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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不让她记住上山的路。   因为她是重要的祭品,仅此一个,绝对不能丢失。   姜蘅是在一个月前穿来这个世界的。   她自幼体弱多病,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死时只有二十岁,正是最美好最遗憾的年纪,但她的父母却在病床前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俗话说“久病无孝子”,反过来也一样。他们照顾了她十几年,如今终于可以休息了,会感到放松也是理所当然。   姜蘅并不怪他们。   穿来这里后,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也很快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她的原身也叫姜蘅,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小时候被村子里的人捡回来,之后便一直在村子里生活、长大。   村子里的大家都很照顾她。他们见她年幼,便将村子里的空屋收拾出来给她住,平日时不时给她送些食物和衣服,让她不离开村子也能满足日常所需。   原身很感激、也很喜欢他们,如果不是被那场风寒意外夺走了生命,大概直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祭品的事实。   变故发生于今日上午。   村里的人都是天不亮就起了,姜蘅穿来一个月仍没有习惯这种作息,好在家里只有她一人,索性睡到将近午时才醒。   和往常不同,今天村子里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诡异。   可惜姜蘅并没有当回事——事实上,就算她当回事了,也来不及逃出去。   窗外天色阴郁,云层灰白,一眼望去沉闷而压抑。姜蘅像往常一样穿好衣裳,拿上猎弓准备出门,几个健壮的男人突然冲进来将她抓住。   这几个男人都是村里的,平日见面还会和姜蘅打招呼,此时却一个比一个凶恶,下手之狠,仿佛要活撕了姜蘅。   他们不顾姜蘅的奋力挣扎,一把夺走她手里的弓箭,又用麻绳将她五花大绑地捆起来,然后拖到村里的一片空地上。   姜蘅被粗暴地按跪在地,没有任何防护,膝盖磕得生疼。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村里的所有村民都在,除了不能下地走路的婴儿。   他们远远地围聚在她周围,往日的和蔼亲切全都不见了,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块肉。   一块即将端上饭桌的、鲜美的肉。   姜蘅本能地感到厌恶与不适,全身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她这么瘦,那妖兽能吃饱吗?”   “有什么吃不饱的,之前冯婆瘦成那样,妖兽不也收下了?”   “也是,她可比冯婆细嫩多了……”   “哎,还没嫁人呢,可惜了……”   “你这么舍不得,不然你代替她上山?”   “不不不!我才不去!”   他们的对话没头没尾的,姜蘅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抓取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妖兽,冯婆,上山。   冯婆曾经也是村子里的人,她年纪大了,膝下无儿无女,对原身一直很好,可惜十年前病逝了,原身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因为这件事,原身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冯婆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然而姜蘅现在自身难保,也无暇再去探究冯婆的死因了。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她缓缓开口,因为刚才的剧烈挣扎,声音有些嘶哑。   “因为你是献给妖兽的祭品。”牵着麻绳另一头的陈五叔冷漠回答。   “妖兽?祭品?”姜蘅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不明白。”   “真是可怜。”住在隔壁的常嫂叹了口气,抬手往西北方一指,“看到那座山了吗?”   姜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云雾缭绕处,一座黛色远山巍峨耸立,深穆肃杀,山峦起伏隐入天际。虽然离得极远,山峰上空却仿佛盘旋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威压,森寒刺骨,压得人不敢靠近。   姜蘅记得这座山。   原身还小的时候,曾经问过常嫂那是什么山,当时常嫂塞了一块饼给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叫积云山,是大名鼎鼎的神山,上面还关了一只可怕的妖兽呢。小孩子不能上去噢,会被妖兽吃掉的。”   彼时年幼的原身信以为真,连忙点头答应。   后来原身渐渐长大,习惯了常嫂的玩笑话,再加上忙于生计,也就不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神怪之说。   而如今,常嫂再次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跟你说过的吧,那是一座镇妖神山。”   “其实我没骗你。”常嫂严肃道,“山上确实有只可怕的上古妖兽,杀人无数,煞气极重。需每十年向它献上一次祭品,才能平复它的煞气,保人间太平。”   姜蘅没想到那些看似哄小孩的玩笑话居然是真的。   看着常嫂畏惧且异常认真的神情,她只觉一阵阴寒涌上后背。   先不论山上是否真的有什么上古妖兽,就看这些村民娴熟麻木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拿活人上供了。   自己还真是倒了血霉,本以为是重获新生,没想到体验期只有一个月。   姜蘅努力保持镇定,蹙眉道:“你们是不是被骗了?如果那山上真有妖兽,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凡人压制?”   “不是压制,是满足。”常嫂语气怜悯,“妖兽需要的不是人肉,而是恐惧……”   “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误了时辰,我们全村人都得遭殃!”陈五叔不耐烦地打断常嫂,然后一扯麻绳,将姜蘅拽向不远处的牛车。   姜蘅无法挣脱,只能向村民们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这些与她对上目光的人,要么神情漠然,要么心虚地移开视线,就连常嫂也不再多言,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的命运。   姜蘅的心彻底凉了。   就这样,她像牲口一样被陈五叔推进笼子,盖上黑布,在村民们的注目下缓缓驶出村子。      姜蘅不清楚自己在笼子里待了多久。   神山太远了,牛车似乎一直在上坡,她被颠得头晕目眩,几次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陈五叔……”她勉强忍下想要骂人的冲动,虚弱出声,“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是你?”陈五叔的声音从笼子前方传来。   “为什么选我做祭品。”   陈五叔沉默了一会儿,粗砺的嗓音隔着黑布,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咱们村子的吗?”   “记得。”姜蘅回忆,“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被扔在山里等死。是你进山打猎时发现了我,怕我冻死,把我捡了回来。”   当然,这只是村里人的说辞。事实是当时的原身太小了,对自己的过去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你的确是我捡的,但我捡你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因为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陈五叔声音沉沉,“大家都有父有母,有儿有女,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而你是村子外面的孤儿,选你做祭品,大家都没意见……”   “也就是说,从把我捡回来t的那天起,你们就决定让我当祭品了?”姜蘅轻声打断他。   陈五叔没有出声,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懒得回答。   真是出人意料的真相。   姜蘅很想破口大骂,但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也很清楚这样做除了激怒对方没有任何好处,于是沉默一会儿,再次慢慢开口。   “你见过那只上古妖兽吗?”   “没有。”陈五叔斩钉截铁,“但我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姜蘅继续问:“你们有人见过它吗?”   “所有见过它的人都死了。”陈五叔顿了顿,“你常嫂跟你提过妖兽的事迹吗?”   “你觉得呢。”姜蘅虚弱平静的语气里夹杂淡淡讥讽。   陈五叔甩动鞭子,老黄牛发出沉闷的“哞”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随之响起。   “据说那妖兽已经活了上千年。几百年前,它离开神山,祸害人间,因为嗜血成性,残杀了整整一座城池的人。整整一座城池的人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数量吗?”   “和我相比九牛一毛的数量?”姜蘅轻声说。   陈五叔听出她在嘲讽,声音随即恢复石头般的冷硬:“我知道你很不甘,但如今事实就是如此,只要牺牲你一个,就能换取天下所有人的性命。”   “你可以怨我们、恨我们,但我想,这件事摆在任何人面前,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家都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这个词还真是好用。好像无论做了什么事,只要加上一句“迫不得已”,就能心安理得。   姜蘅:“那冯婆呢?”   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人,陈五叔话音一滞,随后是长久的、恼羞成怒般的沉默。   看来她猜对了。   姜蘅闭上眼,也不再出声。   牛车继续摇摇晃晃地行驶,这次不知过去多久,陈五叔突然压低声音:“到了。”   姜蘅浑身酸痛,闻声抬头。   盖在笼子上方的黑布冷不丁被揭开,陈五叔打开笼子,将她从里面拖出来。   姜蘅踉踉跄跄,还未站稳,一块玉米面饼迎头丢了过来。   “捡起来,往前走。”陈五叔站在后面,用猎弓抵着她的后背,恶狠狠道,“别想着逃跑,否则我一箭射死你。”   姜蘅慢慢直起身。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四周树影憧憧,夜雾深重。风声吹得草叶簌簌作响,远处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空气冷冽而潮湿,和白日遥望的凛然肃穆相比,此时这里又添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姜蘅饿了一天,又被关了一天,这会儿腿肚子都是软的,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老老实实往前走。   大概走了数十米,她目光微凝,发现前方似乎有水一样的波纹闪动,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就像一道……透明的屏障。   姜蘅正迟疑,陈五叔突然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猝不及防,连人带绳跌进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糟糕!   姜蘅顿感不妙,迅速转身。   然而她刚踏出一步,空中再次荡开水纹。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袭击了她,她如同触电般浑身一痛,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对于多次护送祭品的陈五叔来说,这一幕并不陌生。但他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连忙爬上牛车,逃命似的下山了。   姜蘅痛得无法动弹,冷汗涔涔,连那块粗糙的玉米面饼都拿不住。   意识逐渐涣散,在彻底昏迷之前,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原来这真是一座镇妖神山。 第2章   姜蘅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亮了。   她倒在冰凉的草地上,四肢酸痛,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苍翠茂盛的树木花草,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湿润雾气。   她……还没死?   姜蘅艰难地坐起来,环抱双臂,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围都是树,除此之外没有人,也没有动物,草叶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上面沾着大大小小的透明露珠。   看来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度过。   姜蘅暂时松了一口气。   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发出阵阵异响,姜蘅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进食。这里只有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植物,连一颗野果都看不到,姜蘅只考虑了半秒,便在自己刚躺过的草叶里翻找起来。   很快,她从草叶里找到了陈五叔丢给她的那块饼。   这饼是用玉米面做的,金黄厚实,一看就是常嫂的手艺。由于放得太久,面饼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上面还粘了不少泥,根本无从下口。   换做平时,姜蘅会把这块饼拿去喂鸡,但现在却不能这么做了。   这是她唯一的食物。   姜蘅盯着这块还没脸大的面饼看了一会儿,先拂去上面的泥点,然后将其掰成四小块,三块收进口袋,剩下一块刚要送到嘴边,突然停下了动作。   如果这座山上真的有上古妖兽,那它现在会不会正在某个地方窥视自己?   想起昨晚那道无形的屏障,姜蘅不由打了个寒颤,放松的后背也一下子挺直了。   她过去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之说,但在经历这一个月的遭遇后,她也无法确定了。   ……也许这座山上真的有妖兽,昨晚那道屏障就是佐证。   思及此处,姜蘅拿饼的手垂了下去,她忍住饥饿,慢慢站起来。   这里雾气很重,树木又茂密,阳光透不进来,很难判断现在的具体时间。目前来看似乎没有危险,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姜蘅看向身后,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道极浅的透明水纹在雾中一闪而过。   那道屏障。   和她猜得一样,这东西依然存在。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姜蘅已经不敢轻易尝试了。   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试探性地向屏障慢慢伸去——   如同被拨动的水面,一道浅金色的光芒突然攀上树枝,姜蘅眼疾手快,立即扔出去,下一刻,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掉落草地的瞬间四分五裂。   姜蘅:“……”   连一根树枝都不放过,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   她心有余悸地后退几步,暂时放弃了突破屏障的念头。   肚子再次咕咕叫起来,姜蘅看着手里四分之一的面饼,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虽然现在逃不掉,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等死。这是她的第二次生命,就算只能多活一天,她也要苟完这一天。   姜蘅思索几秒,抬头看向上空,神情怯懦,恭敬中带着惶恐。   “……山神大人,您在看吗?”   她不知道妖兽有没有名字,陈五叔他们也没告诉她妖兽的名讳,但既然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妖”这个字眼定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姿态也要恭顺卑微,要让妖兽知道她足够弱小,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威胁。   问完这句后,姜蘅姿态不变,屏息静候。   天色朦胧,雾气在空中缓慢流动,微风轻拂,回应她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可能妖兽还没醒……?   姜蘅不敢轻举妄动。她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动静,才将掰成四块的面饼尽数取出,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如同向祭台前的神像虔诚上供。   “山神大人,这是陈五叔留给我的口粮,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贡品,但味道还凑合。”   其实这饼口感并不算好,又被风吹了一夜,现在估计和鞋底一样硬……但姜蘅肯定不能实话实说。   不然会显得她很没诚意。   更何况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是像鞋底了,就算是真的鞋底,撒点孜然也能吃下去。   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回应她的仍然只有树叶簌簌之声。   “既然您不感兴趣,那我就自己吃了……”   姜蘅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拿起饼,试探性地举到嘴边,见四下无声,终于将饼塞入口中。   和她想得一样,这饼已经变得又干又硬,香味也所剩无几,说是味同嚼蜡也不过如此。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实在。   吃完这一小块面饼后,姜蘅勉强恢复了些力气。她摸了摸发酸的腮帮子,开始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妖兽目前没出现,可能是没睡醒,可能是在忙其他事,也可能只是在欣赏猎物恐惧无措的状态。   不管真实情况是什么,她都不能在这等死。   况且就算没有妖兽,这座山上也很可能有其他野兽。而且山上的夜晚非常寒冷,此处尤甚,如果继续待在原地,恐怕还没等妖兽出现,她就先冻死在这里了。   得先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才行。   姜蘅打定主意,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向树林深处走去。      这座山远比肉眼可见的还要广袤。   姜蘅找了一下午,走的腿都酸了,也没找到一处能栖身的地方。山上除了树还是树,偶尔看见几只兔子,不等姜蘅反应过来便窜远了,速度快得甚至能掠出残影。   不愧是能和上古妖兽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兔子,这敏捷度都点满了……   姜蘅累得气喘吁吁,眼看天光渐暗,只歇息t片刻,便又动身寻找。   所幸,在天色彻底转黑之前,她终于找到一座废弃的神庙。   这座庙掩映在雾霭密林之中,不大,周围又没有其他标识,若不是姜蘅眼见,实在很难发现。   姜蘅刚一走进去,就被漂浮的灰尘呛到了。   看来这座庙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   这让姜蘅又安心了些。她掩住口鼻,轻手轻脚地走到祭台前,借着昏暗的天光,抬头看向面前的石像。   这座石像早已斑驳脱落,脑袋不知掉到了何处,层层叠叠的蛛网挂在上面,大量灰尘覆盖堆叠,说不出的破败凄凉。   虽然很破……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总比睡在外面要好多了。   姜蘅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她在庙里转了一圈,在神像后面找到几根残缺的蜡烛和一块点火石,又去庙外弄了些树枝和茅草,将庙里粗略打扫一番,然后铺好茅草,点亮蜡烛,倚靠在墙边轻轻坐下。   茅草并不算软,但和她昨晚昏迷的地方相比,已经舒适很多。   姜蘅疲惫地靠着墙,看着庙外的漆黑夜色,橘色烛火在她的瞳孔上无声晃动,摇曳不定。   今天结束了。   明天能活下来吗?      天光渐亮,蜷缩在茅草堆上的姜蘅眼睫微动,如同受惊一般,倏然睁开眼。   旁边的蜡烛已经燃尽,雾气从庙外丝丝缕缕地透进来,有种深入骨骸的湿冷。   姜蘅立马坐起来,警惕地观察周围,确认破庙里的陈设与睡前没有变化后,才重新放松下来。   看到蜡烛燃尽,她眉头微锁,有些懊悔地叹了口气。   昨晚实在太累了,连蜡烛都没熄灭就睡了过去,白白浪费了这半根蜡烛。   接下来得更细心才行——如果还有接下来的话。   姜蘅站起身,将剩下的蜡烛和打火石藏回神像后面,接着走出破庙,深深呼吸。   她又饿了。   不仅是饿,还很渴,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每一次吞咽都像酷刑。   必须尽快找到水源。   其实昨天在寻找栖身地的时候,她有隐隐约约听到潺潺的水流声。但当时天色黯淡,她急着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便没有深入探究。   现在可以摸过去看看。   姜蘅的行动力很强。她一边回忆昨天走过的大致路径,一边循着自己留下的脚印,小心谨慎地往前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找到了那处水源。   这是一条蜿蜒狭窄的溪流,溪水冰凉清澈,像蛇一样穿过灌木和怪石,将两侧的花草浇灌得生机蓬勃。   姜蘅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快步走到溪边跪下,伸手鞠起一捧水,如同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绿洲,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冰凉清甜的溪水进入口中,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咙,也让她的大脑很快重归冷静。   她这样不打招呼就喝了山上的水,那位妖兽大人看到会不会不高兴?   正常人应该都不会,但对方可不是正常人,而是一只喜欢吃人的妖……   想起陈五叔说的那些话,姜蘅刚找到水源的喜悦登时被冲散大半。   她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再次小心翼翼开口:“山神大人,我只是太渴了,不是故意要偷喝您的水。”   和昨天一样,周围只有鸟叫虫鸣和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姜蘅放心了,不由又鞠起一捧水,垂首慢慢品尝。   返回时,姜蘅用树叶做成一个简陋的装水容器,里面装满水,然后一路捧了回去。   庙里有一对玉石酒杯,应该是前人上供所用,虽然已经残缺不全,但只要清洗干净,用来装水还是可以的。   这样住处和饮用水的问题都解决了,就算面饼吃完,也能再支撑几天。   可惜手边没有弓箭,否则只要打几只山鸡野兔,就能够她吃一个月。   这是陈五叔教给原身的生存技能,如今她也学会了。   想起陈五叔离去时的惶恐狼狈,姜蘅不由深思。   她见过陈五叔打猎时的样子。这个中年男人虽然恶毒无耻,但打了这么多年猎,胆识还是有的。   她尤记得在原身还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只老虎在林中袭击了他们。当时一同打猎的其他村民都吓得惊惶失措,四处躲藏,只有陈五叔将原身护在身后,抬手射出一箭,正中老虎的喉咙。   这也是陈五叔在村里声望最高的原因。因为他最有能力,实力也最强,村里从上到下、从大到小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   这样的人,居然会怕一只传闻中的妖兽——这只妖兽究竟有多可怕?   看来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了。姜蘅惆怅地想。      捱到第五天,姜蘅渐渐撑不住了。   面饼到昨天就剩下最后一块,她舍不得吃,只好掰成更小的两块,实在饿得不行就睡觉,一觉醒来天昏地暗,分不清是天黑还是她眼黑。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填补胃里的空虚感。   姜蘅饿得眼冒金星,浑身无力,觉也睡不着了,只能靠墙软软坐着,以此减缓胃里的不适。   夜幕降临,庙里一片乌黑。她在黑暗中缓慢呼吸,头脑昏沉,身上止不住发冷。   她身上的热量太低了。再这样下去,都不用等妖兽现身,自己很可能撑不过今晚……   姜蘅艰难起身,挪到神像后方。正要掏出蜡烛和打火石,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亮光。   她还没有点燃蜡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哪来的亮光?   姜蘅瞬间警觉,伏身躲在神像后面藏好,屏息向庙外望去——   漆黑幽静的树影间,万籁俱寂,唯有一线烛光在风中摇曳,忽明忽灭,犹如黑暗中的零星萤火。   一道修长身影正穿过夜色,提灯而来。 第3章   来的是人?   姜蘅有点意外。   她一直以为这座山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她没有见到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形生物。   难道这个人也是被送来的祭品?   似乎不像,至少对方看着比她从容多了……   猜不中来人的身份,姜蘅不敢放松警惕。她继续躲在神像后面,极力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人走近。   黑暗中,灯笼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橘色光晕。   提灯人越来越近,很快走进神庙。   姜蘅下意识屏息凝神。   之前距离久,四周又太黑,即使对方提着灯笼,她也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身形。现在进了庙,她才发现此人的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食盒,食盒盖得严严实实,里面似乎装了不少吃食。   仔细一闻,隐约还能闻到点心的甜香。   好饿,好想吃……   好不容易压下的饥饿感又被勾了上来。姜蘅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肚子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异响。   “咕——”   这声异响在寂静的黑暗中分外清晰。   姜蘅心里一惊,连忙按住肚子。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站在祭台前的提灯人转身看了过来。   “有人?”   他的声音清冽柔和,语气平静,令姜蘅想起夜色下的潭水。   透澈、空清、波澜不惊。   刚才发出的声音太明显,姜蘅知道自己藏不住了。   她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刚要摆出防御姿态,一盏微微摇晃的灯笼突然举至她上方。   姜蘅猝不及防抬头,来人的面孔随之映入眼帘。   这是个面容清雅、眉目柔和的青年。   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他的鼻梁高挺,下颌锋利优美,肤色在朦胧的光晕中透出冷玉般的质感,眉骨疏朗,浅淡的眼眸像琉璃一样剔透。   姜蘅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好看到仿佛他才是黑暗中的光源,而自己只是这皎皎辉光中的一粒尘埃。   姜蘅不由愣住,与此同时,青年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空气在他们对视的瞬间静止,显然他们对于彼此的出现都很意外。   这份静止并未持续太久,很快,青年率先打断沉默。   “你还好吗?”   和刚才相比,他的语气多了一分好奇与关切。姜蘅旋即回神,短短一刹,她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因为她的脸色看上去实在太差了。   她连续五天吃的很少。没有得到很好的清理。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没有舒适干净的落脚处。   在旁人眼里,她和桥洞下的乞丐大概没什么区别。   姜蘅往后缩了缩,小声道:“不太好……”   青年闻言,脸上关切之色更显。他将灯笼举高一些,放下食盒,然后朝姜蘅伸出一只手,轻声道:“先出来吧。”   他的手也很好看,手指修长、细白,骨节精致分明,青蓝色血管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如同名师雕刻而成的艺术品。   姜蘅看着这只手,内心犹豫一番,还是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这个青年应该不是坏人。就算是坏人,她现在的状态也打不过对方,还不如老实一点,这样也能少受点罪。   姜蘅一向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所以当青年虚握住她的手时,她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当的表情。   他的t手很凉,比她的手还凉。   是外面的温度太低了吗?   这么冷却只身来到这座破庙,而且是在寂寥无人的深夜,他究竟是什么人?   姜蘅按下心中疑惑,跟着青年走到祭台前的空地。   青年目光微扫,很快发现墙边的茅草。他将姜蘅扶到茅草堆坐下,轻声叮嘱她别乱动,然后提灯折返到神像后面,熟稔地将蜡烛和打火石掏了出来。   姜蘅顿时了然。   原来那些蜡烛和打火石就是他放的。   青年将蜡烛插在烛台上,点燃它们,昏暗的神庙瞬间明亮许多。   “这里经常有走兽光顾。”青年温声道,“它们很喜欢吃贡品,偶尔也会咬蜡烛。”   姜蘅不知道他看没看出那些蜡烛有被自己用过的痕迹。   “你饿了吧?”   青年将食盒提到姜蘅面前,打开上面的盖子,一阵诱人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   “这是我做的点心,虽然已经凉了……你可以先垫垫肚子。”   姜蘅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看着食盒里琳琅满目的精美点心,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可以吃吗?”她咽了咽口水,“这些应该也是贡品吧……”   她知道什么是基本的礼仪,也知道什么样的表现更容易获取陌生人的好感。   “放心,”青年脸上浮现温和友善的笑意,“即使你不吃,也会有其他动物来吃掉的。”   ——其他动物。   在他眼里,难道她也是动物的一种吗?   姜蘅觉得这个想法……也挺合理。   她也是动物,还是一只命不久矣的动物。   她低声道了声谢,从食盒上层拿起一块方形糕点,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糕点非常软糯细腻,一口咬下去,桂花的淡淡清香在口腔中充斥弥漫,甜而不腻,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可以说,这是姜蘅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她突然心里发酸,眼眶一热,连忙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以此压下心头的酸涩感。   “抱歉,没有带茶水。”青年歉意地看着她,“是不是很渴?我出去寻些水吧。”   “不用!”姜蘅连连摇头,“我不渴,不能再麻烦你……”   话未说完,她被嗓子里的糕点呛到,顿时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青年见状,立刻抬手轻拍她后背:“慢点吃。”   姜蘅被呛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边咳嗽边点头。青年的手仍然在她背上轻拍,一下一下,节奏舒缓而平和,温柔得让人昏昏欲睡。   姜蘅渐渐放松,呛咳也渐渐平复。   她随手擦掉眼尾的生理性泪水,侧头看向青年,湿润的眼神充满感激。   “……谢谢你。”   少女的眼尾泛红,目光真诚,怯弱得令人怜惜。   然而只有姜蘅自己知道,面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她依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嗯。”青年应了一声,眼眸清透,注视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丝笑意。   姜蘅怀疑他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   她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姜蘅,你呢?”   “温岐。”青年打开食盒第二层,拿出一张雪白的帕子递给她,“温良恭俭的温,岐山鸣凤的岐。”   温岐。   姜蘅接过帕子,在心中默默将这二字过了一遍,仔细回忆,确认自己没有在陈五叔或其他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她继续道。   “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温岐耐心回答,“山上只有我一个人,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过来打扫祭台,顺便给神像上供。”   姜蘅很惊讶。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他也是祭品的可能性就很低了。毕竟从村里人的态度来看,没有祭品能在山上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除非这座山上根本没有吃人的妖兽。   这个推断令人狂喜,她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你真的是在这座山上长大的吗?”姜蘅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温岐微微侧头,注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依然温和且充满耐心。   姜蘅觉得他可能确实常年一个人生活,而且很可能几乎没怎么和别人打过交道。   他看人的目光太专注、太直白了,虽然没有任何侵略性,但对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来说,这样的眼神很难招架。   姜蘅状似无意地垂下视线,捏紧手心,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知道这山上……有一只会吃人的上古妖兽吗?”   “妖兽?”温岐眨了下眼,“什么样的?”   姜蘅形容不出来。   她没有见过那只妖兽,也没有听村里人的口中得到有关妖兽外形的描述,除了知道这只妖兽非常嗜血残暴,她对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就是……”姜蘅思索片刻,挫败地垂下脑袋,“我也不知道。”   “它有什么特征吗?”温岐循循善诱,“比如体型很大、叫声独特之类的。”   “不知道。”姜蘅摇摇头,“把我送过来的人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只知道它会吃人。”   “吃人啊……”温岐略一沉吟,语调平缓而肯定,“那应该是没有的。”   姜蘅抬头:“……你确定?”   “我说过的吧?我在这座山上长大。”温岐轻轻拨动灯笼,让温暖的烛火更靠近姜蘅,“虽然山上的飞禽走兽很多,但吃人的野兽……我的确没见过。”   “你所说的上古妖兽,应该只是外人编撰的奇闻吧。”   姜蘅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她相信陈五叔和常嫂,相信村里的所有人,最后下场是被当成祭品送上神山等死。   如果她继续选择相信别人,这次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姜蘅抱紧双臂,侧头看向温岐。   他安静地坐在旁边,烛火微微摇曳,在他脸上勾勒出半明半晦的幽影。他和煦地注视她,单手托腮,眸子像春水一样清润见底。   他的身上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么说……”姜蘅谨慎道,“我现在安全了?”   “当然。”温岐眼睛微弯,笑意柔和,“你安全了。” 第4章   听到这个回答,姜蘅突然松了一口气。   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虽然仍旧横亘在脑子里,但起码没有之前那么窒息了。   她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足足五天。   她感到饥饿、孤独、恐惧,每一种情绪都像深不见底的黑水,随时将她淹没。   所以,即便她还无法完全信任温岐,也不妨碍她对他产生久违的安全感。   “谢谢你。”姜蘅诚恳地看着温岐,“你人真好,做的点心也好吃。”   “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温岐被她渴望的表情逗笑了。   “吃吧。”他随和地说,“不够我再回去拿。”   姜蘅点点头,拿起糕点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其实她的问题还有很多,但她现在有点振奋,需要先冷静一下。   吃完这块糕点后,姜蘅用帕子擦拭手上的碎屑,默默思索该询问哪些问题。   庙里一时陷入寂静。   过了一会儿,姜蘅重新抬起眼睫,试探性地开口:“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离开?”温岐有点讶异,“你是说,下山?”   姜蘅连连点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期待。   温岐没有立即回答。他思忖了几秒,轻声问道:“你有尝试过吗?”   “有。”姜蘅脸上闪过一丝沮丧,“然后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击晕了。”   “那是结界。”   “结界?”姜蘅疑惑。   温岐微微颔首:“很多年前,为了震慑外来者,一群修士在此处布下了这道结界。”   “不是没有上古妖兽吗?”姜蘅没明白,“那些修士为什么要布结界?”   “因为这里曾是某位山神的闭关之地。”   山神?还真让她蒙对了?   姜蘅不由想起自己这几日吃饼前对着空气发表的那番言论。   温岐耐心讲解给她听:“据传几百年前,有位山神在这里构建洞府,闭关修行。后来山神陨落,留下大量法宝,引来无数修士上山寻宝。”   姜蘅顿悟:“这尊神像就是为那位山神打造的?”   温岐含笑点头。   “那……”姜蘅不由朝神像瞄了一眼,“这位山神真的存在吗?”   “这我就不知晓了。”温岐轻轻摇头,“我只听说那些修士为了夺宝,争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他们中的几位大能见事态失控,便将剩下的人驱逐下山,之后布下这道结界,禁止任何人再进出此地。”   姜蘅心想,这几位修士大能还是太歹毒了。你们想阻止别人上山,也应该布下一道双向拦截的结界,现在这个只准进不准出的单向结界是怎么回事,专门用来祸害她的吗?   “也就是说,我和你都不能下山?”姜蘅有点绝望。   温岐微微歪头,面容在灯光下莹润如玉,表情半是无奈半是同情。   “那有什么人会解除这个结界吗?”姜蘅不死心,“毕竟是人为的t,应该总有解除的方法吧……”   “那几位大能应该能解除结界,但他们至今是否健在,就不得而知了。”   温岐的目光落到无头神像上,话语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姜蘅明白他的意思。   那道结界已经存在几百年,就算当初布下结界的那些人还没离世,也不可能为了她这种无名小卒解除结界。   更何况,除了送她上来的那些村民,又有谁会知道这座山上还有活人呢?   想到这里,姜蘅忍不住又对温岐产生了一丝怀疑。   既然结界几百年前就存在了,而他又是从哪儿来的?以他对这里的了解程度,显然不是和她一样被迫上山的倒霉蛋。   似乎是看出姜蘅心中的疑惑,温岐轻笑了笑:“我是守山人,一辈子都要在山上的。”   “守山人?”姜蘅第一次听到这种名称,“是做什么的?”   “据说以前是为那位山神管理山上的日常杂务,现在嘛……”温岐眨了下眼,那张清丽俊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孩童般的俏皮,“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罢了。”   姜蘅没有出声。   她想,温岐一定没有见过真正的山野村夫,否则他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   没有山野村夫会长成他这般惊为天人的模样。   蜡烛越烧越少,庙里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姜蘅吃完食盒里的点心,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她抬手掩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注意到她的动作,温岐关切地问:“要休息了吗?”   姜蘅其实已经很困了。她恨不得倒头就睡,但庙里太冷了,而且温岐还没走,这让她有点犹豫。   “我等白天再睡吧……”姜蘅有些为难地说,“反正也没事干,什么时候睡都一样。”   因为畏冷,她习惯性缩成一团,苍白的下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小巧清瘦,乌发拢着半张脸,只露出通红的一点鼻尖。   温岐静静看着她,轻声提议:“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那里休息……”   姜蘅闻言,抬眸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仍然温和平静,像琉璃一样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相信,他在提出这个建议时,绝对没有任何不怀好意的想法。   但她也忍不住怀疑,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算对方吐露的是可怕的杀人宣言,恐怕自己也察觉不到任何恶意。   一瞬间,姜蘅几乎要当场答应。   但她很快又恢复警惕。   不能再轻易相信别人了,即使对方表现得再友善也不行。   “我不介意……只是不想再麻烦你。”姜蘅极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诚恳,“而且待在这里也挺好的,周边很安全,取水也很方便……”   温岐耐心地听她说完,脸上没有流露一点愠色。   “那我明日再带食物过来吧。”他没有多说什么,体贴地将空食盒收好,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   姜蘅见他提起食盒要走,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等一下!”   温岐被她拉住,配合地没有再动。他低头看她,虽然没出声,但眼神却略带疑惑,似乎在问“怎么了”。   姜蘅试图解释:“我……”   她有点后悔。她应该说得更委婉点,至少不能让对方感受到明确的拒绝。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再解释更多反而显得矫揉造作。   她对上温岐平和的目光,想了想,将面前的灯笼提起来,递到他手边。   “你忘了这个。”   温岐的神色有些微意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不用,我记得回去的路。”他笑了笑,“留给你吧。”   说完,他提起食盒,转身缓步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姜蘅轻轻叹气,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更多一点。   虽然温岐说了明天会再带食物过来,但这是否只是一句维持体面的客套话,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明天可能不会来,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就在姜蘅回味着那些点心的美味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温岐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她是从哪儿来的。   是不感兴趣,还是不需要问?      次日,姜蘅被鸟鸣声吵醒。   蜡烛已经燃尽了,灯笼仍然摆放在昨晚的位置,庙外天色大亮,鸟群在树枝上聒噪个不停。   姜蘅心情很好。   这是她来到山上后,第一次不是被饿醒。   起来后,她先去庙外转了一圈。   没有人。温岐果然没有来。   姜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她将灯笼和打火石收好,然后离开破庙,向那条溪流所在的方位走去。   虽然不能洗澡,但她受不了脏兮兮的自己,所以每天都会用溪水简单擦拭身体。使用溪水的不止她一个,偶尔也会有其他动物在这里饮水。   今天来这里饮水的是一只狐狸。   姜蘅已经收拾完,见狐狸警惕地东张西望,索性坐远点观察它。她擅打猎,也擅在野外隐藏自己,狐狸没有发现她,喝完便钻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姜蘅没有出声,轻悄敏捷地跟了上去。   这只狐狸长得很肥美,在它的生活区域估计有不少野鸡野兔。   前几天她饿得没力气捕猎,今天终于吃饱了,或许能试着捉一两只充当储备粮。   毕竟昨晚吃的糕点支撑不了太久。如果获取不到新的食物,她很快就会再度体力不支,到时候可就不一定再有昨晚的好运气了。   确定目标后,姜蘅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追踪。   一路草木幽深茂密,她跟着疾奔的狐狸,一边在途径的树上做标记,一边与它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很谨慎、细心,专注力不亚于狩猎中的猫科动物。   然而即便如此,那只狐狸还是在她做标记的间隙跑掉了。等她一转头,狐狸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蘅没想到山上的狐狸这么狡猾。   她不死心地想再找找,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串小小的爪印。爪印一直向前延伸,姜蘅沿着爪印往前走,很快止步停下。   前面没路了。   她走到了一处悬崖边,爪印到这里消失了。   难道那只狐狸跳了下去?   姜蘅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悬崖不算高,下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树叶层层叠叠地遮盖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阻挡了探索的视线。   姜蘅有点遗憾。   无论狐狸有没有下去,今天都不可能再碰到了,她的储备粮计划只能泡汤。   她轻叹一声,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灌木丛簌簌作响,一只黄棕色的活物倏地窜出,闪电般朝她爆冲过来。   是那只消失的狐狸!   姜蘅当即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躲避。然而狐狸的速度太快了,饶是她反应再迅速,还是被狐狸撞到了小腿,身体随之失衡——   她从悬崖边掉了下去。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哗啦啦的树叶声,她于急坠中落地,激起无数落叶纷飞。      姜蘅差点以为自己死了。   全身骨头几乎散架,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眼前短暂地变成一片漆黑。   她艰难地呼吸,以此平缓无处不在的痛意。   过了很久,她才勉强爬站起来。   还好,悬崖不算高,加上有树枝和草丛做缓冲,没有受内伤。但右脚踝的部位很疼,走动的时候牵拉感尤其强烈,应该是扭到了。   ……自己居然被一只狐狸算计了。   姜蘅不由苦笑。   她没有急着查看脚踝,而是先观察四周的情况。   和在悬崖边看到的一样,这里树木繁多,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粗壮的藤蔓盘根错节地穿插在草丛里,处处透出荒凉危险的气息。   姜蘅本能地想尽快离开这里。   她捡起一根趁手的树枝,慢慢摸索回去的路。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这次她非常小心,每走几步就用树枝在地上戳一戳,确认无误再往前走,以防又踩到什么隐藏的陷阱。   就这样走了数十米,树枝突然戳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姜蘅停下脚步,低头,用树枝拨开杂乱的草丛,一截灰褐色的骨头显露出来。   ……哪来的骨头?   姜蘅感到不妙,立马往后退了退,然后用树枝依次拨动周围一圈的草叶。   头骨、肋骨、腿骨……   一具散乱的尸骨逐渐拼凑完整。   姜蘅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盯着这些骨头足足有半分钟,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起来。   她不懂尸体鉴定,但也能看出这具尸骨已经风化了很长时间。   尸骨呈现出腐烂的灰褐色,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可能是被虫蛀了,也可能是被某种动物用利齿洞穿。大部分骨头残缺不全,散发出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被蚂蚁掏空的老树根。   姜蘅第一时间想起在她之前的那些“祭品”。   紧接着她便看到一串蒙满灰尘的手链。   这串手链嵌在一根收拢的手骨里,看得出来此人生前应该攥得很紧,直到现在也没有丢失。   姜蘅拿起链子,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露出圆润翠绿的玉石。   在看清这串玉石的瞬间,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冯婆的手链。   她绝t不会认错。因为冯婆曾经不止一次对原身说过,等原身嫁人了,就把这串家传的玉石手链陪给她,给她撑面子、做嫁妆。   也就是说,这是冯婆的尸骨。   没想到她们最后相遇的地方竟会是在这里。   姜蘅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她深深呼吸,把手链放回原处,然后将冯婆的尸骨就地埋葬。之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一瘸一拐,继续往前走。   即使这里没有妖兽,冯婆还是死了。   她甚至不知道冯婆是死于坠崖,还是死于某种动物的袭击。但不管是什么死因,冯婆走得都很痛苦。   经过今天这场意外,姜蘅不得不承认,她把一切想得都太简单了。   原本她以为上古妖兽就是这座山上最大的威胁,只要没有妖兽,她便能安全地活着,像在村里一样,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然而现在她才明白,即使没有上古妖兽,这里的危险仍然无处不在。   恶劣的天气、复杂的地形、狡猾的野兽……   还有最重要、也最致命的一点——匮乏的食物。   仅凭她自己,很难在这座山上顺利地活下去。   她必须寻求别人的帮助。   而温岐——就是那个唯一的“别人”。 第5章   回去的路远比来时要难走的多。   姜蘅在悬崖下面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上去的坡道。那只撞她的狐狸早溜得没影了,好在她一路做了标记,虽然走得慢了点,总归没有迷路。   暮色西沉之时,她远远望见一道鸦青色身影立在树阴下。   那道身影修长而挺拔,衣摆曳地,墨发像绸缎一样顺滑垂落。暮色笼罩着他,原本清隽的眉眼变得朦胧、幽远,整个人融在将散未散的雾霭里,有种镜花水月般的虚幻感。   是温岐。   姜蘅很意外,还有一点失而复得的惊喜。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似乎察觉到了姜蘅的目光,温岐抬眸,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姜蘅下意识想抬手跟他打招呼,然而抬起的却是那根拄了一路的小树枝。   温岐快步走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   他微微垂眸,关心地打量姜蘅,因为离得近,姜蘅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花草味。   是长在神庙外的花草味,只是又多了一些隐隐的清冷感,像是被幽谷清涧浸润过,说不出的沁凉好闻。   看来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姜蘅斟酌语句:“我去打猎了……”   “打猎?”温岐微微歪头,神色有点好奇。   “嗯,虽然没成功。”姜蘅尴尬地笑了一下,“我遇到一只很狡猾的狐狸,那只狐狸把我骗到悬崖边,然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温岐的目光已经落到她的脚踝上。   “你被它攻击了?”   姜蘅没打算隐瞒。   事实上,就算她想隐瞒也瞒不了,因为她瘸得太明显了。   她忍着痛走了一路,从一开始的勉强能走到后来的不动都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踝越来越肿,甚至可能还有点错位。   但她必须在天黑前赶回来——毕竟没人想和腐烂的尸骨待在一起。   更何况那悬崖下很可能还有其他未知的危险。   “……算是吧。”姜蘅温温吞吞地回答。   “好像很严重。”温岐微微蹙眉,“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姜蘅其实不太想让他看。   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从小就不习惯对别人袒露伤口。   也许是因为上辈子体弱多病,她受伤的次数远比常人要多。每一次接受别人的检查和审视,都伴随着对她的怜悯、嫌弃和麻木,这让她打心底里抗拒这种关注,无论是来自亲人还是陌生人。   但她现在不能抗拒。   因为温岐是唯一会帮助她的人,如果她的表现令人失望,那就意味着她的活路也可能因此被堵死。   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不能再拒绝第二次了。   想起冯婆那具死因不明的尸骨,姜蘅抿了抿唇,轻声说:“……麻烦你了。”   温岐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非常平静,像鹿一样温顺平和,但又隐隐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姜蘅不确定他是否看出了什么。   就在她试图分辨这一眼中的深意时,温岐已经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修长手指轻轻提起她的衣裙下摆。   姜蘅感到微妙的不自在。   不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瘸着腿走了很久,脚底沾了很多泥,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连衣摆也是脏的。   和清风朗月的温岐相比,她实在太狼狈了。   但温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他缓慢细致地褪下姜蘅的鞋袜,微微侧头,忽然轻柔出声:“放松点。”   姜蘅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他太敏锐了,连她这点微弱的紧张情绪都能察觉。   这让姜蘅更加紧绷。   她深呼吸几秒,正要说点什么来缓解紧张,脚踝突然被轻触了一下。   “嘶!”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倒吸冷气,左手不自觉按住温岐的肩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抱歉,”温岐抬眸,轻声道,“很疼么?”   “……还好。”姜蘅松开他肩膀,深吸一口气,“怎么样?应该不算严重吧?”   “很严重。”温岐语气微顿,忽然抛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喜欢吃板栗吗?”   姜蘅愣了一下:“板栗?喜欢——啊!”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脚踝处陡然又是一阵剧痛。姜蘅猝不及防叫出了声,短短一霎,额头已然渗满冷汗。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复位,手法比较生疏。”温岐放下她的右脚,满怀歉意地看着她,“现在还痛吗?”   姜蘅哭丧着脸活动了下右脚。   神奇的是,上一刻还动弹不得的右脚踝突然变得灵活许多,痛意也减轻了大半。她又试着走了几步,虽然还是会疼,但已经不妨碍走路了,仿佛之前的扭伤只是错觉。   “好多了。”她惊喜地看向温岐,语气诚恳地道谢,“谢谢你。”   温岐浅笑了笑,将她的裙摆掖好,然后起身。   “虽然骨头已经复位,但你的脚踝还是肿的厉害,最好多休养几日,切不可再四处走动了。”   “好。”姜蘅乖乖应声,抬眼瞥见温岐肩上的褶皱,顿时有些愧疚,“对不起,那么用力抓了你……”   “嗯?”温岐眨了下眼,“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你帮我检查脚伤的时候。”姜蘅伸出手,在他肩上模拟一遍之前的动作,“我不小心抓了你,还挺用力的……”   看到她微微弯曲的纤细手指,温岐似乎才回想起来,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关系,你的力气很小,我几乎没有感觉到。”   姜蘅:“……真的?”   “嗯。”温岐颔首,“天黑了,先回去吧。”   “……哦。”   姜蘅的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她的确没什么力气,但刚才也算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他居然说没感觉?   姜蘅发现自己无法分辨温岐话语中的真假。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他的情绪波动又很少,察言观色那一套在他身上几乎无法奏效。   她只能姑且相信他是在安慰她。      回到庙里,姜蘅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温岐带了新的蜡烛,柔软的毯子,还有满满当当的食盒。   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尚有余温的食物和茶壶。在看清这次的糕点后,姜蘅突然明白温岐刚才为何问她喜不喜欢吃板栗。   一方面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做了板栗糕带来。   “好吃吗?”温岐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吃,比我吃过的所有糕点都好吃!”姜蘅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毫不吝啬地给予高度评价。   没有人不喜欢称赞,更何况她说的都是实话。   板栗糕香甜可口,和昨天的桂花糕相比,口感更加丝滑,像奶油一样入口即化。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阈值已经被昨天的美味点心提高了,恐怕她现在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这种说法太夸张了。”温岐似乎被夸得不太好意思,谦和地说,“其实做这些很简单,只要用心,任何人都能做好。”   太谦虚了。   姜蘅摇头:“我就做不好,常嫂也做不好。”   “常嫂是谁?”温岐好奇地问。   “常嫂是村子里的人,她以前对我很好,经常喊我去她家吃饭。”姜蘅将最后一口板栗糕咽下去,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其实她做的饭还好,就是不擅长做点心,无论什么点心最后都会做成玉米面饼。”   温岐注意到了她的用词——“以前”。   “你们闹矛盾了?”他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姜蘅。   “没有。”姜蘅接过茶杯,指腹轻轻摩挲杯身,“她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把我当成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祭品罢了。”   温岐:“祭品?”   “就是送给妖兽的祭品。”姜蘅一边解释,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你没有听说过吗?”   昨晚温岐一直没有询问她的来历,这点让她很困惑。她有t怀疑过温岐和村里人同伙的可能性,但从他现在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认识他们。   温岐微微摇头:“山上并没有妖兽,又怎会需要祭品。”   “可我的的确确被当成祭品送来了……”姜蘅叹了口气。   温岐侧头看她,语气轻缓:“所以,这才是你上山的原因?”   姜蘅:“嗯……”   捧着温度适宜的热茶,她将自己如何被送上山的经历复述了一遍。这么做,一半是倾吐自己这段时间的苦闷,一半则是为了博取温岐的同情心。   她很清楚,自己需要温岐的帮助,需要他分享在这儿生存的资源和经验,所以他的同情心就变得至关重要。   幸运的是,温岐非常善良。   听完她的经历,温岐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   他的手仍然冰凉,但抚摸她的触感却很好。   姜蘅甚至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想要蹭蹭他的冲动。   但她旋即意识到自己只是想依赖他,这种失陷的想法让她立刻清醒,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幸好,温岐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我不想再回去了。”她低垂眉眼,“我知道这么说很可笑,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回去的机会。但我真的恨他们。比起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情愿死在这里……”   温岐柔声安慰:“你不会死的。”   姜蘅轻轻摇头:“你不知道,我今天见到了在我之前的那个‘祭品’。她就死在那个悬崖下面,尸骨都腐烂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串手链,我甚至认不出她……”   她低着头,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具散乱的尸骨,玉石手串静静挂在干枯的手骨上,冯婆昔日慈祥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她对冯婆的印象全部来自原身的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冯婆的死感到悲哀。   因为她们同是被欺骗的祭品,她们有着相同的、可悲的命运。   她不仅是在为冯婆难过,也是在为自己难过。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庙里安静而沉寂,只能听见蜡烛缓慢燃烧的声音。   “你很害怕吗?”温岐忽然轻轻开口。   姜蘅闻言,抬起眼睫看他。她的眼瞳漆黑,在烛光下比碎星还要亮,倒映出他极具迷惑性的殊丽面孔。   姜蘅没有迟疑:“是,我很害怕。”   “害怕是人之常情。”温岐的声音柔和、轻缓,仿佛有种隐秘的魔力,“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姜蘅不解:“哪里不一样?”   “你活下来了,不是么?”温岐再次轻抚她的头发,指尖传来幽微凉意,“你有顽强的生命力,不屈的意志力,和……”   “不多不少的好运气?”姜蘅看着他,目光微微闪动。   温岐与她视线交汇。   姜蘅相信他听懂了她的暗示。   她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她的“好运气”。   温岐弯起唇角,眼底有微微浮漾的温柔笑意。   姜蘅觉得现在正是提要求的好时机。   于是她稍稍靠近,恳求地注视他,小心翼翼道:“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   “可以请你收留我吗?” 第6章   空气再次静止。   温岐无声地与她对视,长睫像蝶翼一样轻微扇动,显得有些茫然和诧异。   姜蘅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心跳加快,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回复。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请求很过分,甚至可以说是厚颜无耻。   毕竟她昨天才拒绝了他的好心邀请,人家非但没有生气,还带来了取暖的毯子,结果今天她又改变主意,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她行事无常、得寸进尺。   更不用说她的用词还很模糊。   “收留”——没有期限的收留是很宽泛的,可以是一晚上,可以是一个月,也可以是一辈子。   就像流浪猫敲响了好心人的门——你不知道这只饥饿的小家伙会停留多久,而负责任的好心人却要在放它进门的那一刻做好照顾它一生的准备。   姜蘅不知道温岐怎么想,但他如约带来新鲜的食物,还夸赞了她……这至少说明他不讨厌她吧?   只要确定这一点,她就可以大胆争取。   她焦急等待,好在温岐并没有思索太久。   “你的意思是,住到我那里……”青年仔细斟酌,试图确认她的想法,“和我一起生活?”   姜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以吗?”   温岐没有回答可以或是不可以。他微微侧头,神色平静,又带着些许困惑,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你真的想和我一起生活?”   姜蘅:“……?”   这次感到困惑的人变成她了。   她有预想过温岐会如何回应,比如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快改变主意,或者询问她收留的期限要多久,再或者直接婉拒……   但她绝对想不到,他在意的居然是这种问题。   她不明白,和他一起生活是一件很难以抉择的事吗?   “是的,我想和你……”姜蘅很快从困惑中回神,语气在重复中逐渐坚定,“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温岐眨了下眼:“为什么?”   姜蘅以为这个答案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   她不假思索:“因为你熟悉这里、待人和善、做饭还很好吃……”   温岐似笑非笑:“还有呢?”   还有?   姜蘅不确定他还想听到什么。如果是夸赞、讨好他的话,她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不重样——只要他不觉得厌烦。   但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温岐并不在意这些。   她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捕捉情绪,然而只在他清浅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无法揣测、无法捉摸。   在近乎漫长的深思熟虑后,她终于决定坦诚。   “因为你让我觉得安全、温暖……可以依赖。”姜蘅认真地看着温岐,小声道,“我没有想要依附你或是缠着你的意思,只是……我很少在别人那里得到这种关怀。”   父母照顾卧病在床的她是因为血缘和不得已,村里人照顾她是为了将她养到需要的时候献给妖兽。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除了早已去世的奶奶,她都没有感受过像温岐这般毫无杂质的善意。   她知道自己不该依赖他人,尤其是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但她太累了。   很难每时每刻保持警惕。   姜蘅抿了抿唇,继续说:“我会努力帮你干活,也会努力为你分忧解难。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都可以交给我,做不到的我也会尽力去学,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所以……你愿意收留我吗?”   说完这些,她坐直身体,攥紧手心,紧张地看着温岐。   温岐一言不发,修长指节轻抵下巴,似乎在慎重思考。   ……简直比当年查高考成绩还要紧张。   姜蘅不由咽了下口水。   四下寂静无声,即使她的动作很细微,仍能听到清晰的吞咽声。她耳朵一热,正要说点什么掩饰一下,下一秒,温岐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   “别紧张。”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从一开始就是愿意的。”   他的笑容实在好看,像月光下短暂绽放的昙花,有种震撼人心的惊艳感。   姜蘅微怔:“那你刚才……”   “只是对你的理由有点好奇罢了。”温岐撑着头,专注地看着她,“吓到你了吗?以后我会注意分寸的。”   姜蘅肩膀一塌,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   “怎么会?”温岐轻声说,“你都这么努力了。”   姜蘅有点想哭。可能是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温柔了,也可能是因为她终于不用独自面对恐惧。   如果不是碍于性别,她甚至想一把抱住他。   好在理智阻止了她这么做。   毕竟自己还没有和人家熟悉到那个份上。如果真的上手抱了,就算包容如温岐,恐怕也很难接受。   姜蘅脑补了下那个画面,莫名有点窘迫。偏偏温岐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脸上,她不想被他看出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稍显生硬地将话题转移。   “对了……你见过除我以外的祭品吗?”   温岐:“你是指悬崖下面的那一位?”   “嗯……”姜蘅点头,“就是她。”   “应该没有。”温岐略一思索,道,“如你所言,祭品都是十年上供一次。那么此人上山至少是在十年前,这个时间太久远了,就算我真的见过,也不可能有印象。”   对于这个回答,姜蘅并没有感到难过或失望。   毕竟十年的确太久了。十年前温岐最多十来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说不定连字都没认齐,又怎么可能记得山上有哪些外人来过?   姜蘅深深叹气:“我在她的尸骨上发现很多被洞穿的痕迹。”   “你怀疑她是被野兽分食的?”温岐蹙眉。   “有这种可能吗?”姜蘅严肃地问,“我记得你说过山上没有吃人的野兽……”   “是有这种可能。”温岐微顿了顿,声音平静,宛如山间流淌的淙淙冷泉,“但即便是被野兽分食,应该也是死后发生的事情了。”   “为什么t是死后?”姜蘅不解。   似乎怕吓到她,温岐放轻声音解释:“山上虽没有吃人的野兽,却有不少蚊虫蛇蚁。这些蚊虫蛇蚁种类繁杂,部分以腐烂的死物为食,其中也包括腐肉……”   姜蘅明白了。   所以冯婆很可能的确被野兽啃咬过,但却不是因此而死,只是在死后被它们分食了而已。   这个推测让姜蘅感到了些许安慰。   死后分食总比死前分食要好点。   但她旋即又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那这个庙里,也会有那些蚊虫蛇蚁吗?”   “一般是没有的,但我平日鲜少来此处,所以……”温岐欲言又止,然而姜蘅已经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一切。   “那我岂不是已经被咬了?!”她一脸惊恐。   “不至于,如果真的被咬了,你不可能察觉不到。”温岐温声安慰,“而且从明天起,你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姜蘅闻言,不由眨眼:“你的意思是,明天就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温岐含笑点头。   姜蘅心里的恐慌顿时消了大半。   她其实不太怕虫子,但她怕被咬,更怕感染疾病。   既然温岐已经答应收留她,那就不用担心了。   食盒里还剩下很多点心,姜蘅一个人吃不完,便拉着温岐一起吃。   没想到长得好看的人连吃东西都是赏心悦目的,姜蘅原本吃得嘴上都是粉屑,见温岐的吃相那么文雅,也不由得有样学样、慢了下来。   等他们慢吞吞地干完食盒里的全部吃食,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姜蘅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困意很快袭来。   温岐看向她:“困了?”   姜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余光扫过庙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即面露担忧:“你待会儿要一个人走夜路么?”   虽然温岐说过他熟悉回去的路,但山上毕竟有野兽出没,这里连白天都不算安全,夜里恐怕只会更危险。   明天起他们就是同伴兼室友的关系了,于情于理,姜蘅都不希望他在这个节骨眼遭遇意外。   本以为温岐会像之前一样颔首,然而他却不急不缓地回答:“我今晚留在这里。”   姜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留在这里的意思是……   “你也要在这个破庙里过夜?”   这次温岐点头了,脸上带着温和的浅浅笑意:“可以吗?”   还问她可不可以……   姜蘅试图劝退他:“这里连床都没有,还四处漏风,你留下不合适,还是回去睡吧。”   “没事。”温岐不在意地笑笑,“况且你身上有伤,把你留下来,才是真正的不合适吧?”   姜蘅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有伤这件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伤,只是脚扭了而已。比起脚踝处的扭伤,她身上因为从高处摔落导致的剐蹭和碰撞反而更严重一点。   之前处于紧绷状态,所以一直没什么感觉。现在终于松懈下来了,那些被石头和树枝刮碰过的地方也随之开始发力,阵阵痛意从身体各处依次浮现、苏醒。   姜蘅一向很能忍痛,也很擅长在人前隐瞒这一点。有时候痛得久了,别说是身边人,连她自己都会忘记。   ——就比如现在。   而温岐却一直记得。   姜蘅下意识抬眸看他。   身上还是痛的,但在那样柔和的目光下,好像又没那么痛了。   “那……把毯子给你盖吧。”她没有再推辞,转身拿起折叠整齐的毯子,双手托到温岐面前。   温岐也没有客气,从她手上接过了毯子。   姜蘅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开始整理茅草堆。   她将厚厚的茅草拍匀拍软,接着便要分成两半。静坐一旁的温岐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出声制止。   “不必分给我。”他轻抚了抚腿上的毯子,“我用不到。”   “……哦。”姜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将茅草重新归拢到一起。   自己这么做的确多此一举,不过他也很直接就是了。   看来他接触过的活人的确很少。   默默感慨着守山人贫瘠的人际关系,姜蘅侧身在茅草堆上躺了下来。   由于担心失火,她特意将茅草堆挪到了距离蜡烛稍远的位置。离开了温暖源,寒意丝丝缕缕地侵袭上来,她下意识蜷起身体,却还是觉得寒冷。   一条柔软的毯子轻轻盖到了她身上。   姜蘅立刻睁开眼,发现温岐正站在旁边,微微俯身看着她。   “你怎么把毯子给我了?”她诧异地问。   温岐神色自若:“原本就是给你的。”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斜洒进来,他低着头,几缕发丝从肩头垂落,浸润在月光里,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姜蘅:“那你睡觉盖什么……”   “我不困。”温岐在她旁边平静坐下,衣摆扫过茅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你先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姜蘅一时哑然,脑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反应过来他之前的那句“用不到”是什么意思。   原来不是嫌弃她分茅草的这个举动,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睡觉。   这让她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虽然睡不睡觉是温岐自己的决定,但如果不是为了迁就她,他也不需要在这个破庙里过夜。   姜蘅身上盖着软乎乎的毯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把毯子还回去吧,温岐大概率不会要;邀请过来一起睡,先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人家肯定不愿意……   思索良久,她起身坐了起来。   温岐微讶:“怎么了?”   “我也不困。”姜蘅说,“我们来聊天吧,我对你住的地方还蛮好奇的。”   温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刚才都打哈欠了。”   “我那是装的。”姜蘅被当面戳穿,依然面不改色。   “快睡吧,我真的不困。”温岐按捺不住笑意,声音像流水一样轻柔,“我白日已经睡过了。”   姜蘅很难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也许他是真的睡过了,也许这只是他的谎言。但无论是真是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她没有恶意。   她是安全的。   “好吧……”   姜蘅慢慢躺了回去。   空气里弥漫着残留的糕点甜香,盖在身上的毯子柔软而温暖。   温岐静静坐在旁边,目光笼罩着她,身形在晦暗的微光中朦胧遥远,几乎和后面的神像融为一体。   困意再次袭来,这次姜蘅没有强撑。   她很快睡着了。 第7章   姜蘅醒来时,温岐依然静坐在一旁。   日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庙外的鸟鸣格外聒噪。她眨了眨惺忪的双眼,一时有些恍惚。   “醒了?”温岐垂眸看过来,长睫在疏漏的阳光下根根分明,恍如镀金。   看到这张俊逸如玉的脸,姜蘅一下子清醒了。   她立马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阳光很好,虽然薄雾遮住了部分晴空,但也能看出时候不早了,几乎接近正午。   自己居然睡到现在……   姜蘅有些懊恼。她想起温岐说过天亮会叫她,下意识朝他投去视线,却没成想与他撞了个正着。   “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醒你。”温岐温声道。   “这样啊……”   他是会读心吗?   怎么每次都能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   姜蘅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昨晚有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动静?比如磨牙、说梦话什么的……”   “没有。”温岐平和地回答,“你睡得很安稳。”   姜蘅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以后就是室友了,她可不想给对方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   ——虽然她现在的样子也很糟糕就是了。   不过……   姜蘅看着从身上滑落的毯子,心情有些复杂。   昨晚她确实睡得很沉。   不如说,简直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睡得最安稳、最酣甜的一次。   而在她熟睡的同时,旁边还坐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想、也不可能发生的事。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放松了?   姜蘅不知道这样算好算坏。   在她暗自琢磨之时,温岐已经礼貌地出去了。   她用之前打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整理睡乱的头发和衣服,又将毯子叠好放回食盒旁边,最后起身走出破庙。   温岐正站在树下看蚂蚁,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望了过来。   “怎么出来了?”   “已经收拾好了。”姜蘅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毯子我放回去了,你不急的话可以等我洗完再给你。”   “不必这么客气。”温岐笑了笑,目光微微下移,落到她的右脚上,“你的伤如何了?能走么?”   “能走,已经不疼了。”姜蘅温顺答道。   其实还是疼的,但她不想让温岐觉得自己很娇气,那样说不定会被嫌弃。   温岐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脚上。   姜蘅莫名有点不自在,说不清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   她抿了抿唇,刚要补充几句,温岐便将目光移开了。   轻飘飘的,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仿佛刚才的停留只是在走神。   这让姜蘅又放心了些。   如果温岐突然提出要查看她的脚踝,那场t面大概会变得很尴尬。   “我的住处离这里较远,要在天黑前赶到的话,可能得早点出发。”温岐看着她,“你现在饿吗?”   “不饿,我昨晚吃的很撑。”姜蘅立即回答,顿了顿,又问,“你饿吗?”   “我也不饿。”温岐微笑,“我昨晚喝了许多茶。”   姜蘅:“……”   这个解释,把她衬托得像个饭桶一样。   好在她脸皮厚,听了这话也像没听到似的,并不觉得羞愧或气恼。温岐的眼神也很平和,显然他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半分戏谑、讥讽之意。   “我们什么时候走?”姜蘅按捺住心底的急切,期待地问。   她太想离开这座破庙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新住处。   “都可以。”温岐说,“你想什么时候走?”   姜蘅坦言:“现在,可以吗?”   “好。”温岐笑了,“等我一下。”   他转身进庙,姜蘅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他出来。   很快,他提着食盒和毯子出来了。姜蘅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拿东西,立马上前帮他提食盒。   “你的脚伤还未痊愈,这点小事我来就好。”温岐温柔地按住她的手,“如果走不动了,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他的手很白,手指精致修长,比姜蘅见过的任何一双手都要优美。然而,这仍是一双成年男性的手,即使再美,姜蘅还是从中感受到了隐隐的力量。   她想起昨日紧紧抓住温岐的肩膀时,他也是毫无感觉的样子。   莫非在山上生活很锻炼体力?   姜蘅下意识瞄了温岐一眼。   “怎么了?”温岐垂眼看她。   “……没什么。”姜蘅收回手,“我在想,要不要找一根趁手的树枝,以防我真的走不动了,到时候拖你后腿……”   “你需要的话……也可以。”温岐想了想,“不过我可以背你回去,所以不用太担心。”   背她?   扫了眼青年挺拔的腰背,姜蘅觉得很不合适。   倒不是因为男女有别,纯粹是因为太麻烦他了。   而且自己现在灰头土脸,就算温岐不嫌弃,她还怕弄脏他的衣服呢。   “还是找根树枝吧……”姜蘅低声说。   温岐含笑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   等姜蘅找到趁手的树枝,两人终于出发了。   今日天气不错,但薄薄的雾气仍然笼罩着山林。到处都是遮挡视线的茂密树丛,时不时穿插着走兽低微的呜咽,看似平静又危机四伏。   好在这次有温岐。   该说不愧是守山人,对这段路的所有状况都了如指掌。姜蘅一路跟着他,没有踩过一次坑,也没有遇到野兽,而且她能明显感觉到走过的路段格外平稳,应该是温岐有意为之。   由于这一路太顺利,她特地捡的树枝反而没怎么用上。   就这样走走歇歇——主要是为了照顾姜蘅,直至日暮时分,终于抵达守山人的住处。   那是一座简简单单的二层小竹楼,外围种了许多花草藤蔓,看起来隐蔽而幽静。   姜蘅跟在温岐身后,顺着一条窄窄的小道走上去。小道两侧开满绵延不绝的花簇,这些花多是浓郁的蓝紫色,在昏暗的暮色下随风摇曳,闪烁着莹莹润泽的微光。   “喜欢吗?”见姜蘅看得目不转睛,温岐忽然出声。   姜蘅惊叹点头:“好漂亮……”   “这里原本都是枯草。”温岐轻声讲给她听,“因为看起来太荒凉了,我就种了这些花。”   姜蘅微微讶异地看向他。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很平和,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她总觉得他在说这番话时,似乎有一点点骄傲的意味。   看来他很喜欢花。   姜蘅默默记下,提醒自己以后走这条小道的时候要小心,一定不能破坏这些花。   随着两侧的蓝紫花越来越少,翠竹渐多,二人在竹楼前停下脚步。   “你在这里稍等,我进去点灯。”   温岐先叮嘱姜蘅,接着取出钥匙,打开挂在门上的铜锁,推门走了进去。   姜蘅在门外安静等候,不一会儿,竹楼里亮起橘黄的灯光。   “进来吧。”温岐举着烛台唤她,灯火照亮了屋内的陈设,也将他辉映得如画一般。   姜蘅这才小心翼翼地踏进去。   虽然竹楼外面看着很普通,但里面却布置得相当整洁、雅致。   姜蘅一眼扫过去,书架、桌案、屏风一应俱全,角落还放置了一个花架。架上错落有致地摆了几盆花草,翠绿枝条长长地垂下来,屋里弥漫着极淡的清香,大概就是从那儿散出的。   和那座四处漏风的破庙比起来,这里简直称得上是人间仙境。   在温岐的指引下,姜蘅来到桌案前,坐在了一个干净的软垫上。   姜蘅想不通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但现在询问这个问题显然过于冒昧,也没什么意义。   她只能猜测是上一代乃至更早的守山人流传下来的,或者来源于那位传说中的山神大人。   “楼上有一间空房,不过很少收拾,可能有点乱。”温岐沏了壶茶,将白瓷茶杯推到姜蘅面前,“今晚你先住我那间吧。”   “那怎么行?”姜蘅惊讶,“我住哪里都可以,不用特地腾一间房……”   “只是一晚而已,你不用这么惶恐。”温岐专注地看着她,“还是说,其实你很介意住我的房间?”   姜蘅静默了一瞬。   虽然她确实没想过住他的房间,但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几天没洗澡的人介意别人。   更何况这里收拾得这么整洁,不用猜也知道温岐的卧房只会更干净。   “好吧。”姜蘅没有再推辞,她十指交握住茶杯,斟酌着询问,“我现在……可以洗澡吗?”   温岐:“洗澡?”   “就是沐浴。”姜蘅抿了下唇。   “我知道。”温岐笑了笑,“只是我这里沐浴的地方很简陋,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没关系,只要能洗我就很满足了。”   姜蘅的要求很低,只要有热水就行,其他问题她可以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已经整整一周没有洗过热水澡了,天知道她有多想念村里那个破旧的大浴桶。   温岐看出了她的渴望:“我带你过去。”   “嗯。”姜蘅面露感激,随即又想起了一个麻烦的问题,细眉不自觉微微拧起。   “怎么了?”温岐关切地问。   “我只有身上这一件衣服……”姜蘅很尴尬。   身为随时会被妖兽食用的祭品,村里人可没有给她准备多余的换洗衣物。   温岐微怔,似乎也才想起这件事。   “抱歉,我这里也没有女子的衣物。”温岐想了想,“你先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姜蘅当然不会说不可以。      拿好衣服后,温岐带着姜蘅来到竹楼后面的一处温泉池。   温泉池离竹楼不远,四周围了一圈绿竹,氤氲雾气无声涌动,将池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温岐将灯笼放在一旁的石凳上,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姜蘅,温声道:“这是金创药,可以消肿止痛。”   姜蘅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身上的伤,道了声谢便接过金创药。   “晚上风大,记得别洗太久,免得着凉。”   温柔叮嘱完姜蘅,温岐转身离去。   他走后,周围重归寂静。细瘦的竹子在夜色下犹如鬼影,雾气中的那一点灯火使这里显得更加阴森。晚风吹过,竹叶簌簌,有种说不出的幽冷诡谲。   姜蘅一个人抱着衣服站在池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褪下衣物慢慢下了水。   虽然看着阴森森的,但毕竟是温泉,怎么都比冲凉要好。   浸入泉水的瞬间,姜蘅忍不住蜷缩脚趾,满足地眯起眼睛。   实在太舒服了……   她突然理解了温岐为什么不用浴桶,而是选择在室外泡澡。   有这样一处完美的温泉池,谁还愿意累死累活地打水在桶里洗澡呢?   更何况山上又没有别人,根本不用担心被偷窥。   刚才的恐惧转眼烟消云散,姜蘅舒服将泉水没过脖子,只露出脑袋,一边揉按酸涩的肩膀,一边查看身上那些淤青。   过了整整一天,这些淤青已经转变成了紫红色,大大小小地分布在白皙的肌肤上,像一朵朵糜艳的花。   还好,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   最严重的还是右脚踝。   姜蘅用手摸了摸,扭伤的部位还是肿得厉害,轻轻一碰就疼。   如果昨天没有温岐帮她正骨,恐怕今天就不仅仅只是肿而已了,更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完这么远的路。   想到温岐,姜蘅深吸一口气,而后呼出温热的白气。   他很温柔,也很友善,但她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就像这座山上的薄雾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又看不真切,像隔着层纱,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也许是因为他们接触的时间太短了。   不管怎么说,温岐都帮了她很多。   她无以回报,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打算做。   她想感谢他,也想报答他。   微微浮动的水面倒映出姜蘅湿润的脸,她静静思索,面颊被热气酝出动人的薄红。   她想为t温岐做点什么。   做点……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 第8章   姜蘅在温泉里泡了很久,直到打了个喷嚏,才不情不愿地爬上岸。   她可不想感冒。   温岐准备好的衣物被折叠整齐地放在石凳上,姜蘅拿起来摸了摸,布料触手非常柔软,还有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   和竹楼里的味道一样。   山上的晚风格外寒冷,姜蘅不敢耽搁,动作迅速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   因为是温岐的衣服,所以袖子和衣摆都很长。她将袖子往上卷了两道,又将衣摆扎起来,然后穿好鞋子,抱起换下的脏衣物,提灯回竹楼。   竹楼内灯火明亮,姜蘅刚走到门边,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好香、好鲜、好浓郁……   姜蘅循着香味径直进去,发现桌案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有荤有素,热气腾腾,还有一大碗雪白鲜美的鱼汤。   刚才闻到的香味,就是这碗鱼汤飘出来的。   姜蘅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就在她馋得不行的时候,温岐端着一盘果子走了出来。   姜蘅定睛一看,这些果子红黄相间,圆润饱满,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和她以前吃过的李子很像。   这山上居然还有李子?她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一想到那酸甜可口的滋味,姜蘅嘴里又开始分泌唾液了。   温岐将盘子放在桌案上,微微低头打量她。   “洗完了?”   “嗯。”姜蘅点头,“衣服有点大,不过没关系,我把袖子卷起来了……”   温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刚泡完温泉,又走了一小段路,原本苍白的皮肤此时多了些血色,像剥了壳的荔枝,白里透红,莹润剔透。   头发尚未干透,湿漉漉地垂在腰后、肩头,几缕微微卷曲地贴着脖颈,如漆如墨,勾勒出纤长脆弱的颈部线条。   温岐注意到她的前襟也是湿的。   “是有点大了。”他收回视线,语气依然平和,“下次我帮你改改吧。”   姜蘅连忙摇头:“不用改,又不打算经常穿。”   温岐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碗筷摆好。   “先吃饭吧。”   姜蘅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终于可以吃饭了!   她立即坐到位子上,先朝对面瞄一眼,见温岐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这才举筷开吃。   前两次温岐虽然也带了许多食物给她,但因为一次是贡品,一次是路途遥远,所以都只带了点心,没有热腾腾的饭菜。   只有今天这一餐,才是自她来到这座山上,吃过的最丰盛、最有幸福感的食物。   姜蘅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吃相。   和之前相比,这顿她吃得相当安静。温岐见她吃的头也不抬,默默将她旁边的小碗拿起来,盛了一碗鱼汤,又轻轻放到她面前。   姜蘅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还在一刻不停地咀嚼。   温岐撑着头看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慢慢吃,不够还有。”   “嗯!”姜蘅重重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饭后,温岐带她熟悉卧房。   和她之前猜测的一样,温岐的卧房相当整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一眼望去干干净净,甚至有些空旷。   感觉使用率不是很高的样子。   “我经常在外间睡觉。”似乎看出了姜蘅的困惑,温岐解释道。   姜蘅:“外间不冷吗?”   “还好。”温岐面带笑意,“我没那么畏冷。”   姜蘅想起他指尖的温度。   冰冰凉凉的,的确比常人更冷一些,像刚在清冽的雪水里浸润过。   他身上也这么冷吗?   姜蘅的脑海中刚浮现这个疑惑,旋即又被她压了下去。   对方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自己在乱想什么。   “那你今晚睡哪儿?”她收敛思绪,正色道。   “外间?”温岐微微侧头,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件事,“我睡哪儿都可以。”   姜蘅不知道他是平时就这么随意,还是为了迁就她才这样。   “那……”   “嗯?”温岐低下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她。   姜蘅清了清嗓子:“我有点困了。”   温岐眨了下眼,然后露出了然的表情。   “好,那你早点休息,有事直接唤我便可。”   他从容离开,走时还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桌案上的蜡烛静静燃烧,姜蘅走到床边坐下,从身上掏出那瓶金创药。   其实她也没有这么困,之所以用这个理由将温岐支开,更多是为了给自己足够的独处时间。   她需要好好思考,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次日,姜蘅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也不想这么放纵,然而没办法,温岐的床实在太好睡了。   她甚至愿意在上面与世长辞。   怀着自责的心情穿好衣服,姜蘅走出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温岐那令人赏心悦目的背影。   他正在修剪花枝,长睫低垂,漆黑长发用一根银色缎带松松束起,露出的后颈素白如玉,有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剔透冷感。   温润不失清逸,随性不失雅致。   姜蘅忍不住暗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简直好看得不像人。   姜蘅轻手轻脚地过去,刚要出声,温岐眼睫微动,视线已然转向了她。   “你今天醒得很早。”他声音温和,似清泉山涧,极为动听。   “和以前比的话,已经很迟了。”姜蘅不好意思地双手背后,“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温岐说,“我把楼上的房间收拾好了。”   姜蘅震惊:“……这么快?”   她还以为收拾空房是一件很耗时间的事情,让她来做的话起码要花费半天……结果他居然在她睡觉的时候就搞完了?   “楼上东西少。”温岐放下剪刀,神色不变,“肚子饿吗?我煮了小米粥。”   姜蘅忍不住思考,自己在温岐眼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   为什么每次见面都问她饿不饿,她是饿鬼投胎吗?   她确实是。   “……有点。”姜蘅老老实实承认。   温岐唇角微勾:“我猜也是。”   这一顿温岐没吃,他说他吃过了,所以只有姜蘅一人享用。   姜蘅一边喝粥,一边四处观察,暗暗思索着自己能在这座竹楼里担任什么工作。   昨晚她想了一宿,直至沉沉睡去,也没有想出自己究竟能为温岐做什么。   她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能就是打猎,但这里没有弓箭,她也没那个本事自己制作,因此暂时不考虑。   做饭的话她倒是可以尝试,但她以前学过,结果惨不忍睹,用她爸妈的话说就是“糟蹋粮食”。深山老林里弄点吃的也不容易,要是再搞砸了,不用温岐提醒,她自己就能记一辈子。   这么一合算,她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些简单基础的家务活了。   喝完粥,姜蘅自觉地将碗筷拿去洗干净。洗完碗筷,她想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一转头,发现平放在软榻上的衣物有点眼熟。   浅青色布料,缁色领口,一根细细腰带整齐地叠放其上。   等等,这不是她的衣服吗?   姜蘅不由走过去,将这套衣服拿起来细细查看。   的确是她昨晚洗澡换下来的衣服。只不过已经洗干净了,摸上去干燥而柔软,还多了竹楼里特有的花草香。   很显然,这也是温岐做的。   姜蘅心情很复杂。   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他竟然一个人做完了这么多事,简直像田螺姑娘一样……   姜蘅感到愧疚不安。   不一会儿,温岐从楼上下来了。   姜蘅正端正乖巧地坐在软榻旁,见他走近,立即起身迎上去。   “你累了吧?要歇歇吗?”   温岐轻眨了下眼:“怎么了?”   看来他不太习惯她突然变得这么殷勤。   “那个,谢谢你帮我洗衣服……”姜蘅余光扫过软榻上的衣物,“不过,以后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啦。”   温岐闻言,露出些微困惑的神色:“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不习惯。”姜蘅说,“而且洗衣服也很麻烦,你已经非常照顾我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做这种事。”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又不是她的保姆。况且保姆洗衣服也要给钱的,她什么都没给温岐,凭什么享受他的劳动成果?   然而温岐似乎并不在意:“没关系,反正也是顺手。”   姜蘅只当他是在客套。这个世界又没有洗衣机,再顺手能顺到哪里去?   还是在关照她。   姜蘅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自告奋勇地问:“对了,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吗?”   温岐温和地拒绝了她:“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先好好休息吧。”   “我已经休息好了!”姜蘅连忙道,“昨晚我用了你给的金创药,今天肿已经消了大半,身上也不疼了,感觉比平时还要好。”   温岐:“真的?”   “真的。”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姜蘅提起衣摆和裤腿,将右脚踝展示给他看。   温岐平静地扫了一眼。   和前日相比,脚踝处的肿胀的确消褪了许多。只是淤青仍然很重,像毒蛇缠绕其上,勒出一道道深暗的红痕。   “是好了很多。t”他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我能帮你分担一些事吗?”姜蘅认真地盯着他,“我之前说过的,我可以做任何事。”   她神色诚恳,眼睛晶亮,像含着一汪清泉,令人很难拒绝。   温岐微微叹息:“好吧。”   这就是同意了。   姜蘅也松了口气。   她真的很难心安理得地当一个什么活都不干的饭桶,就算温岐能容忍,她自己也不能。   那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温岐领着她来到书架前,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一卷书册,说:“你帮我整理书架吧。”   “怎么整理?”姜蘅从他手里接过书卷,虚心求问。   “先清理架上的浮尘,再把这些书归放整齐。”温岐耐心道,“不用摆得多严谨,同一类书籍放在一起就可以了。”   姜蘅听懂了。   就是类似于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不过工作量比真正的图书管理员要小很多。   而且还不用来回走动。   虽然这些书看上去并不怎么需要整理……   姜蘅扫了一眼,意外发现架上还有几本封面比较醒目的书籍。   “那是什么书?”她好奇地问。   温岐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唔……据说是话本。”   “据说?”难道他没看过内容?   “嗯,那几本书是一个进山的书商给我的。当时我只看了几页便收起来了,之后再也没有翻开过。”温岐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小小的遗憾。   然而姜蘅的重点却在他的前半句:“那那个书商呢?后来怎么样了?”   温岐露出回忆的表情:“大约是死了吧。”   姜蘅:“……”   也是,她都已经亲身体验过那道结界的威力了,又何必心存侥幸。   “架上杂书多,你可以慢慢整理。想看的话也可以直接拿去看,不用特地来问我。”温岐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语气也恢复柔和。   姜蘅:“好。”   从刚才的只言片语,她突然意识到,温岐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友善。   至少他没有收留那个书商,对书商的死活也完全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可能温岐当时心情不好,可能那个书商人品不佳,也可能书商自己不愿留下……   姜蘅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评判的坏事。毕竟他只是在这座山上生活,没有义务去照顾每一个进山的人。   如果自己那晚没有主动求他,恐怕现在也不会吃好睡好,住进这么舒适的地方。   虽然很可能一辈子都得在山上度过,但她不得不承认——能得到现在这样的生活,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      接下来的时间,姜蘅一直在书架旁度过。   温岐说的不假,架上的书确实很多,种类也很繁杂。姜蘅一本本翻开,发现除了文史典籍和诗词歌赋,还有一些教人如何种植、烹饪的工具书……   原来温岐的手艺都是从这儿学的。   姜蘅尝试着看了一点,更觉自惭形秽。   虽然是工具书,但里面的内容却十分晦涩模糊,她连看懂都很困难,不敢想象要怎样才能达到温岐那种水平。   大概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除了这些看了只会让她怀疑自我的古籍,她还找到了一本非常实用的书。   这本书很可能是由过去的守山人编撰流传下来的,书页泛黄陈旧,看得出来年代非常久远。   上面详细记载了这座山上的水土地貌,包括各种植物、鸟兽,字体飘逸锋锐,行云流水,每一笔都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唯一的缺点是没有配图。   考虑到自己以后要在这里长期生活,姜蘅还是将这本书从架上抽了下来,拂去上面的浮尘,小心仔细地放到一旁。   另外,她还将书商留下的话本也拿了下来。   话本一共有四本,她大致翻了翻,其中三本是类似故事会的短篇小说合集,还有一本更像传记,写的是四大修真家族的发家史。   村里消息闭塞,她从没听说过什么四大家族,但这书中写的有鼻子有眼,想来并非凭空编造。   姜蘅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这四大家族分别为王氏、钟氏、谢氏与贺兰氏。四家各有一独门秘术,只传于自家血脉,想要习得秘术,必须成为家族中人,与家族建立血契,荣辱以共。   四大家族凭借强大的独门秘术,不断延续壮大、生生不息,最终成为修真界的领头羊。   书中还写这四大家族崛起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五六百年。虽然独门秘术也着实厉害,但真正让他们崭露头角、鼎立众多世家之首的,其实是六百多年前的一次围剿事件,史称“积云山之变”。   积云山……不就是她现在被困的这座山吗?   姜蘅顿时坐直了。   这书前面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废话,到了积云山之变这里却草草带过。没有事件经过,也没有主要人物,只写了此次事件伤亡惨重,最后有四名修士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合力在山上设下一道结界,终结了这场事变。   那四名修士,便是四大家族后来的家主。   而那道结界的破解之术,也被他们传了下来。   据说只有被选中的继承人,才有资格习得破解之术,得到自由出入神山的钥匙。 第9章   贺兰府上,议事厅。   四大修真世家的家主齐聚于此,看完线人传来的密信,众人纷纷陷入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身着玄衣的俊美男子率先开口:“对于这封信上的内容,诸位有何看法?”   另外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名鹤发老者咳嗽了一声,缓缓问道:“贺兰家主,这信上写的,是否属实?”   “自然属实。”贺兰越似笑非笑,“你们难道没有收到密报吗?”   老者不说话了,另外二人也是静默无言。   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积云山上的那位可不是什么普通妖邪,而是差点灭世的上古妖兽。无论有没有那道结界,他们都会寸步不离地监视山上的动向,不让妖兽对人间产生一丝威胁。   “他上一次收留凡人,是什么时候?”另一个面容端肃的中年男人出声问道。   “没有上一次。”剩下那名满头朱钗的锦衣女子冷冷道,“他从不收留凡人,也不收留凡人以外的人。”   凡人以外的人,自然便是修士了。   中年男人眉头紧锁:“这个凡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贺兰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罢了。”   鹤发老者在一旁冷哼:“乡野村姑。”   锦衣女子没吭声,但却瞥了老者一眼,似乎对他这种略带轻视的说法颇为不悦。   “那真是怪了……”中年男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既然这个凡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又为何要破天荒地收留她?”   “这也是我所不解的地方,故此请各位过来一同商议。”贺兰越左手轻轻敲击桌案,右手依旧举着那封信,嘴上说着请字,目光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老者又是一声冷哼:“邪魔歪道的想法,老朽怎会知晓!”   锦衣女子直接无视他,说:“我派人去查了那凡人的来历。她本是姜家村人,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此次进山并非自愿,是被其他村民选中去做妖兽的祭品,因此才被送上了积云山。”   “姜家村?”中年男人思忖道,“是那个每十年就要往山上送人的村子吗?”   锦衣女子颔首。   姜家村原本只是一个坐落在神山脚下的小村庄,村里只有几十来号人,大多姓姜,因此便称作姜家村。   后来朝政动荡,不少人逃亡途经姜家村,有些人留下安家落户,随着时间推移,人口渐渐扩大,村里的外姓人越来越多,姓姜的人也就慢慢少了。   再后来,村里突发瘟疫,死了很多人。村子里人心惶惶,正巧有个算卦的路过村子,说此地是受上古妖兽的影响,风水不好,煞气太重,需每过十年向神山上的妖兽献上一件祭品,才可平复煞气,保周边太平。   而这祭品,便是村里的活人。   四大世家常年监视着神山上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知晓此事。只是献祭一事终归与他们无关,且每次送上山的活祭撑不了三日便都死了,对山上那位产生不了半点影响,因此他们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料这次,竟然出现了意外。   “那除了收留那个凡人,他还有别的反常举动吗?”中年男人又问。   贺兰越:“暂时没有。”   中年男人听了,神色略微放松:“兴许他只是觉得日子无趣,想养个小猫小狗打发时间呢。”   锦衣女子冷笑:“你认为女子是小猫小狗?”   “我就是打个比方……”   “如若只是打发时间,那自然再好不过。”贺兰越指尖轻捻,手中的密信转瞬化为齑粉。   “目前没什么大动作,先盯着吧。”锦衣女子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有那道结界在,就算妖兽真的想出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t。”   距离“积云山之变”已经过去六百年,这六百年间,虽说修真界没什么大事发生,但四大世家的家主已经换了三、四任。   在场的这几人,没有一个经历过妖兽屠城的惨象,也没有一个见识过妖兽真正的样子。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那个神秘的上古妖兽能一直待在神山上,永远不要出来。   “希望如此。”贺兰越道。   一直没吭声的鹤发老者见众人还是神色凝重,沉声开口:“这样吧,依老朽之见,既然你们都不放心,不如再派人上山去打探一下情况如何?”   中年男人:“这倒可以。不过若是被妖兽发现了怎么办?”   “那就让过去的人只试探那个村姑不就行了?!”老者吹胡子瞪眼,似乎很不耐烦。   “也只能这般了。”贺兰越叹气,“以后也请诸位多多留意,若有异常,务必互相通报,以便四大家及时共讨对策。”   “这是自然。”   大致商定了上山打探的人选后,三位家主依次离开。   贺兰越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眉目低垂,似乎在静静沉思着什么。   这时,一名身着湖水蓝罗裙的清丽女子无声无息地来到门外。   她没出声,贺兰越却像感知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她。   “冬宜,你怎么来了。”他笑道,“攸儿走了么?”   女子正是贺兰氏的当家主母,贺兰越的妻子,谢冬宜。   同时也是谢氏的女儿之一,只是出身旁支,婚后又甚少回去,因此与主家那边并不怎么来往。   “走了。”谢冬宜声音很轻,表情也很平静,“他让我跟你说一声,不要派人跟着他。”   “游历而已,他不喜欢被人跟着,我不派就是了。”贺兰越不急不缓地起身,走到谢冬宜面前,“你呢?不担心吗?”   谢冬宜见他走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攸儿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她说,“我再担心也不能拦着,否则便是害他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贺兰越笑了笑,“不过你放心,以攸儿的能力,是不会受欺负的。”   谢冬宜:“我明白……”   他们的独子贺兰攸,天生灵胎,天赋异禀,是难得一见的修真奇才。   如今刚过十八,已经学会贺兰家的独门秘术,同时在剑道上也颇有造诣,在同辈中可以说是遥遥领先的存在。   按理说,这样的条件离家游历,身边人只需要感到骄傲就行了,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但谢冬宜的脸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隐隐的郁色。   贺兰越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他走过谢冬宜身边,说了句“走吧”,谢冬宜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迟疑,然后转身跟上。      积云山。   姜蘅整理了一下午的书架,终于在天黑时圆满结束。   书架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类书卷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看上去非常有成就感。   其中那本积云山百科、三本小故事合集和四大家族发家史被她单独拿了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床头,打算以后作为睡前读物慢慢消化。   其实刚开始看到书里提及结界的破解之术时,她是很兴奋的,但这种兴奋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   因为这本书实在太可疑了。   虽然有关积云山之变的内容,和温岐说的大差不离,但积云山之变的过程和核心人物,书中却只字未提。   这就让姜蘅对这本书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如果作者连最重要的部分都不了解、不清楚,那又如何能保证后面的内容不是在故弄玄虚、胡编乱造呢?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破解之术又能怎样?四大家族的家主会吃饱了撑的跑来解除结界吗?   他们现在学没学会都不好说。   姜蘅从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在她看来,与其盼着那劳什子的四大家族,还是过好当下的日子更实际点。   吃完晚饭后,姜蘅没忍住又去温泉池泡了一会儿。   去之前,她生怕自己会占用温岐的洗澡时间,于是特意去问他:“我想去洗澡了,你去吗?”   温岐正在磨墨,听到这句话,有些茫然地抬眸。   姜蘅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歧义有多大,耳尖不由微微发烫:“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洗的话,我就等你洗完再去……”   温岐安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急着回答。   被他这样注视着,姜蘅突然有种自己在亵渎神明的错觉。   太尴尬、太糟糕了。   “……算了,我还是不洗了。”她小声说。   也许是理解了她的意思,也许是不想让她难为情。   温岐终于慢慢开口:“你想去随时都可以,不用顾虑我。”   姜蘅一愣:“那……你不洗吗?”   温岐笑了笑:“我习惯深夜沐浴。”   姜蘅似懂非懂地点头。   可能常年独居的人都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小习惯。温岐不仅独居,整座山都只有他一个人,确实可以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   ……不管怎么说,不会妨碍到他就好。   “那我去洗了。”姜蘅拿上洗好的干净衣物,低着头快速走出竹楼。   温岐注视着她离开,直至背影彻底隐没在夜色里,耳尖那点浅浅的薄红似乎仍在眼前挥散不去。   小巧的轮廓,一点点骨感,白里透着红,被漆黑柔滑的发丝微微拢着。   他想,难怪那些人会选她做祭品。   看起来的确很好吃。      姜蘅这一澡洗了很久。   一是因为泡温泉太舒服了,二是她怀疑这里的泉水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才过去短短一天,她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些青紫红痕已经消散了大半,有些擦破皮的部位也结了痂,变得微微发黄。   再这样下去,可能要不了几日就能完全消褪了。   她不确定是温泉还是金创药的功劳,可能两者都有,反正她上辈子从没用过见效这么快的药。   忙活了一天,又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温泉澡,她懒得再动弹,与温岐道了晚安便早早爬上床。   五本书整齐地放在床头。   姜蘅吹灭蜡烛,看着窗外的月亮,思考一会儿,又从被褥里坐了起来。   时候还早,先看会儿书吧。   她将蜡烛重新点燃,在五本书里挑挑拣拣,最后挑出一本《围炉夜话》,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睡前读物,很适合现在看。   姜蘅跳过序章,直接翻到第一个小故事,兴致勃勃地开始阅读。   “宋城王允,家贫,以打猎为业。一日上山,遇一女郎,娇波流慧,细柳生姿……”   故事不长,但因为这本书的字非常小,所以姜蘅看得很慢。   刚开始她还觉得挺有代入感,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和自己的经历很相似,感觉就像就在看自己一样。   但越看到后面,她就越觉得心里毛毛的。   这不是鬼故事吗?!   在看到“王允困极,忽闻床下窸窣有声”时,她终于受不了了,猛地一把将话本合上。   再瞄一眼周围,四下寂静无声,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蔽,只有树叶簌簌摇晃,在屏风上映下模糊的阴影。   姜蘅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像被定住一般全身僵硬,手里的话本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时只觉屋里瘆得慌,哪里都有人。   平心而论,她平时是不怕鬼的。毕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上辈子她不仅不怕这些迷信之说,还经常半夜看恐怖片,一个人关了灯,怎么刺激怎么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有妖、有怪,还能修仙,就算有鬼也完全合理吧?   更何况她以前看恐怖片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这次她是真的毫无准备,更不要说这个倒霉的主角跟她还特别像……   姜蘅越想越怕,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现在再想睡觉是不可能了,她只要一闭眼就会觉得床下有东西,鬼才能睡得着。   姜蘅艰难地在黑暗中坐了许久。   她试图回想一些轻松、高兴的事情来驱散恐惧。   然而没用。   值得让她高兴的事似乎很少,尤其来了这里之后,少有的轻松时刻几乎都与温岐有关。   想到温岐,姜蘅心中一动,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在破庙熟睡的那一晚。   因为温岐让她感到安全,所以即便是在阴森的破庙里,她仍然睡得很好。   她现在可以去找温岐吗?   姜蘅有点犹豫。   她又不是小孩子,没道理连睡觉都要人陪。而且已经这么晚了,温岐估计也睡了,自己不该去打扰他。   但是……   姜蘅看了眼窗外的树影,莫名又是一激灵。   咬咬牙,她还是掀开被褥,披好衣服下了床。   她决定先出去看看,如果温岐没睡,就跟他坐一会儿,等不怕了再回来;如果温岐睡了,那就不打扰他,自己去外面转转,总比在屋里胡思乱想要强。   打定主意,姜蘅拿起桌上的烛台,慢慢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熄了灯,竹楼里静t悄悄的,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姜蘅用蜡烛照了照,没看见温岐的身影。   奇怪,怎么不在?   难道是出去了?   姜蘅内心疑惑,又有些隐隐的失落。   她转过身,正要回屋,余光忽然瞥见楼上一道黑影,高挑修长,声音轻柔而熟悉。   “在找什么?” 第10章   姜蘅心跳骤停。   她完全没想到楼上居然有人。   她慢慢转身,谨慎地举高蜡烛,在看清黑影是温岐后,紧张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说实话,刚才她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说鬼故事带给她的冲击是十分,那温岐刚才的悄然出现起码得有一百分。   “……我在找你。”她心有余悸地说。   “找我?”温岐微微歪头,肩头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滑落,影影绰绰,有种动人心弦的美。   “我……睡不着,所以想出来看看你睡没睡。”姜蘅略过自己疑神疑鬼的过程,低声解释。   温岐没有立即回话。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姜蘅看不清,无法揣度他的想法。   她忍不住想,他会不会觉得她太粘人、太依赖他了?   她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有时或许自己过界了也没发现。   如果他感到为难的话,她可以立即转身回屋,绝对不会再打扰他。   好在温岐很快便开口了。   “我也没睡。”他声音低柔,带着隐隐的鼓励,“上来吧。”   姜蘅松了口气,乖乖上去了。   温岐点亮屋里的灯,姜蘅将烛台放下,用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无人居住,楼上的房间似乎比楼下还要冷一些。   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温岐却注意到了。他拿起一件黑色外袍,轻轻披到姜蘅肩上,姜蘅一惊,下意识转头,额头几乎碰到他的下巴。   “……谢谢。”她眨了下眼,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温岐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似乎在很细心地观察着什么。接着,他抬起一只手,轻轻贴到她的额头上。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问,“你的脸色不太好。”   姜蘅:“嗯……”   她感受到额头传来的幽微凉意,一时自己也分不清温岐所说的“脸色不好”是因为那个鬼故事,还是因为他用手探她额头的这个动作。   姜蘅从小到大,只被自己的父母这样触摸过。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之间才会做的动作。   但她知道,温岐在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毕竟没有人会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而且她也不讨厌。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有点……”姜蘅顿了顿,“害怕。”   “害怕?”温岐专心地看着她。   姜蘅有些难为情地点头:“我睡前看了个话本,没想到第一篇是个鬼故事,然后我就睡不着了……”   说完,她抬起眼,偷偷观察温岐的神色。   她知道这种事听上去实在太幼稚了,如果对面的人不是温岐,她可能都不会说出口。   所以就算他笑话她,她也能理解。   但是温岐并没有笑。   不如说,他的反应更接近好奇:“是什么样的鬼故事?”   姜蘅本来不太想回忆这个故事,因为代入感真的太强了。但现在温岐就在她身边,那种润物细无声一般的安全感冲散了她的恐惧,让她冷静了许多。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人上山打猎,结果在山上迷路了,碰巧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姜蘅一边复述这个故事,一边留意他的神情。   故事主角的遭遇跟她很像,只不过主角遇到的是女鬼,而她遇到的是温岐。   不知道温岐听到这个剧情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直到讲完这个故事,温岐也没什么反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也许是因为温岐表现出来的情绪太少了,他太过“稳定”,让她偶尔忍不住会想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听起来,这个人的结局是必然。”温岐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他轻声说,“他不够聪明,也没有抵御诱惑的能力。”   姜蘅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她还以为他会说故事都是假的——毕竟她小时候被噩梦吓醒的时候,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敷衍她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足够聪明,也能抵御住诱惑,就可以避免被鬼吞噬吗?”   “不能说一定。但仔细想想,那只鬼从来没有主动伤害他,从始至终,只是用美色诱惑了他,对吧?”温岐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如果是你,你会被那只鬼诱惑吗?”   姜蘅不假思索:“不会。”   因为她见过更好看的。   “所以你不用害怕。”温岐露出了然的表情,柔声道,“因为你很聪明,就算真的遇到鬼,也能化险为夷。”   姜蘅没想到他会夸自己,心里不由有些小窃喜:“真的吗?”   “当然。”温岐笑吟吟地说,“你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居然把她夸得这么厉害。   姜蘅膨胀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   温岐常年在山上独居,见过的人估计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那他说的绝大多数人……   算了算了,总归是在夸她,就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   姜蘅自我消化完,一抬眼,发现温岐正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脸部轮廓在半明半昧的灯火下显得极为深邃,眼波流转,比白日清雅疏朗的样子更多一分昳丽,甚至有种超出真实的“妖异”。   姜蘅怔了怔,脑海里所有关于女鬼的描写似乎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现在还怕吗?”温岐轻声问。   姜蘅本想回不怕,但一张嘴,却变了个意思:“……还是有一点。”   说完,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不想让温岐发现她在撒谎。   他太好了,让人情不自禁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还好,温岐没有怀疑她的别有用心。   “那你还睡吗?”他耐心地问。   姜蘅摇摇头:“暂时不想睡了。”   温岐不说话了,他垂下眼睫,表情宁静,似乎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牵起姜蘅的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腕骨:“去楼下吧。”   姜蘅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她必须承认,被他触碰的感觉很好。   ……有种微妙的酥麻感。   于是她没有犹豫,乖乖跟着温岐走下楼。   深夜的竹楼很冷,温岐将桌案上的灯点亮,然后拉着姜蘅坐在软垫上,安抚地压了压她的肩膀。   “等我一下。”   姜蘅看着他走进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卧房,很快,手里拿了本书折返回来。   借着灯光,姜蘅看清那是刚刚害她不敢睡觉的罪魁祸首。   “拿它过来做什么?”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里面都是鬼故事……”   “嘘。”温岐伸出修长食指,虚虚抵在唇边,“我们一起看。”   姜蘅不吱声了。   她看着温岐在她旁边坐下,打开书页,随意地翻了几下,然后将话本摆放到他们中间。   “这个故事可以么?”   书页上的字很小,姜蘅不得不向他靠近,才能看清那一行行蚂蚁般的小字。   《春杨柳》——从名字来看,似乎不是很恐怖。   姜蘅点点头:“可以。”   “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温岐的指尖扫过书页,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低缓响起,像月夜下的淙淙冷泉,轻柔舒缓地念出书页上的字句。   姜蘅没想到他会读出这个故事。   他的声音很动听,每一个字节都像流动的音符,柔和、清澈、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姜蘅能嗅到他身上幽幽的香味,比她闻过的任何气味都要好闻。清冷而疏淡,明明一点都不甜腻,却又隐隐约约勾人。   她甚至没有注意他读了什么。   温岐的气息包裹着她,像在破庙里的那一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姜蘅渐渐昏沉,本就所剩无几的恐惧也随着舒缓的声音愈飘愈远,直至跟着意识一起消失。   她很快睡着了。      灯火昏黄,温岐低缓地读着这个故事的尾声,忽然肩头一沉。   他微微侧眸,发现姜蘅已经睡着了,正靠在他的肩膀上,除了刚才那一下,几乎没什么重量。   温岐放下话本,垂下目光,专注而细致地观察她。   她睡得很熟,呼吸清浅而绵长。她的脸颊软软地靠着他的肩头,嘴唇闭合,胸口被衣袍掩盖,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   虽然看起来很惶恐,但温岐很清楚,姜蘅其实并没有那么胆小。   在迄今为止的祭品中,她是存活最久的。   一个连腐尸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被一个虚假的鬼故事吓倒。   也许她一开始是真的害怕,但温岐相信,以她的胆量和理智,就算没有他的陪伴,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恢复冷静。   自己当初在神庙对她说的那些话,也并非都是谎言。   她远比外表看上去要坚韧得多。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来找他了。像刚刚睁眼的雏鸟,因为接受了他的保护t,所以开始习惯性地依赖他。   温岐并不讨厌这种依赖。   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脆弱,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顽强。   她身上有未驯化的部分,像被伤害过的野猫,每一次靠近都充满警惕,连依赖都小心翼翼。   他忍不住好奇,她彻底卸下防备会是什么样子。   会对他哭吗?   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吗?   会对他露出自己最柔软、最薄弱的地方吗?   温岐轻轻抬起手,将姜蘅脸畔的碎发拨到耳后。   素白无暇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像青蓝色的荆棘,在昏暗的烛光下时隐时现,闪动着微弱的寒光。   再一细看,会发现真正散发微光的不是血管,而是一些细小的漆黑纹路。这些纹路与肌肤融合在一起,如同蜿蜒密集的蛇鳞,从血肉中生长,冰冷、细腻、诡异又美丽。   像是没有察觉手背上的变化,温岐又碰了碰姜蘅的脸颊。   她依然睡得很熟,呼吸平缓,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她现在看起来很好。安详,无害,没有任何威胁和烦恼。   但温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在忍痛时,脸上那微微扭曲的神情。   苍白、紧绷、极力忍耐。   他突然想知道,她真正哭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第11章   姜蘅醒来时,温岐已经不在身边了。   外面的天色很好,竹楼里飘着淡淡的甜香。她支撑着坐起来,发现桌案上放了一碟点心。   看来温岐出去了。   姜蘅揉揉眼睛,余光扫到放在桌角的话本,陡然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居然在温岐旁边睡着了,而且还是在和他一起看话本的时候!   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尊重人了?   姜蘅努力回忆自己昨晚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不礼貌的事,片刻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完全记不得了,她睡得真的很沉。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那就是外间真的好冷。   明明没有风,却像睡在室外,不知道温岐是怎么受得了的。   看来以后还是得进屋睡觉。   回忆无果后,姜蘅开始做正事。她将碟子里的点心吃完,然后去竹楼外转了转,没有看见温岐,便顺手将门前的落叶扫干净,接着转身回屋。   书架已经整理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了解一下山上的生态环境。   她打开那本积云山百科全书,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往下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正午。   她看得入神,连温岐回来了都没发觉。直到温岐轻敲房门,她才猛然抬头。   “可以吃饭了。”温岐静静地站在门外,视线略微下移,落到她手里的那本书上。   姜蘅立即解释:“这不是话本,是我昨天发现的百科辞典。”   “百科辞典?”   “就是这个……”姜蘅将书皮摊开,“你看过吗?”   温岐眸光微动:“看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写得挺好的,连我这种文盲都能看懂。”姜蘅谦逊地笑笑,很快又恢复认真,“这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温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有什么疑惑么?”   “没有,就是觉得很神奇。”姜蘅若有所思,“这座山上似乎有很多罕见的植物,但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它们的名字。”   “这里曾是山神庇护的地方,灵气充沛,时间久了,便会滋养出一些外界没有的东西。”   温岐朝她招招手,姜蘅会意,将书放回床头,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那这些外界没有的东西,你都见过了吗?”   “我也只见过一部分。”   二人来到桌前,温岐将砂锅的锅盖掀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菌菇豆腐汤,“比如这个菌菇。”   姜蘅探头向锅里望去,好奇地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温岐关心地看着她:“味道如何?”   姜蘅仔细嚼了嚼:“还挺好吃的……”   她一向不爱吃蘑菇,不过这个倒是可以接受,不知道是因为这种菌菇本身就不难吃,还是因为温岐厨艺太好,化腐朽为神奇。   温岐笑了:“坐下慢慢吃吧。”   吃完午饭,山上的雾气又浓重了些,太阳被云层遮盖,天气忽而变得阴沉沉的。   竹楼里的光线也变暗了,温岐点了灯,转头看向窗外。   “可能要下雨了。”   “嗯。”吃饱喝足的姜蘅站在花架前,看着架上的花花草草,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温岐看了她一眼,将放在桌角的话本拿过来。刚要出声唤她,姜蘅忽然转身,快步走到门边。   温岐微讶:“怎么了?”   姜蘅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感觉有点无聊,我出去转转。”   “现在?”温岐的指腹轻压在话本上,“要不要带把伞……”   “不用了,下雨我就回来,不会转太久的。”   说完,姜蘅朝温岐笑了一下,不等他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色阴晦,茫茫雾气笼罩着整座积云山。   姜蘅独自走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目光在附近的草丛里来回打转。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出来转转。   她的真实目的,是出来寻找琉璃花。   她是在积云山百科全书上看到了有关这种花的记载。   据说此花是积云山才有的特产,数量非常稀少,花瓣晶莹剔透,像柔软无色的琉璃,因此被命名为琉璃花。   百科书上没有配图,姜蘅想象不出这种花长什么样。   但她知道温岐很喜欢花,所以她想找到琉璃花,摘下来送给温岐,作为感谢他收留自己的一点心意。   这应该会比整理书架更容易令他高兴。   不过琉璃花也没那么好找就是了。   书中记载,琉璃花只在阴雨天绽放,平时就是几片绿叶子,连花骨朵都没有。而绽放的时候又是完全透明的,混在各种花草里相当隐蔽,除非目力极佳,否则很难发现。   姜蘅目力倒是没有问题,毕竟常年打猎,眼神本来就比常人要好。   她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精力和耐心。   趁着天色灰沉,姜蘅决定先去熟悉的地方找一找。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她先回到了之前被狐狸偷袭的那片树林。这里植物极其繁杂,虽然容易迷路,但长了很多她没见过的花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琉璃花。   姜蘅捡起一根小树枝,一边在草丛里找花,一边用树枝将挡眼的树叶拨开。   忽然,树丛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有人吗……救救我……”   前面有人?   姜蘅一惊,瞬间弯腰伏下,透过草叶的缝隙,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没动静了……”那人还在有气无力地说话,“谁来救救我啊,我快饿死了……”   似乎是个濒死之人。   想起自己在遇到温岐之前的惨状,姜蘅思索片刻,从草丛里慢慢站了起来。   她循着那人破风箱似的喘气声慢慢走过去,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只见一个面颊消瘦的男人正半死不活地趴在草堆里。   他的腰上挂了一个竹篓,竹篓里有些零零碎碎的草叶,还有一把镰刀落在旁边,刀刃不算锋利,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太好了,终于来人了……!”   男人看到姜蘅,像看到救星一样,顿时激动地要爬起来。   姜蘅绕过他,先将草堆里的镰刀捡起来,然后俯身,冷静地观察他:“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趴在这里?”   托姜家村的福,她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除了温岐。   “我是……上山来采草药的,结果被困住了……”趴在地上的男人声音虚弱,“小姑娘,能不能麻烦你拉我一把,我趴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脖子都快断了……”   姜蘅没回答“能”,也没回答“不能”。   她左右看了看,将手里的那根小树枝递过去,充当自己的手臂:“你抓这个吧。”   男人欲哭无泪,但还是抓住这根树枝,艰难地站了起来。   姜蘅这才发现他的衣服还打了补丁,看样子也是个穷人。   “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真是个好心人……”男人感激地对她弯腰,接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什么意思?”姜蘅与他保持距离。   “我的镰刀……”男人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还给我吧,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姜蘅朝他的手心看了一眼。   他的手和脸一样干瘦,中指靠近指腹的侧边有一块凸起的老茧,其他地方除了沾了些泥土,倒是没什么明显的痕迹。   姜蘅默默将镰刀别到身后:“你现在太虚弱了,我先帮你拿着吧。”   “这……”男人一脸为难,但也没有纠缠,“好吧。”   姜蘅又问他:“这里这么偏僻,你怎么会跑这儿来采草药?”   “生活所迫,我也是听同行提起的……”一提起这个,男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们告诉我这山上遍地都是草药,还有很多珍稀品种,我一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没成想……”   说完,他又是一声长叹,显然十分懊悔。   “那你真是可怜。”姜蘅面露同情,“看你这样,应该饿t得不轻吧,来了几天了?”   “三四天得有了……”男人苦涩道,“小姑娘,我看你似乎是这山上的住民,可否给我一些吃的?我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真的快撑不住了。”   姜蘅不动声色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我家离这里很远,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得动吗?”   男人闻言,为难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一,你留在这里,我回去拿食物给你。”姜蘅伸出两根手指,“二,你跟我一起回去,不过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的路。你选吧。”   “我选二!”男人立马答道。   “你确定?”姜蘅担忧地看着他,“但你这个状态……真的不怕倒在半路吗?”   “怕也得走啊……”男人苦涩道,“看这个天色,说不定马上就下雨了,我要是待在这里等你,到时候你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姜蘅真诚地说,“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那真的太感谢你了……”男人似乎站累了,撑着腿歇了几秒,然后又一脸惨白地直起身体,“小姑娘,咱们走吧。”   姜蘅虚扶了他一下,然后便带着他往前走。   一路上,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蘅聊天。   “小姑娘,你是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和我住在一起。”   “哦……那人也是你这般年纪?”   “比我大些。”   “那你们都不大啊……对了,你们下过山吗?”   “没有,这是镇妖神山,上来就下不去了。”   “怪不得……那你是因何原因上来的呢?”   “到了。”姜蘅突然止步,在之前栽过跟头的悬崖边停下。   繁茂的灌木丛遮挡了悬崖的边际,她站在灌木丛前,默默估算着大概要几步才能跌下悬崖。   “这么快?”男人惊诧道,“房屋呢?怎么不见房屋?”   “房屋在下面。”姜蘅淡定地说,“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闻言,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朴实憨厚的神情。   “我就是个采草药的啊,小姑娘,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你说那把镰刀是你吃饭的家伙,但你的惯用手上却没有任何被刀柄磋磨的茧子。”姜蘅平静地说,“你还说自己进山已有三四天,可脸上一点胡茬都没有,脚步也稳得很,一点没有饿得半死的样子。”   姜蘅可是实打实的饿了五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饿到极致是什么感觉。   更不要说此人一路上都在打探她的底细,他可能觉得自己演得很好,但和姜家村那群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比起来,还是嫩了点。   听她说完,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直佝偻的身躯。   “还以为你是个普通村姑,倒是小看你了。”   村姑……   姜蘅神色不变。   “你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之前刻意伪装的虚弱荡然无存。   “小丫头,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这座山上的危险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不想死的话,最好听话一点……”   说着,他伸出干瘦的手,向姜蘅抓去。   姜蘅眼疾手快,立即从背后拔出镰刀,刀光一闪,正正劈中男人的手指。   男人一僵,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臭丫头,我要杀了你!”   半截血淋淋的手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面色扭曲,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色符纸。   符纸?   难道他是个修士?   姜蘅目光微凝,本能地感到不妙。   男人将符纸夹在指间,面目狰狞地瞪着她,正要抛出符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妙地迟疑了一瞬。   姜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瞬间,动作极快地举起小树枝,对着他的肚子狠狠捅了一下——   男人没料想她还有这一手,连忙急急后退,然而脚下却踩了个空,一脸难以置信地摔了下去。   姜蘅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了男人的身形,从刚才的动静来看,应该摔得不轻。   但这家伙毕竟不是普通人,这种小山崖恐怕根本困不住他。   姜蘅不敢掉以轻心,丢掉那把来路不明的破镰刀,转身就跑。      钟延之从厚厚的杂草堆里爬起来。   “娘的,居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算计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树叶,嘴里骂骂咧咧。   若非忌惮那只不知深浅的上古妖兽,刚才他一招就能要了那臭丫头的命。   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干,不然怎么会落到他头上呢?   拍完身上的树叶和泥土,钟延之又掏出一张黄符,纠结几秒,终究还是没有使用。   他是钟家旁支,四大家族之一的那个钟家。钟家旁支太多,像他这种资质平平的,平时连家主的面都见不着。   昨日,主家突然下达一则秘密任务,召一人进积云山打探消息。   积云山上有只活了上千年的上古妖兽,据传其妖力深晦,凶残无比,这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主家的人惜命,都不愿去,他们这些旁支倒是争破了头。   虽说任务有风险,但俗话说高风险高回报,一旦办好这件事,就能得到家主的另眼相看,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呢?   更何况这个任务也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危险。   据常年监视积云山的线人透露,上古妖兽没有吃人的癖好,也从不关注外界。他们这次的任务主要就是跟妖兽最近收留的那个村姑搭上线,最好能劝服她,让她以后定期给他们传递有关妖兽的讯息,这样就算完事儿了。   钟延之觉得这任务实在简单,于是力压众人,终于抢到了名额。   主家提醒他,进山后不得使用道法,更不得使用钟家秘术,以防被妖兽发现,惹火上身。   钟延之也不是鲁莽之辈,于是悉心乔装一番,带了几张保命的符箓,便独自上山了。   他在那村姑出没过的地方等了足足一天。   眼见着终于等到正主了,本以为能顺顺当当地将任务进行下去,没想到那村姑竟识破了他的伪装,还反将他一军,将他推下山崖……   钟延之越想越气,忍不住又狠啐了一口。   “娘的,等我追上你,定要你悔不当初……”   他环顾四周,准备找个坡爬上去。   就在这时,悬崖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显然不是刚才那个小丫头片子。   倒更像是,一条缓慢游动的蛇……   钟延之惊疑抬头,山崖之上,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正平静地俯视他。   他生得极好,通身的气质温润而清雅,看他的眼神像水一样平和,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你是谁?”钟延之不自觉捏紧手中符箓。   “你是钟家人?”温岐平淡开口。   钟延之震惊:“你怎么知道?!”   温岐轻轻叹息:“还是一个秉性。”   钟延之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能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他本能觉得自己不是此人对手,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即抛出三道符箓——   这三张符箓分别是定身、卸力、天雷,三符叠加,即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很难扛住。   然而符箓还未出手,一道寒光霎时闪过,符箓化作碎屑翩翩落下。   钟延之大骇:“你——”   又一道寒光闪过,轻轻旋过他的脖子。   这次钟延之看清了,这是一片树叶。   他的头颅随之掉落。 第12章   姜蘅跑了一路,回到竹楼时,已是大汗淋漓。   温岐正在案前看书,见她气喘吁吁,神色微讶:“怎么了?”   姜蘅用力摇头,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我刚才,碰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别急,慢点说。”温岐倒了杯茶,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姜蘅坐下来,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又歇了一会儿,气息才恢复平稳。   “我在外面转悠的时候,听到一个人呼救。那人说他是进山来采草药的,还要跟着我回家,但我发现他说的话都是假的,而且还想攻击我……”   “然后呢?”温岐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遭遇很感兴趣。   姜蘅神色微妙:“……然后我就把他推下山崖了。”   温岐被她的表情和语气逗笑了。   “那你呢?没有受伤吧?”   “没有……”姜蘅摇摇头,“不过那个人就不清楚了。”   温岐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笑意:“你没受伤就好。”   姜蘅心里一暖,被怪人缠上的不适感顿时消散。   她想起那人掏出的符纸,忽然一锤手心:“对了,那人还随身带着黄色的符纸。”   “黄色的符纸?”温岐问,“什么样子的?”   “大概这么长、这么宽,上面的字是红色的,看不清写了什么,像鬼画符一样……”姜蘅边说边用手比划。   温岐面露思索:“那他大概是个修士。”   还真是修士?   姜蘅不解:“这里不是禁止修士进入吗,怎么还有人敢上来?”   “或许是对自己的修为很自信,亦或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温岐t淡淡道,“以前也曾有修士进山,不过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   姜蘅:“比如那个书商?”   温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为何会想到他?”   “因为你当时提到他的反应很冷淡,而且普通书商也不会跑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卖书……”   姜蘅如实说出自己的推测。   温岐想了想:“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还好。”姜蘅回答。   温岐默不作声看着她,半晌,赞许似的弯了下唇角。   “你猜对了。”   姜蘅眨眼:“那个书商真的是修士?”   温岐微微颔首:“他和你方才遇到的那人很像,也是满嘴谎言,行为鬼祟,因此才被我发现。”   “这样啊……”姜蘅不由又想起屋里的那本四大家族发家史。   既然那名书商的真实身份是修士,那他带来的这本书,会不会也是修真界的真实记载?   姜蘅刚产生这个想法,随即自己又将其推翻。   因为他是修士便得出这个结论,未免还是太过牵强。毕竟除了四大家族发家史,那书商还带了三本鬼故事合集,总不能连鬼故事合集也是完全真实的事件吧?   姜蘅迅速回过神,继续问:“那我碰到的这个人,他也会死吗?”   温岐单手托腮,平静地说:“如果没有回去的手段……那他确实会死。”   听这意思,他并不打算帮助那个修士。   姜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安全起见,不管那人当然是最好的,毕竟对方已经对她显露恶意,如果真的带回来,保不准会落个农夫与蛇的下场。   但如果那人真的回不去,最后死在山上,那她这个旁观者好像又显得很不人道。   真是伤脑筋。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岐柔声道:“你怕他死在这里?”   姜蘅:“是有一点……”   她倒不是善良,纯粹是不想担上杀人犯的罪名。说句难听的,那人只要没被她碰见,随便他怎么死、死在何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别担心,修道之人本事颇多,没那么容易死。”温岐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兴许他确有回去的方法呢?”   姜蘅叹气:“希望如此。”      钟家府上,密室内。   三名修士双手结印,目光紧盯圆桌中央的纸人。   有血红色的光从他们手心延伸而出,像三条细细的红线,同时与纸人相连,将薄薄的纸人牵至半空,红光流动,犹如鲜血。   突然,纸人剧烈颤抖起来。   三人见状,正要输送灵力,红光忽地一闪,下一刻,纸人的脑袋轻飘飘落了下来。   红线同时断裂,三人惊恐地看着桌上断成两半的纸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才进山不足一日,怎么突然就被斩首了?   莫非是被上古妖兽发现了?   三人面面相觑,连忙拿起纸人,出去汇报家主。      次日,积云山的上空依旧阴云密布。   昨天被那个修士打断了正事,姜蘅决定今天继续出去找琉璃花,顺便看看那人还在不在悬崖下面。   吃完饭,她走到门边,温岐出声叫住她:“今天也要出去转转么?”   “嗯。”姜蘅面不改色,“我想尽快熟悉这里的地形。”   温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是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姜蘅:“……”   又被他看穿了。   “那人对你心怀不轨,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温岐说,“需要我陪你吗?”   姜蘅一听,立马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   开玩笑,她还要找琉璃花呢。如果真的跟温岐同行,那她还怎么找花?   好不容易等到阴天,今天不去找,下次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温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妥协地轻轻叹气。   “好吧。”他道,“那你等我一下。”   姜蘅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等着。   他转身上楼,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回来。   “这个给你。”   姜蘅接过荷包,好奇道:“这是……”   “里面是护身符。”温岐轻声解释,“把它系在身上,就算那人真的是修士,也伤不了你。”   姜蘅闻言,惊讶地脱口而出:“你还有这么厉害的宝物?”   说完,她顿时觉得刚才的语气有点轻视的意思,忙抿紧嘴唇。   “毕竟是守山人,总归要有点保命的东西,否则很难在山上活下来。”温岐不在意地笑了笑。   怪不得提及修士时,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   姜蘅拿着护身符,犹豫道:“那你把这个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又不出门,不用担心我。”温岐垂眸问她,“会系么?”   姜蘅努力尝试了一下,最后只能挫败地放弃。   “不会……”   这个东西用普通手法好像根本系不住,偏偏她还只会打最简单最基础的蝴蝶结,在温岐面前显得特别笨拙。   “我来吧。”   温岐微微俯身,修长手指灵巧地穿过绳结,一眨眼便系好了。   姜蘅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系的。   她将护身符小心摆正,然后便准备出发:“那我走啦……”   “等下。”   温岐忽然扣住她手腕。   姜蘅一怔:“怎么……”   “记得带伞。”温岐从门后拿出一把伞,递到她手里,“淋雨就不好了。”   姜蘅本不想拿伞,她嫌重、还嫌碍事。   但温岐都做到这份上了。   “……好。”她握住伞柄,从温岐的手中轻轻抽离。   温度也随之消失。   温岐柔和地注视她:“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姜蘅应了一声,挥挥手,转身走入竹林。      和昨天一样,姜蘅并没有急着去悬崖,而是先找琉璃花。   在她看来,琉璃花显然要比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重要得多。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带着深深的失落,姜蘅最终还是来到了熟悉的悬崖边。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猫着腰,一点点缓慢靠近。   隔了一天,崖边并没有出现二次踩踏的痕迹。她在周围搜寻一圈,发现那把镰刀仍然躺在草丛中,似乎也没有被挪动过。   奇怪。   她心中疑惑,又朝悬崖下面扔了几块石头,除了石头砸在落叶堆上的嚓嚓声,基本没有其他动静。   难道那人真的摔死了??   姜蘅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冯婆是老人,她不慎摔死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很多老人平地摔都能当场去世,更不要说这种陡峭的小山崖。   但那个假采药的可是个成年男性,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个修道的,想从这里掉下去摔死,难度不亚于吃饭噎死自己。   姜蘅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下去看看。   反正她有温岐给的护身符,自己再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姜蘅又捡起那把镰刀,然后顺着上次找到的坡道,小心翼翼地下去。   和之前一样,这下面杂草丛生,遍地藤蔓,散发着浓烈的植物腐烂味。   出人意料的是,这下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那个假采药的修士。   难道真的走了?   姜蘅一边提防周围的动静,一边四处巡视,很快被一只竹篓吸引了目光。   是那个修士的竹篓。   她走过去,用镰刀戳了戳竹篓,几根药草从里面抖落出来,其间散落着一些黄色的碎纸屑。   是那人的符纸。   姜蘅不明白。   竹篓和镰刀都在,符纸碎了,人也消失了——所以那人真的回去了?   姜蘅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毕竟这里完全没有其他痕迹,就算人死了也无法解释。但如果他的符纸是某种可以原地回程的传送符,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样一想,姜蘅不由又有些懊悔。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昨天实在太鲁莽了。   应该先跟那人套套近乎才对。   遗憾地叹了口气,姜蘅重新回到悬崖上面,继续向山神庙的方向走去。   还是继续找琉璃花吧。   悬崖和神庙的距离不算远,她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云层低垂,空气越来越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草叶混合的味道。   姜蘅在神庙周边聚精会神地寻找琉璃花,并没有注意到天气的变化。   几乎是一转眼,雨点噼啪落下。   姜蘅被雨点砸中脑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伞撑开。   这场雨来势汹汹,很快便将山上的花花草草打得抬不起头,成片成片地蔫下去,好不凄惨。   姜蘅努力在雨中找了一会儿,效率大打折扣。   太难了,再这样下去,琉璃花还没找到,她的眼睛就先瞎了。   她只能无奈放弃。   直起腰,姜蘅快步往回走。然而还没走出几米,一片亮晶晶的东西突然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嗯?那是什么?   姜蘅没有漏掉这一点微小的异样,立马停下,大步走过去。   只见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灌木丛里,一簇晶莹剔透的小花正孤零零地随风飘摇。   这花是完全透明的,花瓣被雨打湿,像柔软无瑕的水晶。中间只有一点蓝色的花芯,颜色极浅,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t   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她要找的琉璃花。   姜蘅的心迅速被惊喜填满了。   她将这一小簇琉璃花折下,然后小心地护在胸前,将伞沿压低,毫不犹豫地快步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   竹楼内,茶香袅袅。   温岐看着窗外昏黑的天色,心底罕见地产生了一丝迟疑。   姜蘅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自己应该跟去看看?   虽然姜蘅什么都没说,但他能看出来,她应该是刻意避开自己在做什么。   对此,温岐倒是不担心。   她只是个凡人。就算真的想背着他搞小动作,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比起这些,他倒更担心她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毕竟凡人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丢失性命。   温岐思索片刻,最终还是从案前起身,向门边走去。   这时,雨中多了一道举伞的身影。   这道身影在伞下显得尤为纤细瘦弱,但跑得却很快,如同一只破开雨幕的燕隼,转眼便来到了屋檐下。   温岐微微讶异地看着她:“怎么都淋湿了?”   姜蘅放下伞,满脸都是雨水,头发也湿漉漉的,看着狼狈又可怜。   “没事,雨太大了。”   她不以为意地将湿发捋到耳后,然后伸出右手,将护在胸前的花枝举到温岐面前。   温岐微微一怔。   一簇晶莹剔透的小花。   “这是我找到的。”姜蘅期待地看着他,眼瞳晶亮,被雨打湿的睫毛微微颤抖,“送给你。” 第13章   这是琉璃花。   温岐见过无数次,对他来说,这种花和门前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但姜蘅手里的这一枝……似乎和他过去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你这两日出门,就是为了寻这个?”   温岐深深看着她,浅淡通透的眼睛倒映出她湿润苍白的脸庞。   姜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没想故意瞒着你,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温岐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地凝视她。   他这个不冷不热的反应,倒让姜蘅有点不确定了。   “我是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她清了清嗓子,“我见你平日很喜欢花花草草,花架上又没有这种,所以就想出去碰碰运气……”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确认:“你喜欢吗?”   她对上温岐的眼睛。   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也可能是雨水折射的幽影,天色太暗,她无法看清。   好在,这次温岐很快便开口了。   “我很喜欢。”   他语调低柔,从姜蘅手中接过花枝,指腹不经意划过她的指尖,又很快分开。   姜蘅指尖轻颤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轻了,像羽毛轻飘飘拂过,所以才会让她感到一点细微的痒。   她试图观察温岐的表情,然而鼻子里忽然痒痒的,紧接着便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个喷嚏打得猝不及防,姜蘅身上和头发上的水珠都飞溅了出去。   她连忙对温岐道歉:“对不起……”   “没事。”温岐看着她,伸手将坠在她下颌的一滴水珠轻轻拭去,“先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姜蘅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些。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簇花。   姜蘅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乖乖跟着他进了屋。   案上有一壶刚烹好的茶,温岐又点了熏炉,竹楼里很快暖和起来。   温岐先将琉璃花移入花盆,然后从屋里拿出一条厚毯子,严严实实地盖到姜蘅身上。   姜蘅觉得自己被捂得有点喘不上气:“也不用裹这么紧啦……”   温岐看了她一眼:“你想得风寒么?”   姜蘅:“……不想。”   总觉得温岐的态度好像变强硬了一点……   这样看来距离太近也不是好事。   她苦恼地丧着脸,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温岐转身回屋,又拿了一条略薄的毯子过来。   “换这个吧。”   姜蘅有点受宠若惊,她抬起视线,见温岐神色无异,这才换掉身上的毯子。   温岐又倒了杯茶给她。   “今天见到那个怪人了吗?”   “没有。”姜蘅喝了口热茶,顿觉浑身舒畅,“他的东西全都在原地没动,但人却不见了。我还发现了碎掉的符纸,就在他那堆东西旁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自己用掉了。”   温岐轻抚面前的白瓷杯:“你认为他会去哪里?”   “可能已经下山了?”姜蘅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符纸说不定就是他自己用掉的,比如可以把他传送回山下之类的……”   “你说的有道理。”温岐不急不缓道,“修道之人神通广大,或许真的有什么法宝也不一定。”   听到他这么说,姜蘅也安心了许多。   走了最好,虽然错过了下山的机会有点可惜,但那人来者不善,跟他扯上关系未必是件好事。   讨论完那个修士的去留问题,姜蘅摸了摸还未干透的头发,说:“我想去洗澡。”   温岐:“现在?”   “嗯,淋了雨感觉身上黏糊糊的,不是很舒服。”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那便去吧。”温岐浅笑,“我去煮些粥,等你回来就能喝了。”   “好。”   姜蘅拿上干净衣服,高高兴兴去洗澡,回来粥果然煮好了,整个竹楼里都飘满香气。   她吃饱喝足,又跟温岐看了会儿话本,直到困意袭来,才依依不舍地回屋睡觉。   这场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雨点将窗户打得啪啪作响,姜蘅睡得昏昏沉沉,竟一点没有被吵醒。   直到次日下午,她才迷迷糊糊睁眼。   额头传来一阵凉意,视野里渐渐浮现出熟悉的身影。姜蘅迷茫地眨了下眼,发现温岐正坐在她床边。   他一只手贴在她的额头上,眼神关切地看着她。因为离得近,她几乎能嗅到独属于他的淡淡幽香。   “你身上很热。”温岐轻声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蘅缓慢地摇摇头:“没有,就是头有点晕……”   “今天好好休息吧。”温岐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去熬些汤药。”   “……好。”姜蘅又点了下头,整个人显得迟钝许多,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虽然这里没有温度计,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健康程度。   按理说只是淋了些雨,不至于突然烧得这么厉害。但她忘记了原主就是因为高烧去世,之后她又过了五天饥寒交迫的野人生活,身体早就虚得不行了。   这次发烧,看似是一场淋雨引起的,其实是这段时间累积的问题集中爆发了。   应该……不会死吧?   姜蘅不确定。   原身就是这样死掉的,她现在体质更差,不知道能不能扛住。   希望不要死。   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   姜蘅的头脑愈发晕眩,身上也沉甸甸的,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雾。她热得难受,干脆将被褥踢到一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岐端着药进来了。   他见姜蘅睡得不省人事,先用手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然后轻唤了几声。   没有反应。   但呼吸依然平稳,睫毛不安地颤动,不知梦到了什么。   温岐想了想,双手绕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抱起来,靠坐在床头,然后俯身靠近,发丝轻轻扫过她的锁骨。   他捏了捏姜蘅的后颈。   这里大概是她的敏感部位。上次靠着他的肩膀时,仅仅是发丝无意扫过,都会让她在睡梦中缩起脖子。   果不其然,姜蘅震颤了一下,神情恍惚地睁开眼。   “……温岐?”   她发现温岐这次靠得比上次还近。他的头发像蛛丝一样垂在她胸前,发梢轻轻扫动,又凉又痒,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醒了?”温岐退回床边,端起一旁的小碗,用汤勺轻拨了拨,“先喝药吧。”   姜蘅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也变了,从之前的躺着变成了靠坐着。   是温岐帮她调整的吗?   那他会不会摸到自己身上的汗水……   这个羞耻的猜测让姜蘅稍微清醒了些,她抬起手,想从温岐手里接过碗勺。   但温岐却将她的手轻轻按下。   “张嘴。”他温柔地看着她。   声音虽然轻缓柔和,却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   姜蘅眨了下眼,身体比迟钝的大脑先做出反应。   她配合地张开嘴。   温岐将勺子送进她唇边,微微倾斜,棕色药汤顺着勺子流进她嘴里。   姜蘅“咕咚”一声咽下去,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奇怪,不是很苦,还有一点酸酸甜甜的味道。   不是说中药都很难喝吗?   她看向温岐,虽然没有开口,眼神却流露出不解。   “我加了山楂。”温岐弯起唇角,“好喝吗?”   姜蘅点头:“挺好喝的。”   “那就都喝完吧。”温岐继续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喂着她喝下。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除了姜蘅喝药的声音,就只有汤勺刮到碗壁的碰撞声。   就这样,一勺接一勺,一碗药汤很快便喝完了。   温岐将空掉的药碗放回一旁,见姜t蘅仍然恹恹的,于是温声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姜蘅摇头:“不想吃。”   如果放在平时,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她肯定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但今天却没什么食欲。   高烧让她从里到外都很难受,全身每个部位似乎都很疲软。像被一只大象来回踩踏了无数遍,不仅无力,连说话都格外费劲。   温岐看了眼窗外。   天色渐渐暗了,她昏睡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他不知道凡人能不能睡这么久,但从姜蘅的反应来看,如果不让她接着睡,大概会更难受。   姜蘅不知道温岐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他很关心自己,还为她熬了药,不厌其烦地喂她喝下去。   她已经很久没被这样全心全意地呵护了。   姜蘅觉得心里暖暖的,生病让她变得更加柔软。   “我不饿,也没什么大碍,估计睡一觉就好了。”她轻轻去碰温岐的手,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亲昵,“你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啦。”   温岐眼睫微动,脸上仍是一派温和平静。   “好,我等你睡着便走。”   “嗯。”姜蘅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躺了回去,盖上被子,疲倦地闭上眼睛。   温岐将灯熄灭。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窗边洒落一层薄薄的月光,窗外树影婆娑,天地一片静谧无声。   姜蘅很快入睡。   温岐坐在黑暗中看她。   她还在发热,身上烫得厉害,脸上红潮一片,头发被汗浸湿,凌乱地黏在皮肤上。   温岐摸了摸她的脸。   滚烫、湿润、微黏。   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有什么方法能帮她降温么?   他思索着,正要收回手,姜蘅忽然动了动,将脸贴上他的手心。   这么快又醒了?   温岐微讶地看过去,发现姜蘅依旧闭着眼,原本平躺的身子却不知何时转了过来。   她蜷缩着,呼吸平稳,半边脸埋进他的掌心,像得到了什么喜爱之物,无意识地蹭了蹭。   温岐不动了。   熟睡中的姜蘅并不知道自己触碰的是什么。   像是不满足这点接触,她从凌乱的被褥中伸出双手,顺着温岐的手掌向上摸索。   宽松的里衣袖子滑落下去,露出白皙纤细的两条手臂,如藤蔓般攀上温岐的半边身子,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拉扯他,试图将他往自己身边带。   温岐明白了。   她太热了,所以在本能地贴近可以让她感受到凉意的东西。   ——而他正是那个“东西”。   温岐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如果能让她舒服一点,他不介意自己被“使用”。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姜蘅的小臂,安抚她躁动的情绪。   然而这个轻柔的动作,对沉睡中的姜蘅来说,似乎更像是一种鼓励。   她松开对他的纠缠,双手摸索着滑到他腰上,整个人随之前倾,像八爪鱼一样牢牢抱住他。   她的力气太小了。   拽不动温岐,反而将自己带向他,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腰,呼吸湿润而潮热,轻吐在他劲瘦坚实的小腹上。   隔着柔软的衣物,温岐不自觉绷紧身体。   他垂眸看她,漆黑细密的纹路在颈侧慢慢浮现,瞳孔也微微收缩,在黑暗中闪烁着幽邃的光。   就在这时,姜蘅的腿也抬了上来。   她动作幅度很大,盖在身上的被子被这么来回折腾,终于沉沉地滑了下去。   温岐用余光瞥了一眼,悄无声息地接住被子。   屋里仍然寂静无声,有粼粼幽光在层叠的被褥下若隐若现,蜿蜒曲折,从温岐的衣摆下延伸而出。   漆黑细长的轮廓,流畅矫健的曲线。   虽然看不真切,仍能让人联想到某种冰冷可怕的猛兽。   不知不觉,温岐的腰际以下已经不再维持人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漆黑凉滑的蛇尾。   此时,蛇尾无声地垂在床沿,将被子托回原位。   温岐微微低头,伸手拨开姜蘅的额发,终于看清了这个无辜的“罪魁祸首”。   脸色潮红,眼眸紧闭,整个人又软又烫,还在一个劲往他身上钻。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鼻尖上的点点细汗,比平日更加红润的嘴唇,还有脖颈右侧一颗小小的痣。   乌黑,小巧,如同雪白画布上的墨色点缀,绝妙地恰到好处。   温岐第一次产生想要品尝她的欲望。   但是……不行。   他暂时还不想吓到她。   一声轻哼将温岐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他垂下眼睫,发现姜蘅仍不安分,一条腿挂在他身上还不够,另一条腿也要挤过来。   不能再让她乱动了。他想。   他看着还在出汗的姜蘅,蛇尾逶迤,缓慢细致地缠上她的腿。   冰冷滑腻的蛇尾在游走,盘绕,爬过每一寸灼热的皮肤,在上面留下鳞片的印痕。   起初,姜蘅还会蹙起眉头,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   很快,她便贪恋那冰凉的触感,渐渐平静下来。   她贴着温岐,脑袋不再乱蹭,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身体也不再发烫,就这样安稳地抱着他,呼吸渐趋绵长。   屋内重归寂静。 第14章   姜蘅感觉自己像睡了一个世纪。   她的头很疼,睫毛不安颤动,虽然意识逐渐清醒,但眼皮还是很重。   她下意识想去摸枕边的手机,然而又很快意识到不对。   自己现在是在山上,哪来的手机?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手臂有点酸。   等等,不仅是酸,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姜蘅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眼熟的黑色外袍?   姜蘅目光慢慢上移,对上一双柔和剔透的眼睛。   “醒了?”   姜蘅一愣,像被烫到般立刻松手。   再低头查看自己,虽然里衣有点乱,但依然一件不少,被褥也好好地盖在身上,总体没什么问题。   ——才怪!   她不是昏睡过去了吗?怎么会抱着温岐的腰啊!   姜蘅的脸上迅速升温,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抬起视线,诚恳又惭愧地看向温岐。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声明立场总是对的。   如果还是无法得到谅解,那她可以把一个月的家务都包揽下来,只要温岐不嫌她做的饭难吃。   温岐闻言,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哦?”   这个“哦?”就很微妙。   姜蘅被吓得又是心脏狂跳,她迅速回忆,试图找到一点自己昏睡后的细枝末节。   不行,还是想不起来。   她只能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夜里非常热,正巧手边有个很清凉的大冰块,然后她就像找到生命之源一样贴了上去……   姜蘅的表情逐渐惊恐。   难道温岐就是那个大冰块?!   她恨不得再昏睡一次。   可惜,她不能。   她能感觉到温岐的目光仍然停在她的脸上,一想到对方很可能因为她整夜都没睡,还被她骚扰,她的心情就越发复杂。   “我……”   “你什么都没做。”温岐突然轻声开口,修长手指随之落下,将她额前的乱发理好,“别紧张,我只是在逗你。”   姜蘅迟缓地眨了下眼:“什么都没做……是什么意思?”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你认为呢?”   姜蘅不知道。   她以为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在睡梦中缠抱他这件事,但透过他的眼神和语气,她又隐隐觉得他指的是另一件事。   她猜不到。   “我认为……”姜蘅试图思考,然而温岐的目光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我可以赔偿。”   温岐微微侧头:“赔偿?”   “嗯,赔偿。”姜蘅深吸一口气,思路逐渐清晰,“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折磨了你一夜。我知道这样很糟糕,所以,等你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使唤我。”   温岐的语调轻缓而好奇:“什么是‘有需要的时候’?”   姜蘅本想回“生病的时候”,但转念一想,温岐一看就很健康,肯定很少生病。   “任何时候。”她低声说,“不高兴的时候,不想动的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全心全意地服从你。”   她用了“服从”这个字眼。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服从。   温岐垂下眼睫,轻声重复:“任何时候?”   姜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明明是同样的一句话,从温岐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迟疑半秒,点头:“任何时候。”   “那现在呢?”温岐再次凝视她,“可以吗?”   “现在?”   姜蘅突然有点紧张。   虽然她很清楚,温岐不会为难自己,但她刚刚才骚扰过他,如果他真的生气了……   姜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露在外面的手指攥住被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然而下一刻,温岐却弯起唇角。   “我需要你乖乖喝药。”   “喝药?”姜蘅有点没反应过来。   “祛风寒的药。”温岐柔声说,“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   姜蘅再次感到羞愧。自己这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我现在去熬药。”t   温岐起身,将放了一夜的空碗取走。   房门被轻轻合上,姜蘅从床榻上坐起来,神情仍有些恍惚。   她活下来了。   高烧没有带走她,她想,也许是因为这次身边有温岐。   他照顾了她一天一夜。   自己本想慢慢报答他,没想到却越欠越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胸口说不出的闷。她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但似乎比以往更剧烈、也更沉重。   大概是因为睡得太久了……   姜蘅揉了揉眉心,决定出去转转。   她掀开被褥,正要下床,忽然发现腿上有一些细微的、浅浅的红痕。   很浅,从脚踝断断续续地延至大腿,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感觉,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之前跌落悬崖留下的那些淤青吗?   不,那些淤青的颜色更深,而且按压上去会有痛感。   更重要的是,那些淤青有很多已经消褪了,剩下没消的也变成了浅黄色,根本不像这样。   这些红痕很新,更像是刚出现的。   姜蘅百思不得其解。   发烧会在身上留下印记吗?她以前发烧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   难道是昨天夜里踢到什么了?   也不太像,什么东西能让她踢得这么均匀,整条腿都能覆盖。   姜蘅实在想不出来。   鉴于现在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她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   反正只是一些浅印而已,应该很快就消了。   起床洗漱后,姜蘅先喝了碗粥,吃了五六块酥饼,彻底将空空荡荡的肚子填满。   很快,温岐的风寒药便熬好了,她喝完药,终于感觉舒服了些。   温岐摸了摸她的额头:“比昨日好多了。”   姜蘅眨眼:“那我能去洗澡了吗?”   “暂时还不能。”温岐说,“再坚持一下,明日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   “好吧……”姜蘅叹气。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体温已经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要注意一点,但洗个澡泡个温泉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温岐是为她好。   下午的时光,他们又是一起看话本度过的。   准确地说,是温岐陪她一起看话本。   姜蘅发现温岐对于话本里的故事总会有一些特别的理解。   他会疑惑故事里的鬼怪是如何出现的,也会好奇部分鬼怪为何会爱上凡人。   而姜蘅也无法解释。   毕竟她没见过鬼怪,更不会爱人。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在温岐和自己身上找到共通点——他们在某个方面都很匮乏。   温岐是因为没有人教过他,自己则是因为没有体会过。   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遗憾或缺点。   现在这样也很好。   到了晚上,姜蘅又喝了一碗药。不能洗澡,她就用热水简单擦拭身体,然后换了套被褥,舒舒服服地爬上床。   但这份舒适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床上躺了接近半个时辰,她迟迟没有睡着。脑袋又开始变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隐隐发烫的趋势。   ……又开始了。   好在今晚远远没有昨晚那么难受,应该只是低烧。   姜蘅翻了个身,决定强行让自己入睡。   她试着数羊、冥想、放空大脑……   完全不行。她甚至开始怀念温岐的陪伴,他身上很凉,抱起来真的很舒服。   要不然……再去看看他睡没睡?   姜蘅很快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先不论温岐愿不愿意,自己昨晚才折磨了人家一宿,怎么好意思再去骚扰他?   她是什么禽兽吗?!   姜蘅在脑内将自己狠狠批判一番,然后将头蒙进被子,继续睡觉。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心如死灰地掀开被子。   不管了,禽兽就禽兽。反正也睡不着,看一眼也没什么吧?   姜蘅迅速说服了自己。   她破罐破摔地下床,披上外衣,拿上蜡烛,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温岐就在外间。   他正在看书,听到姜蘅的脚步声,抬眼看过来,眼中浮起一丝了然:“睡不着?”   姜蘅发现自己又被看穿了。   她没有出声,细眉微蹙了一下,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真正见到温岐,她反而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请求。   温岐起身走了过来。   他的气息太过温柔无害,直至走到面前,姜蘅才从纠结中回神。   “还是有点热。”温岐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声说,“头疼么?”   姜蘅摇摇头。   “进屋吧。”温岐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入屋内。   房门无声闭合。   烛火在墙上摇曳,姜蘅躺回床上,温岐在她身边坐下,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姜蘅悄声问:“你不困吗?”   “还好。”温岐说,“等你入睡,我就回去睡了。”   姜蘅根本不信。   他昨晚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在床边坐了一宿都没走,甚至整夜都被她抱着不动,连转个身都不行。   姜蘅相信他是能挣脱开的,只是他不想吵醒自己罢了。   但她不能假装不知道。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姜蘅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她看向温岐,鼓起勇气开口。   “你跟我一起睡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温岐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眼睫轻缓地眨动了一下。   那双通透的浅眸里流露出纯然的惊讶。   很显然,就算是与世俗极少接触的温岐,也知道这是个相当炸裂的建议。   “我的意思是,睡在一张床上,但互不干扰。”姜蘅立即解释,“这样你可以睡觉,不用一直守着我,我也能睡得安稳,不用一直麻烦你。”   温岐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沉吟:“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么?”   “不会。”姜蘅不假思索,而后又顿了顿,不确定地反问,“……你呢?会不会觉得为难?”   她希望温岐拒绝,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了。   但温岐却轻轻笑了:“我也不会。”   姜蘅突然有点后悔。   她发现,温岐似乎从来不会拒绝她。   他纵容她的每一个要求,放任她的每一次靠近。   自从与父母的感情淡化后,这是她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建立如此亲密的联系。   姜蘅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她能清晰地意识到,她在慢慢侵入他的领域,同时也在加深对他的依赖。 第15章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后悔也来不及了。   姜蘅心情复杂地坐起来,往里侧挪了挪,然后拿起一只枕头,竖放在床榻中间。   “你睡外侧……可以吗?”她指着空出的那半边,小声询问温岐。   毕竟是她主动要求的,当然要以温岐的意见为首位。   温岐垂眼看了一眼:“可以。”   姜蘅觉得他好像不是在看划分的面积大小,而是在看那只竖在中间的枕头。   “那……你上来吧。”   姜蘅心跳有点快,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转过身,背对着温岐,故意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过了一会儿,姜蘅听到温岐低柔的声音。   “好了。”   姜蘅这才慢吞吞地躺回去。   她将被褥拉到脖子下面,只露出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躺在旁边的温岐——   他也正侧着头看她。   姜蘅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虽然已经被温岐的美貌震撼了太多次,但此时此刻,她仍然有种无法呼吸的失语感。   ……太近了。   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倒映出她的脸,烛火在不远处静静地燃烧着,她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我的脸很可怕吗?”温岐突然出声。   “怎么会?”姜蘅脱口而出。   “可你看我的表情,就像被吓到一样。”温岐的语调平和而安静,目光专注地锁定她。   那是因为你太好看了……   姜蘅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怕温岐觉得她馋自己身子。   “我没有被吓到,只是……”姜蘅努力思考,终于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没想到你在看我。”   温岐闻言,脸上浮现一丝歉意:“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蘅见他似乎误解了,连忙解释,“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温岐眸光微动,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但姜蘅却卡壳了。   只是什么?她还能怎么说?   怎么说似乎都不合适。   她不是笨嘴拙舌的人,但在温岐面前,似乎总会语无伦次。   担心自己说错话,担心自己惹他不开心,担心他会因此而疏远自己。   姜蘅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坦白:“只是,被你盯着的时候……我会紧张。”   “紧张?”温岐轻轻眨了下眼,诱导她继续说下去。   姜蘅默默偏移视线:“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因为他长得好看。   温岐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见过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视他为洪水猛兽,见到他怕还来不及,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容貌。   更何况他自己也从未在意过。   对他而言,所谓容貌不过是一张皮囊,他不会因为别人的赞美而t喜悦,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厌恶而愤怒。   但……   温岐看着眼前的姜蘅,心里泛起陌生的情绪。   他很喜欢听她这样夸自己。   “很晚了,我们赶紧睡觉吧。”姜蘅生怕温岐再问出一些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连忙强行结束对话,“晚安。”   说完,她迅速翻身,背对温岐,闭上眼睛。   温岐顺从地没有再出声。   但他的存在感依然无比强烈。姜蘅不得不反复深呼吸,同时在心里疯狂数羊。   老天奶啊,让她快点睡着吧!      姜蘅终于还是睡着了。   也许是晚饭后的那碗汤药起效了,也许是真的太疲惫了——她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原本是面对着墙蜷成一团,在熟睡之后,她不知不觉又翻了过来,一只手越过中间的枕头,无比自然地环住了温岐。   温岐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   面前是少女微微泛红的睡脸,呼吸清浅,发丝像流水一样倾泻。   和昨夜一样,她的手臂搭在他腰上,体温比他高出许多。   他可以把她的手放回去。   她睡得很熟,就算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也不会被发觉。   但温岐没有这么做。   他安静地注视她,耐心等待,像伺机而动的捕食者。   不知过了多久,姜蘅的腿也抬了上来。   看得出来,她仍然在被风寒折磨,难受得无法安眠,即使睡梦中也在本能地寻求纾解。   她需要什么?   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温岐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意,从她的每一寸肌肤传递、蔓延。   她本能地靠近他,拥抱他,将那只枕头挤到一边,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再满足地蹭一蹭。   血液在更多的接触中加快流速,被她碰过的地方过电般微麻。   温岐睫毛微颤,蛇鳞顺着修长的脖颈若隐若现,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后背,渐渐深暗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迷茫。   她喜欢拥抱他的触感?还是贴近他的温度?   也许二者皆有。   他能感觉到,现在的姜蘅信任他,感激他,对他毫无防备。   这大概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很乐于见到这些变化。   不过,似乎又差了些什么。   他找不到答案。   蛇尾于黑暗中无声游曳,看着姜蘅安稳的睡颜,温岐暂时放下了心底的困惑。   帮助她,照顾她,安抚她。   现在,只要做好这些就足够了。   他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但他正在慢慢习惯。      深夜,贺兰府上。   另外三大世家的家主又来了,四人齐聚一堂,人员和上次完全一致,不过钟家家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钟易明,你想害死我们吗?”满头珠钗的美艳女子冷眼喝道。   “王梧鸠,你少对我吆五喝六!”被直呼其名的中年男人烦躁地一甩衣袖,“这才过去两日,我能害你什么?再说我也才得知消息,已经快马加鞭地过来知会你们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钟家主,事关上古妖兽,即便只延误两日,也可能酿成大祸。”贺兰越不紧不慢地开口。   鹤发老者怒斥:“蠢货!”   钟易明被骂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生生忍下。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鹤发老者——谢贽,是他的老丈人。   他的结发妻子也是谢家女儿,但和谢冬宜这种旁支不同,他的妻子是真正的主家嫡系,从小便养在谢贽膝下,因此他在谢贽面前天然要低一头。   至于贺兰越,他就更不能怼了。毕竟自己此时就在人家的地盘上,贺兰越又是个城府极深的,他可不想平白给自己招麻烦。   这三个人,要么是不能怼的,要么是怼不过的,钟易明除了默默挨骂,也没有别的办法。   “事已至此,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吧。”贺兰越说,“钟家主,烦将纸人取出,让我们仔细看看。”   “好。”   钟易明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打开绳结,往桌案上抖了几下,两张泛黄的纸片从中轻飘飘滑落下来。   “这就是那个线人的纸魂?”王梧鸠拧眉道。   钟易明双手抄袖,遗憾叹气:“现在已经不是了。”   所谓“纸魂”,即是将修士的神识与纸人相连,通过一种特殊手法,达到纸人与修士两体同魂的效果。   钟家就是通过“纸魂”,远程监控钟延之在积云山的状况,从而得知他的行动是否顺利。   这是钟家秘术,只有钟家人才能习得。   钟易明将此事拖延了足足两日才告知众人,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倒不是怕他们偷师,既然是钟家秘术,他就不怕会被外人偷学。   他纯粹是怕面子上挂不住,更怕另外三家得知此事在背后暗暗嘲讽,甚至再去整个修真界添油加醋地宣扬一番。   毕竟说是四大世家四足鼎立,但其实和他们三家相比,他钟家的地位和名气一直是偏低的。   这当然跟他这个做家主的没关系,主要还是老祖宗留下的这门秘术有点吃亏,比不得另外三家强横。   本来他主动揽下这件差事,也是想证明一下钟家秘术不是徒有虚名。   没想到那个没用的旁支小辈进山不到一日就死了,害得他非但证明不成,反而还坐实了钟家秘术不行这件事。   这叫他还怎么有脸通知另外三家?   钟易明郁闷了整整两日,直到贺兰越派人来询问情况,才不情不愿地将结果告知。   如此一来,便有了他被斥责的一幕。   “这纸人是从头部断裂……”贺兰越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他是被砍断了头颅?”   “是。”钟易明点头,“不仅如此,对方的速度应该极快,不然以我钟家这边的反应,不可能救不回来。”   这便是“纸魂”的优势了。虽然纸人无法将本体看到的事物实时传送,但却能反映出本体的生命状态。   如果本体此时正遭遇危险,那么纸人也会及时表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钟家密室里的三名修士在看到纸片剧烈抖动后,迅速向其输送灵力的原因。   因为纸人的这个现象表明与之相连的本体正遭遇危险,只要他们及时干预,就能通过纸人将本体传送回来,从而避免他受到伤害。   “纸魂”救了无数钟家人。   对于如何精准无误地操控纸魂,他们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但在钟延之遭遇危险时,他们甚至来不及对其发出指令。   可想而知,积云山上的那只上古妖兽,实力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看来他是不幸遇到妖兽本尊了。”王梧鸠看向钟易明,“会变成这个后果,说到底还是你的问题。”   钟易明深深皱眉:“我的问题?死的是我钟家的人,你还好意思说是我的问题?”   “我说的有错吗?”王梧鸠冷笑一声,“进山刚一日就惹上妖兽,如果不是你下达任务的时候没说清楚,那个蠢货又何至于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懂什么,我说的很清楚!”钟易明一脸烦躁,“进山前我便再三强调,先去找那个凡人女子,不要和上古妖兽碰面,他也按照我的计划执行了,谁料到他运气竟然这么差,这般谨小慎微还是被撞了个正着!”   贺兰越思忖道:“这么说,他的确见到那个小姑娘了?”   “见到了,好像还说了几句话。”钟易明收敛情绪,沉声道,“不过那凡人女子也不傻,看出了他的伪装,丢下他便跑了。”   贺兰越:“那他遇见上古妖兽是什么时候?”   钟易明略一回忆:“就是在那之后。”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看了看彼此。   “莫非妖兽正是发现了姓钟的对那凡人女子不怀好意,所以才对他出手?”王梧鸠猜测道。   钟易明觉得她这句话有点刺耳。   贺兰越笑了一下:“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对那个小姑娘还是挺上心的。”   钟易明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就算死的不是他们贺兰家的人,这个笑未免也有点不合时宜了。   钟易明瞄了谢贽一眼,见老丈人不动如山,默默收起了反驳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如今妖兽已经得知死的是我们的人,下次再想派人进山,恐怕只会更困难。”一直保持沉默的谢贽沉沉开口,看似浑浊的双眼时不时透出精光。   王梧鸠柳眉微拧:“我们这样三番五次地派人进山打探他的情况,他会不会因此记恨我们?”   “人都死了,况且也没打探到什么,不至于。”贺兰越淡淡道,“只要这段时间别再去招惹他……”   话未说完,一名下属快步进来,径直走到贺兰越面前。   “家主,积云山线人来报,说……”下属迟疑了下,低声道,“小少爷进山了。”   贺兰越语气一顿:“什么?”      积云山。   姜蘅醒了,神清气爽。   她睁开眼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温岐在不在旁边。   不在。   竖立的枕头规整地摆在原位,那半边被褥也整齐得不像被盖过。如果不是因为那段记忆格外清晰,她几乎要怀疑昨晚的同床t共枕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姜蘅拍拍胸口,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好温岐起得早,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虽然她脸皮厚,但也没厚到眼睛一睁就能跟他互道早安的程度。   要是人家说自己夜里没睡好怎么办?   虽然以温岐的性格,就算真的没睡好也肯定不会说出来,但她会根据他的脸色暗自揣测。   况且,就算真的睡得好,也不适合说出来,毕竟这种对话听起来真的很像新婚夫妻……   姜蘅越想越觉得庆幸,心里的那点紧张感也随之消失,于是一掀被子,准备起床。   然而就是这一下,又让她注意到了腿上的痕迹。   依然是浅浅的红痕,比昨天更浅,但位置却不太相同,似乎是新出现的。   姜蘅心生疑惑,又将身上其他地方也检查了一遍。   除了腿上,腰上也有,同样痕迹不深,断断续续地印在皮肤上,像一些神秘诡异的花纹。   姜蘅伸手摸了摸。   不疼,甚至还有点凉丝丝的感觉,仿佛刚被水球轻轻压过。   她夜里究竟干什么了?   姜蘅努力思索。   昨天腿上出现这些痕迹还能用发高烧来解释,毕竟人在大脑形同浆糊的情况下,是很容易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的。   但今天这个,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很确信自己昨晚很清醒,虽然身上有点热,但还远远没到烧糊涂的程度。   这些痕迹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造成的。   但如果是外力,又会是什么东西,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留下这些痕迹?   难道是虫子?蜥蜴?还是……蛇?   比起前两者,最后一种猜测更让姜蘅恐惧。   她想起之前在神庙时,温岐曾经对她说过,山上的蚊虫蛇蚁很多,有些甚至连腐肉都吃,像她这种活生生的人,估计也是它们的食谱之一。   她忍不住看了看四周。   这是竹楼,很多家具又都是木头打造的,平心而论,确实很容易招虫子。   而且也没办法封窗。   入夜后,就算有什么东西顺着窗进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么一想,姜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怪不得她总觉得夜里睡得不太踏实,好像有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在身上爬,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东西……   看来以后睡觉都得盖紧被子了。   姜蘅又将床榻检查一番,确定被褥里没有藏了什么奇怪的生物,这才心有余悸地穿衣下床。   和往常一样,温岐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坐在外间安静等候。   见姜蘅走近,他抬起目光,细细打量她的脸色,然后开口询问:“今日感觉如何?”   还好,他没有问她昨晚的事。   姜蘅暗暗松气,然后微微俯身,主动将额头送到他面前。   “已经没事了。”她说,“你摸,一点都不烫。”   温岐抬手轻探。   “嗯,确实不烫了。”   “那我今天是不是可以……”姜蘅眼巴巴地看着他,表情充满期待。   如果她身后有尾巴,现在一定摇得飞快。   温岐忍俊不禁:“可以了。”   “好耶!”   姜蘅高兴地欢呼一声,转眼便将那些蚊虫蛇蚁的猜测抛之脑后。   终于可以洗澡了,再不洗她真的要变臭了!   见她这么开心,温岐也不由弯起嘴角:“先吃饭吧。”   “嗯!”   姜蘅活力满满地坐下,拿起筷子,只觉这道菜也好好吃,那道菜也超美味,吃完碗里的米饭还不够,甚至又去添了一碗。   下午,洗完澡的姜蘅浑身舒畅,决定给自己找点正事。   这段时间,虽然她帮温岐整理了书架,也送了一支琉璃花给他,但在她看来,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做一些更能体现自身价值的事,既能帮温岐分担日常生计,也能防止自己日渐懒惰。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还是决定重操旧业——她打算自己打造一把弓,然后继续打猎。   过去原身和陈五叔那群人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学会了打猎的本事,但如何制作弓箭,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这就导致,一旦没有弓箭,她就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但姜蘅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这项技能。   那日在整理书架时,她发现了不少工具书,其中就有一本记载了如何打造弓箭的过程。   她从小到大没有其他优点,唯独学习能力还不错。   她相信,只要让她找到合适的材料,一定能做出趁手的猎弓。   确定目标后,姜蘅和温岐打了声招呼,便提着一把斧头出去了。   今天先找木材。   她一路走走停停,对着各种树木仔细鉴定,最后又来到了之前事故频发的那片密林。   没办法,倒不是她想来,纯粹是因为这片植物的种类太多了。   姜蘅提着斧头,正在林间慢慢行走,忽闻一阵草叶簌簌声。   她瞬间警觉,循着声音望过去。下一刻,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从杂乱的树丛后面钻了出来。   姜蘅一惊,立刻躲到树后。   又来人了,这是什么野怪刷新点吗? 第16章   姜蘅屏住呼吸,借着茂密的树叶遮掩身形,仔细观察来人。   这家伙应该和她差不多年纪,长得倒是清隽俊秀,五官颇为精致。   身形也很挺拔,像一棵肆意伸展的白杨树,一头乌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通身透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姜蘅发现他腰间系了一块翠玉。   她不懂成色,但从那通透均匀的色泽来看,这块玉应该价值不菲。   莫非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还是说……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修道者?   除了上次那个伪装成采药人的黄符修士,姜蘅至今还没见过其他修道者。   但鉴于上次的经历,她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进山者已经本能地多了一份防范。更何况这少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拉满警惕。   直觉告诉她,如果对方真的不怀好意,那她现在露头,绝对只有被秒的份。   要不还是先悄悄回去,跟温岐商量一下?   经过一番思索,姜蘅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做法。她慢慢蹲下身子,刚想悄无声息地往回走,一道明朗轻快的声音陡然响起。   “往哪儿走呢?”   “……”   姜蘅动作一僵。   她这是,被发现了?   她不确定,但也不打算主动现身,于是停在原地,暗暗握紧了斧头的把手。   “不说话?”那道声音继续响起,与之相对的,还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好吧,看来还是个哑巴……”   姜蘅能感觉到对方在靠近。   她迅速权衡了一下,决定先下手为强。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蘅绷紧身体,握着斧头的指节几乎泛白。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的草叶忽然轻轻晃动,姜蘅立刻转身,举起斧头便挥了过去——   一只手轻易抓住了她。   “好凶啊。”   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姜蘅抬起眼,发现这家伙正惊讶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亮,目光充满好奇。眼神没有一丝恶意,不像在看人,倒像在看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我是在自保。”姜蘅迅速收起狠劲,平静且无辜地解释。   “原来你不是哑巴。”少年笑了笑,将斧头从她的手里抽走,“看你的打扮也不是野人,是这里的山民么?”   姜蘅:“……”   这一幕多么熟悉,和她上次顺走那把镰刀的动作一模一样。   她被迫交出武器,自知已经毫无还手的余地了,只得老实回答。   “是。”   “唔,那这山上只有你一个人?”   “不止我一个……”姜蘅微微一顿,故作不解地问他,“你才是入侵者吧,这些问题不该我问你吗?”   “入侵者?”   少年挑了下眉,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新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妥协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先回答。”   姜蘅看不出他这是什么路数。   但无论什么路数,她现在毫无优势,除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想了想,问:“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   姜蘅:“……”   许是她无语的表情太明显了,那少年“噗嗤”笑了一声,接着又不紧不慢道:“你听说过‘修道者’吗?”   姜蘅:“你是说修道求仙的修道者?”   少年点头。   姜蘅不确定他和之前那个修士认不认识,于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听说过,但不了解。”   “这样啊……”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即扬起明快的笑脸,“没关系,以后我会帮你了解的。”   以后?   姜蘅有点不习惯他这种自来熟的性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随意地问。   “姜蘅。”姜蘅语气谨慎,“你呢?”   “我叫贺兰攸。”少年微微倾身,盯着她的脸,“你听说过贺兰氏么?”   贺兰氏。   几乎是一瞬间,姜蘅想起那本书里记载的四大修真世家。   其中一家,便是贺兰氏。   莫非他就是那个贺兰氏?   姜蘅内心思绪翻涌,脸上t仍然不动声色:“没听过说。”   “唉,山里人就是见识少。”贺兰攸叹了口气。   姜蘅:“?”   看不起谁呢?   “算啦,我们还是聊点实际的吧。”贺兰攸很快又扬起笑脸,“你还没有回答我,这山上除了你还有谁?”   姜蘅不是很想回答他。   她抿了抿唇,说:“让我回答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到山上来?”   上一个修士虽然没说,但从他遮遮掩掩的态度来看,显然意图不轨。   可能是来寻宝,也可能是有别的打算,总之绝对不是来踏青的。   她倒要看看这个贺兰攸会编出什么理由。   姜蘅紧盯着贺兰攸的脸,本以为对方会思虑一番再回答,没想到他只是耸了耸肩,语气相当随意。   “当然是来看看传说中的上古妖兽啊。”   姜蘅:“?”   她真的有点茫然了。   上古妖兽是什么动物园里的熊猫吗?正常人躲还来不及,他居然还上赶着过来看?   姜蘅怀疑他压根不知道这座山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你知道这是一座镇妖神山吗?”她认真地问。   “知道。”贺兰攸点头。   “那你知道山上有一道结界吗?”   “当然知道。”   “那你……”姜蘅露出费解的表情,“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永远地困在这座山上吗?”   贺兰攸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姜蘅的肩膀,凑到她耳边:   “放心。我有办法能离开这里。”   姜蘅微微一震。   这是自她被送到这座山上,第一次听到“离开”这个字眼。   如果这句话是从一个普通人口中说出,那她可能还会一笑置之;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姓贺兰,这就不得不让她认真对待了。   她记得,那本修真界传记中是这样写的——只有四大世家的继承人,才有资格习得解除神山结界的术法。   所以,这个贺兰攸,会是贺兰家的继承人吗?   短短一刹,姜蘅心中已然百转千回。她很快收敛思绪,抬眸看向面前的贺兰攸。   “没有人能离开神山,就算是你们修士也不行。”   贺兰攸笑了:“那是他们太无能了。”   姜蘅:“怎么?难道你很厉害?”   “当然。”贺兰攸往后退了退,气定神闲地说,“我可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姜蘅忍不住对自己刚才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什么“有办法离开这里”,这家伙完全是在吹牛吧?   自己居然会信他的鬼话,看来真是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天才,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平复心情后,姜蘅淡淡开口。   贺兰攸笑眯眯地问:“怎么说?”   “你被骗了。”姜蘅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山上根本没有什么上古妖兽。”   贺兰攸表情不变:“谁告诉你的?”   “不用谁告诉我,我在山上待了这么久,有没有妖兽我还不清楚吗?”   姜蘅故意模糊时间,不让贺兰攸知道她也才来这里不久。   “原来你还是个老山民啊……”贺兰攸似笑非笑,“不过就算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也不一定就能证明山上没有上古妖兽吧?”   姜蘅蹙眉:“什么意思?”   贺兰攸微微歪头:“说不定那只上古妖兽一直在冬眠呢?”   “……”   姜蘅已经懒得跟他沟通了。   她转身往回走,贺兰攸见状,在后面晃了晃那把斧头:“不要你的斧头了吗?”   “送你了。”姜蘅头也不回。   早知道这人脑子不正常,她都不会多跟他说一句话。   真是浪费时间。   姜蘅在前面快步走着,没过多久,贺兰攸便追了上来。   “还给你。”   他将斧头悬在姜蘅眼前,姜蘅盯着看了一会儿,抬手接下斧头。   贺兰攸见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双臂枕在颈后,和姜蘅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你是打算回家了吗?”   姜蘅语气冷淡:“嗯。”   “你一个人住?”   “跟你没关系。”   “如果你家里还有地方的话,能不能让我……”   话未说完,姜蘅立即停下脚步。   “你想干嘛?”她如临大敌地看向身旁的贺兰攸。   贺兰攸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有些无辜地眨了下眼,然后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想让你收留我几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姜蘅全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请求温岐的,想也不想便严词拒绝。   “不行。”   “没必要这么冷漠吧?”贺兰攸笑了笑,“不会白住你的。”   姜蘅继续往前走:“给报酬也不行。”   这里是深山老林,就算给她金山银山也用不了,想用这点东西收买她,简直白费力气。   贺兰攸:“我还没说是什么报酬呢。”   姜蘅态度坚定:“什么报酬都不行。”   “真的?”贺兰攸从旁边探头看她,“带你下山这个报酬也不行?”   姜蘅又停下了。   贺兰攸也随之停下,单手叉腰,略微低垂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   姜蘅不确定他是在观察自己的表情,还是单纯在看自己的五官。   “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能带我下山。”她平静地说。   贺兰攸:“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   甚至上次的黄符修士看起来都比他有本事,毕竟人家真的有符,也真的在山上凭空消失了。   “不要以貌取人啊……”贺兰攸无奈叹气,“那我要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呢?”   姜蘅:“除非你在我面前走出结界。”   “那可不行。”贺兰攸摇摇头,“会被妖兽发现的。”   姜蘅:“那算了。”   虽然这家伙言之凿凿,说得跟真的似的,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温岐。   温岐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年,自然比他一个外来者更清楚山上的情况。   况且,如果真的有妖兽存在,恐怕她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又怎么可能好好地山上到处乱逛?   见姜蘅油盐不进,贺兰攸似乎也没辙了。   他沉思片刻,忽然解下系在腰间的翠玉,递到姜蘅面前。   “这个给你。”   姜蘅一愣:“这是什么?”   “这是贺兰家的家传灵玉,只有贺兰家下一任继承人才能持有。”贺兰攸懒散地说,“我把这块玉放在你这里做抵押,届时即便我真的回不去了,贺兰家的人也会循着这块玉找来的。”   姜蘅看着他手心里的翠玉,一时陷入沉思。   虽然这个贺兰攸看起来很不靠谱,但对于他的身份,她倒是不怎么怀疑。   毕竟积云山太封闭了,连个活人都很少见,他没必要特意编个贺兰氏继承人的身份欺骗自己。   但就算他真的是贺兰氏继承人,她也不敢贸然相信他。   谁知道他进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也许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上古妖兽,而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打算……   思来想去,姜蘅没有收下灵玉,也没有推开。   她微微抬眸看向贺兰攸,慢慢开口:“你真的能带我下山?”   “当然。”贺兰攸不假思索地答。   “再带一个人也可以?”   “多少人都可以。”贺兰攸看着她,“怎么样,想好了吗?”   姜蘅沉默半晌,然后轻轻叹气:“好吧。”   他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虽然和温岐在这里相依为命也很好,但她还是想多个选项。   不一定立刻就要离开,至少让她有个机会,有个能够接触外界的机会。   说不定温岐也想去积云山以外的地方看看呢?   没有人规定他必须一辈子守着这里。就算有,那个人也早就消失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实际的原因——姜蘅很清楚,只要贺兰攸想跟,自己是没办法甩掉他的。   他显然比那个黄符修士聪明多了。   也就是说,这看似是一场交易,但她其实根本没得选。   与其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缠上,还不如主动一点,至少可以为自己多换取一些好处。   “那这块玉就先给你保管吧?”   贺兰攸笑了笑,不等姜蘅回应,便自顾自弯腰,将灵玉系到姜蘅腰上。   “喂……”   姜蘅来不及拒绝,他已经将灵玉系好了。   贺兰攸直起身,满意地看着挂在姜蘅腰间的翠玉,忽然讶异:“这是什么?”   姜蘅正在琢磨怎么把这块玉解下来,见他盯着自己腰间的荷包,随口便答:“那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贺兰攸似乎对这个小物件很感兴趣,“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嗯。”姜蘅不打算过多解释。   见她没有要多说的意思,贺兰攸也很识相地不再追问。他又盯着荷包看了一会儿,然后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这个护身符上的妖气,还真是浓重得吓人啊……   姜蘅并没有注意到贺兰攸的目光。   她正一心一意和那块灵玉解绑,然而和上次一样,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搞不懂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会打结,系的结扣一个比一个复杂……   “别折腾了,你戴着挺好看的。”贺兰攸伸了个懒腰,“现在可以带我回你家了吗?我饿了。”   姜蘅果断t回绝:“不能。”   贺兰攸歪头:“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事没做完。”姜蘅掂了掂手里的斧头。   虽然意外捡了个人,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今天的任务——找木材。   现在天色还早,至少还能找一个时辰。   另外……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跟温岐说明这件事。   虽然温岐待人一向温和友善,但贺兰攸毕竟不是普通人。再加上温岐对修士的印象不太好,总觉得他愿意让贺兰攸留宿的可能性会很低……   一想到这个结果,姜蘅忍不住暗暗叹气。   温岐待她那么好,她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温岐。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她就只能带贺兰攸回神庙,在那里凑合几天了。 第17章   直到暮色低垂,姜蘅终于带着贺兰攸回去了。   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木材,倒是找到了一些有驱虫作用的草药。   她打算把这些草药放在窗边,夜里试试效果。   “你住的什么地方啊?”贺兰攸拎着扎好的草药,随意地问,“虫子很多吗?”   姜蘅:“你别管。”   她发现贺兰攸这人特别没有边界感,一路上一直问个不停,不是问她的隐私就是问妖兽的事情,哪个方面她都不想回答。   走上那条长满蓝紫花的蜿蜒曲径,姜蘅远远看见竹楼前的两盏灯已经亮了。   一道修长朦胧的身影正立在屋檐下,下颌微含,似乎在垂眸注视着什么,又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姜蘅突然放慢脚步。   她扭头对贺兰攸说道:“待会儿你少说话,态度放谦虚点。”   贺兰攸挑眉:“那人是谁?你的兄长?”   “不是……”姜蘅放轻声音,“到了。”   走完这段小径,屋檐下的温岐也抬起视线,温和平静地看向她。   他应该也看到了旁边的贺兰攸,因为姜蘅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讶然。   姜蘅走到他面前,乖乖道:“我回来了。”   贺兰攸也跟着她停下,站在她的右后方,双手环胸,微微歪着头打量温岐。   温岐垂下眼睫,注视面前的少女。   她看起来很好。   气色很好,精神很好,心跳也很好。   活力且健康。   他伸出手,将她发间的一颗草籽取下,然后温声问:“饿了吗?”   “有点……”   姜蘅摸了摸肚子,本想像往常一样进屋吃饭,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人,旋即又将迈出一半的脚收了回去。   “那个,”她迎上温岐微微疑惑的眼神,下意识清了下嗓子,然后抬手指向身旁的贺兰攸,“我先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吧。”   仿佛刚注意到她的身旁还有一人,温岐目光微移,平淡地转向贺兰攸。   “他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蘅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一点微妙的冷淡。   难道这么快就看出贺兰攸是修士了?   姜蘅迅速瞥了贺兰攸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他是我下午在山上偶然遇到的,叫贺兰攸。他……暂时无处可去,所以想在我们这里借住一晚……”   “不是一晚,是一段时间。”贺兰攸笑眯眯地纠正。   姜蘅又剜了他一眼。   都说了让他闭嘴!   “贺兰攸?”温岐轻声重复这三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垂下阴翳。   贺兰攸探究地看着他:“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有。”   温岐重新抬眸看他,神情依旧温润平和,但却没什么暖意。   姜蘅莫名觉得有点冷。   她偷瞄一眼温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一丝……不愉快?   这让她有些意外。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温岐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悦——虽然和别人相比,这种程度也非常细微了。   但在姜蘅的印象里,这的确是第一次。   第一次脱离近乎完美的稳定,有了常人的小情绪,让他给人的感觉仿佛又真实了一点。   她默默扯了下温岐的袖子,后者垂眸看向她,眼底的那点不悦似乎又消失了。   “我们进去说。”   姜蘅凑近他,小声说了这一句,接着便要拉着他往竹楼里走。   温岐看了眼姜蘅握在他腕上的手,没有出声,顺从地跟她走进竹楼。   贺兰攸眼见自己被留在了外面,也不着急,依旧双手环胸,神色懒散地站在原地。   两人进了竹楼,姜蘅直接将温岐拉到角落的花架旁,然后低声说:“他是四大家族的人。”   “四大家族?”温岐微微侧头。   “就是四个很厉害的修真世家……”姜蘅朝门外扫了一眼,“他说自己是来找上古妖兽的,我说没有他也不信,看着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温岐淡淡附和:“是不太好。”   姜蘅继续道:“总之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我们也惹不起他。我是觉得让他住几天也行,反正等他找不到妖兽自己就会走了,你觉得呢?”   温岐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   他安静地注视她,浅色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清浅。   干净、通透、没有一丝杂质。   明明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人无所遁形。   姜蘅的心跳渐渐加快。   她感觉自己似乎在被他的目光一点点剖开。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她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坦白。   “还有……他说,他有离开这里的办法。”   温岐眸光微动,语气仍然温和平缓:“你想离开?”   “不,我只是想……”姜蘅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因为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这也是她刚才不想明说的原因。   她怕温岐误会,认为她是厌恶和他一起生活,所以才会对贺兰攸如此殷勤。   但她其实真的一点都不讨厌。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喜欢。   她只是不想永远困在这里,永远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也不想让他继续被困下去,永远做一个孤独的守山人。   虽然这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姜蘅没有继续说下去,温岐也没有出声。他在耐心地等她回答,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情绪仍然没什么起伏。   温柔,平静,遥不可及。   这种寂静让姜蘅感到不安。   她不确定温岐在想什么,也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什么。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份寂静继续蔓延下去了。   会窒息。   本能让她急于打破这种状况。   她抬眸看向温岐,不等大脑做出正确的判断,双臂已经伸了出去——   她一把抱住了温岐。   温岐怔住了。   这是姜蘅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拥抱他。   他微微眨眼,清透浅瞳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姜蘅双手环住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耳边传来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我是想离开,但我是想我们一起离开。”她声音很小,小得只有温岐能听见,“我知道这种想法可能太擅自主张了,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温岐轻声:“我们?”   “嗯,我问过贺兰攸了。”姜蘅抬头看他,“他说可以带我们两个一起下山。”   温岐与她对视。   他对下山没有兴趣,但他喜欢听她说“我们”。   他也喜欢这个拥抱。   比睡梦中的拥抱更鲜活、更真实,更贴近她的内心。   姜蘅感觉到温岐的态度似乎软化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一定要离开,只是觉得多一个选择的机会也不错。”   “如果你不想下山,或是贺兰攸举止不妥……那过两日我们把他赶走也行。”   说完这些,她慢慢松开手,仔细观察温岐的神情:“你觉得呢?”   她再次说了“我们”。   温岐感到一种微妙的满足。   他拉住她的手,手指轻柔抚过腕部内侧的肌肤,动作像是挽留,也像是温存。   “你决定吧。”他柔声说。      贺兰攸很快被喊进了竹楼。   他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问:“终于商量好了?”   姜蘅面无表情地点头:“你可以留下,但是——”   贺兰攸好整以暇地等她说下去。   “你得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   贺兰攸闻言,瞥了温岐一眼:“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了?我都已经把玉给你了。”   见他提起那块玉,姜蘅像早有准备似的,从桌案下面取出灵玉,放在案上,直接推到他面前。   “这个还给你,太贵重了,磕坏了我赔不起。”   贺兰攸见状,神色更加微妙:“你怎么解开了?”   姜蘅:“我自有我的办法。”   其实是温岐帮她解开的。   他觉得这块灵玉挂在腰上不好看,而且也不确定这东西是好是坏,安全起见,还是让贺兰攸自己拿着比较好。   贺兰攸看着被完整退回的灵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的布袋,将布袋打开,头朝下抖了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从里面掉了下来。   有瓜子、蜜饯、酥糖、油纸包的点心、还有其他一些姜蘅见都没见过的小零食……   “这就是你身上全部的东西?”姜蘅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贺兰攸神色坦然,忽而像想起了t什么,将手伸到腰后,又取出一把短刃,一并扔到案上,“还有这个。”   姜蘅与温岐对视一眼。   “不要想着糊弄我们。”她说,“我们可是会搜身的。”   贺兰攸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你来搜吧。”   姜蘅沉默了。   她以为这家伙怎么说也是世家大少爷,出门在外肯定会带一堆神兵利器,再不济也会像之前那位一样,多揣些厉害的符箓在身上,怎么掏来掏去就掏出一把匕首,剩下的还全都是零食?   “你不是贺兰家的继承人吗?什么法宝都没有?”姜蘅还是不信。   贺兰攸耸了耸肩:“我都说了我是天才,不需要那些东西。”   姜蘅:“……那你带这么多零食干什么?”   贺兰攸微微一笑:“我带给我妹妹吃的。”   这家伙居然还有妹妹?   姜蘅有点意外。   他看起来很像那种养尊处优的独子。就算有兄弟姐妹,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是兄弟姐妹围着他转,而不是他给妹妹带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心。   “你不是说你是来找妖兽的吗?”姜蘅问,“怎么又冒出来个妹妹?”   “先找妖兽,然后再去找妹妹。”贺兰攸淡定地说,“不冲突。”   姜蘅怀疑他又在糊弄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贺兰攸拿起一块酥糖,问她:“吃吗?”   温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不吃。”姜蘅摇摇头。   既然是给妹妹准备的,她当然不能吃。更何况马上就要开饭了,她没有在饭前吃零食的习惯。   “那我收起来了?”贺兰攸晃了晃手里的布袋。   姜蘅朝温岐投去询问的目光。   温岐温声道:“先吃饭吧。”   他对这个人的来历和目的都没有兴趣。   比起听他说话,他还是更想看姜蘅吃饭。   至少这个过程能让他心情愉悦。      饭后,姜蘅开始分配房间。   竹楼里用来睡觉的卧房原本只有一间,后来姜蘅来了,温岐便将那间房让给了她,自己则搬去了楼上的空房。   现在又多了一个贺兰攸,房间突然就不够分了。   贺兰攸直截了当地问姜蘅:“你睡哪儿?”   姜蘅:“我睡楼下这间。”   贺兰攸又看向温岐:“你呢?”   温岐正在沏茶,听到贺兰攸的提问,他微微侧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回复。   “我和她一样。”   姜蘅:“?”   贺兰攸也愣了一下,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姜蘅:“你们睡一间?”   姜蘅的大脑飞速运转。   温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故意将楼上那间房空出来给贺兰攸住吗?   不,他应该不会对贺兰攸这么好……   那是为了防止贺兰攸对他们不怀好意?   但都已经同意让贺兰攸借住了,再这么防备好像也没必要……   这个回答太突然了,姜蘅一时无法理解。   但她又不好当面询问温岐的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他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睡楼上的话,我们两个可以打地铺,把楼上那间暂时让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贺兰攸笑了,“我也可以打地铺。”   姜蘅没想到他这么自觉:“你睡得惯的话……也行。你想在哪儿打地铺?”   贺兰攸目光移向温岐:“他在哪儿打,我就在哪儿打。”   姜蘅:“……”   我想打你。   大概是这家伙的回答太不正经了,温岐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睡在外间。南北通透,如若真有妖兽出现,行动起来也方便。”   贺兰攸打了个响指:“好主意,那我们都睡外间?”   姜蘅:“……”   她突然后悔带贺兰攸回来了。   早知道这两人这么看不惯对方,她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带他去神庙待着。   竹楼里一片死寂,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茶盏在缓缓升起水汽,略微驱散了隐隐僵持的气氛。   “都别客气了,听我的。”姜蘅若无其事地出声,“贺兰攸,你去楼上睡,温岐跟我挤一间,我们两人可以轮流打地铺,就这样吧!”   为了防止贺兰攸再讨价还价,她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了,直接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温岐轻轻吹了下茶盏上方的白雾,嘴角微勾,虽然没说什么,但看上去心情很好。   贺兰攸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说:“好吧,那沐浴的问题怎么解决?”   姜蘅见他终于消停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然后道:“我带你去。”      姜蘅提了一盏灯,带着贺兰攸往温泉池的方向走。   此时夜色已黑,通往温泉池的小道幽暗而寂静。两侧竹叶簌簌,偶有几只萤火划过,伴随着飕飕冷风,颇有种阴森森的鬼气。   贺兰攸走在姜蘅身旁,目光随意扫过周围的景致,冷不丁开口。   “你和那个温岐是什么关系?”   又开始打探别人的隐私了。   姜蘅平静道:“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贺兰攸微一挑眉,“他对你的态度好像不仅仅是朋友啊。”   姜蘅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他:“你到底是来找妖兽,还是来窥探别人隐私的?”   “好吧,你不喜欢就不说了。”   贺兰攸笑了笑,很快将目光转移,忽而落到姜蘅的腿边。   “有东西。”   “什么?”姜蘅下意识蹙眉。   贺兰攸从腰后拔出那把短刃,慢慢下蹲,低声道:“钻进去了。”   姜蘅知道他没有骗自己。   她确实能感觉到有个活物正顺着自己的脚踝慢慢往上爬,那诡异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不约而同地冒了出来。   她慢慢提起衣摆,露出一截小腿。   一只拇指大小的血红蜘蛛正趴在她腿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血蜘蛛忽然飞快地往上爬。几乎同一瞬间,贺兰攸握刀的手也动了,刀尖对准飞快移动的血蜘蛛——   正中红心。   “抓到了。”   贺兰攸举起短刃,将刀尖上一动不动的蜘蛛展示给姜蘅看。   姜蘅不由松了口气。   “谢谢你。”   “这点小事就不用谢了。”   贺兰攸将刀尖擦干净,重新插回腰后,然后直起身,好奇地问她:“你腿上有很多古怪的痕迹……也是这些蜘蛛留下的吗?”   “那个……”姜蘅顿了一下,考虑到这也不算什么隐私,再加上贺兰攸刚帮了她,便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留下的。”   “不知道?”贺兰攸挑眉,“什么意思?”   姜蘅:“我每次发现这些痕迹都是在第二天睡醒后,所以我猜应该是一些夜间活动的虫子,趁我睡着的时候爬到我身上来的。”   听了姜蘅的推测,贺兰攸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回忆了下刚才看到的那些浅痕。   那种纹路,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蚊虫蛇蚁留下的痕迹。   况且,这里还有一只威压极重的上古妖兽,一般动物应该根本不敢靠近那座竹楼才对。   除非……   贺兰攸忽然看向姜蘅:“你有问过温岐是什么原因吗?”   姜蘅一愣:“问他干什么?”   被虫子咬的又不是温岐,姜蘅不明白问他有什么意义。   “他不是守山人么?这种事情应该很了解吧。”   贺兰攸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去问问,或许他会知道答案。” 第18章   姜蘅其实不太想在这些小事上麻烦温岐。   毕竟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如果真的被咬破皮或者吸血了, 涂点金创药也就行了,完全没必要找温岐帮她处理。   但贺兰攸刚才的话也提醒了她。   温岐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 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肯定比她要熟悉的多。   说不定他看到那些痕迹,一下子就知道应该怎样处理,那也省得她再去寻找其他的防虫方法了,又浪费时间还不一定有用——这样一举两得,也挺好的。   “……行,等我过了今晚看看吧。”姜蘅采纳了贺兰攸的提议。   贺兰攸笑了笑, 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很快,二人来到水雾氤氲的温泉池。   贺兰攸蹲下来,用手撩了撩池里的泉水,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里还有温泉。”   姜蘅:“这是活水, 你可以放心洗,不用担心会把水洗脏了影响到我们。”   贺兰攸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你知道修道之人是不会脏的吗?”   “不知道。”姜蘅一脸认真,“不会脏,那你还洗什么澡?”   “这是习惯。”贺兰攸掬起一捧水, 仔细闻了闻, “嗯?这水……”   姜蘅好奇道:“怎么了?”   “这不是普通的温泉, 是灵泉。”贺兰攸说, “怪不得泉水如此清亮。”   姜蘅不是很懂他们修真界的术语,但也能听出来, 这是说温泉水不一般的意思。   “你是说, 这温泉有神奇的疗效?”   “差不多吧, 反正经常泡对人有好处。”贺兰攸对此倒是稀松平常。   贺兰氏作为四大世家之一,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天材地宝。况且他是天t生灵胎,外界的滋补对他而言一向可有可无, 像这种裨益甚微的灵泉,便更是如此了。   但姜蘅却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怪不得之前我脚伤肿成那样,泡了没两天就好了……”   贺兰攸闻言,古怪道:“这泉水对你也有效果?”   “有吧,而且效果还很好。”姜蘅说,“有次我扭到了脚,肿的比猪蹄还大,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当时我就猜会不会是温泉的功劳,现在看来还真是。”   贺兰攸听完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除了泡温泉,你还用过其他药物吗?”   “还用了金创药。”姜蘅说着,从口袋里取出小瓷瓶,“就是这个,不过只用了一点点。”   贺兰攸取过瓷瓶,打开闻了闻。   这瓶金创药应该是极擅药理之人配的,里面加了多味珍稀药材,拿到市面上去卖的话,至少也要一千金。   但药是好药,却也没好到几日便能让伤势完全恢复的程度。更何况姜蘅的用量太少,实际作用在伤处的就更少了,短短几次,根本修复不了什么。   至于灵泉……   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灵泉之于凡人,基本毫无裨益。   修士追捧灵泉,是因为他们可以吸收灵泉中的灵气,从而提升修为,充盈自身。   但凡人无法在短期内吸收灵气,同样也就无法从灵泉中获得真正的益处。   最多能让皮肤光滑一些、身体强健一些,但像姜蘅所说的治愈效果……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除非她不是凡人。   贺兰攸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姜蘅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上个话题跳跃到这个话题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看看是我大还是你大。”贺兰攸弯起眼睛,笑得很干净。   这人的脑回路果然不正常……   姜蘅微微叹气:“十八。”   “好巧啊。”贺兰攸说,“我也十八。”   姜蘅一脸敷衍:“哦。”   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这种无聊的对话了,没想到贺兰攸还是没放过她。   “生辰呢?”他将瓷瓶抛起又接住,视线跟着起落,一副想到哪句问哪句的样子,“你记得自己的时辰吗?”   姜蘅微微蹙眉:“你不会是想拿我的生辰八字做法吧?”   “我可没有那种爱好……”   贺兰攸见她很抵触,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将瓷瓶抛给她,然后将别在腰后的短刃取下,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姜蘅警觉:“你干嘛?”   “下水啊。”贺兰攸很无辜,“你要看吗?”   姜蘅:“……”   她嫌弃地“咦”了一声,提灯转身便走了。   贺兰攸轻笑了一下,随着脚步声渐远,脸上的轻狂气也慢慢消失。   信息似乎出了些差错。   他不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还好人还在,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确认。   现在最大的麻烦,或者说阻碍,就是那个温岐。   很显然,他并不是什么守山人。   他散发出的妖气浓重得惊人,可以说整座山都是他的巢穴,他甚至没有一点想掩藏的意思。   但就是这样一只可怕的大妖,居然会在一个凡人少女的面前伪装自己。   贺兰攸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仅假扮凡人,还为姜蘅做饭、给她金创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这是他的特殊癖好吗?   贺兰攸想不通,但他能确定,温岐不喜欢他接近姜蘅。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姜蘅很快回到了竹楼。   温岐正在看她带回来的那捆药草,见她进门,他很自然地起身走近,将灯笼从她手里拿走。   “外面冷么?”   他牵起她的手,触感柔软,手心带着些微热意。   “还好。”姜蘅说,“就是不知道贺兰攸要洗多久……我们先铺被褥吧。”   温岐轻眨了下眼:“铺被褥?”   他似乎没有明白姜蘅的意思。   “就是刚才说的打地铺。”姜蘅抬眸看他,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睡……要不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吧。”   温岐这次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跟他分开睡。   他想了想,道:“你风寒刚好,还是不要睡地上。”   “我已经完全好啦,不用这么小心。”姜蘅露出让他放心的笑容,“而且我可以盖厚点的被子,一样的。”   温岐不觉得哪里一样。   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低垂眼睑,将眼底的晦色敛于阴影下。   姜蘅没有发现他的不愉快。   她把那些驱虫草拿进屋,将窗户关严,然后将驱虫草一棵棵摆放在窗沿上,像什么法事现场。   等她摆完所有驱虫草,一扭头,发现温岐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正静静靠在门边。   “你在做什么?”   他微微侧头,发丝像墨一样披散,在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澄金色。   “驱虫。”姜蘅说,“我怀疑这个屋里好像有虫子,但一直没发现实体。百科全书上说这种草能驱百虫,我觉得可以试试。”   温岐:“什么虫子?”   “就是会在人身上爬来爬去的那种……”姜蘅顿了顿,疑惑地问,“你之前有遇到过吗?”   温岐神色平静:“没有。”   那真是奇怪了。   姜蘅很不解。   难道这种虫子不喜欢体温较低的人?   算了,不管喜欢什么,过了今晚,都叫它们有来无回。   出于对百科全书的信任,姜蘅也对这些驱虫草产生了极大的信心。   把手擦干净后,她走向床榻,准备将被褥抱下来。   这次温岐走过来了。   他微微俯身,按住姜蘅的手,低声细语:“我来吧。”   姜蘅突然僵了一下。   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很轻,像羽毛般轻柔扫过她的头顶。   他的发丝也很轻,又轻又凉,在他俯身的时候无声滑落,正巧拂过她的后颈。   一阵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姜蘅下意识屏住呼吸,左手在他手中轻微抽动一下,像某种无法自控的条件反射。   温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姜蘅怕被他发现异常,连忙抱起被褥从他身前绕走。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温岐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但正因为太快,反而显得很不正常。   温岐静静思索,慢慢回过味来。   她似乎不习惯被人从后面接近。会紧张、会敏感,还会出现一些不受控的生理反应。   ……他记住了。   温岐转过身,姜蘅仍然低着头,一个人将被褥展开,像在刻意避免与他对视。   温岐微微叹息:“你真的要睡在地上?”   “嗯……”姜蘅应了一声,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像在轻哼,于是清了下嗓子,重新道,“这个被褥很厚,不会着凉的,你放心吧。”   温岐没再出声。   姜蘅继续低头忙碌,忽然感到身旁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怀里一松,被褥被人从上方抽走。   姜蘅仰头一看,只见被褥已经转移到了温岐那里。   “怎么……”   “我也睡这里。”他语气温和,低垂的眉眼被烛光勾勒得格外幽深。   姜蘅哑然。   她本来打地铺就是为了让温岐能好好睡床,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了。   虽然两个人一起打地铺也完全睡得下,但这样的话……那她打地铺还有什么意义?   姜蘅默默纠结,过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说:“算了,还是睡床吧。”   温岐眼里浮起浅浅笑意。   被褥又被放回了原位。   像昨夜一样,姜蘅躺在里侧,温岐在外侧,中间隔着一只枕头,什么都没改变。   没办法,她不想让温岐睡地上,温岐也不想让她睡地上,那就只能一起睡床了。   姜蘅默默背对温岐,整个人缩成一团。明明屋里很安静,也没有光亮,她却怎么也酝酿不出睡意。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但她只要一想到他在自己背后,就会想起刚才的那次靠近。   那种过电般的感觉似乎仍然残留在体内,只要她回想起那一瞬间的细节,身体就会不自觉蜷缩、收紧,心跳也会慢慢变快。   这种感觉有点……煎熬。   她一遍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这时,温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睡不着?”   姜蘅的心脏忽然猛缩了一下。   她攥紧被角,有些犹豫地回答:“……有点。”   她怕温岐发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他,更怕温岐刨根问底,那对她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幸运的是,这次温岐没有追问。   “需要我陪你聊聊吗?”他的声音柔和、低缓,如泠泠清涧,在黑暗中缓缓流淌t,“围炉夜话里说过,回忆一些曾经恐惧的事物,可以让自己快速入睡。”   姜蘅:“……那是鬼故事里说的。”   “所以,你有恐惧过什么吗?”温岐似乎真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反正睡不着,姜蘅索性摒空杂念,顺着他的话将思维一点点发散出去。   “我刚被送到山上的时候,很怕被妖兽吃掉。”   温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隐隐的笑意:“你觉得妖兽会吃人?”   “不是我觉得,是村里人这么告诉我的。”姜蘅小声解释,“他们说妖兽最喜欢看到祭品恐惧的样子,我又没见过妖兽,会当真也很正常吧……”   “嗯,是他们不好。”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温岐伸出手,轻轻拍抚她露出外面的肩膀,语气比刚才更低柔。   姜蘅一怔,心跳又开始微微加快。   这个安抚的动作太温柔了,以至于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悄然拉近。   “后来呢?”温岐继续轻声问她,“你是怎么克服恐惧的?”   姜蘅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问题上:“后来……我就给自己洗脑,妖兽可能不喜欢吃我这样的。”   温岐失笑:“为何会这么想?”   “妖兽妖兽,毕竟是兽嘛。”姜蘅振振有词,“就算是村里的大黄狗也知道肉多的包子更好吃,像我这种没什么肉的,妖兽肯定没兴趣。”   居然把他和狗相提并论……   温岐听到这种话,也不觉得生气,只是下意识又碰了碰她的手臂。   触感莹润,说不出的细腻柔软。虽然纤瘦,但也没到完全没肉的程度。   他倒是觉得她哪里都长得刚刚好。   “总之,妖兽果然没有出现,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姜蘅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是你救了我。”   温岐“嗯”了一声:“然后你又捡了一个人回来。”   姜蘅:“……”   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   “我捡他是为了报酬啦。”姜蘅能感觉到他对贺兰攸还是不满,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跟你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像小孩子的承诺,却让温岐奇异地感到安心。   他微微抬手,从后面覆上姜蘅的眼睛。   “睡吧。”   “……嗯。”   姜蘅安静地闭上眼睛。      次日,姜蘅又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她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清醒,目光顺着窗户下移,摆成一排的驱虫草随之映入视野。   对了,驱虫草!   姜蘅终于想起虫子的事。   她掀开被子,立即检查自己的腰和腿。   ——还是有浅浅的印记,而且和昨天的位置又不一样了,显然是新留下的。   也就是说,昨晚的驱虫草白布置了。   姜蘅很震惊。   这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毒虫,居然连百科全书认证的驱虫神草都对付不了它?   看来真的得求助温岐了。   穿衣洗漱后,姜蘅拿着驱虫草走出房间。抬眼一看,温岐和贺兰攸已经在外面了。   两人在案前相对而坐,一个沏茶一个转刀,谁也没说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安静到令人窒息。   姜蘅一出来,二人同时抬起视线。   “今日醒得很早。”   “你可真能睡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内容却截然相反。   这让姜蘅有点尴尬。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挑了个空位坐下,同时将驱虫草放在桌案上。   温岐微讶:“怎么拿出来了?”   “没有用。”姜蘅很挫败,“还是让虫子进来了。”   贺兰攸笑了一声:“我就说吧。”   温岐扫了他一眼。   很显然,他也知道这件令姜蘅烦恼的事。   姜蘅没搭理贺兰攸,直接看向温岐,神情认真:“你之前说过山上的蚊虫蛇蚁很多……有没有一种是喜欢往活人身上钻的?”   温岐静了静,对面的贺兰攸支起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温岐平静道:“很多虫蚁都喜欢往活人身上钻。”   “那有没有那种,专门在夜间活动的?”姜蘅继续描述,“可能比较像泥鳅或者壁虎,总之就是凉凉滑滑的,可能爪子还很多……”   不然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在她的皮肤上印下那些深浅不一的细痕。   “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没遇到过。”温岐轻轻摩挲茶盏外壁,“你被咬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很瘆人。”姜蘅忍不住叹气,“而且我有点担心,这种虫子总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过来,要是哪天爬进耳朵里可怎么办……”   贺兰攸忍不住开口:“你担心的居然只是爬进耳朵?”   姜蘅:“那不然呢?”   总不能爬进嘴里吧?她睡觉又不张嘴。   贺兰攸耸了耸肩,识趣地不再插言。温岐则专注地看着她,温和地说: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姜蘅不知道温岐会想什么办法。   她觉得这种情况可能只有杀虫药才管用,但山上应该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调配起来恐怕也需要一些时间。   只能祈祷虫子没有钻耳朵的习惯了。   饭后,贺兰攸把自己的碗筷洗完就跑了,说是要去山上其他地方搜寻妖兽,天黑之前不会回来。   姜蘅也继续去找制弓的原材料。   临走时,温岐特意叫住她:“如果再遇到奇怪的人……”   姜蘅立即打断他:“我绝对不带回来!”   温岐怔了一瞬:“……我的意思是,注意保护自己。”   “……哦。”姜蘅有点尴尬,拿上斧头便走了。   虽然上午她和温岐可以一起讨论虫子的事,也可以坐在一起吃饭,但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她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无法忘记昨晚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   修长,微凉,似有若无的香气。   姜蘅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记得被他包裹的感觉很好,但又似乎太好了些。   ……再这样下去,以后一个人反而要睡不着了。   姜蘅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个坏习惯,一边向树木更茂密的地方走去。   忽然,前面树丛里走出来一个人。   “贺兰攸?”姜蘅疑惑道,“你不是去找上古妖兽了吗?”   她记得自己和他走的明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应该不太可能偶遇。   “那边没有,再到这边看看。”   贺兰攸漫不经心地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像猫嗅闻陌生人那样仔细打量她。   姜蘅下意识后退:“……你在干嘛?”   “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妖兽的味道。”贺兰攸也退回去,语气很自然。   看起来精神不错,也没有被妖物吸食过的迹象。   看来那只妖兽真的没有伤害她。   “……神经。”姜蘅懒得吐槽,直接绕过他往前走。   贺兰攸又跟了上来。   “昨天我就想问了,你带把斧头做什么?”   姜蘅:“砍树。”   “这些不是树吗?”贺兰攸眼神扫过四周的古树。   “这些不行。”姜蘅摇头,“得找柘树。”   “柘树……”贺兰攸略一思索,“你想用来制弓?”   姜蘅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对了,不由转头看向他:“你会吗?”   “不会。”贺兰攸语气很干脆,不等姜蘅露出失望的神色,又接着道,“不过若是有图纸的话,就不成问题了。”   “图纸倒是有。”姜蘅说,“现在的问题是找不到柘树。”   倒不是柘树有多难找,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种树,书中对这种树的描述又太过笼统,找起来就格外困难。   贺兰攸闻言,随意地笑了笑:“这个简单,我帮你找吧。”   姜蘅有点惊讶:“你知道柘树长什么样?”   “当然,都说了我是天才,世上没有我不认识的东西。”贺兰攸从她手里抽走斧头,随手一抛,又稳稳接住。   姜蘅面露鄙夷:“那你怎么没认出夜里咬我的虫子?”   “那玩意儿只有你们这里才有,我怎么可能认识?”贺兰攸理直气壮,“更何况,温岐不是也没认出来么?”   姜蘅:“人家比你谦虚多了。”   贺兰攸闻言,突然停止抛斧头,转而扭头看她:“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说的话吗?”   姜蘅一脸正色:“别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好好好,都是我挑拨。”贺兰攸话题一转,“不过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有点太信赖他了。”   姜蘅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刚跟他们相处不足一天就看出了这点。   也可能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   姜蘅想了想,说:“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这样啊……”贺兰攸漫不经心地说,“你没有爹娘吗?”   姜蘅:“……t”   骂谁呢?   她本想反骂回去,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没有爹娘,于是淡定道:“我确实没有。”   贺兰攸挑起眼睑,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你是孤儿……”   姜蘅点头:“对。”   贺兰攸不说话了。姜蘅还以为他是无话可说,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他只是在垂眸沉思。   沉思什么呢?   姜蘅暗暗思忖,正想旁敲侧击一下,贺兰攸突然抬眸:“找到了。”   他大步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前,抬手敲了敲树干,语气轻快地询问姜蘅。   “这就是柘树。要砍吗?”   ……好像被他躲过去了。   姜蘅收敛思绪,点了点头:“砍吧。”      傍晚时分,姜蘅和贺兰攸终于回去了。   她发现贺兰攸虽然没什么边界感,但人其实还不错。   整整一下午,他一直在陪她找木材,做苦力。   除了柘树,他们又找了其他几种适合制弓的树木。那些树大部分都很粗壮,有些还特别高,即使只需要砍下一截树枝,仅凭姜蘅一人,实施起来也很困难。   但贺兰攸是修道之人,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像掰断筷子一样简单。   有他在,姜蘅一下午几乎没出力,甚至都不需要将成堆的树枝扛回来——贺兰攸那个其貌不扬的扁布袋比她想象得能装多了。   除此之外,她也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贺兰攸的事情。   比如他其实不是家中独子,而是双生子之一。他那个妹妹就是另一个双生子,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他也不知道妹妹还记不记得他。   “据说双子之间都有感应,就算她不记得你,等见了面,也会想起来的。”姜蘅安慰他。   “是么?”贺兰攸笑了笑,“那就希望她快点感应到我吧。”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回到竹楼。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温岐从竹楼内走出。一抬眼,便看见了并排而行的姜蘅二人。   姜蘅也看见他了,抬手挥了挥。   “……怎么是一起回来的?”待姜蘅走近,温岐才微微低头,略为困惑地问道。   姜蘅怕他多想,连忙道:“回来路上刚好碰到,就一起走了。”   贺兰攸瞥了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但温岐却没什么反应。   “先进来吧。”   他像往常一样牵起姜蘅的手,将她带进竹楼,却一眼没看贺兰攸,仿佛他只是一只无人在意的流浪狗。   贺兰攸眼神微妙,自顾自跟了进去。   姜蘅走了半天,早已渴得不行。她来到桌边,正要喝口水,温岐却没松手,拉着她直接进了屋。   房门被他反手关上了。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姜蘅看不清温岐的脸,心里莫名开始不安。   “……温岐?”   温岐没应声,浅瞳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安静、自上而下地注视她。   姜蘅能感觉他的视线正在锁定自己。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他看出了自己在撒谎?   这个猜测让姜蘅的心跳陡然加快。   “你……”   她正要开口,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抚上她后颈,指腹轻划,激起一阵惊人的颤栗感。   姜蘅头皮发麻,身体不自觉轻颤一下。   “你在紧张?”   温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和安抚她时一样柔和、低缓,“还是在恐惧?” 第19章   姜蘅心头一紧。   她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因为她和贺兰攸一起回来吗?但她也说了, 他们只是碰巧遇见。   除非他真的看穿了她的谎言。   如果换作别人,姜蘅或许还会怀疑一下, 但对方是温岐,她只能自认倒霉。   他似乎总是如此,敏锐、细心、洞察力惊人。   姜蘅能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情绪不太愉快——更准确地说,他在生气。   就在昨日,她还在为他流露出的一点小情绪而高兴,然而仅仅过去一天, 她便吃到了相应的苦头。   姜蘅心情复杂。   温岐的手仍然按在她颈后,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薄薄的皮肤。战栗感被细碎的摩擦延长,她不由抵住背后坚硬的案角,以此支撑自己微微发软的身体。   必须中止这种接触, 对她太不友好了。   “温岐……”黑暗中,姜蘅试图看清他的脸,“你在生气吗?”   “为什么这么想?”温岐的声音依然很轻,和往常一样悦耳、动听,却也让人无法捉摸。   “因为我感觉到了。”姜蘅低低地说, “以前我回来的时候, 你都会问我饿不饿, 但你刚才连水都不让我喝……”   她的语气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听完她的控诉, 温岐静默几秒,手指上移几寸, 转而轻抚她的头发, 接着略微侧身, 将桌上的烛灯点亮。   姜蘅终于重获光明。   她抬起眼睫,看向温岐的脸。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害,清浅通透的眼睛如同琉璃般明净无暇。他站的很近, 此时微微垂眸,注视她的目光柔和而关切,可以驱散一切不安和恐惧。   “抱歉……你还好吗?”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绒发,声音里满是歉意。   姜蘅点头:“……嗯。”   她其实很难说自己好不好。   因为她并没有被他生气的样子吓到,更多是招架不住刚才的气氛。   她很怕自己真的站不稳,那温岐可能又会觉得她生病了,可能还会怪到贺兰攸的头上,不服气的贺兰攸再跟他吵上一架……   总之,后果不敢想。   姜蘅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去给你倒杯茶。”温岐还记得她口渴这件事。   “不用!”见他转身便要出去,姜蘅连忙一把拉住他,“你先让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温岐凝眸看她。   “关于我为什么会和贺兰攸一起回来……”姜蘅顿了顿,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不想知道吗?”   温岐微微思索:“你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问。”   他不太想吓到她。   现在她正处于不太安定的时期,一点点诱惑都可能将她勾走。   他应该引导她,呵护她,而不是责怪她。   “我没有不想说,我是怕说了你又不高兴……”姜蘅抿了抿唇,“咳,其实我真的是碰巧遇到他的。他在山上到处找妖兽,刚好撞见我在找木材,所以就……“   “找木材?”温岐略微疑惑,“什么木材?”   “打造猎弓的木材。”姜蘅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自己试着做一把弓。”   温岐听明白了:“所以,贺兰攸帮你一起找了?”   姜蘅点点头:“就是这样。”   温岐眉头微蹙,似乎仍有不理解的地方。   也许他在疑惑她为什么要做一把弓。   虽然她曾经也提起过打猎的事,但那次结果很失败,而且过了这么久,温岐说不定早就忘了。   姜蘅看着他,正想开口解释,温岐忽然轻轻出声。   “为什么不找我?”   姜蘅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不找我来帮你呢?”温岐长睫半垂,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她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   而且后半句怎么有点攀比的味道……   忽略掉心里那点微妙的既视感,姜蘅告诉他:“这种小事我自己做就可以了,根本不用麻烦你啦。”   但是她麻烦贺兰攸了。   温岐微微低头,勾住姜蘅的小拇指。   “下次直接来找我吧。”他声音很低,同时隐含诱导和请求的意味,“我不觉得这是麻烦。”   他身上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   清疏,干净,带一点幽微的冷意,令姜蘅头晕目眩。   “我……”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   “你们还要在里面聊多久?”   是贺兰攸。   温岐眼底闪过一丝郁色,被门外分走注意力的姜蘅并未发现。   她回了一句“已经聊完了”,然后看向温岐,对他说:“我们出去吧?”   “好。”温岐低柔应声。      这顿晚饭吃得还算平静。   虽然温岐很不待见贺兰攸,但还没到不允许他上桌吃饭的程度。   不过即便如此,他对贺兰攸的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冷淡。而贺兰攸显然也没有讨好他的打算。整个进食过程中,二人几乎没有交流,有什么话都跟姜蘅说,搞得姜蘅一会儿要回这个,一会儿要听那个,一顿饭吃得相当疲惫。   饭后,贺兰攸还兴致勃勃地询问姜蘅:“制弓的图纸在哪儿?”   “呃……”姜蘅偷瞄一眼温岐,含糊道,“明天,明t天再说吧。”   贺兰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下了然。   这只妖兽防得还挺严。   “好吧,那就明天再说。”腰间的灵玉发出微弱光芒,贺兰攸极快地扫了一眼,转身向竹楼外走去,“吃多了,我去消消食。”   “好走不送。”姜蘅打了个哈欠,也转身回屋了。      贺兰攸走出竹楼,左右看了看,找了个草木幽深的地方扎了进去。   灵玉一直在有规律地闪烁,一明一灭,散发出青色的柔光,在夜色中如同一团忽闪的萤火虫。   贺兰攸在指尖划了一道,挤出一滴鲜血落到灵玉上。   鲜血没有顺着灵玉滑下,而是像被吸收一般,很快融入进去,与灵玉合为一体。   吸收了鲜血的灵玉不再闪烁,散发出稳定的淡淡光芒。随后一行小字浮现其上,字迹遒劲有力,正是来自贺兰攸的父亲——贺兰越。   “神山危险,速归。”   贺兰攸皱了下眉,也在灵玉表面写下几个字:“别来妨碍我。”   灵玉再度亮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兰攸这次只写了两个字:“历练。”   回完这两个字后,灵玉不再发光,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这说明贺兰越已经确认了他的生命安全,以他的行事作风,自然不会再发来多余的讯息。   某些方面,贺兰越对他这个亲手培养的儿子可以说是相当放心。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贺兰攸天赋极高,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审时度势的能力与贺兰越一脉相承。   他能敏锐地分辨出什么是生命威胁,什么是虚张声势。   因此,即便是进入了上古妖兽的地盘,贺兰越其实也没有太担心。   不过,今晚可就说不准了。   贺兰攸想起出门时温岐轻瞥他的眼神,全身肌肉本能地进入紧绷状态。   看来他还是低估那只怪物对自己的恶意了。      姜蘅回到卧房,先将剩下的驱虫草全部撤掉,然后将窗户关好,最后将床榻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没有虫子,没有蚂蚁,没有蛇。   很好。   至于夜里会不会有,她就不管了。   姜蘅解开腰带,正要脱下外衣,余光不经意向下扫过,忽然发现门边站了个人。   她心下一惊,连忙停止动作。待看清来人后,又随之松懈下来。   原来是温岐。   她还以为是贺兰攸呢。   也许是因为温岐连她最落魄的样子都见过,她在温岐面前其实没有太多的羞耻心。   况且他们已经多次同床共枕,却从未发生过什么——仅凭这一点,也足以让她对温岐放下所有防备。   如果说在他们二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有戒心的话,那个人也必定是温岐,而不是她。   姜蘅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与温岐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却忽然觉得不妙。   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快,耳根升温,那种电流顺着脊椎游走的酥麻感再次浮了上来。她下意识站直身体,不想让温岐看出异样。   太糟糕了。她竟然对黑暗中的那次接触产生了应激反应。   而且……似乎比昨晚更强烈。   “怎么了?”温岐见她神色古怪,关心地向她走近。   “……没什么!”姜蘅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出声。   温岐停下脚步,眼中困惑更深。   姜蘅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   她不想让温岐误会,于是迅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抱歉,我是刚才突然想起夜里有虫子的事,所以有点烦躁……”   说着,她低下头,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   其实她是不敢和温岐对视。   至少现在不能。   还好,温岐并没有怀疑。   他垂眸想了想,走到姜蘅面前,轻声安抚道:“别担心,今晚你不会再被影响了。”   姜蘅顿时惊讶:“真的?”   “嗯,你会睡个好觉的。”温岐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上来吧。”   姜蘅不明所以地爬上床,盖好被子,然后紧张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像前两晚一样,在床榻另一边躺下,然而并没有。   温岐在床边坐了下来。   姜蘅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你不睡吗?”   她很矛盾。   又怕他跟她一起睡,又怕他不睡,像她生病时那样整夜守着她。   “我今晚有事要做,你先睡吧。”温岐柔和地回答她,眉眼低垂,有种近乎神圣的美。   姜蘅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做,只觉得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平静、舒缓、悠远得让人昏昏欲睡。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温岐看着她熟睡的面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贺兰攸已经回来了,正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榻上。   见温岐从屋里出来,他放下把玩的白瓷杯,轻声道:“她睡了吗?”   温岐微微颔首。   贺兰攸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我猜,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温岐笑意浅淡:“出去说吧。”   二人离开竹楼,又走了一段路,周围草木繁茂,半弦月高悬夜空。   夜雾弥漫,贺兰攸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感知到森然刺骨的庞大妖气笼罩着整座神山,浓重而压抑,几乎能将凡人瞬间碾碎。   他看向温岐:“你就不怕姜蘅发现?”   “无妨,她睡得很安稳。”提及姜蘅,温岐的神色隐约柔和了些,“你呢?又为何关注她?”   贺兰攸神色不变:“上古妖兽亲自饲养的凡人,我当然要好好探查一下。”   温岐似笑非笑:“你认为她是被我饲养的?”   “不然呢?”贺兰攸说,“别告诉我你是把她当成伴侣。”   温岐没有回答。   他不急不缓道:“姜蘅不希望我伤害你。”   贺兰攸笑了一下:“你会听她的吗?”   “你运气很好,被她捡了回来。”温岐说,“如若你突然消失,她大概会伤心,还会惋惜自己的报酬。”   贺兰攸暗暗凝聚体内灵力:“所以?”   “我不希望她伤心,也不希望你留下。所以……”   温岐微微侧头,月光倾泻在他的发丝上,将他的面孔辉映得如神如魔。   “你能自己离开吗?” 第20章   贺兰攸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温岐会直接对他动手。   “这个‘离开’的意思, 是让我下山,还是让我下地狱?”贺兰攸一本正经地问。   温岐耐心解答:“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   贺兰攸打了个响指:“明白了。”   他倒是没想到, 温岐竟然真的给了他“活着离开”这个选择。   他不确定是因为这只上古妖兽另有打算,还是因为他真的在顾及姜蘅的感受。   如果是后者,那他或许能稍微放心点。   “好吧,既然这里的主人不欢迎我,那我自然也不会赖着不走。”贺兰攸无奈地叹口气,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温岐歪了下头,似乎在示意他有话快放。   贺兰攸紧盯着他:“姜蘅可能不是凡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试图从温岐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然而温岐听了他的话, 表情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   “她是不是凡人,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真是难搞。   贺兰攸暗暗“啧”了一声,原本打算继续问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暂时放弃。   其实他还想让温岐不要伤害姜蘅, 但他很清楚, 温岐已经在怀疑他了, 如果再说下去, 恐怕会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贺兰攸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行吧, 反正不会危害到我们贺兰家就行。那我明日再走?至少让我跟姜蘅道个别。”   温岐微一思忖:“可以。”   贺兰攸与上次那名钟家修士不同, 若无故消失, 姜蘅怕是会追问。还是让他自己在姜蘅面前离开,也好让姜蘅放心一些。   当然,若能就此断了她下山的念想, 那便更好了。      次日,姜蘅不到辰时便醒了。   这一夜她睡得相当舒爽,一夜无梦,感觉整个人都进入了深度睡眠。醒来时也是精神抖擞,看窗外那几只鸟都顺眼了许多。   要知道平时被鸟叫声吵醒,她都恨不得把它们抓了炖汤。   起床后,她像前几日那样,先检查一遍身体。   令她惊讶的是,今天她的腿上竟然没有任何痕迹。   那些蜿蜿蜒蜒的红痕好像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摸上去也没有之前那种凉丝丝的感觉。她又掀开里衣看了看自己的腰,同样一片光滑,洁白如初。   真是神奇……   姜蘅想t起昨晚睡前温岐对她说的话,不由心生崇敬。   不愧是温岐,一下子就帮她把问题解决了。难怪她昨晚睡得这么好,照这样下去,以后应该都不会有虫子来骚扰她了。   ——不过,温岐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她只记得他昨晚说自己有事要做,应该就是这件事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他有见到究竟是什么虫子吗?   姜蘅对此非常好奇,心里的疑问也越堆越多。   她决定待会儿好好问一问。   但她没想到,一打开门,贺兰攸已经站在外面了。   “早上好。”贺兰攸弯起眼睛,笑容明朗而轻快,“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姜蘅不明白他要干嘛,“你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跟你道个别。”贺兰攸还是笑眯眯的,让姜蘅想起山上的狐狸。   “道别?”姜蘅一愣,“这么快?”   “我也不想这么快,不过有人在催了,所以……”贺兰攸有意无意地往后瞥了一眼,很快又扬起笑脸,“我们出去说吧,你不是想要报酬么?”   温岐正在花架旁浇水,位置就在他的正后方。   “哦对,还有报酬。”   被他一提醒,姜蘅也想起了这件事。   她关上房门,走到温岐身边,小声对他说:“贺兰攸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她知道温岐不喜欢贺兰攸,因此这种事就不让他做了。   “嗯。”温岐低低应声,目光落到她脸上:“早点回来。”   姜蘅点头:“我知道。”   温岐唇角微弯,继续给那株琉璃花浇水。   姜蘅会这么答应,就说明她没有打算跟贺兰攸一起离开。   至于贺兰攸……他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一刻钟后,姜蘅和贺兰攸走出竹楼,向结界的方向走去。   姜蘅很久没接触过结界了,对于那东西的位置非常模糊,只能一路跟着贺兰攸。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贺兰攸忽然停下脚步。   “行啦,就送到这里吧。”   姜蘅看了看四周。   树很多,花草也很多,但空气中没有任何波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结界的样子。   她疑惑道:“我记得结界不是还有很远才到吗?”   贺兰攸笑了:“你又不跟我一起下山,走那么远干嘛?”   姜蘅闻言,有些无奈地说:“谁让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暂时还不想离开呢。”   “是不想,还是不能?”贺兰攸开玩笑似的问。   姜蘅默了默:“都有吧。”   她能感觉到温岐不想下山,而她也不可能丢下温岐自己离开。更何况下山后能去哪里,要如何生存,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而她又不得不面对。   总之,现在确实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见她露出为难的神情,贺兰攸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看来我只能换个报酬了。”   姜蘅一听还有报酬,眼睛顿时亮了:“什么?”   “这个给你。”贺兰攸从怀中掏出布袋,朝她一抛。   姜蘅一把接住:“这不是你的那个……”   她不知道这个布袋的名字,只知道这个袋子很能装,里面仿佛存了一个小天地。   “乾坤袋。”贺兰攸说,“那些树枝都被我拿出来了,现在里面只有零食。”   姜蘅一听,眉头微拧:“这些零食不是要带给你妹妹吃的吗?”   贺兰攸失笑:“我都要回去了,给谁吃还不一样?”   姜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不去找你妹妹了?”   “下次吧。”贺兰攸的眼底有种游刃有余的光芒,“也不急这几日。”   姜蘅不是很懂他对自己这个孪生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收下啦。”姜蘅将乾坤袋收好,真诚地看着他,“我会好好吃完的,谢谢你。”   贺兰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   姜蘅眨了下眼:“还有什么?”   她话音刚落,贺兰攸微一俯身,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姜蘅一怔。   她感觉到额头似乎微微发烫,有散发着金色微光的字符在她脑海中迅速浮现。她试图辨别,那些字符又像雾一样消散了,只留下一阵细密的嗡鸣。   “这是我施加在你身上的术法,可以助你进入假死状态,帮你掩盖活人的气息。”   贺兰攸轻声解释,慢慢与她分离,额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这么厉害?”姜蘅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感觉又迷茫又新奇,“真的能帮我假死吗?”   “当然是真的。”贺兰攸笑道,“这是我在一本古籍上学到的,这种术法本来只能用于自身,不过我改良了一下,现在也可以给别人用了。”   姜蘅闻言,不由在心里默默震撼。   虽然她不懂修道,但也知道,一般前人留下的东西都很晦涩,就像温岐书架上的那些天书一样,别说融会贯通了,她连看都看不懂。   但贺兰攸这家伙不但学会了,还能自己改良……看来他真的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那……我以后就是假死状态了?”姜蘅收敛思绪,认真提问。   “不,这个术法是有时限的。”贺兰攸说,“现在它虽然在你体内,但并没有运转。当你遇到危险时,可以在心里默念三次我的名字,术法得到这个指令便会自动生效,掩盖你的气息,让你变成一个暂时的死人。”   姜蘅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术法并不是真的让她变成尸体,而是让别人感知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就像死了一样。   听起来的确很实用。   “那这个假死状态能维持多久呢?”姜蘅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贺兰攸看着她,说,“你可以用两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使用,至少撑到我下次过来。”   “下次?”姜蘅疑惑,“你还要来?”   “来玩嘛。”贺兰攸无所谓道,“反正我来去自如。”   姜蘅:“……”   这副嘴脸真是欠揍啊。   “好吧,随便你了。”看在刚才那个假死术的份上,她懒得跟他计较。   然而贺兰攸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还没完。”   他说着,突然抓起姜蘅的手,在她指尖飞快地划了一道小口,同时挤一滴血出来,用指腹拭去。   姜蘅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惊疑:“你干嘛?”   他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来不及防备。   “别紧张,这只是运转术法的必要链结,就像这样。”贺兰攸一边在自己手上也划一道口,一边无奈解释。   姜蘅捏住流血的指尖,半信半疑地看向他的手。   贺兰攸挤了一下,一滴血从手心渗出。他将姜蘅的血与自己的血涂抹在一起,一道浅浅金光随之浮现,在血液叠加的地方亮起一圈字符,繁复难懂,和姜蘅在脑海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看来他没有撒谎。   姜蘅这才放下警惕。   “这也太麻烦了。”她说。   “不然你以为术法要怎么从我这里转移到你身上?”贺兰攸收拢手心,抬头看了眼天空,“不早了,你回去吧,再迟有人又要急了。”   他说的“有人”自然是温岐。   姜蘅想起出门时温岐的叮嘱,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贺兰攸笑了一下:“知道啦。”   姜蘅转身往回走,贺兰攸一直看着她走远,直至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丛中。   接着,他展开灵识,短短几步,便来到了神山边缘的结界前。   他抬手结印,肉眼不可见的结界在他面前裂开一道缝隙。他踏入其中,下一刻,他的身形和裂缝一同消失在薄薄的迷雾中。      贺兰攸完好无损地从积云山走了出来。   负责监视神山的贺兰族人见到他的身影,立马向主家传信,一时间几只金色灵鸟陆续飞向高空,尖啸着隐入云层。   贺兰攸注意到了那些灵鸟,但他并不在意。   外面监视的人并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不用担心自己此行的目的被发现。   所谓的游历只是他糊弄家中族老的幌子,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出来寻找另一个双生子。   大约半月前,家中一位老仆去世了。   这位老仆在贺兰家服侍了近四十年,可以说是看着贺兰攸父子长大的。去世前的最后一晚,他忽然请人将贺兰攸叫过去,拉着贺兰攸的手,将一件陈年往事偷偷告诉了他。   原来贺兰攸并不是独子,当年和他一起出生的,还有一个女孩。   他的母亲生的是双生子。   这本来是一个好消息,但家中族老派人测完两个孩子的资质后,好消息却变成了坏消息。   这两个孩子,男孩是百年难遇的天生灵胎,女孩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贺兰家从未出过凡人,自然不可能让这个女孩污染保持至今t的优秀血脉。   族老们想都没想便让贺兰越将女孩处理掉,但谢冬宜死都不让,还用男孩威胁他们,贺兰越无奈,只好答应谢冬宜,将女孩送到一户普通人家,悉心照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负责送走女孩的人,便是这位老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趁夜将女孩送往负责代养的家庭。然而半路突然有人拦截他,让他把孩子丢掉,还说这是族老们的命令,他必须服从。   老仆认出那人手中的玉牌,的确是贺兰家的信物,只好依言照办。   他将女孩扔在荒郊野外的一处森林里。那夜下着鹅毛大雪,林中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野兽,这个孩子必死无疑。   在那之后,他便回去了,之后果然再无女孩的消息,而他也藏着这个秘密活到了现在。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欺骗了您,也欺骗了夫人,如今说出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老人脸色灰白,老泪纵横。   贺兰攸思索片刻,问:“那片森林在何处,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记得……”   贺兰攸得到了老仆遗弃女婴的地址。考虑到自己贸然去找,很可能会被家中族老怀疑,于是他特意编了个外出游历的幌子,这才顺利找到了这里。   经过一番搜寻,他发现那女孩并没死,而是被一个叫姜家村的偏僻村落收养了。   他来到姜家村,想看看那女孩如今什么状况,却从那些村民的口中得知,那女孩已经被送上镇妖神山,现下恐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   贺兰攸活了十八年顺风顺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想,不管那个女孩是死是活,他都得去山上看看。   他必须要确认一下,这个叫姜蘅的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孪生妹妹。   贺兰攸摊开手心,另一只手虚指正中的血迹。只见已经干涸的血迹竟然慢慢析出、凝结,最后变回了一滴圆润的鲜血。   他的确需要她的血,但却不是为了链结术法。   他取下腰间灵玉,将这滴血滴入其上。灵玉亮起朦胧的青色微光,很快,鲜血像水一样融了进去。   这是一块认主灵玉。   只有贺兰家的直系血脉,才能与其相融。   虽然姜蘅似乎不是纯粹的凡人……但贺兰攸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她与自己确是一胎双生。   贺兰攸的脑海再次响起姜蘅柔软的声音。   “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据说双子之间都有感应,就算她不记得你,等见了面,也会想起来的。”   “我会好好吃完的,谢谢你。”   他想,她一定是被妖兽的伪装迷惑了。   他会带她离开妖兽的巢穴,带她回家,让她取回她应得的一切。   到时她就会明白,谁才是她最亲近的人。 第21章   姜蘅提着她的报酬回去了。   温岐看到她手里的布袋, 觉得有点眼熟:“这是……”   “贺兰攸买的零食。”姜蘅晃了晃袋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把这个作为报酬送给我了。”   温岐唇角微弯,似乎准备说点什么,目光忽然落到她的手上。   少女的手指葱白纤细,捏着布袋的一截指尖偏红,再一细看,似乎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你受伤了?”温岐神色微变。   “啊, 没有,这个是……”姜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被划伤的手指,连忙并指擦了擦,“是我路上不小心划到了。”   温岐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指尖上的伤口。   不深,细细的一道,大约半寸长。   原本白皙的指腹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伤口呈现出微微发暗的深红色, 像熟烂的樱桃, 随时都能挤出血红的汁水。   温岐微微蹙眉:“这是什么划伤的?”   “不知道。”姜蘅小心翼翼地说, “发现的时候就这样了……”   虽然贺兰攸已经走了, 就算温岐生气也拿他没办法,但她还是希望温岐不要生气。   温岐轻轻叹息:“你先坐下, 我去拿药。”   姜蘅乖乖应声:“嗯。”   她在软榻上并腿坐好, 过了一会儿, 温岐拿着一只药瓶和纱布回来了。   姜蘅好奇地问:“这也是金创药吗?”   “差不多,不过功效不同。”温岐温声对她说,“手放上来。”   姜蘅本以为温岐是把东西给她, 让她自己处理,但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帮她处理。   姜蘅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放到了桌案上。   温岐拿起一个类似棉签的工具,先将她指腹上的血迹仔细地清理干净,接着打开药瓶,从里面取出一点白色药粉。   他看了一眼姜蘅,轻声道:“可能会有点疼。”   姜蘅抿唇:“没事,我能忍。”   温岐长睫微动,不再出声,将药粉细细洒在伤口上。   姜蘅呼吸一滞。   温岐:“疼么?”   姜蘅慢慢呼吸:“……有点。”   不知道这个药粉是什么制成的,洒在伤口处竟然火辣辣的,说不出的刺激。   温岐低垂着眼,听到她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体内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微微俯首,对着姜蘅的指尖轻吹了吹。   指尖先是感受到一点凉意,接着便是说不出的酥痒,顺着手指末梢的神经向上延伸,变成了另一种微妙的刺痛。   姜蘅像触电一般,手指猛缩了一下。   “怎么了?”温岐抬眸,关切地看着她,“还是很痛么?”   “不是……”   姜蘅下意识避开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刚才是痛的,但现在不是了。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人吹一下手指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她不确定这是否与近两日的接触有关。   但她希望温岐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此刻的感受。   温岐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他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身体也有点紧绷,与刚才相比,整个人似乎紧张了许多。   为什么会紧张?   她很害怕被人摆弄手指吗?   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了,温岐真的很想看看她还会做出什么反应。   可惜。   还是先等她愈合吧。   温岐敛下眼底的遗憾,拿起纱布,将敷好药粉的手指包扎起来。   整个处理过程中,温岐的动作一直都很温柔、细致,除了药粉刚敷上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痛感。   但姜蘅却只觉得煎熬。   她甚至分不清这种煎熬的感觉是来自这个处理过程,还是来自温岐本身。   幸运的是,她只有一根手指受伤了。   结束时,趁温岐不注意,姜蘅立即长舒一口气。   “伤口不能被牵扯,不然会愈合得很慢。”温岐柔声叮嘱她。   姜蘅连连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这两日最好都不要再做事了,在家好好休养吧。”   姜蘅继续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弓箭我会帮你做的,外面那些树枝你先别碰了。”   姜蘅小鸡啄米:“嗯嗯,我……嗯?”   她这才反应过来温岐说了什么,立马抬头,然而温岐已经拿着药瓶和纱布离开了。   “……”   算了,不碰就不碰吧。反正他每天那么忙,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可能把弓箭做出来。   姜蘅是这么想的。然而到了晚上,她去泡完温泉回来,突然发现案上多了一把流线优美的猎弓。   姜蘅震惊了。   她走过去,将这把弓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确认了这是一把还未使用过的新弓。   很显然,这是温岐放在这里的。   但他怎么会有一把新弓呢?是自己的收藏?还是从别的地方弄来的?   姜蘅忍不住摸了摸弓身。   做工精细,线型完美。做这把弓的人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匠师,而且审美很好。   她正在细细感受这把弓的美妙之处,温岐从楼上下来了。   “回来了?”温岐见她头发潮湿,自然而然地走到她面前,用细布帮她擦拭发丝上的水珠。   “嗯……”姜蘅也习惯他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了,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你的吗?”   她用手指了指那把弓。   温岐侧眸看了一眼。   “是我给你做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姜蘅顿时睁大眼睛:“给我做的?可你上午才说过要帮我做,怎么会这么快……”   “半天的时间足够了。”温岐专注地看着她,“我不是说了么?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姜蘅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温岐的效率这么高,更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那句话……   “那我……”姜蘅握住弓把,表情跃跃欲试。   “明日再试吧。”温岐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你的手伤还没好。”   “好。”姜蘅乖乖把弓放下。   这把弓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弓,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没有t什么不满意的。   晚饭后,姜蘅回屋准备休息。   温岐跟她一起进了屋。   姜蘅想起虫子的事,连忙跟他分享:“对了,昨晚我睡得特别好,今天身上也没有虫子的爬痕了。”   温岐笑意温浅:“那就好。”   姜蘅好奇追问:“你用了什么法子,效果这么好?”   温岐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配了些古方。”   看来是杀虫药……   姜蘅似懂非懂地点头,接着又问:“那以后还会有虫子进来吗?”   “应该没有了。”温岐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好,“现在要睡觉吗?”   姜蘅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这么问她。   但她确实没什么事了,早点睡也行。   “睡吧。”   姜蘅躺下来,将被子拉到脖子上面,然后转头看向温岐。   他和昨晚一样,只是坐在床边,似乎并没有要躺下的意思。   难道贺兰攸走了,他也要回自己房里睡了?   姜蘅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放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她好像……并不想让温岐和她分开睡。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   烛光昏暗,姜蘅欲言又止地看着温岐,原本漆亮的眼睛隐约有些朦胧,睫毛忽闪,看着比往日更加动人。   “怎么了?”温岐轻声问她。   姜蘅有点心虚:“睡不着……”   温岐面露思索:“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姜蘅小声问:“什么故事?”   温岐:“鬼故事。”   “……”   姜蘅婉拒:“我还是睡觉吧。”   温岐被她诚实的反应逗笑了,眼睛微微弯起,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放心。你很快就会入睡了。”   姜蘅发现自己现在很矛盾。   喜欢他的触碰,又害怕他的触碰。   她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她很快沉沉睡去。      屋内一片寂静,昏黑的光线下,有什么正在缓缓游走。   蛇鳞闪动着水似的波光。   一点点缠绕她,绞紧她,安抚她。   睡梦中的少女不安地微微挣动,温岐俯身按住她,再一遍遍细致地替她拭去额头的薄汗。   她不喜欢蛇鳞的印记,他就小心一点,不让她发现。   他会满足她的。   用更温和平衡的方式。      姜蘅醒了。   和昨天一样,她今天也睡得很好。   没有蚊虫蛇蚁再来光顾她,她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但是……之前那些东西似乎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她总觉得夜里自己似乎仍然在被纠缠。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凉滑黏腻的东西在身上游走,一道接着一道,像藤蔓一样在她身上攀爬、收紧,束缚感比之前更强烈,让她即使在沉睡中也本能地想要挣扎。   是梦吗?   可她为什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   看来那些可怕的虫子对她产生的影响比她预估的还要深。   只能自己慢慢习惯了。   姜蘅无奈起床,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温岐今天又帮她换了遍药。   不知是药效太好,还是伤口本来就很浅,才过去短短一天,姜蘅发现手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她指尖上几近消失的浅痕,温岐若有所思。   “真是神药啊。”姜蘅感慨道,“我今天是不是可以试弓了?”   “可以了。”温岐收起药瓶和纱布,柔声说,“别跑太远。”   “知道了。”姜蘅兴奋地拿起弓箭,一溜烟跑出竹楼。   好久没摸弓箭了,她非但不觉得陌生,反而有种手痒痒的感觉。   这绝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掌握的最好的一项技能。   而且她还发现,这把弓的手感和重量都非常适合她,简直就像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她握在手里,想象温岐是如何精雕细琢,打磨出最适合她的尺寸和弧度,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加速。   剧烈,沉重,扯得胸腔微微生疼。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只是因为友善和习惯吗?   姜蘅闭上眼睛,清除掉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然后拉弓搭箭,将全部注意力对准空中的活物。   一只振翅翱翔的苍鹰进入她的视野。   她微微眯眼,眼中仿佛只能看到那一点,整个人专注得可怕。   下一秒,箭羽离手,呼啸着冲上高空。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鸣,苍鹰被箭羽精准洞穿,狠狠地坠落下来。   温岐站在窗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果然,这把弓和她很适配。   姜蘅提着弓跑过去,盯着那只倒霉的苍鹰看了一会儿,抓起它的翅膀又跑回竹楼。   “温岐,我射中了一只老鹰!”   姜蘅将鹰提到温岐面前,眼神很亮,语气有点炫耀的意味。   温岐掩不住笑意:“我看到了。”   “这个,能吃吗?”姜蘅不确定地问。   温岐看了一眼:“应该能吃,不过味道可能不是很好。”   被抓住翅膀无法动弹的苍鹰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立即惊恐地奋力挣扎起来。   “这样啊……”姜蘅面露遗憾,“那还是不吃了。我可以给它上点药吗?”   “当然可以。”温岐顿了顿,温声提醒,“小心别被啄伤。”   “嗯,我会注意的。”   姜蘅应了一声,将苍鹰提出竹楼。她先小心地将箭拔出来,然后把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处,最后松开手,将苍鹰往空中一抛。   “走吧,记得过几天再来找我练习噢。”   神金啊你!   苍鹰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姜蘅听不懂鹰语,只觉得自己终于过了把手瘾,心满意足。   吃完午饭,姜蘅又去稍微远点的地方打了只野鸡、两只野兔、还有一只长着獠牙的野猪。   野猪因为太重拖不动,被她放走了;野兔因为看起来很可爱,也被她放走了;最后只剩下那只最好处理的野鸡,被她当成战利品提了回来。   看着姜蘅身上的野鸡毛,温岐想了想,认真提议。   “下次还是打点没毛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没毛?”姜蘅思索道,“鱼?还是蛇?”   温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先吃饭吧。”   “哦……”姜蘅放下野鸡,跟着温岐走进竹楼。   今天的晚饭尤其丰盛,四菜一汤,再加一盘点心和水果。   姜蘅打了半天猎,刚好饿得不行,看到这一桌好吃的,肚子当场便咕咕叫起来。   “今天没人抢食了,你可以慢慢吃。”温岐盛一小碗汤放到姜蘅面前,慢条斯理地说。   姜蘅怀疑他在内涵贺兰攸。   也可能不是——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是不提起那个令他不悦的名字了。   这顿饭姜蘅吃得很饱。   太饱了,以至于她早早就开始犯困,洗完澡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   “今晚需要讲故事吗?”温岐坐在床边,和前两晚一样,温和地垂眸注视她。   “不用啦。”姜蘅困倦地眨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晚安。”   她又累又困,很快便睡着了。   温岐看了她一会儿,熄灭烛灯,起身走出房间。      姜蘅又做梦了。   这次她梦到自己被一只怪物抓住,贺兰攸站在旁边,一脸遗憾地摇头:“都跟你说了,这座山上有妖兽,你还不信……”   被怪物高高吊起的姜蘅愤怒大喊:“少说风凉话了,快来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贺兰攸嗤笑,“你不是很信任温岐吗?让他救你啊。”   对了,温岐……温岐在哪里?   姜蘅立即看向左右,努力寻找温岐的身影。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没有发现温岐。就在这时,身后的怪物突然发出熟悉的声音——   “姜蘅……”   姜蘅骤然睁开眼睛。   黑漆漆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她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榻上,呼吸急促,胸口激烈起伏。   ……又做噩梦了。   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慢慢坐起来,试图将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这真是她最近做过的最可怕的梦。   比被虫子爬满全身还要可怕。   好不容易缓下来,姜蘅感到喉咙有点干渴,于是下床出去找水喝。   然而等来到了外间,她才忽然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温岐呢?   怎么没看见温岐?   是在楼上睡觉吗?   想起刚才那个可怕的噩梦,姜蘅莫名有点担心。   她从案上拿起一盏蜡烛,轻手轻脚地踩上楼梯,一点点慢慢推开温岐的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床铺整齐而平坦,根本没有人在。   外间没人,楼上也没人……难道出去了?   姜蘅越想越担心。   虽然她相信温岐能照顾好自己,但这是她第一次醒来看不见他,她无法控制自己心烦意乱、胡思乱想。   如果一直看不到温岐,她相信自己后半夜也很难再睡着了t。   姜蘅略一思索,决定出去找人。   今夜月色很好,她将蜡烛放回原位,独自走出竹楼,向温泉池的方位走去。   她记得温岐说过,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沐浴,她可以先去温泉池找看看。   希望他在那里,这样她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夜晚的积云山格外寂静。   借着淡薄的月光,姜蘅小心翼翼地走在蜿蜒小径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可不想被附近的野兽发现。   小道两侧都是繁密的树木和花草,树影憧憧,遮盖了她纤细的身形。   她越走越近,终于看到蒸腾的氤氲水汽。   白茫茫,雾蒙蒙。伴随着潺潺的水流声,在漆黑阴森的竹林中显得格外幽邃。   姜蘅微微探头,在一片模糊的雾气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温岐。   他没穿衣服,被水浸湿的肌肤看上去比往常更加苍白、冰冷。   他背对着姜蘅,漆黑长发如同蛛丝般蜿蜒地垂至腰际。   水珠顺着发梢缓缓滴落,勾勒出宽阔紧实的肩背和线条优美的窄腰,因为在雾中若隐若现,反而更易引人遐思。   很难想象,他的面孔明明那么柔和,背部轮廓却格外矫健,犹如猎豹一般,有种隐秘可怕的爆发力。   但真正震惊姜蘅的,却不是他的上半身。   在他的腰际以下,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那蛇尾隐在水雾中,漆黑细长,影影绰绰。表面覆满细密光泽的鳞片,如同幽影般蜿蜒盘曲,冰冷、滑腻、危险而诡异。   姜蘅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凝固。   众所周知,人类没有尾巴。   所以,她认识的温岐……   究竟是什么? 第22章   姜蘅全身冰冷, 四肢僵硬,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视力太好, 以至于她能清楚地看出那是一条黑色蛇尾,而不是竹子从上方投落的阴影。   一条蛇尾。   一条,那么长的蛇尾。   如同黑暗堵塞的洞穴被瞬间打通,姜蘅一下明白了这段时间一直困扰自己的印痕是怎么来的。   缠绕她的并不是什么讨厌的虫子。   而是温岐的蛇尾。   他一直在骗她。   姜蘅缩在树丛后面,大脑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无法思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逃吗?   可她能逃到哪里?   贺兰攸已经走了, 山上只有她和温岐。   现在她甚至无法站起来。   姜蘅用力掐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恢复理智。无论如何,现在温岐还没有发现她,至少要先离开这里……   她抿紧嘴唇, 极力将自己压到与灌木平齐,然后缓慢地、谨慎地伸出脚——   雾气中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被发现了吗?   姜蘅顿时僵在原地,求生本能让她瞬间想起贺兰攸赠予的那道假死术法。   她心脏狂跳,几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在脑内连呼三次“贺兰攸”。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动不动, 感受到自己的气息正在急速消失。   呼吸, 心跳, 流动的血液。   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   姜蘅恐惧地伏在灌木中,透过细小隐蔽的缝隙, 看到温岐微微侧身, 往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浅、通透, 瞳孔微微收缩,因为四周极暗,月光映在他眼底, 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暗青色。   像蛇一样。   姜蘅本能地屏住呼吸,即使假死术已经掩藏了她的气息。   如果说刚才她还会有所迟疑,那么现在她已经无比肯定——温岐就是那只传说中的上古妖兽。   人类不会拥有那样的眼神。   没有任何温度,纯粹的、属于掠食者的眼神。   她恍惚有种幻觉,仿佛此刻的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被蛇盯上的兔子,随时都会被他捕获。   她因他的目光而战栗。   幸运的是,温岐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他似乎没有发现她。   短短几秒,姜蘅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该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装死吗?   这显然行不通。温岐迟早会从温泉池里出来,这是他回竹楼的必经之路,除非他瞎了,否则一定会发现她。   她必须要在他结束之前离开这里。   姜蘅咬了咬牙,悄悄转身,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往回移动。   比来时更加小心翼翼、无声无息。   这个过程非常艰难。   等回到竹楼的时候,她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了,两条腿也很酸,刚一进屋便失去了全部力气,虚脱般瘫倒在床上。   她的假死状态解除了。   这意味着,从温泉池到竹楼之间的这一小段距离,她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完。   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回不来。   姜蘅倒在床榻上,眼神涣散,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脑海一片空白,除了那条可怕的蛇尾,剩下便都是温岐平日温和浅笑的样子。   怪不得他能独自在山上生活这么多年。   怪不得他讨厌修士。   怪不得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完美……   因为他根本不是“真正的人”。   她以为他是温和友善的守山人,殊不知他是盘踞于此的巨蛇。整座神山都是他庞大的巢穴,而她是被诱入的猎物。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蘅不明白。   他是强大危险的上古妖兽,自己只是弱小无能的祭品。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杀死自己、吃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伪装成凡人的样子接近她,欺骗她,还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这是他的乐趣吗?   还是他觉得自己太瘦了,所以想把她养胖一点,吃起来会更肥美?   姜蘅突然记得以前在书上好像看过一种说法——蛇在饥饿的时候,会用尾巴盘住猎物,方便自己更好地进食、享用。   所以……他每晚用蛇尾缠绕她的时候,也是在考虑如何更好地食用她吗?   姜蘅不敢再想下去,但理智又逼着她必须思考。   她需要理解温岐的想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可能地存活下来。   ——即使如今的她和案板的鱼没有区别,她仍要竭尽所能地活下去。   就像她刚被送到这里时一样。   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姜蘅将鞋子摆好,又将外衣放回原处,然后掀开被褥,像往常一样侧身对着墙,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无法离开这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绝对、绝对不能让温岐发现她今晚的举动。   姜蘅躺在床上,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很慢,和往常一样轻缓。放在平时,姜蘅会认为这是温岐不想吵醒自己,但此时此刻,她却只觉得这是危险逼近的信号。   她放缓呼吸,感觉到温岐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将她被汗打湿的额发轻轻拨开,然后收回手,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姜蘅闭着眼睛不动,努力装出熟睡的样子。   她能感知到温岐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脸上,这让她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甚至有点呼吸困难。   好紧张……   姜蘅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度秒如年。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假装动一下的时候,温岐终于起身了。   他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掖好,然后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关上。   姜蘅忍不住睁开眼睛,如同缺氧一般,死死捂住胸口,压抑而急促地呼吸。   太好了,他什么都没做。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并没有暴露,他也没有发现自己曾经离开过这个房间?   仅凭刚才的举止,姜蘅还无法确定。   但无论如何,今夜应该是能平安度过了。   明天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次日,姜蘅像往常一样,直到巳时才起床。   其实她一夜都没睡,但她不想让温岐看出异常,只能在床上假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起来。   经过一夜的心理建设,她已经平静了许多。   虽然还是害怕,但至少能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像之前一样和他相处就好了,不要去想他的尾巴,更不要去想他会怎么吃自己。   姜蘅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门,故作自然地走出去。   温岐正坐在案前,安静地撑着下巴,不知在思索什么。   听见姜蘅开门的动静,他抬起眼睫,脸上浮起浅浅笑意:“醒了?”   “……嗯。”姜蘅不敢多说什么,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早膳,有粥有饼t,还有一小碟清新可口的甜点。   换作平时,姜蘅二话不说便直接开吃了,但今天她却没什么胃口。   然而即便再没有胃口,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饼,咬下一口,强迫自己开始咀嚼。   温岐撑着头看她:“昨晚没睡好吗?”   姜蘅一顿,有些无措地看向他:“怎么这么问?”   温岐微微前倾,指了指她的眼下:“这里,有点发青。”   他的指尖很凉,轻触到姜蘅的时候,她眼皮飞快抽动了一下。   “哦……那是因为我夜里做梦了,可能有点影响。”姜蘅抬手揉了揉眼睛,以此掩饰自己的紧张。   “做梦?”温岐收回手,温和地看着她,“是什么样的梦?”   “是一个,有点可怕的梦。”姜蘅勉强笑了一下,“我梦见我又回到了村子,陈五叔他们见我没死,就想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做杂役。”   “那的确很可怕。”温岐柔声安慰她,“不过你放心,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你现在很安全。”   “嗯,我知道……”姜蘅乖巧应声,继续埋头喝粥。   说实话,现在她还真不能确定哪边更安全。   至少她不觉得每晚被蛇缠住是一件很安全的事。   “下午要去打猎吗?”温岐继续问她,“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陪她一起去?   这是什么意思?   姜蘅适时地表现出一点茫然:“你也会打猎吗?”   “会一点,不过不精通。”温岐平静地说,“最近外来者似乎变多了,你一个人在山上走动,我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   是怕她趁机逃跑吗?   姜蘅很清楚,自己是逃不了的。   温岐应该也很清楚。   但或许贺兰攸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他不希望自己养了这么久的猎物被其他人顺走——毕竟在这座山上,凡人是非常稀少的食材。   “我下午不打算出去打猎。”姜蘅抿了抿唇,一边斟酌一边开口,“我想补个觉,等睡醒了再说……”   “也好。”温岐弯起唇角,“那你去睡吧,等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姜蘅点点头,将自己的碗筷拿去清洗。   看温岐的反应,应该是真的没有发现她昨晚的举动。   这样的话,只要她继续装傻,就能暂时维持这种看似平静的生活。   至于这份平静何时被打破,只能取决于贺兰攸什么时候会再来,或者温岐什么时候觉得可以开饭。   姜蘅怀疑后者达成的速度可能会更快一点。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卧房,脱下外衣,重新钻回被子里。   被子里尚有余温,但她一点不觉得温暖,反而有种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感。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温岐的那条蛇尾,会在每个夜里钻进她的被子,爬到她的腿上,像藤蔓一样将她一圈圈紧绞……   她的心脏又开始狂跳,手脚发软,被子下面的部分越来越冷。   这时,温岐敲门走了进来。   姜蘅立即将被子往上拉,恨不得把整张脸都挡起来。   “对了。”温岐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她,神色关切地问,“今早我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间有一串脚印。昨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姜蘅的心跳差点停了。   “奇怪的动静?”她攥紧被角,做出努力回忆的表情,“好像没有……难道昨晚有外来者来过?”   “不确定,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温岐微微思索,很快恢复温柔平和的神情,“没什么,好好睡吧。”   “嗯。”姜蘅温顺地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缓。   屋内很快响起了轻悄的关门声。   是温岐出去了吗?   应该是的。   除了他,没有人会这么轻地关门。   姜蘅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屋里没有第二个人在。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松开略微发酸的手指,同时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温岐柔和带笑的面孔。   ——还有那条漆黑凉滑的蛇尾。 第23章   姜蘅全身一僵。   她无法忽视那条长长的尾巴。   它就悬在她的眼前, 尖尖的末梢像刀尖一样正对着她。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鳞片缓慢而细微的起伏。   像在呼吸。   “那串脚印是你留下的, 对吧?”   温岐像往常一样温和地注视她,声音轻缓,虽然在提问,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所以他刚才是在故意诈自己?   姜蘅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恐惧使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别害怕。”温岐伸出一只手,轻轻拭去她额头的冷汗, “我不会伤害你。”   她抓住拼死挣扎的野兔时也是这么说的。   姜蘅在心里暗暗腹诽,脸上仍是一片温顺无措。   “我只是有点疑惑……”温岐凝眸注视她,“你为什么会在半夜离开竹楼?”   姜蘅努力让自己不被面前的蛇尾影响,大脑飞快思考他这句话的用意。   他问她为什么半夜离开竹楼。   也许他是在怀疑她试图偷偷逃走。   但她确实没有。   她甚至只是担心他, 想找到他、见到她,所以才会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摸去阴森森的温泉池。   如果早知道会见到那一幕,她情愿整晚都焊死在这张床上。   姜蘅权衡几秒,决定说实话。   至少先消除温岐对她的疑心, 让他明白, 她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   “因为我真的做了个噩梦。”姜蘅吞咽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说, “我被惊醒了,想让你陪我, 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温岐专注地看着她:“你是为了找我?”   姜蘅轻轻点头:“我记得你说过, 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沐浴, 所以就想去温泉池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那里……”   她刻意避开了“尾巴”、“可怕”、“吓到”等比较敏感的字眼,仿佛她完全没有看到那些不属于人的部分,也没有被他吓得浑身发软。   温岐听完她的解释, 脸上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声提出下一个疑问。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呢?”   有谁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突然变成了蛇妖,还敢像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   她又不是瞎子!   姜蘅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当时没穿衣服……我不好意思打扰你。”   “原来是这样。”   温岐安静地注视她,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   她在害怕。   说实话,直至发现她偷偷从温泉边溜走之前,他都不太想吓到她。   只能怪他昨晚太松懈了。   贺兰攸的离开让他心情很好,而她也早早便入睡了,这让他一时放松,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对她使用适度的催眠。   以至于她一直摸索到了温泉池,他才有所察觉。   如果不是她的反应太强烈,他甚至以为躲在灌木丛里的只是一只野猫。   还是一只胆小的野猫。   她的气息太微弱了,脚步也很轻。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感知不到她存在的气息。   她可能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但他还是能猜到是她。   不会有其他人或兽像她一样,见到他真实的样子,还能毫不犹豫地回到竹楼。   他听到她躲在卧房里大口呼吸,心跳急促,动作小心地将衣物放回原本的地方,再慢慢回到床上。   虽然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不得不承认,她这副紧张易碎的模样,看起来也相当美味。   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又偏偏格外坚韧。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被他盘问到现在,连眼眶也没红一下。   让他想一点一点逗弄,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   姜蘅并不知道温岐此时在想什么,她正在微不可察地往后缩,试图与那条悬在眼前的蛇尾拉开一点距离。   然而,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蛇尾也随之往前进了几寸。   这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尖尖的黑色尾稍对准她的眉心,姜蘅顿时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真正的样子,”温岐语调柔缓,带了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刚才为什么要撒谎?”   姜蘅的心脏再次狂跳。   她就知道,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放过她。   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辞显然还是不能让他信服。虽然嘴上很诚恳,但她的行为确实完全背离的,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恐怕她今天很难活着从这个房间走出去。   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没有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   一面是近在咫尺的蛇尾,一面是温岐目不转睛的凝视,姜蘅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不断紧逼,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她必须思考t。   必须让温岐明白,她是完全无害的。   姜蘅沉默良久,终于攥紧手心,慢慢对上温岐的目光。   他的眼睛仍旧温和清澈,但眼中那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冷意也越发明显。   这大概才是他最真实的姿态,只是过去他一直很好地掩藏了自己,而姜蘅也从未深究过这一点。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被送过来的祭品,是……妖兽的食物。”姜蘅盯着他的眼睛,心跳像擂鼓一样剧烈,声音却异常平稳,“我很怕那个传说中的上古妖兽,但我遇到了你。你对我比任何人都要好,如果不是昨晚,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你和妖兽联系到一起。”   温岐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你是守山人,但既然你没有把真实身份告诉我,肯定有你自己的考虑。”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姜蘅顿了顿,一瞬不眨地看着他:“抱歉,我不知道这样会让你……不高兴。”   她看起来诚恳极了,眼神清亮动人,声音低而柔软,带着一点怯弱和小心翼翼。   但温岐却嗅出了她身上微变的气息。   紧绷、专注,和他初次在神庙见到她时一样。   完完全全的防御状态。   温岐不由轻轻笑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微微侧头,悬在姜蘅面前的蛇尾也轻微地动了动,“所以你没有被我吓到?”   姜蘅忍住想要退缩的冲动,缓缓摇头:“没有。”   “太好了。”   温岐轻轻叹息,漆黑凉滑的蛇尾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盖在衣摆之下、笔直修长的双腿。   “那你继续休息吧。”他俯身,抚摸姜蘅柔软的头发,“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吃饭。”   姜蘅乖乖眨眼,目送他走出房间。   等房门关上,她才敢慢慢地、一点点放松下来。   手心早已一片濡湿,她靠坐在床上,四肢发软,胸口因为刚才的震动而隐隐作痛。   她不确定温岐有没有相信她刚才的那番解释。   他太难揣测了,仅凭她这点伎俩,根本无法看穿。   但至少他没有伤害她——或许在他眼里,她还有存活的价值?      直到夜幕降临,姜蘅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睡了一小会儿,不是真的想睡,而是太累了。   这段时间她已经养成了健康的作息习惯,因此一旦有一天没睡好,她的身体就会自己先扛不住。   ……这大概也是温岐想要的结果。   姜蘅自然而然地将锅都甩到温岐头上,有些麻木地和他一起吃了饭。   今天的晚饭是炖鸡汤,鸡汤很香,看那紧实的肉质,应该是姜蘅猎到的那只野鸡。   姜蘅看着锅里的鸡架,越看越像自己,心情愈发悲凉。   晚饭后,她像往常一样刷碗,洗澡。   温岐待她和之前一样温柔、体贴,如果没有上午那一出,她甚至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就在姜蘅准备进屋睡觉的时候,这份平静立即被打破了——   温岐正坐在床边,安静地垂眸看书。   更可怕的是,他的蛇尾就垂在旁边,漆黑细密的鳞片在烛火下粼粼发光,看起来美丽又诡异,无形的阴冷感充斥着整个房间。   姜蘅脚步一僵,尴尬地停在原地。   温岐抬眸,平和地看向她:“洗完了?”   “嗯……”姜蘅知道自己不能躲了,于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你今晚要睡在这里吗?”   多嘴,她为什么不好好思考一下再说话!   看到温岐似笑非笑的神情,姜蘅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我睡哪儿都可以。”温岐合上话本,视线移到她脸上,“你希望我睡在这里吗?”   姜蘅对上他的视线,那种被紧绞、被捕获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他在用目光丈量她吗?   丈量她重了多少,高了多少,还要喂多少才能成为美味的食物。   太窒息了。   明明他的目光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害,她却觉得自己在被他一点点蚕食。   心跳又开始加快,姜蘅垂下眼睫,不确定自己此时应该如何回答。   她其实……可以接受和他睡在一起。   甚至在发现他不是人之前,对于和他一起睡觉这件事,她是有点依赖的。   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会睡不好,也会不习惯。   但她现在不能再这样了。   没有人愿意和一个随时会吃掉自己的怪物睡在一起,即使他给她的感觉比任何人都好。   然而,她有资格说“不”吗?   姜蘅不知道,也不敢尝试。   她抿了抿唇,决定先试探一下:“……你会把尾巴放在床上吗?”   温岐语调低柔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尾巴就是腿。”   “……”   姜蘅觉得他在委婉地告诉她,他一定会把尾巴放在床上。   这让她非常紧张。   他可能会用尾巴缠住她,在她身上慢慢游曳,像绞杀猎物般一点点收紧。   光是想象这些画面都让她紧张不已,除了来自本能的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抵触在她的脑海盘旋。   她很害怕被他触碰。   或者说,不是害怕,而是无法克制地敏感、战栗。   她不希望温岐发现这一点,以前不希望,现在更不希望。   姜蘅沉默几秒,决定再努力争取一下:“那……可不可以,不要把你的尾巴缠在我身上?”   “为什么?”温岐微微侧头,发丝从肩头滑落,“你很害怕?”   姜蘅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反驳:“不是。”   “那为何这么抵触?”温岐眨了下眼,声音像黑暗中的流水,柔和,清澈,却看不到底,“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姜蘅当然不会把真正原因告诉他。   不仅如此,她还要证明自己并不害怕,证明自己并不抵触他的尾巴。   姜蘅心跳剧烈,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内迅速成形。   她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两步,一只手按住那条漆黑的蛇尾,手心与鳞片完全贴合,然后又迅速撤离。   温岐瞳孔微缩。   温热柔软的手心与冰冷滑腻的鳞片在一瞬间贴合,温度、触感,一切都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兴奋。   “感受到了吗?”   姜蘅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凉滑的触感,她抿了下唇,试图将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压回去,“这就是我的原因。” 第24章   姜蘅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她并不怕他, 只是不太喜欢被蛇尾缠上的感觉。   对凡人而言,蛇尾的温度实在太低了, 滑腻的表面和凡人的皮肤也完全不同。绝大部分生物都不习惯和自身反差过大的物种亲密接触,经过刚才的突袭,她相信温岐也会意识到这一点。   姜蘅期待能从温岐脸上看到一点厌恶或不适,但温岐只是安静垂眸,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会是效果好到过了头,已经在考虑怎么煮了她吧?   姜蘅越发紧张, 还未完全恢复平静的心跳再次躁动起来。   就在她思索要不要说点什么来试探一下的时候,漆黑细长的蛇尾从地上慢慢抬了起来。   缓慢、克制、游刃有余。   姜蘅想起自己被尾尖对准眉心的可怕经历,下意识紧绷身体,目光紧紧跟随它的游动轨迹。   不出意料, 蛇尾越抬越高,很快像之前那样探到了她的面前。   她能清晰地看到蛇尾还在靠近,细细的尾尖对准她的眼睛,像一根灵活的粗针,逐渐逼近, 仿佛随时都会戳中她的眼球。   他要干什么??   恐惧让姜蘅来不及去揣测温岐的意图, 她心脏狂跳, 本能地抬手挡在眼前——   下一秒, 蛇尾顺着她的手缠了上来。   冰凉的触感让姜蘅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蛇尾爬上她的手背,顺着她的手指慢慢挤进指缝。姜蘅不敢乱动, 只能压抑呼吸, 心惊胆战地看着蛇尾在她手上缠绕、探索。   这个过程……非常煎熬。   虽然和其他部位相比, 温岐的尾尖已经非常细了,但姜蘅的手指却更加纤细,也更加柔软。   为了不让她感到痛苦, 他只能控制尾尖尽可能缓慢地在她的指缝间游走,同时不让鳞片割破她的皮肤,只在她的指骨处轻柔划过。   这是姜蘅第一次亲眼目睹蛇尾与自己近距离接触。   她能看到漆黑的蛇尾一点点绕上她的手指,在她的指节上留下冰凉滑腻的触感。细密的黑色鳞片非常光滑,随着蛇尾的游动而轻微起伏,同时带有锋利的硬度,在指缝间压出极浅的模糊印痕,和之前在她腿上发现的一样。   然而,更令她煎熬的,是蛇鳞划过皮肤的方式。   因为游走的速度过于缓慢,她能清晰听见,t每一片蛇鳞擦过指缝内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非常细微,同时也非常黏着。如同踩雪一般,伴随湿冷的凉意,在她体内激起一阵过电般的酥痒。   她感觉不太好。   不但双手越来越软,连腰也开始发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只有心脏还在疯狂地全力跳动。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威胁?警告?还是食用前的准备工作?   姜蘅越来越不安,她凝聚力气,试图将缠在手上的蛇尾挣开。   但她的动作似乎产生了相反的效果,蛇尾非但没有离开,反而顺着她的手背缠上了手腕。   细长的蛇尾无比灵活,转眼便将她的两只手绑到了一起。接着蛇尾略微收紧,从手腕中间延伸出去,垂在地上,像一条漆黑的锁链,而锁链的持有者正是温岐。   姜蘅抬眼看向温岐,呼吸因为刚才的挣扎而略微不稳。   “……这是什么意思?”她低声问。   温岐也抬起眼睫,安静地注视她。   姜蘅这才发现他的瞳色似乎变深了点,脖颈一侧浮现出隐隐约约的蛇鳞。   这些鳞片像融入血肉一般,漆黑、薄透、比蛇尾上的鳞片更柔软,映在苍白的肌肤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与色欲。   “为了更好地感受。”温岐轻声回答,“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抗拒这种接触。”   还是不明白?   姜蘅蹙了下眉,本想进一步解释,但缠在手上的蛇尾又开始缓慢蠕动起来,这让她呼吸一滞,立刻噤声。   “我感觉……很好。”温岐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细微的愉悦与迷茫,“你呢?”   “你不这么认为吗?”   姜蘅不敢回答。   她本以为像温岐这种独自生活的大妖会厌恶人类的触碰,但现在看来,自己大概猜错了。   说不定他真的喜欢触碰人类,触碰温暖的身体。   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和他一起睡觉也好,被他用尾巴缠住也好,只要他不会在睡着后突然把她吞下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可以试着习惯。   “……好吧。”姜蘅没有再反驳。她慢慢走到温岐面前,将被紧绑的双手举起来,用请求的语气说,“我有点疼了,可以先放开我吗?”   温岐目光微垂,落到她手上。   纤细素白的双手被蛇尾紧紧缠绕,因为绑得太紧,手腕和指节都微微泛红,反而增添了一分触目惊心的美感。   温岐眼底阴影渐深,慢慢抽离蛇尾。   直到蛇尾完全从手上离开,姜蘅才彻底放心,同时轻轻呼出一口气。   温岐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有点疲倦,肩膀微微塌下,心跳很快,呼吸时嘴唇微张,能听到低低的喘息声。   他也喜欢她的呼吸声。   缓慢的,急促的,压抑的……只要是因为他而改变的声音,他都想听到更多。   不过……今晚对她的刺激似乎够多了。   他不确定如果继续下去,她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凡人实在太脆弱了。   或许他可以想想办法……   姜蘅见温岐不再出声,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先上床,于是非常自觉地掀开被褥,直接钻了进去。   和之前一样,她缩在靠墙的里侧,只露出脑袋,然后看向坐在床边的温岐,眼神有点犹豫。   之前睡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放一只枕头在中间,但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   反正也挡不住温岐的尾巴……   她只犹豫了几秒便放弃了。   桌上的烛灯随之熄灭。   一片黑暗中,姜蘅能感觉到温岐在旁边躺了下来,他动作极轻,存在感却比任何一刻都强烈。   他是妖兽,是怪物,不再是以前那个友善的人类了。   姜蘅忍不住想他的蛇尾在哪里,会不会也在被子下面,会不会很快就会缠上来……   这些或混乱或可怕的想法让她的大脑几乎爆炸,她焦躁不安,紧盯着墙,浑身像有一堆蚂蚁在爬。   黑暗中,温岐的声音轻柔响起。   “睡不着?”   “……嗯。”姜蘅微微一僵,但还是本能应声。   “你可以转过来。”温岐的声音就在她背后,气息离得很近,她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我不会吃了你。”   “……”   姜蘅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如果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现在,她真的无法判断。   似乎是察觉到姜蘅的僵硬,温岐隐约笑了一声,又问道:“已经不相信我了么?”   姜蘅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来。   果不其然,她对上了温岐的视线。   屋里很黑,今晚的月光很黯淡,黯到她几乎看不清温岐的脸。但她能看清他的眼睛,像琥珀一样通透,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闪烁,如同一汪流动的深潭。   “在想什么?”温岐轻轻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柔。   姜蘅垂下眼睫回答:“在想……明天吃什么。”   她不敢提尾巴,毕竟目前温岐还没有把尾巴缠上来,她很怕一旦说出来反而会提醒他,所以最好是用其他无关紧要的回答敷衍过去,这样她也会轻松一点。   “想出来了么?”果然,温岐的思路被她带跑了,“明天可以做给你吃。”   姜蘅哪有心思真的去想这件事。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要吃她,其他吃什么都行。   显然,这个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我……还没想好。”她谨慎地说,“不然我明天再去打只野兔吧。”   “随你。”温岐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只要别跑太远就行。”   姜蘅又是一僵。   她不确定是因为他的触碰,还是因为他的后半句话。   也许二者皆有。   明明这些话以前他都说过、这些动作以前他也都做过,但只是换了个身份,这些话语和动作似乎都变了个意义。   而温岐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如果还是难以入睡……”他微微停顿,像是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轻缓说道,“你可以试着拥抱我。”   “……嗯?”姜蘅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提议干懵了。   “你忘了吗?”温岐的眼里浮起笑意,“你生病的那晚,就是抱着我睡的。”   姜蘅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只有那一晚……”   “之后的每一晚,你都抱了我。”温岐慢条斯理地说,“在你睡着之后。”   姜蘅:“……”   她震惊了。   一时间,对于这种越界行为的羞耻竟然压过了恐惧本身,她的耳朵在黑暗中迅速变红,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那是因为……我习惯抱着什么东西睡……”   “放松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温岐柔声安抚她,“你可以继续抱我,像之前一样。”   ——像之前一样。   这也是暗示吗?   姜蘅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了,他喜欢用蛇尾触碰她,喜欢凡人温热的身体。   这是否意味着,他也喜欢温热的拥抱?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一直在被她骚扰,却一直放任她这么做。   而她也可以试着让他渐渐习惯她、依赖她——就像当初她习惯他的陪伴一样。   姜蘅心念涌动,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温岐,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屏住呼吸。   然后她伸出双手,微微凑近,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环过他的腰背,同时侧脸贴上他的胸膛。   她给了他一个完整的拥抱。 第25章   这不是姜蘅第一次拥抱温岐。   除了入睡后那些毫无知觉的拥抱, 上一次她清醒地抱住温岐,还是将贺兰攸捡回来的那天。   那时候的温岐不太高兴, 为了让他放心,她尝试着在花架旁拥抱了他。   那次效果很好,温岐很快便消气了,贺兰攸也顺利留了下来。   现在看来,他应该的确是喜欢拥抱的。但要抱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他入迷、进而产生依赖感呢?   姜蘅不太清楚。   她只能自己尝试,自己探索。   黑暗中, 一切感官似乎都被放大了。姜蘅试着贴近温岐,双手先搭在他的腰上,感觉到他没有排斥的意思后,再慢慢扩大范围。   她顺着他的腰摸到他的后背。   温岐的上半身和他的尾巴一样, 是冰凉的,但又相对没那么凉,大概是因为没有鳞片的缘故。他的上身有一层薄肌,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每当姜蘅的手轻轻扫过, 被触碰到的肌肉就会变得格外坚硬。   他在紧张?还是反感这样的接触?   姜蘅有点犹豫, 于是她本能地不再乱动, 抬眸看向温岐。   一片昏暗中, 温岐的瞳孔再次变深,有青色暗光在t他的眼底流动。   他低垂着眼睫注视她, 因为距离极近, 呼吸几乎轻拂在她脸上。   “怎么了?”声音还是很轻, 但又似乎多了一分暗哑。   姜蘅莫名开始心跳加快。   她不确定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没什么。”她迅速垂下眼睛,继续默默加深这个拥抱。   她将双手绕到温岐后背,偏上的位置, 摸到了他突起的肩胛骨。   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他在温泉中的背影,姜蘅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哪里都好看,就连肩胛骨都像蝴蝶的羽翼,有种翩然振翅的美感。   不过,有些蝴蝶的翅膀也是有毒的。   而且是剧毒。   想到那条恐怖的蛇尾,姜蘅不敢再乱摸,老老实实将手放在他背后,然后继续凑近,将侧脸贴上他的胸膛。   温岐呼吸微顿。   她的脸太热了,耳朵也是热的。热度隔着衣物迅速浸染到他身上,再顺着肌肤进入血液,慢慢灼烧他的一切。   姜蘅低着头,并不知道温岐的蛇鳞已经从脖颈延伸到了锁骨。   她的鼻腔里充斥着他的气息。   因为离得太近,她能嗅到他发丝上的味道。和他身上的香气一样,清疏、幽冷,说不出的好闻。   她小心翼翼地倾听他的心跳,有点快,和她胸腔里的噪音正在逐渐达成共鸣。   为什么速度会加快?难道拥抱猎物这件事会让他兴奋吗?   这个猜测让姜蘅陡然紧张。   她立即松开手,试图往后缩。然而刚动了一下,一只修长冰凉的手便按住了她的后腰。   “别动。”温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柔,微哑,“……这样很好。”   姜蘅心脏猛缩了一下,顿时不再动弹。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屋里再次寂静下来。   他们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然而姜蘅却能感觉到,温岐的手正在她的背后游走。   比起抚摸,更像是在模仿她刚才的探索。   像他的蛇尾一样,很缓慢,很轻柔,很……折磨。   姜蘅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惧怕触碰。   隔着衣物,温岐只是轻碰了碰她的腰窝,她就觉得浑身发软,本能地想要蜷缩脚趾。温岐的指腹擦过她的脊柱,她更是软得厉害,全身像过电一般,心跳也越来越快,连呼吸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很清楚温岐的蛇尾就在自己身侧,很可能正环绕着自己,这种无法预测的恐惧再次放大了她在黑暗中的感官,让她的肾上腺素急速激增。   她无法判断这是好还是不好,但她可以确定,这不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温岐……”姜蘅低低出声。   “嗯?”温岐漫不经心地回应。   姜蘅怀疑自己疯了。   她居然觉得温岐这简简单单的一声很勾人,很诱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涩欲意味。   他可是随时会杀掉自己的猎食者。   什么猎物会对自己的猎食者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幻想??   姜蘅对这种想法感到恐惧与后怕,同时又不可自拔地受他裹挟,甚至本能地将自己贴向他。   “不要再摸了……”她试图让自己保持理智,即便气息已经不太平稳,“这样我很难睡着。”   “为什么?”温岐并没有停止,只是垂眸凝视她,“抚摸不会让你感到放松么?”   “抚摸是可以让我放松,但这种不行……”姜蘅艰难解释。   温岐继续凝视她的眼睛,吐出的声音轻若呓语。   “……为什么不行?”   姜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热,大脑也被拨弄地晕晕乎乎。这种情况下,就算温岐现在就吃了她,恐怕她也很难反应过来。   为了让自己恢复清醒,她主动曲起一条腿,用膝盖去抵冰冷的蛇尾。   和其他部位相比,蛇尾显然要凉得多。   姜蘅被凉得一激灵,与此同时,温岐也蓦然停了下来。   姜蘅微微仰脸,他的脖子正对着自己,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在薄薄的蛇鳞下缓慢滚动,鳞片闪烁,折射出潋滟的幽光。   ……危险又美丽。   让人很想触碰,亲吻,追逐标记。   姜蘅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可是吃人无数的妖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不能再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她立刻压下所有不恰当的想法,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尽快恢复冷静。   “我真的困了。”她看着温岐,声音略带恳求,“让我睡觉吧,好不好?”   温岐其实不太想放过她。   触摸她的感觉太好了。   他喜欢她的每一个反应,喜欢她身体的每一个变化,也喜欢她每一次靠近自己。   就连她在黑暗中的注视,都可以让他兴奋、愉悦,让他想要尝试更多、探索更多。   但他同样也不想让她反感。   他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在照顾好她的同时,循序渐进,慢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吧。”温岐低低叹息,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眉眼,“你先睡。”   什么叫“你先睡”?   姜蘅心里一慌,很想追问下去,但温岐脖子上那些清晰的蛇鳞又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不知道这些蛇鳞为什么会时隐时现,但从她看到的几次时机推测,这些蛇鳞的出现大概和温岐的情绪波动有关。   可能是不舒服了,也可能是饿了。   不管是什么缘故,总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但凡识相一点,都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继续刺激他。   但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她又不放心。   谁知道他会不会半夜突然想来点夜宵,然后就顺口把她吞了呢?   姜蘅思索许久,还是决定委婉地试探一下。   “我睡了,你很快也会睡的,对吧?”   “嗯。”温岐应了一声,手顺着她的侧脸来到她的脖子上。   这反而让姜蘅更加紧张。   她感觉到他修长微凉的手指就压在颈侧,指尖游移,看似羽毛般轻柔,却仿佛随时都能割开她脆弱的颈动脉。   她再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喉咙暴露在她面前,但她却连被他抚摸脖子都心惊胆战。   “我……”姜蘅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的恐惧表露出来,“我明天想吃鱼,可以吗?”   “嗯。”温岐这次温柔地回答她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姜蘅没有留意到他语气里的纵容和宠溺。   她只是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答应她明天做鱼吃,就说明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至于过了明天会怎么样……   姜蘅很想继续思考,但她真的累了。   从昨夜发现温岐的蛇尾起,直到现在,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身体也因为温岐而多次透支,各种过去从未体会过的极端感受在这短短一天内冲击、涌现,她感到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去思考。   她慢慢蜷缩,将脑袋埋进温岐的胸膛。   独属于他的气息再次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身体,她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伸手抱紧他。   她不知道温岐是什么反应,只知道他抱起来很好,闻起来也很好。   虽然对他的恐惧仍然像阴影一样盘旋在她的心头,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依然深深依赖着他。   他的怀抱仍然能给自己巨大的满足感,甚至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的恐惧,这份满足反而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自己一定是精神错乱了。   也许睡一觉就会恢复正常,至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姜蘅抱着温岐,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极度疲惫下,她很快睡着了。   屋内一片漆黑。   万籁俱寂中,蛇尾缓缓游动,以一种极其轻柔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慢慢缠上姜蘅的双腿。   温岐低垂眼睫,静静地注视她。   像他想要的那样,她紧紧拥抱了他,甚至比之前更紧密、更贴合。   他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心跳,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呼吸,也能感觉到她血液的每一次流动。   但,还是不够。   明明她就在他怀里,像一只初生的羔羊任他宰割,但他还是觉得空虚、烦躁、不满足。   仿佛体内有一个无尽的黑洞,他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将其填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有姜蘅才能做到这一点。   得到的越多,需要填补的也就越多。   他还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他还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温岐不知道。   他压抑地溢出一声低叹,俯首轻抵姜蘅的额头,蛇鳞顺着脖颈一直蔓延至耳际,喉结跟随蛇尾游走的频率而起伏。   还好,她会继续待在他身边。   而他也会慢慢探索这一点。 第26章   深夜, 贺兰府上灯火通明。   贺兰攸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 手指时不时敲着桌案,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t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   又过了一会儿,贺兰越终于姗姗来迟。   他穿一身靛蓝长袍,眉眼与贺兰攸有几分相似,但比贺兰攸更沉稳,脸部轮廓也更凌厉。   “我来迟了。”看到贺兰攸, 贺兰越笑了笑,语气很是温和,“没有等太久吧?”   “不久,也就半个时辰。”贺兰攸站起来, 不冷不热地说。   贺兰攸依然只是淡笑,似乎并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何不妥。   “先用膳吧。”他说,“等了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我们边吃边聊。”   “不用。”贺兰攸冷淡道, “想问什么在这儿说就可以, 说完我还得去见我娘。”   贺兰攸性情孤傲叛逆, 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虽然性格差, 但毕竟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又是出生起就定下的贺兰氏继承人, 因此无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 贺兰越都会无条件顺着他。   当然, 这都是外人眼中的情况。   作为当事人,贺兰攸可不觉得贺兰越是个处处顺着他的好父亲。   见他如此,贺兰越也不气恼, 只是笑了一下:“也好。”   说完,他走到椅子前坐下,先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捧着茶杯,将站在面前的贺兰攸上下打量。   “我听闻你下午便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贺兰攸道。   贺兰越看着他:“你没有遇到上古妖兽吗?”   “遇到了。”贺兰攸语气懒散,“不过我运气不错,那家伙虽然不待见我,但也没对我动手。”   “那你的运气的确不错。”贺兰越笑了笑,“在你之前刚进去一个钟家人,被他砍下了脑袋。”   “这么巧?”贺兰攸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没见到什么钟家人。”   “就在你进山的前两日。”贺兰越放下茶杯。   他没有问贺兰攸为何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历练,毕竟贺兰攸从小就喜欢挑战,越危险的事情他越感兴趣,前段时间又新学了出入神山的术法,会独自进入神山也不足为奇。   只要人没事就好。   比起为何进山,贺兰越倒是更好奇他为何能毫发无伤地出来。   要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派进山的所有修士,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山上。   没想到他的儿子居然成了这个例外。   贺兰越:“你知道上古妖兽为何没有对你动手吗?”   贺兰攸漫不经心地答:“大概是因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哦?”贺兰越饶有兴致地问,“这是何意?”   贺兰攸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是全天候监视着山上的状况吗?这种小事还需要问我?”   “那可是上古妖兽,你以为他能让我们看到山上的情形?”贺兰越似乎很无奈,“如若我们真的能看到全部,我又何必给你传讯,打探你在山上的死活。”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糊弄贺兰攸。   四大家族为了监视上古妖兽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然而上古妖兽显然不喜欢被外人打扰,神山上常年笼罩的雾气正是他布下的屏障,以此隔绝来自外界的窥视。   “那你去问他本人吧,我也不知道。”贺兰攸双手环胸,意兴阑珊地答道。   虽然他很清楚温岐没对他动手大概率是因为姜蘅,但他并不打算告诉贺兰越这件事。   他有自己的计划,不想被别人横插一杠。   贺兰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见到那个小姑娘了吗?”   贺兰攸蹙眉:“什么?”   “一个姓姜的小姑娘。”贺兰越说,“据说上古妖兽这段时日一直将她养在身边,你有没有见到她?”   贺兰攸没想到他爹居然也知道姜蘅的存在。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并不知晓姜蘅的真实身份,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   贺兰攸想了想,问:“的确是有个姓姜的凡人。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之前王家派人查过,那姑娘只是附近的村民,不巧被其他村人选为活祭,因此才被送上了积云山。”   贺兰越平铺直叙,虽然用了“不巧”一词,但语气并无同情之意,显然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看来他果然不知道。   贺兰攸不动声色:“那她挺惨啊。”   “也不算惨。”贺兰越道,“你已经见到她了,不就证明她目前仍然活得很好么?”   “也就凑合吧。”贺兰攸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山上无聊得很,没看出哪里好了。”   贺兰越笑了一声:“和家里自然是不能比的。”   贺兰攸不喜欢听这些没意思的废话。   他直截了当地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走了。”   对于他毫不掩饰的不耐,贺兰越仍然没有任何郁气和不悦。   贺兰攸是他最满意的孩子,他可以容忍他所有的坏脾气。   他对他只有一个期望——   将他的天赋发挥到极致,带领贺兰家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最后一个问题。”贺兰越抵着下巴,语气低缓,“上古妖兽知道你的名字吗?”   贺兰攸:“知道。”   “那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没有。”贺兰攸看了他一眼,“他应该有反应吗?”   贺兰越笑了:“没有自然是最好的。”      贺兰攸走了。   他来到谢冬宜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棵粗壮的梨树,莹白的梨花落了满院。谢冬宜独自坐在树下,轻抚琴弦,如同一副静谧的画。   贺兰攸脚步极轻,直到走至谢冬宜面前,她也没有发现。   贺兰攸唤了一声:“娘。”   谢冬宜这才抬起头,见来人是他,脸上顿时浮起惊喜。   “攸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这语气,显然他爹没有将他去神山的消息告诉她。   贺兰攸简短地说:“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   谢冬宜放下古琴,很是高兴:“饿不饿,吃过了吗?想吃什么,娘让人去给你做。”   贺兰攸倒是不抗拒在这边吃饭,不过比起吃饭,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娘,先进屋。”他低声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母子俩进屋,贺兰攸将门窗全部关上,然后将老仆死前说的那些话跟她复述了一遍。   ——除了女孩被遗弃的具体地址,还有自己已经找到她这件事。   谢冬宜很震惊,似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在听到老仆将女孩丢进森林里后,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通红,泪水轻轻一眨便落了下来。   贺兰攸已经很久没见她哭过了。   这几年,她似乎越来越寡言,心事重重,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笑脸。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那个孩子……”   “所以我真的有一个妹妹,是吗?”贺兰攸将案上的帕子递给她。   “是,但族老们容不下她。”谢冬宜用帕子擦拭眼泪,“其实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但我一直不敢问你父亲……”   贺兰攸挑眉:“父亲也不希望她活下来?”   谢冬宜停下拭泪的动作,欲言又止地地看着他,“你父亲他……”   贺兰攸紧盯着她:“他怎么?”   谢冬宜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似乎在犹豫什么,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她低声道,“只是,或许是家主的责任太重了,他这些年变了许多,你千万不要学他……”   “我明白了。”贺兰攸若有所思。   这么看,对于遗弃姜蘅这件事,贺兰越是完全知情且默许的。   如果自己现在将姜蘅的真实身份告诉贺兰越,恐怕贺兰越转头就会将这个消息告知族老,或者越过族老,直接将这件事私下处理了。   至于他会如何处理……贺兰攸不抱任何乐观期望。   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把姜蘅救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得加快速度。   否则等贺兰越开始进一步调查姜蘅……可能就来不及了。      午时,积云山。   姜蘅像往常一样醒来。   昨天太累了,她睡了很久。也许是因为整夜都抱着温岐,她睡得很舒服、也很安稳,连梦里都是清疏幽淡的香气。   哦,她还做梦了。   姜蘅斜坐在床榻上,恍惚地回忆了一下梦的内容,结果耳朵越来越热,很快连眼皮都染上了一层薄红色。   她的梦……好像不太正常。   不对,是很不正常。   而且很不健康。   她实在想不明白,人怎么会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梦到自己和长着蛇尾的妖兽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   这合理吗?!   肯定是因为她太累了,对,就是这样。   姜蘅拍了拍发烫的脸,将脑子里的画面通通清除,然后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   果不其然,在温岐彻底暴露后,这些t印痕也跟着回来了。   甚至好像还比之前更深了些,深到姜蘅可以看清鳞片的形状和走向,还有一些似乎叠了两三层。   她默默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现在对这些印痕已经见怪不怪了。   至少她夜里睡得很好,而且也没什么不适,只是一些印痕而已,随他去吧。   就当是睡凉席了。   姜蘅努力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诸脑后,然后起床洗漱,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   令她惊讶的是,温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浇花沏茶,而是站在书架旁,正低头翻阅着什么。   听到她开门的动静,他抬眸看了过来,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醒了?”   “……嗯。”   姜蘅谨慎地过去,与此同时,温岐也拢着一卷书走了过来。   姜蘅偷偷瞄了一眼。   好像讲的是如何修炼……   他这样的大妖,也需要修炼吗?   姜蘅不是很懂。   她很快收回视线,在饭桌前坐了下来,目光扫向桌上的饭菜。   有红烧鱼、清蒸鱼、水煮鱼、炖鱼、还有鱼汤……   姜蘅:“……”   虽然她昨晚的确说了想吃鱼,但这些……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她有点恐慌。   如果是以前,看到吃个鱼都有这么多选择,她只会心花怒放。   但她现在更怕温岐让她把这一桌子鱼都吃下去。   他到底什么意思?   姜蘅拿起筷子,心情格外复杂。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迟疑,温岐微微侧头,柔声问她:“需要我帮你把鱼刺去掉吗?”   “不用!”姜蘅连连摇头。   但温岐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他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将鱼肉夹到碗里,精准细致地将鱼刺挑出来,再将碗推到姜蘅面前。   “这样就可以了。”   姜蘅看着碗里干净的鱼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默默开吃。   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温岐似乎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饭量,等她感觉到饱的时候,他也停止了挑鱼刺。   “还要喝汤吗?”他问。   姜蘅摇摇头:“已经饱了。”   说完,她立即抿唇,心下也不由紧张起来。   她刚才竟然忘了温岐是妖,无意识地像以前那样回答了他。   太松懈了。   她紧张地看向温岐,却发现对方正撑着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姜蘅迅速垂下眼睑。   太好了,他没有发现。   也许感到不对劲的从头至尾都只有她而已,对温岐而言,自己有没有暴露妖身并没什么不同。   毕竟她又逃不走。   饭后,姜蘅以出去打猎的理由,离开了竹楼。   其实她并非真的想打猎,她的真实目的是寻找出口。   她记得贺兰攸和之前那个黄符修士都是在神庙附近的那片密林里出现的,她想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   说不定那里真的是外界进来的隐藏出入口呢?   那她就有救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姜蘅拿上弓箭,一个人走了很久,终于来到那处密林。   和往常一样,这里树木繁多,地势杂乱,时不时有走兽窜过,还有满地乱爬的藤蔓。   姜蘅将周围一带仔仔细细探了个遍,可惜一无所获。   看来是她想多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入口。   就算真的有,恐怕也只有那些修士才能看见。   她很失望,为了不引起温岐的怀疑,还特地打了两只野鸡带了回去。   令她意外的是,温岐居然没像往常那样待在竹楼里。   又去洗澡了吗?   姜蘅在竹楼里找了一圈,确定温岐是真的不在。   她想了想,放下野鸡,把手洗干净后便迅速钻进卧房。   她将门关好,然后把贺兰攸留给她的那只乾坤袋拿了出来。   虽然贺兰攸走了,但这也算是他留下的一件宝器。   她觉得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哪天可以把自己藏进这个袋子里。   姜蘅目的明确,她先将乾坤袋打开,然后把里面的点心全都倒了出来。   点心似乎比之前看起来还要多。   姜蘅提着袋子抖了好几下,本以为应该抖得差不多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突然从里面掉了下来。   姜蘅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随即,她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这居然是一面巴掌大的镜子。   上次贺兰攸倒点心的时候,有镜子掉出来吗?   姜蘅不记得了。   这面镜子看起来很普通,镜面是黄铜的,连照镜子的脸都看不清,几乎没什么实用价值。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贺兰攸不小心塞进乾坤袋里的。   姜蘅将镜子拿在手里端详一会儿,正要放回点心堆,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姜蘅?”   谁在叫她?   姜蘅一惊,立即环顾四周。   屋里什么都没有,门窗也关得很严实,但这个声音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姜蘅?”   “姜蘅……”   姜蘅仔细聆听,很快发现,这个遥远的声音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   而且……这似乎是贺兰攸的声音。   镜子为什么会发出贺兰攸的声音?难道这其实是什么通讯设备??   姜蘅大为震惊,她立即将镜子凑到唇边,试图呼唤贺兰攸的名字——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轻慢的敲门声。 第27章   姜蘅的动作瞬间静止了。   虽然敲门者没有出声, 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站在门外的人是谁。   是温岐回来了。   镜子里还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姜蘅根本不敢出声,只能用力拍打镜面,试图用这种声响让对面安静下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暗示奏效了,镜子里的声音很快消失。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温岐平和关切的询问:“姜蘅,你在里面吗?”   “我在!”姜蘅赶紧将镜子藏进怀里, “你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温岐环视一周,目光先移向那一桌子零食,很快落到姜蘅的脸上。   他疑惑地轻眨了下眼:“你在做什么?”   “我刚回来, 感觉肚子有点饿,所以想找点吃的……”姜蘅不好意思地解释。   温岐闻言,浅浅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   “外面有点心,不必吃这些。”   他似乎不喜欢贺兰攸带来的这些零食。   也是, 他连贺兰攸这个人都不喜欢, 又怎么可能喜欢他留下的东西。   他的接近让姜蘅再度紧张。   她很怕他会发现自己藏起来的镜子, 更怕镜子在这种时候发出声音。   “哦, 好,我现在去吃……”她点点头, 抬腿便要往外走。   温岐忽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蘅微惊, 整个人随即停在原地。   不是她不想走, 而是走不了。   温岐的力量太有压迫感了。   明明握住她的动作很轻柔,却让她无法挣脱。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明明没有散发出任何危险性, 但就是能无声无息地将她束缚。   姜蘅心跳加速,藏在胸前的镜子忽然变得有点硌。   “怎么了?”她故作镇定地抬头,看向温岐。   温岐垂眸注视她,目光在她的脸上仔细梭巡。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你。”他说,“你听到了吗?”   姜蘅紧张极了。   “没有……?”她面露茫然,“刚才不是你在叫我吗?”   “除了我,好像还有一个声音。”温岐凝视着她,“你真的没听见?”   “没有……”姜蘅摇摇头,“不过我刚才一直在往桌上倒零食,会不会是那个声音?”   温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姜蘅从他这一眼里看出了微妙的审视,这让她更加紧张,胸口甚至有种被牵扯的隐隐痛意。   很显然,这个回答太拙劣了。   她咽了咽口水,正想说点什么来强行转移这个话题,胸前忽然感受到微弱的热量。   是从那面镜子传出来的。   ——等等,那东西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声吧?   姜蘅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不假思索,抬手一把按住胸口,将那面镜子死死压紧。   “怎么了?”温岐讶异地看着她,眼中浮起关切之色。   “突然有点喘不上气……”姜蘅做出呼吸困难的样子,另一只手抓住温岐的胳膊,“可能是太饿了……”   “先坐下来。”温岐见状,立即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床边坐下。   姜蘅依然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副虚脱无力的样子。   她突然发现自己很有装病的天赋。大概是因为上辈子病得太久了,在这方面的确是有点熟能生巧。   温岐探了探她的额头,摸到一点微凉的湿意。   “坚持一下,我很快回来。”   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走出房间。   姜蘅探头看了一眼,见他是去拿吃的了,趁机迅速将镜子转移到乾坤袋里,又将乾坤袋扎好,然后再回到原位。   很快,温岐端着点心和茶水进来了。   姜蘅正倚靠在t床边,见他走过来,自觉地伸手去拿碟子里的点心。   “我来吧。”温岐轻轻按下她的手。   姜蘅眨了下眼,发现点心已经被他切成了小块状。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送到她嘴边,然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张嘴。”   姜蘅不得不张开嘴,任由他将点心送进自己口中。   这让她回想起了上次感染风寒,他悉心照顾自己的经历。   不同的是,上次她是真的病了,而这次只是装病。   但温岐并没有发现。   为什么呢?难道他真的很关心她吗?   看着温岐耐心地将点心一遍遍送至她嘴边,她的胸口再次隐隐作痛,但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和紧张。   她无法分辨,只是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一种悸动。   这显然是错误的。他随时都能杀了她,在他眼里,她和碟子里的这些点心没有区别。   可能她真的病了。   她只是太少被关心照顾,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也许温岐对待其他祭品也是这样的。他细心地关照他们,让他们保持健康良好的状态,然后再将他们精心烹饪。   姜蘅试图回忆电影《汉尼拔》里的情节,以此覆盖自己越发危险的思想。   等她完全冷静下来的时候,碟子里的点心也吃得差不多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温岐抬手,轻轻擦拭她唇边的碎屑,“还难受吗?”   姜蘅回过神,乖巧回答:“好多了。”   温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确认着什么。   姜蘅被他盯得有点紧张,连忙解释:“我没有生病,这只是一点……小毛病。”   “小毛病?”温岐轻眨了下眼。   “嗯,我小时候经常吃不饱,体质较弱,偶尔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姜蘅将自己过去低血糖的症状描述了一遍,“就是有时候饿了会突然头晕,出汗,喘不上气,吃点甜食就好了,不是什么大病。”   “就像刚才那样?”温岐问道。   姜蘅点头:“就像刚才那样。”   温岐不语,忽然微微倾身,手指轻抚她的颈侧。   冰凉指尖准确压上她的颈动脉,姜蘅瞬间僵住,胸腔里的震动随之加快。   “这也是你的小毛病?”温岐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脉搏的频率在他的指腹下无所遁形,他轻柔覆压,仿佛在触摸她急剧颤抖的心脏。   姜蘅瞳孔微缩,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抬眸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仍然平静柔和,同时带有探究的意味,如同清澈如镜的湖面,能映照出一切谎言与假象。   他看出了她在撒谎?   可能看出来了,也可能只是在试探。   如果在以前,她会乖乖投降,在他进一步询问之前主动承认。   但她现在不能再这样了。她必须有所保留,努力打消他的怀疑,这样才能隐瞒那面镜子的存在。   姜蘅睫毛轻颤,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回答。   “这不是小毛病。”她看着温岐的眼睛,鼓足勇气说,“……这是因为你。”   温岐微微一怔。   姜蘅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但她能感觉到,他刚才散发出的侵略性似乎一瞬间消失了。   “我不擅长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你是第一个。”姜蘅继续解释,“所以我有时会不知所措,但我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一种不受控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温岐的手指从她的颈侧转移到了她的唇上。   这次轮到姜蘅怔住了。   “抱歉,我不该吓你。”温岐用手指轻抵她的唇,专注地凝视她,“这是你的真心话?”   他的指腹就压在她的唇上,指尖微凉,每动一寸都会产生微妙的、电流般的摩擦。   姜蘅不敢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发热。   “先休息吧。”温岐露出温柔的笑意,“我去准备晚饭。”   他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手指也随之撤离。   姜蘅深深吸气,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然在无意识地屏息。   难以想象,温岐只是用手指压住她的嘴唇,就让她产生了缺氧的感觉。   如果压住她的不是他的手,而是……   姜蘅很快制止了这种荒谬的妄想。   她看着温岐走出房间,静坐许久,然后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原来温岐能察觉到她的心跳变化。   所以……他刚才相信了吗?   姜蘅不确定。   在说出那番说辞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撒谎,是在欺骗温岐,但此时整理完混乱的思绪,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撒谎。   她的确因为他而心悸。   只是这种心悸,是全然纯粹的恐惧,还是掺杂了其他感情……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希望是前者。   这样她才能保持坚定,时刻保持清醒。      短暂地歇了一会儿,姜蘅拿上换洗衣物,独自去温泉池泡澡。   她偷偷带上了那面镜子。   她很庆幸温岐没有旁观猎物焯水的习惯,不然她就只能明天再找机会使用这面镜子了。   雾气氤氲,姜蘅将身体浸入水中,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然后拿出那面铜镜,尝试性地敲了敲镜面。   泛黄的镜面忽然荡开一道涟漪,下一秒,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原本模糊不清的镜面突然变得无比清晰,镜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清秀俊逸,眉峰微挑,正是几日未见的贺兰攸。   姜蘅惊呆了。   她本以为这面镜子只能传话,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镜中的贺兰攸歪了下头,似乎凑近了些:“姜蘅?”   姜蘅立即回神:“你能看见我?”   “当然。”贺兰攸奇怪道,“你在哪里,怎么雾气这么重?”   姜蘅:“……”   她迅速往下缩了缩,只露出脑袋。   好在贺兰攸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这镜子是你故意留下来的吗?”确定这面镜子的确能看清彼此后,姜蘅直截了当地提问,“刚才喊我名字的人也是你?”   “原来你听到了。”贺兰攸挑了下眉,“那你为什么不回应我?”   “我……”   姜蘅不知道该不该把温岐是上古妖兽这件事告诉他。   严格来说,他们刚认识没多久,她不应该太相信他。   但他同样也是现在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信息”。   姜蘅陷入沉思,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镜中的贺兰攸却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是不是当时温岐也在旁边?”   “他是在旁边,但他没有发现……”姜蘅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贺兰攸与她对视,两人都没说话。几秒后,贺兰攸率先打破沉默。   “所以你已经知道那家伙是上古妖兽了,对吧?”   姜蘅冷静道:“对。”   “那你最好小声一点。”   贺兰攸放低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那家伙的耳力……可比普通野兽强得多。” 第28章   姜蘅:“……”   如果不是隔着镜子, 她真的很想给贺兰攸脸上来一拳。   “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才不说?”她压低声音,表情肉眼可见地充满愤怒, “是想故意害死我吗?”   贺兰攸不知道是什么心态,看到她生气,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弯起眼睛笑了出来。   “没那么严重。”他说,“虽然那家伙的耳力很好,但山上那么多飞禽走兽, 如果什么动静都听进去,就算是他也会感到烦躁的。”   这么一解释,姜蘅渐渐冷静下来。   贺兰攸说的也对,就算温岐耳力再好, 也不可能什么声音都听。   那也太吵了。   况且她刚才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就算真的被听到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姜蘅沉默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又小了些。   “你真的觉得他不会听见?”   “当然,但你还是要小心一点。”贺兰攸收起笑意, “你现在是在温泉那里吧?下次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姜蘅:“……你不是没看出来我在哪里吗?”   “刚才没看出来, 现在看出来了。”贺兰攸微顿了顿, “你可以再下去一点。”   姜蘅闻言, 下意识扫了自己一眼。   由于刚才过于激动,她又从水中上浮了几寸。现在水面差不多在锁骨偏下的位置, 对她来说这点露肤度并不算什么, 不过考虑到贺兰攸毕竟是同龄异性, 她依言往下沉了沉。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是……那什么了,对吧?”她小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知道贺兰攸并没有义务告诉她, 毕竟他们只认识了不足三天。   但即便只有短短三天,她也已经把贺兰攸当成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说过会再回来找她玩,还把妹妹的零食送给她……她还以为,对方也把她当成了值得交往的朋友。   结果t他也骗了自己。   “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认为,你不知道会更安全一点。”   贺兰攸似乎并不擅长向别人解释什么,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向随性轻快的语调显得有点谨慎。   姜蘅神色黯淡:“反正你已经全身而退了,你想怎么编都可以。”   隔着蒸腾的水雾,贺兰攸看到了她脸上的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奏效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不舒服。   “我知道不该隐瞒你……”他下意识放轻声音,“但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救你出来。”   姜蘅不吱声了。   她不确定贺兰攸的话是真是假,但她也明白,贺兰攸没有害她的心思。   否则他没必要故意留下这面镜子,更没必要把假死术给她用。   但这又让她产生了新的困惑。   贺兰攸为什么要对她这么上心?说实话,他看起来不太像是那种古道热肠、行侠仗义的人……   考虑到现在不是推心置腹的好时机,姜蘅决定把这个问题留到以后再问。   她小心地看了眼周围,低声道:“你先告诉我这个镜子应该怎么用?”   她可不想再像先前那样,藏在身上好好的突然就启动了。   虽然这次可以靠装病蒙混过去,但下次可就说不准了,温岐又不傻,每次都装病的话,迟早会被他看穿的。   见姜蘅迅速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镜子那头的贺兰攸也随之松了口气。   “很简单,触摸镜面就行。”他说,“一般来说,只要你触摸镜面,我这边就能察觉到,但以防你不小心碰到……”   姜蘅:“我们定个暗号?”   贺兰攸笑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姜蘅认真想了想:“那就敲击镜面三下,再从左到右擦拭一遍,这个怎么样?”   连起来算是四个动作了,就算真的误触,也不可能这么精准。   “好,以后就按这个来。”贺兰攸补充道,“还有,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说话,可以直接在镜子写字,我也能看到。”   姜蘅微讶:“怎么写?就用手指比划吗?”   “就用手指比划。”贺兰攸说着,将指尖放到镜面上,“像这样。”   他的手上没有墨,也没有水,但随着指尖的划动,镜子上却神奇地浮现出两个字——姜蘅。   “看懂了吗?”写完后,他吹了一下镜面,这两个字瞬间像云雾一样消失了。   姜蘅感觉很新奇:“这个镜子是什么法宝吗?怎么这么厉害?”   又能通话,又能视频,还能在上面写字。   简直比平板电脑还好用。   “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真正起作用的是贺兰家的秘术……”贺兰攸笑了一下,“以后我会教你的。”   贺兰家的秘术,可以随便教给外人吗?   姜蘅不是很懂他们修真界的规矩。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刚问完这句,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旋即噤声,转而用手指在镜面写下几个字。   【你还会再回来吗?】   对面的贺兰攸明白她是在避免接下来的对话会被妖兽听见,于是也改为写字。   【会。】   【但是没那么快,需要你再支撑几天。】   姜蘅不怕支撑几天,就怕没有期限,连个盼头都没有。   她很清楚贺兰攸没有救自己的义务,于是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默默点头。   【好,我明白了。】   她明白什么?   贺兰攸看着她温顺安静的面孔,忍不住猜测,她是如何发现妖兽的真面目,又是如何度过这段时日的?   那只怪物会折磨她吗?   他在镜面上飞快写字。   【他知道你发现他是妖兽这件事吗?】   【知道。】   姜蘅神色悲催。   【第二天就来审问我了……】   【审问?】   贺兰攸漆黑的眼瞳闪过一抹戾色。   【他虐待你了?】   【那倒没有。】   姜蘅立即摇头。   【那他是怎么对你的?】   怎么对她的?   姜蘅垂下眼帘,认真想了想。   除了最初的“审问”,之后温岐对她和之前并无区别。   温柔地安抚她,细致地照顾她,耐心地陪伴她。   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威胁。   不是因为那条蛇尾,也不是因为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压迫感。   是他看她的眼神。   仿佛湖面下的暗流涌动,看似平静无澜,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酝酿、积聚,很快便会将她吞食殆尽。   姜蘅确定这不是她的妄想。   【他对我很好,但我觉得,他好像快要忍不住了。】   贺兰攸疑惑。   【忍不住什么?】   姜蘅无奈叹气。   【忍不住吃掉我!你不知道上古妖兽喜欢吃人吗?】   看到这行字,贺兰攸一时陷入了沉默。   上古妖兽喜欢吃人?这种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微微挑眉,正在思索要不要把自己了解的信息告诉姜蘅,姜蘅忽然神色微变。   她什么都没说,抬手在镜面上飞快地敲动三下,然后指尖一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镜子塞到了岸边的衣物下面。   雾气氤氲,远处的竹林小径上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姜蘅下意识绷紧身体。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非常熟悉温岐了。   无论是脚步声、敲门声,甚至是靠近的呼吸声,只要来源于他,她都能瞬间分辨出来。   这就像是某种条件反射。   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能让她愈发敏锐。   很快,雾气中出现一道影影绰绰的修长身影。   果然是温岐。   他停在那里,手中灯笼在雾中微微摇晃,像凝聚的萤火,在他周身笼罩一层浅浅的光晕。   “阿蘅,你还好吗?”   阿蘅?   是在叫她吗?   姜蘅一愣,反应慢了半拍:“……我很好,怎么了?”   “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我有点担心。”   温岐将提灯举高一些,那张清逸柔和的面孔随之浮现,夜雾朦胧,为他增添了一丝幽邃的神性。   姜蘅仔细分辨他的语气。   和平时一样温和,也没有提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看来他应该没有听到她和贺兰攸之间的对话。   否则他一定会像之前那样追问,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蘅略微松了口气。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多泡一会儿,很快就出去了。”   “是么?”温岐微微侧头,瞳孔在夜色下流转出剔透的深青色,“那你现在出来吧。”   姜蘅:“?”   怎么还赶人了?难道他也要泡澡?   姜蘅不明所以,但既然温岐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可能继续赖在水里。   她看了温岐一眼,后者了然地侧过身去,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垂敛。   姜蘅伸手去够池边的衣物,试图从水中站起来。   然而下一秒,她却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跌了回去——   水声哗哗。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后托住了她。   姜蘅心跳骤快,她立即抬头看向温岐,眼睛因为茫然而微微睁大:“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泉水里加了些东西……”温岐对上她的目光,轻声道,“大概是对你起作用了。”   什么?!   姜蘅很震惊,她完全没发现水里多了什么。   怪不得他说担心她,原来是担心这个吗?   姜蘅试着自己站起来,很快绝望地发现,不仅是两条腿,她的腰部以下全都使不上力了。   光亮越来越近,不知何时,温岐已经来到温泉边。   “这里风大,你身子弱,不能吹太久。”   他微微俯身,衣袖拂过地上的污泥,伸出的双手修长莹白,像玉一样无瑕。   “我抱你上来吧。” 第29章   温岐的耳力的确很好。   不仅是温泉池, 包括整座积云山上的动静,都在他的领域范围内。   但他也不是什么声音都听的。   对他而言, 世界上绝大部分声音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不想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如果真的对他造成了一些困扰,他也不介意动手处理一下。   但姜蘅是不同的。   他对她抱有浓厚的兴趣,所以愿意在她身上消耗精力,也愿意倾听她的一切声音。   在姜蘅发现他的妖身之前, 他一直没有刻意地去注意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因为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姜蘅很信任他、很依赖他。   就算他什么都不问,姜蘅也会主动将自己在山上遇到的事情告诉他,他们亲密无间, 就像真正的朋友。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姜蘅不再像过去那样全身心地信任他,而他也不再满足所谓“朋友”的关系。   他想知道姜蘅每时每刻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也想进一步拉近和她的距离。   所以……贺兰攸的猜测其实是错误的。   他能听到他们的全部对话,也能在姜蘅拿起镜子的瞬间将其摧毁。   但他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做会t放大姜蘅对他的恐惧和抵触。   他会用更温和的方式让姜蘅忘记那面镜子, 以及躲在镜子后面的……那个人。   姜蘅沉浮在水中, 看着向她俯身的温岐, 一时有点怔忪。   抱她上去?   他要怎么抱她上去?   “可是我没有穿……”   她话未说完, 温岐忽然将自己头发上的黑色绸带解了下来。   “放心,我不会看的。”   他将绸带覆在眼上, 多余的部分绕到后面打了个结, 长长的带子从耳后垂下, 被晚风吹得轻轻拂动。   姜蘅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不知道这层布究竟能不能挡住温岐,她只觉得……他这样也很好看。   绸带遮住了他的眼睛,反而突出了他的鼻梁和嘴唇。水雾使一切都变得湿润, 夜色下,他的嘴唇看起来格外柔软,让她想起琉璃花的花瓣。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已经越发偏移,姜蘅立即收回视线。   “那……麻烦你了。”她低声说。   温岐轻轻应声,将手探入水中,小心绕过她的后背和双腿,将她从水中横抱起来。   从水中出来的一瞬间,失重感尤其强烈。姜蘅心下一紧,立即伸手搂住温岐的脖子。   她的手臂上都是水,这么一搂,水珠便顺着手腕淅沥而下,沾湿了温岐的发丝和衣襟。   姜蘅连忙道歉:“对不起……”   “无妨。”   温岐声音温和,被水打湿的黑色绸带贴在她潮湿素白的手臂上,像安静盘伏的蛇尾。   “把衣服拿上吧。”   经由温岐这么一提醒,姜蘅才想起来自己的衣物还放在石凳上。   “……好。”   她伸出一只手,先小心谨慎地看了眼温岐,确定他被蒙在绸带下的眼睛没有动,这才将石凳上的衣物捞起来,铺开盖在自己身上。   其实这层衣服盖不盖也没什么区别了,但她毕竟还有一点羞耻心,而且从这里回到竹楼还有一段距离,就算是为了保暖,盖上也比不盖要好那么一点。   更重要的是,那面镜子就在衣服下面。   摸到了冰冷的镜子,姜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没有被发现。   “好了吗?”温岐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轻声问道。   姜蘅将镜子塞进衣服口袋,确保不会滑出来后,便将双手从衣物下面拿出来,重新放回到温岐的脖子上。   “好了。”   感受到她的双臂重新环了上来,温岐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他抱着她往回走。   夜深,小径曲折,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姜蘅几乎感受不到起伏。   但被他碰到的地方却格外灼热。   她在温泉里泡了许久,整个人都是软的,皮肤也像喝饱了水,摸上去光滑细腻,仿佛随时都会像雪一样融化。   姜蘅能感觉到温岐的手指正牢牢压在她的皮肤上。   没怎么用力,但按压得很深。   衣物盖住了他托住后膝的那只手。姜蘅垂下视线,能看到指节曲起的轮廓,一节一节,正随着走动微微摇晃。   她忽然庆幸自己只是温岐的储备粮。   对他而言,她现在这副模样,估计和脱了毛的野兔差不多。   只是比正常野兔大了很多。   一路上,姜蘅都在用这种想法催眠自己。实在催不动了,她就会盯着温岐看,看他的侧脸、耳朵、下颌,还有黑色绸带下的眼睛轮廓。   看起来很神秘,很安静,还有一点说不出的吸引力。   她甚至想摸一摸。   好在她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没有人敢上手去摸毒蛇的眼睛——更何况他还不是普通的毒蛇。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竹楼。   温岐将姜蘅放到床榻上。姜蘅穿好衣服,先试了一下,发现双腿已经恢复知觉,便迅速下床走到温岐身后,将绑在他眼睛上的绸带解开。   温岐侧过身来看她。   姜蘅想起自己刚才在他怀中不着寸缕,耳根隐隐有些发烫。   “我的腿已经好了……”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视线,“这是怎么回事?”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大概是因为药效过了。”温岐温声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异常吗?”   姜蘅仔细感受了下,然后摇头。   “没有了。”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她现在感觉非常舒适轻盈,好像刚做了个全身按摩一样。   “看来贺兰攸说得没错,你的确不是凡人。”温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不过,想要完全打通你的灵脉,还需要更进一步……”   姜蘅一脸懵逼。   等等,不是凡人?打通灵脉?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忙不迭打断温岐:“贺兰攸跟你说了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他没有告诉你么?”   温岐隐约往姜蘅藏镜子的地方扫了一眼,耐心地对她说:“贺兰攸曾经跟我说过,在你体内似乎有灵气涌动。”   姜蘅不解蹙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你也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修炼、悟道,摆脱凡人的桎梏。”温岐解释道。   也就是说,她也可以成为修道之人?   姜蘅内心震惊,忍不住去看温岐的表情。   虽然可以修炼是很好,但现在和她朝夕相处的是温岐,她还真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温岐不喜欢修士,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本来她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再加上一个修士身份,岂不是更糟?   姜蘅思索半晌,斟酌着开口:“已经确定了吗?”   “嗯。”温岐平静地注视她,“我在温泉里加了增强灵力的药物,这种药物对凡人无效,只有本身能吸收灵力的人才会受其影响。”   怪不得她会突然失去知觉,原来真的是被下药了……   姜蘅心情复杂。   温岐下午不在,多半就是在忙这件事。不过他明知道她去泡温泉了,也不提前告诉她,实在有够恶劣。   姜蘅不由又想起他之前故意对她隐瞒妖身,夜里趁她熟睡将蛇尾缠在她身上,还有今天在温泉里下药……   这种种事迹越发让她怀疑,温岐的本性其实非常恶劣,而且是恶劣且不自知的那种。   她忍不住想,就算下次他一脸无辜地把她扔进锅里,她大概也不会感到意外。   “那……”姜蘅收敛思绪,试探性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温岐眼睫半垂,认真地看着她:“你希望怎么做?”   又把问题踢给她了。   姜蘅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试探。   如果是问她的真实想法,那她当然是想修炼的。没有人不渴望力量,尤其是看到贺兰攸来去无阻的样子后,她对修道之人的羡慕更是达到了巅峰。   虽然她很清楚,像贺兰攸这样的修士毕竟是少数。但只要能变强,她就很满足了。   但……   姜蘅不由又看了温岐一眼。   他很敏锐,自己如果在这种问题上撒谎,估计当场就会被看穿。   反正无论怎么回答都无法改变什么,不如坦诚一点,还能给自己拉点好感度。   姜蘅打定主意,抬眸对上温岐的目光:“我想尝试修炼,可以吗?”   她本以为温岐一定会温和坚定地拒绝她,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温岐居然同意了。   “可以。”温岐浅浅笑了,“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想个方法帮你打通灵脉。”   姜蘅一愣。   他竟然同意了。   她不是他的猎物吗?有谁会希望自己的猎物变强?   还是说,修炼能使她的肉质更加鲜美……   姜蘅想不明白原因,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灵脉要怎么打通?”   “你的灵脉堵塞太久,寻常手段多半无用。”温岐想了想,“先吃饭吧,之后慢慢试。”   姜蘅不知道他想怎么试。   但只要不是将她剥皮抽筋,她都可以接受。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发现温岐是上古妖兽后,她在很多事情上的阈值似乎越来越高了。   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      饭后,温岐端出一碗汤药,放到姜蘅面前。   姜蘅凑近闻了闻:“这是什么?”   汤药的颜色很清亮,闻起来没什么怪味,有点像兑了水的酸梅汤。   “也是增强灵力的药物。”温岐用勺子轻轻搅动,汤药上方的热气随之消散,“你可以先喝半碗。”   姜蘅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拒绝。   温岐如果想杀她,有更简单的办法,没必要特意给她配药。   她从温岐手中接过勺子,端起小碗,估算着喝下一半。   “感觉如何?”温岐撑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姜蘅放下碗,仔细感受了一下。   “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舔了下嘴角,唇上一层晶亮的水渍,看起来柔软而湿润。   温岐喉t结微动了下,轻声道:“把剩下半碗也喝完吧。”   姜蘅依言将剩下的半碗药汤喝完。   温岐:“这次如何?”   姜蘅等了大概半分钟。   身上开始隐隐有些发热,但这种感觉同样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仔细体会的话,基本没什么感觉。   “还是没什么明显的感觉……”姜蘅摇摇头。   “果然。”温岐似乎并不意外。   他看着姜蘅茫然的样子,想了想,走到她面前,俯身与她平齐。   “还有一个方法。”   见他突然靠近,姜蘅心跳一滞:“……什么方法?”   “喝下我的血。”   温岐微微侧头,浅色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修长脖颈在漆黑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你喜欢咬哪里?” 第30章   姜蘅再次确定温岐不是人, 也不了解人的想法。   不会有人喜欢喝血,更不会有人像野兽一样, 通过撕咬活物来完成进食。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委婉拒绝:“我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温岐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你不想修炼吗?”   姜蘅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   如果修炼需要吸食别人的鲜血,那这种修炼方式在人类的认知里多半属于邪魔歪道。   虽然他也不是人,但这种方式总归是……不太正常的。   但姜蘅还没蠢到在一只大妖面前说他的方法很邪门。   她抿了抿唇,换了个说法:“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放心, 我不会伤害你。”温岐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在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我的血没有毒性,而且对你来说……算是大补。就算不能帮你打通灵脉, 也没有任何坏处。”   姜蘅听了这番话,心情更加微妙。   可能他的血没有毒性,但他整个人都是剧毒。如果真的喝了他的血,她会不会变得更加依赖他,会不会在生理上彻底离不开他……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害怕会对一个随时都能杀死自己的怪物上瘾。   心理上的, 生理上的。无论哪方面都很危险。   “但是这样的话, 你不会痛吗?”姜蘅抬起眼睫, 视线扫过温岐的脖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向他的脖子, 可能是因为他偏头的动作太有迷惑性,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脖子距离她最近。   “不会。”温岐的语气很温柔, “你的力气很小, 对我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姜蘅:“……”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她力气小。   之前他这样说, 她还以为他是在安慰她,现在她才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平心而论, 她的力气并不小。   毕竟常年拉弓射箭,即使比不上那些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但在同龄人中,她的力气绝对算不上小。   然而现在和她做对比的是温岐。   或许在咬他之前,她不应该考虑他会不会痛,而更应该考虑自己的牙齿会不会断裂。   姜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不急。”温岐将她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你可以慢慢想。”   姜蘅轻轻点头。   她的确需要慎重考虑。   刚才那点细微的药效仍在体内发散,姜蘅站起身,想去窗边吹吹冷风,顺便让头脑清醒一下。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扭头看向温岐:“对了。”   温岐托腮看着她:“嗯?”   “之前在温泉那里,你为什么要叫我‘阿蘅’?“姜蘅面露疑惑。   她很确信他从未这么叫过她,在此之前,也没有其他人这样称呼她。   在陡然听到他这么唤她时,她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因为恐惧或不适,而是一种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感觉。   她想弄清楚这点。   “因为我忽然发现,直呼你的名字太生疏了。”温岐笑意柔和,微弯的眉眼在烛火下流光潋滟,有种迷惑人心的虚幻感,“我希望我们能更亲近些。”   姜蘅不动声色:“……只是因为这样?”   温岐继续道:“另外,我也想通过这个称呼,把我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区分开来?”姜蘅眨了下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对。”温岐凝视着她,“我希望‘阿蘅’是只属于我的称呼。”   姜蘅心尖一颤。   ——阿蘅。   她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比全名更柔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她想,她大概明白那种古怪的感觉来自何处了。   正是来自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只属于”。      姜蘅很快习惯了温岐叫她“阿蘅”。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换称呼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一般来说,人不会给养殖的鸡鸭鹅起名字,因为这样会在无形中对这些动物产生感情。而一旦产生了感情,以后再想杀了吃掉,可能就狠不下心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姜蘅倒是很乐意与温岐更亲近一些。   相对应的,她也考虑了要不要给温岐换个称呼,以此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她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需要的是温岐对她产生依赖和亲近感,而不是反过来加深她对温岐的感情。   除此之外,整整两天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思考温岐的那个提议。   她对修炼之事毫无了解。   为了获得更好的判断,她趁着外出打猎的时机,通过镜子与贺兰攸取得联系。   “他和你说了灵力的事?”   光洁透亮的镜面上,贺兰攸伏在桌案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嗯。”姜蘅坐在灌木丛里,四周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仿佛能隔绝一切,“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只是有点不爽。”贺兰攸撑起下巴,脸色仍然有些阴郁。   自从那日被温岐打断后,他就一直心生不快。   那家伙居然敢对姜蘅做那种事。   如果不是担心会对姜蘅不利,他当时真的很想穿过镜子,直接砍断温岐的双手。   姜蘅不知道他在不爽什么,只能无措地摸摸鼻子:“呃……那等你爽了,我们再聊?”   “不用。”贺兰攸歪头转向她,见她腰上系着他送的乾坤袋,脸色这才转好,“所以呢?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姜蘅神情复杂:“他说,他会帮我打通灵脉,但方法是喝下他的血。”   镜子那头的贺兰攸沉默了。   姜蘅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隐约的震惊。   连见多识广的天才修士都不理解这种操作,看来温岐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这个方法,可行吗?”姜蘅不确定地问。   “……原则上是可行的,而且确实是很高效的做法。”贺兰攸不情不愿地慢慢回答,“他是上古妖兽,拥有最强大的血脉。如果连他的血都无法冲破你体内的灵脉,那么别人也无法做到。”   居然真的是为她好……   姜蘅想了想:“那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不会。”贺兰攸说,“除非他在血里下毒。”   姜蘅:“那应该不至于……”   贺兰攸敲了敲桌案,语气随意地问她:“所以呢,你怎么想?”   姜蘅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但还是认真答了。   “我觉得,如果的确没有坏处,那我可以试一试。”   贺兰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半晌,忽然挫败地叹了口气。   居然就这么接受了喝血的提议,而且还是上古妖兽的血……   他突然觉得,姜蘅能在温岐身边待这么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怎么了?”姜蘅不解地眨眼。   “没什么,只是替你高兴。”贺兰攸再次换上明快的笑脸,“等你灵脉全通,我就可以教你术法了。”   姜蘅很怀疑:“隔着镜子也能学?”   “可以先学简单的。”贺兰攸将双臂枕在脑后,笑吟吟道,“我会多教你一些保命的术法,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快就能用上了。”   姜蘅:“……”      等姜蘅回到竹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和往常一样,温岐做好饭菜,正在桌案前等她。   姜蘅满脑子都是喝血,完全没有食欲。   她将弓箭放回原位,又把手洗干净,然后走到温岐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温岐关切地问。   姜蘅没来由地有点紧张。她攥紧手心,又松开,然后在温岐专注的目光下,一点点开口。   “你之前的提议……我考虑好了。”   温岐轻眨下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蘅心脏狂跳,一想到自己即将说出的话,头皮不由微微发麻。   “请给我,”她低低地说,“你的血。”   她眼睫半垂,并没t有发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温岐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会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的神情、语气、请求……   无一不令他兴奋。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徘徊,游移,慢慢来到她的唇上。   “你想好了吗?”他轻声问。   “嗯。”姜蘅应声,接着试探性地拉住他的手,小声询问,“我们可以去屋里吗?”   不管怎么说,喝血这个行为还是不正常。即便山上只有他们两人,她也更倾向于在封闭隐秘的地方进行。   温岐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腕骨:“好。”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袖子下的肌肤却隐隐浮现蛇鳞的纹路。   姜蘅跟他走进卧房。   屋里一片漆黑,温岐点亮烛火,将窗户关上。   寒凉的晚风被隔绝在窗外,姜蘅站在他面前,莫名觉得屋里有点热。   她不明白,明明这件事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危险,但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紧张。   温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将手放在她的耳后,顺着她的颈部线条徘徊往上,安抚地摸了摸跳动略快的血管,然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想好咬哪里了吗?”   姜蘅早已想好答案。   她对上他的视线,努力保持平静:“手腕内侧。”   那个位置相对安全,不会让她恐惧,也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好。”   温岐轻轻笑了,同时拉起衣袖,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手臂。   和人类相比,他的血管似乎更明显。青蓝色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缓慢流动,映衬着苍白冰冷的肤色,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姜蘅想象不出自己该如何下口。   她有些为难地问:“直接咬好像太粗暴了……可以划道口子吗?”   温岐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还是顺从地抬起另一只手,在内侧向上的手腕上利落地划了一下。   一道细细的伤口随之浮现,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来。   姜蘅仔细盯着看,发现和她的血没什么区别。   同样是猩红的,浓稠的,如同缀在雪中的玛瑙。   她犹豫了下,抓住温岐的手,慢慢凑了上去。   温岐垂眸凝视着她。   嘴唇覆上伤口的瞬间,两人都轻轻颤动了一下。   比起吸咬,这个动作更接近亲吻。   姜蘅不敢乱动,只敢用嘴唇轻轻试探、磨蹭渗透出来的鲜血。   她尝到一点腥甜的铁锈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温岐的血也是凉的,至少没有常人那般温热。   她担心碰到他的伤口,不敢用舌头舔舐,只好一点点吸吮,偶尔用唇轻轻挤压,让血液再渗出一点。   从温岐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她被血染红的嘴唇、洁白小巧的牙齿、和若隐若现的舌尖。   蛇鳞在他的身上迅速延伸,他瞳色渐深,瞳孔凝成竖直的针状,喉咙里干渴难忍,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干渴。   他只知道被她触碰的地方紧绷且发麻,血液的流速越来越快,隐藏在表象下的蛇尾蠢蠢欲动,迫切地想要缠绕上什么。   烦躁,愉悦,无法被满足的渴望急剧扩张。   他本能地想要寻求更多。 第31章   姜蘅不确定自己应该摄取多少。   她觉得自己咽下去的不多, 但口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这让她又失去了些许判断。   需要再挤一点出来吗?还是先询问一下温岐的意见……   她嘴唇贴着温岐的伤口, 温热的吐息轻拂在他的肌肤上,眼睫低垂,神色有点犹豫。   下一秒,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爬上了她的腿。   她从里到外都是热的,此时突然被这么凉的东西触碰,寒意顿时直冲头顶, 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姜蘅立即低头,只见温岐的双腿不知何时已经化为漆黑细长的蛇尾,正在自下而上,一点点将她缠绕。   为什么要用尾巴缠她?   是她不小心咬到他了吗?还是她摄取的太多了?   姜蘅心脏狂跳, 从未如此紧张过。和之前每次入睡后的昏沉恍惚不同,此时她能无比清晰地看到蛇尾的游走轨迹,这种第一视角带来的刺激感极具冲击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它的末端很细,越往上越粗。整条蛇尾非常柔软, 但那些密集的蛇鳞看起来却异常锋利, 像排布整齐的利刃, 正随着温岐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姜蘅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蛇尾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 蛇鳞擦过膝窝产生的战栗感更让她呼吸急促。   她几乎站立不住,下意识便要松开温岐的手。   但温岐却一把扶住了她。   他将手按在她腰后, 看似是在稳住她的身体, 其实是在将她压向自己。   “继续。”他垂眸凝视她, 声音依旧低柔、平稳,却又似乎多了一丝说不出的焦灼,“你吸得太少了。”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   她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兽性十足的竖瞳, 通透的瞳孔里浮动着冰冷的深青色。这种深青色如同点燃的幽火,明明是极其诡艳的色泽,在他眼底却越燃越暗,几乎要将她吞噬。   姜蘅有一瞬间失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他其实是喜欢这种接触的?   否则他没道理让她继续,更没道理用这种压抑又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这个猜测让姜蘅心乱如麻。她决定验证一下。   于是她低下头,嘴唇再次贴上温岐的手腕,小心避开渗血的伤口,在隐隐浮现蛇鳞的肌肤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听到温岐忽然沉重的呼吸声。   与此同时,缠在她身上的蛇尾也陡然收紧。她不由吸气,与温岐的频率近乎一致。   是这个举动太过了吗?   姜蘅不清楚温岐的心思,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询问他。   她只能自己揣测,同时一点点试探、摸索。   她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回忆刚才的动作,不再亲吻浮起的蛇鳞,转而去蹭那道细细的伤口。   或许是因为温岐在刚才那一瞬绷紧了手臂,又有丝丝鲜血从伤口渗透出来。姜蘅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嘴唇微微张开,舌尖轻轻划过,尝到温凉的铁锈味,再似有若无地吸吮。   缠在她身上的蛇尾似乎更紧了,她垂着眼,感觉到腰后的手正在上移,慢慢深入她的发间。   温岐将手按在她的后脑勺,轻柔反复地抚摸她的头发。姜蘅不确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她从中感受到了隐隐的鼓励。   ……他喜欢这样。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姜蘅的心跳越发激烈,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雀跃。   她又发现了一件他喜欢的事。   她发现的越多,可以做到的就越多。做到的越多,得到的依赖就越多。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振奋了。   喜悦让姜蘅呼吸加快,她下意识抬起眼睫,观察温岐的神情。   巧的是,温岐也在观察她。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深青色。姜蘅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脸,潮红而兴奋,眼睛亮得惊人。   “你感觉怎么样?”温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嗯?”姜蘅愣了愣,诚实回答,“我感觉,有点热……”   “只是有点么?”温岐的指尖划过她的耳根,那里通红而滚烫,几乎要将他灼伤。   耳后升起绵密的痒,姜蘅不自觉轻颤一下。   “好像还有点晕……”   “看来已经起作用了。”温岐轻轻叹息,慢慢撤掉紧紧缠绕她的蛇尾,“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再喝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不知为何,姜蘅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遗憾。   什么意思?她摄入的血液已经足够了吗?   姜蘅有点茫然,下一刻,身体突然腾空。   温岐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咽了下口水,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猛然清醒,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眩晕与混沌。   “接下来,你大概会很不舒服。”   温岐微微低头看着她,漆黑细密的蛇鳞从他的颈侧一直延伸至衣襟下面,比任何颈饰都要迷人。   姜蘅下意识盯着他看:“……那我该怎么办?”   “我会陪着你。”温岐轻声说,“如果觉得难以忍受,就发泄出来,不用强行忍耐。”   发泄出来?   难道是让她动手打人吗?   姜蘅根本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她点点头,用仅存的神智回答:“我明白了。”   看着她愈发迷胧的眼神,温岐垂下眼睫,将心底的躁动与焦渴一点点压制下去。   很显然,她并不明白。   他的血可以轻易摧毁凡人,想要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打通灵脉,必须严格控制摄入量,多一滴都不行。   他刚才t差点忘记这一点。   他很少、很少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大概是因为……被她亲舔的感觉太好了。   好到他只想让这种状态持续,却忘了对姜蘅而言,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才是。   姜蘅的体温越来越高,温岐将她轻轻放到榻上,抬手覆上她发烫的脸颊。   “难受吗?”他轻声问道。   姜蘅摇摇头,又点点头,微醺的眼底透出迷茫。   她很难判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全身都在发热,但并不痛苦,只是隐约好像有一股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害得她昏昏沉沉,意识也愈发模糊。   “先睡吧。”   温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安抚地握住姜蘅的手。   蛇尾再次爬上来,一点点缓慢轻柔地将她缠绕。凉滑的触感让她在昏沉中得到些许慰藉,她无意识地轻轻摩擦,让蛇尾与自己更加贴合。   温岐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徘徊。   专注、深暗、长久。   不知疲倦。      次日。   姜蘅醒来的时候,头还是痛的。   那种灼烧感仍然停留在她体内,她撑起上半身,痛苦地看向窗外,发现外面的天色依旧昏黑。   她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整整一天?   她不确定,身体上的不适让她难以思考,她只能勉强倚靠在床边,仔细倾听门外的动静。   温岐好像不在。   可能又去捣鼓什么东西了。   姜蘅揉了揉太阳穴,将藏在衣服里兜的镜子翻出来。   她先敲了三下镜面,然后从左至右轻划一下,镜面微微闪烁,很快浮现出贺兰攸的模样。   他回应得也太快了。该不会是随身带着这面镜子吧?   姜蘅看着镜子里的贺兰攸,眉头拧成一团。   贺兰攸奇怪道:“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   “我喝了温岐的血……”姜蘅有气无力地说。   贺兰攸闻言,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很痛苦吗?”   姜蘅摇头:“算不上痛苦,只是好像有点,太激烈了……”   她很难找到词准确地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温岐的血是温凉的,但在她的体内却格外灼热,几乎要将她的四肢百骸都燃烧起来。她现在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似的,脑袋嗡嗡地响,仿佛随时都能爆开。   贺兰攸紧紧锁眉:“看来他的血比我想象得还要凶悍。”   姜蘅闭上眼又睁开,试图找回清醒:“……这是好还是不好?”   贺兰攸深深地看着她:“从结果来看当然是好的,只是这个过程……”   姜蘅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越好,过程就越痛苦。   不可能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明白了,我会努力忍受的。”   姜蘅调整呼吸,将注意力转移到贺兰攸身上。   “你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吗?”   “哪样?”贺兰攸疑惑,“你是说打通灵脉?”   姜蘅点头。   贺兰攸微妙地挑眉:“我是天生灵胎,灵脉从来没堵过,所以……”   姜蘅:“……”   她面无表情地切断了联络。   哪来的天龙人,伤自尊了。   她默默在心里骂了几句,然后将镜子藏回原处。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温岐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醒了?”见姜蘅已经坐起来,温岐将茶盏放到桌案上,接着坐到床边,轻声询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姜蘅抬眸看向他。   也许是因为头脑仍然不够清醒,她看到他的脸,莫名又想起昨晚他对她的温柔安抚。   不像在对待猎物,更像在对待恋人。   温柔的掠食者。   她的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这个想法,嘴唇轻微开合:“……不是很好。”   温岐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脸还是很红,皮肤肉眼可见地发烫,胸口剧烈起伏,看得出来正在经受极大的煎熬。   再这样下去,他很担心她会不会承受不住。   温岐想了想,将姜蘅拉到自己怀里,然后握住她的手,慢慢与她十指交缠。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以至于头脑昏沉的姜蘅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嗅到温岐身上的清幽香气,她才恍然清醒。   他要做什么?   姜蘅立即垂下视线,看向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我会试着为你疏导。”温岐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如果觉得难受,可以直接咬我。”   ……咬他?像昨晚那样吗?   姜蘅不确定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以防万一,她觉得自己必须得问清楚。   “你是说很用力的那种咬?还是……”   “你想怎么咬都可以。”温岐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我要开始了。”   姜蘅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微一用力,指缝贴合,指腹牢牢扣压在她的手背上。   紧接着,一股力量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身体。   这股力量格外凶残,姜蘅心脏一震,整个人顿时瘫软,近乎脱力地倒在温岐怀里。   温岐一只手轻轻安抚她,另一只手继续向她输送灵力。   姜蘅抓住他的衣襟,冷汗很快渗满额头。   她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   仿佛体内又多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比之前更强横,但却能同化、平复沸腾的血液,让它们渐渐趋于稳定。   这个过程并不痛苦,但确实难以忍受。   姜蘅的手心很快便被汗水浸湿,呼吸浅而急促,身体因为两股力量的交锋而微微颤抖。   她抬起头,透过潮湿的睫毛,看见温岐的颈侧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蛇鳞。   漆黑,细密,冰冷。覆在修长苍白的脖颈上,像某种薄透的晶石,反射出粼粼流动的幽光。   ……她一直觉得这里的蛇鳞很美丽。   不仅是蛇鳞,还有蛇鳞下面的喉结,每次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的目光跟随转动。   温岐刚才说可以咬他。   那可以咬这里吗?   她会很小心,不会弄疼他,也不会留下痕迹。   只要让她咬一下就好……   汗水流进姜蘅的眼睛,她不在意地眨了眨,手指抓住温岐的前襟,上身微微前倾。   她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脖颈。   很快,她看到他的喉结缓慢动了一下。   她抓住这个时机,微微张口,轻轻咬了上去。 第32章   姜蘅这一觉睡了很久。   她醒来的时候, 浑身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她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无比清脆,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不由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目力似乎也变得更好了。   平时她只能看到窗外的那几棵大树,但现在她却能看清树上的每一片树叶,包括那几只鸟身上的羽毛,纤毫毕现。   不可思议。   姜蘅很确定,自己的身体明显与之前不同了。   她下床穿衣,试着在屋里走了几步, 只觉步伐格外轻盈,毫无过去刚醒来时的疲惫滞涩之感。   就在这时,温岐敲门走了进来。   姜蘅一看到他,先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   她还记得自己昏睡之前,曾对温岐做了什么。   她咬了温岐的脖子。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下,但她确实咬了,而且还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   其实她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举动。   平心而论, 她的胆子还没大到那种程度。   虽然是温岐让她咬的, 但他也只是说可以咬, 没有说必须咬。   况且他当时还在帮她疏通灵脉,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她也不可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咬上去。   她只能理解为, 自己当时真的太难受了。   她被无法掌控的力量裹挟, 头脑一直昏昏沉沉, 理智上不来,身体便代替她做出了指令。   至于为什么会盯上温岐的脖子……   大概是因为,她确实对他的脖子垂涎已久。   姜蘅不想承认这一点, 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一直在被温岐的一些特质所吸引。   可能是因为恐惧与害怕,这份吸引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变得格外诱人、美妙。   她一面想要极力抗拒,一面却又难以抗拒。   好在她之后很快便晕过去了。   她没看到温岐被咬后的反应,但她没有死,也没有哪里受伤,说明温岐并没对她做什么。   也许他并不在意被咬。   毕竟他也说过,她的力气太小了。对他而言,被她这样的凡人咬一下,估计和被蚂蚁咬没什么区别。   姜蘅看着温岐,一边暗暗安慰自己,一边小心观察他的神情。   温岐也在观察她。   她看起来很好。   脸色白皙而红润,眼睛比过去更亮。体内流淌着充盈的灵气,晨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透出隐隐的冰雪剔透之感。   现在她不再是凡人了。   她可以活得更长、更久。   温岐微微垂眸,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离。从漆t黑透亮的眼睛,到柔软水润的嘴唇,再到纤细修长的脖颈。   他的目光近乎露骨,姜蘅被他盯着,渐渐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个,你……”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忽然被温岐打断。   “你现在感觉如何?”   姜蘅立即回答:“感觉非常好。”她顿了顿,不确定地问,“我这是……通了吗?”   温岐浅浅笑了。   “自然。如今你灵脉全开,已经可以修炼了。”   听到这个回答,姜蘅终于彻底放心。   她觉得温岐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他说可以,那就是真的可以了。   只是她不知道温岐会允许她如何修炼。   她看向温岐,什么话都没说,但欲言又止的眼神已经表明一切。   温岐看出她心中所想,轻轻牵起她的手,来到外间。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姜蘅看了眼封面,正是前日他捧卷研读的那本。   “这上面有很多修炼之道,你可以先从前面看起,一点一点慢慢进阶。”温岐温声说道,“如果有看不懂的术法……”   他微微一顿,姜蘅顺着他的话接道:“你会教给我?”   温岐看了她一眼:“我会喂给你。”   姜蘅沉默了。   她有点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追问比较好。她接下书卷,乖乖道了声谢,而后便不再提起此事。   吃饭时,她偷偷观察温岐的脖子。   那些薄薄的鳞片已经消失了,颈侧肌肤光洁如初。她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被啃咬过的痕迹。   看来她咬得的确很轻。   这让姜蘅又略微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种举动还是太危险了。她希望以后都不会再发生。   毕竟她无法确保温岐每次都不会生气。   下午,姜蘅拿上弓箭,再次以打猎的名义离开竹楼。   体内流动的灵力让她精力充沛,她走了很远,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身轻如燕。   和前几日一样,她在一处茂密隐蔽的密林里停下,然后掏出镜子,熟练地敲击镜面。   贺兰攸的面孔随之浮现。   他盯着姜蘅看了几秒,忽然道:“你灵脉通了?”   姜蘅微愣:“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了。”贺兰攸语气随意。   即使隔着镜子,他也能明显看出她的变化。某种意义上,是温岐滋养了她,这让他不是很愉快。   “我现在可以修炼了。”姜蘅认真地看着他,“你之前说过会教我术法,现在还算数吗?”   她是真的想学。   “当然算数。”贺兰攸笑了下,坐直身体,“你想先学剑法,还是先学假死术?”   姜蘅想了想:“假死术应该很难吧?我这种初学者能学会吗?”   “不要妄自菲薄。”贺兰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相信你有这种潜力。”   姜蘅:“……”   她完全不明白他的这种盲目信任究竟是来自哪里。   “但我现在连怎么修炼都不知道。”姜蘅微微蹙眉,“要不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吧,之后再慢慢……”   话未说完,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把将镜子翻面按下。   周围树叶簌簌而动,她屏住呼吸,伏低身子,谨慎观察四周的情况。   除了被风吹动的草叶,四周并没有任何活物出现。   但她刚才确实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她,隐秘,森冷,无处不在。   是温岐吗?他在窥视她?   这个猜测让姜蘅毛骨悚然。   如果是过去,她可能会认为自己是在疑神疑鬼,但现在她的感知力成倍增长,她更相信自己的本能判断。   无论如何,这种被注视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   安全起见,今天不能再跟贺兰攸联络了。   她悄悄敲叩镜子,镜面细微地闪烁了几下,转瞬失去光泽。   太好了,贺兰攸理解了她的意思。   姜蘅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拿起镜子,状似不经意地照了照。   镜面已经恢复黄铜色,姜蘅随意地瞥了一眼,掩饰性地拨了拨头发,便准备将镜子收起来。   忽然,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一丝不同。   不是灵气带来的那种变化,而是……   她的颈侧多了一道咬痕。   很深,几乎刺入皮肤,即使在模糊的镜面上,也能看出隐约的弧度。   姜蘅的心跳倏然加快。   除了温岐,不会有第二个人在她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怪不得今天在竹楼里,他的视线几次扫过她的脖子。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咬她?   姜蘅想起自己昨晚的举动,下意识轻轻触摸颈侧的咬痕。   ……因为她先咬了他? 第33章   姜蘅的指尖停留在那道咬痕上, 皮肤上隐约生出微妙的刺痛感。   温岐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咬了她,而且咬的还是脖子。   她本应感到畏惧与后怕, 但却忍不住好奇温岐咬她时的心情与姿态。   既然已经咬她了,为什么不干脆吃了她?   他完全可以这么做,也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她是他的猎物,他的祭品,他的所有物。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收割她的生命, 无论她接不接受。   为什么不杀了她?   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姜蘅第一次遇到这么难解的难题。   她不明白温岐对她究竟是什么用意,这让她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理解的心烦意乱。   她试图揣测他、分析他,但每次得出的结果都出乎她的意料。   也许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永远不会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除了上古妖兽这个身份, 她至今连他年岁多少、来自哪里、甚至为何被封印在这座山上都不知道。   虽然早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天,温岐便将这些东西都告诉她了,但那些都是他编造的谎言,根本没有一句是真的。   姜蘅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会不会连“温岐”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想起刚才那道无形的视线, 姜蘅放下手, 将放在草丛里的弓箭重新提起来。   不管怎么样, 自己又一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   以后得更小心才行。      断联后, 贺兰攸独自去了府内的藏书阁。   贺兰越平日最爱搜罗稀奇古怪的古籍,无论那些古籍是否有价值, 都会被他收进藏书阁。久而久之, 藏书阁便成了贺兰家最富足的地方, 贺兰攸隔三差五就待在里面,虽说是为了打发时间,但也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贺兰攸轻车熟路地上到三楼, 利落地打了个响指,指尖瞬间亮起一簇焰火。   黑黢黢的藏书阁被照亮,他走到一排书架前,一目十行,速度极快地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他抽出一本书,盘腿坐下,开始细细通读。   这是一本详解灵脉的古籍,著作人不明,书页也是破破烂烂的,乍一看仿佛是从哪来捡来的垃圾,但里面的内容却很严谨,看起来可信度很高。   贺兰攸很早之前就看过这本书,也曾验证过上面的部分理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将这本书从头到尾又翻阅了一遍,然后歪歪斜斜地撑着下巴,随意地吹灭指尖的火苗。   他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姜蘅与他说的那些话。   在此之前,对于姜蘅不是凡人这件事,他其实一直不太确定。   毕竟她正是因为与修道无缘,所以才会被族中那些老东西——包括他们的亲爹果断抛弃。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必定会反复查验,不可能出现任何纰漏。   那么姜蘅现在的灵脉又是从何而来?   前日得知温岐允诺会帮姜蘅打通灵脉时,他就一直有此疑惑。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因为姜蘅和他一样,也是天生灵胎。   照书中所写,天生灵胎极为稀少,其中有部分是像他这般生来便有所显现,还有一部分则近似沉眠,虽是灵胎,但灵脉尽堵,体内灵气无法进出、运转,因此与凡人无异,也无法修炼。   姜蘅就属于后者。   书中还说,这种半死不死的灵胎与凡人唯一的区别是在死后。凡人死了便死了,而这种“伪凡人”会在死后泄出灵力,由此才得以与真正的凡人区分开来。   据说在上古时期,这种体质会在死后被人制成丹药,用来提升修为、突破进阶。   但姜蘅又没死,在此之前又是如何吸收灵气的?   贺兰攸暂时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个疑问先行搁置。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姜蘅不是凡人,t也能正常修炼。   如果让贺兰家的那些老东西知道这件事,那把姜蘅救出神山是不是就会变得顺利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群老东西早就没什么用了,就算他们不同意,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主要还是看贺兰越怎么想。   他整日与另外那三家家主沆瀣一气,若能说服他,四个家族联合起来,把姜蘅带出神山应该不成问题。   就怕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没兴趣。   况且他会承认自己曾经抛弃过一个女儿吗?   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姜蘅那边似乎也撑不了多久了……   贺兰攸坐在黑暗中,陷入长久的沉思。      接下来的几天,姜蘅格外安分老实。   因为怀疑温岐在监视她,所以她不敢再用镜子和贺兰攸联系,平时出去的次数也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竹楼里研究如何修炼。   虽然她的自理能力很差,但在学东西这件事上,倒是一直没怎么输过。   温岐给她的那本书,她很快便研读大半。这几日她一直跟着书上学习,不仅快速掌握了修炼的基础之道,还学了不少简单的术法。   可惜山上没有其他修士,不然她真的很想和他们切磋一下。   其实温岐也会这些。   但他毕竟是上古妖兽,姜蘅还没蠢到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她只能自己练习,偶尔祸害一下山上的飞禽走兽。   直到某天晚上,她在练习隔空取物时,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指。   她取的是一支箭,箭头非常尖锐,悬在她的手心上方时不慎失控,正好划过她的指节。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姜蘅没有急着包扎,而是趁机练习刚学的治愈术。   这个术法她还不熟练,尝试了好几遍,都没有成功。   鲜血顺着手指滴到地上,就在她反复尝试的时候,一只修长苍白的手静静覆了上来。   姜蘅心脏一缩。   熟悉的清幽气息像夜雾一样从后面包裹了她,她侧头抬眼,发现温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是她太专注了吗?   她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个姿势让姜蘅很紧张。   她低声说:“你怎么过来了?”   温岐微微垂眸,柔和地看着她:“我闻到了血腥味。”   听到这个解释,姜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许对妖来说,这是一种很稀松平常的表达方式。但她却在一瞬间想起可怕的鲨鱼,它们也会被血腥味吸引,然后凶猛残忍地扑向猎物。   很显然,温岐比鲨鱼更危险。   “我只是不小心割到了手指,很快就能治好了……你不用担心。”姜蘅转身面对温岐,微微抬头看向他。   温岐凝眸注视她:“你已经尝试五次了。”   “……我还不太熟练。”姜蘅有点尴尬地解释。   “别紧张。作为初学者,你表现得已经很好了。”   温岐温声安抚她,轻轻触碰她指节的伤口。浅淡的微光亮起,像月光一样笼罩住她的手指,伤口转眼消失,只余下残留的一点血液。   姜蘅有点惊讶。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使用这种……术法?   简单,高效,无痕。   比她学的低阶治愈术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似乎是看出了姜蘅的羡慕,温岐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她:“想学吗?”   姜蘅恨不得立即点头。   但她迅速反应过来,这极有可能是某种妖术,她要是学了,那不就离邪魔歪道更进一步了吗?   她压下心底的羡慕,诚恳地婉拒:“我还是先学基础的吧。”   温岐微微弯唇,轻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基础医术只能加快恢复,并不能消除痕迹。”   消除痕迹……   听到这四个字,姜蘅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陡然想起他在她脖子上留下的那道咬痕。   那道咬痕非常深,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完全消褪。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姜蘅内心微震,立即抬眸。   温岐微微垂睫,视线落在她颈侧——正是咬痕所在的位置。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视线上移,平静地与她对视。   他的目光依然温驯、柔和,瞳孔清浅,同时透出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姜蘅的耳膜隐隐钝痛,敏锐的感知力让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心跳。   她莫名觉得,温岐似乎在生气。   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   只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提议吗?不,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姜蘅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但又想不出来。温岐的视线让她无法专注思考,她调整呼吸,试探性地开口。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温岐神色未变,慢条斯理:“你觉得呢?”   姜蘅轻轻蹙眉,然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她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装傻。   温岐安静地注视她。   太聪明了。   明明第一时间便猜出了他的意思,却一直谨慎对待,没有主动询问,也没有被他的暗示牵着走。   就像她这几日的态度一样。   一直回避,一直退让。   或许在她眼里,这是最安全的举措。只要不提起那处咬痕,不使用那面镜子,就可以安然无恙,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然而她的这些看似小心的举动,只会让他更加不悦。   比起温顺回避,他更希望她像之前一样大胆进攻,努力尝试。   触摸他、拥抱他、舔咬他。   只要是来自她的试探,无论多么笨拙,他都欣然接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冷淡、疏远。令他烦躁。   温岐抬起手,轻轻抚摸姜蘅颈侧的咬痕。   姜蘅微微一颤,下意识抬眸看他。   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生出细微的刺痛,绵密、酥麻,伴随着微妙的电流感。   她知道这是错觉,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为之心悸。   “既然你不明白,”温岐低柔地看着她,微微俯身,发丝如流水般从肩头滑落,“那我就帮你回忆起来吧。” 第34章   姜蘅有些怔忪。   温岐的声音太轻了, 滑落的发丝拂过她的面颊和锁骨,柔软而凉滑。   她隐约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应该退避, 应该对他的强势感到恐惧,但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清疏而幽冽,糅杂着淡淡的草木花香,让她的头脑微微眩晕。   “我……”   姜蘅无意识地开口,话音很快戛然而止。   因为温岐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动作很轻,却让她无法动弹。他像抚摸小动物那样轻刮她颈下的皮肤, 迫使她仰起下巴,然后微微靠近、低头,发丝像夜幕一样垂落,遮住了她的视线。   姜蘅眼前一片昏黑。再次恢复视野时, 她感觉到温岐的呼吸正轻拂在她的脖颈间。   湿润、平缓、绵长。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但仍让她不由自主紧张。   然后她就感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脖颈。   是温岐的嘴唇。   和她猜测的一样,他的嘴唇也没什么温度,和他身上的其他部分一样,幽冷、微凉。   但比她想象得要柔软得多。   像在进行某种实验, 他轻柔而细致地亲吻她的脖子。他很缓慢, 也很有耐心, 用薄唇摩擦她细腻的皮肤, 间或轻轻舔舐,引起她微弱的颤动。   姜蘅感觉被他亲过的地方似乎变得格外敏感, 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带来一阵阵密集而可怕的酥麻。   他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打算再咬她一次吗?   姜蘅神色迷茫, 不确定是因为猜错了温岐的举动,还是因为被他亲得失去了判断。   温岐的折磨依然在继续。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不让她后退, 薄唇停在她白皙的颈侧肌肤上,低低开口。   “你知道吗?你这里有一颗痣。”   他的唇就贴在她的颈间,很痒,姜蘅不由腿软:“我没有注意过……”   “以后会注意到的。”   温岐的声音轻若呓语,在那颗漆黑的小痣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慢慢张口,露出森白尖锐的牙齿。   不等姜蘅有所感应,他已经一口咬了上去。   姜蘅猛然吸气。   和前面的温柔轻缓不同,这一下几乎咬破她的皮肤。   她之前见过温岐的牙齿,洁白又整齐,但此时似乎变得格外尖锐。他咬在她的颈侧,牙齿轻轻研磨薄薄的皮肤,舌尖扫过跳动的筋脉,吸吮和舔咬的力道逐渐加大,刺痛感也越来越明显。   姜蘅的心跳愈发剧烈,如同擂鼓,几乎要蹦出胸腔。   如她所料,温岐还是咬了她。   舔咬的动作似乎释放了他身为妖兽的嗜血与凶性。他一边咬她的脖子,一边轻柔抚摸她的后颈,看似在安抚,实则是在压制和阻止猎物挣扎。   他说不定会在这t里咬断她的脖子。   恐惧再次涌现上来,姜蘅的额头渗出冷汗,抬手去推温岐的肩膀。   温岐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意思?   不允许她打断进食吗?   姜蘅的手心越发濡湿,她紧张地看着温岐扣住她的那只手,发现黑色蛇鳞已经遍布他的手背,他指节微曲,手指修长,青色血管在半透明的鳞片下根根分明。   完了。他可能真的饿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让姜蘅的胃部轻微痉挛,她来不及思考如何做才是最安全正确的,直接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挡在了脖子前面。   她的动作很迅速,也很突然。温岐被打断,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直起身子看她。   姜蘅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暗青色,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闪烁,流动着冰冷又美丽的潋滟幽光。   “我已经想起来了。”姜蘅对上他的目光,紧张地吞咽口水,“对不起,那天不小心咬了……”   她话没说完,温岐垂下眼睫,细细吻上她的手指。   姜蘅的心尖随之颤抖了一下。   和刚才的用力啃咬不同,温岐似乎又恢复了轻柔缓慢的步调。   他顺着她的手指慢慢吻下去,舌尖划过她的指尖、指缝,又细细亲吻她的指根,将她手心的湿汗舔舐干净。   姜蘅几乎忘记呼吸。   她的手因为他的摆弄失去力气,她下意识后退,又被他牢牢按住。   他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品尝她、吞食她,而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战栗。   “温岐……”姜蘅心跳激烈,努力让自己的声线维持稳定,“你是在惩罚我吗?”   温岐微抬视线,深深地凝视她,音色低柔而沙哑。   “你认为我在惩罚你?”   姜蘅在他眼底看到了幽深的阴影。   光线昏暗,她无法分辨、也无心分辨,只能稳住心神,继续说下去。   “对于那天咬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因为当时我很难受,意识又不清醒,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姜蘅诚恳地看着他,“我可以道歉,也可以让你咬回来,但我只有一个请求……”   她适时停顿,温岐微微侧头看着她,轻声道:“什么请求?”   “别咬脖子。”姜蘅盯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我会死的。”   温岐没有出声。   他将她此刻的姿态尽收眼底。   泛红的颈部肌肤、深深下陷的咬痕、被汗打湿的额发、以及略微急促的呼吸。   她在害怕。   看来他刚才有点兴奋过头了。   他可以确保自己不会伤害到她,但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她现在不太信任他。   虽然她现在的样子非常美味……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更放松一些。   他不希望自己的每一次接近,换来的都是恐惧与防备。   “好吧……”温岐轻轻叹息,松开她的手,“下次我会小心。”   还有下次??   姜蘅刚想松口气,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又微微一震。   她谨慎地偷瞥一眼,正好看见温岐在意犹未尽地轻舔唇角。   ……这是在回味吗?这绝对是在回味吧!   姜蘅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转身回房,拿上换洗衣物便一溜烟逃出竹楼。      也许是因为姜蘅表现得过于恐惧,这一晚,温岐没有和她一起睡。   他独自坐在外间,可能在看书,也可能在休息。姜蘅听不清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屋内分外寂静。   但她还是睡不着。   她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月光,脑海中反复闪现温岐从亲吻到啃咬她的过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努力抽离,努力思考。   为什么温岐会在咬她之前先亲她?   据她所知,没有任何野兽——或者说掠食者,具有这么古怪的进食习惯。   但温岐确实亲她了,而且还亲了很久。   如果说这只是一种进食前的准备工作,那么在被她打断后,他又为什么要亲她的手?   那个时候,他完全可以咬断她的手指,折断她的手骨,然后再继续洞穿她的脖子,直到鲜血迸溅而出。   但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继续噬咬,而是温柔又有些急切地亲吻她,比起进食,倒更像是……温存。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难道他其实并不急着吃她?   姜蘅渐渐冷静下来。   当时她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注意到他真正的需求。   现在仔细想想,在与温岐对视的时候,她的确在他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欲望。但那欲望似乎不完全是食欲,而是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等等,难道是——?   姜蘅的太阳穴微微一跳,一个大胆且荒谬的猜测在她脑中成形。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在此之前,她从未往这个方向怀疑过。毕竟温岐和她只是进食者与食物的关系,而她在外形上也并无特别之处,在她的认知里,像温岐那样完美无瑕的存在,是绝对不会对她有感觉的。   但是,如果……他对她真的产生了异性之间的渴望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今晚那些反常的举动,就能解释得通了。   ——而她能做到的,也会比之前多得多。      次日,姜蘅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   温岐没有再提起昨晚的摩擦,她也便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   一切似乎都恢复平静,但姜蘅却很清楚,这份平静只是暂时的。   温岐会在不经意间注视她的脖颈。   那里又多了一道咬痕,深刻、暗红,覆盖在已经消褪的浅痕上,仿若某种危险的标记。   她不确定他在想什么。   是继续咬断它,还是继续亲吻它?   她想知道答案,这将决定她接下来的举措。   但很显然,温岐不会为她解答。   他为她准备香甜的点心,为她挑选适合她修炼的术法,为她梳理散乱的头发,将尖锐锋利的物品收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温柔、细心、无微不至的照顾。   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姜蘅一整天都在暗中观察他。   有时候,他们会视线交汇,通常是温岐专注地看着她,而她会撑不住先移开视线。   她会紧张,也担心自己正在酝酿的计划会被他发现。   毕竟他非常敏锐。   终于熬到晚上。   姜蘅洗完澡回来,站在竹楼外,看着温岐坐在案前的身影,心跳再次加重。   她考虑了一天,还是决定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这是个重大且危险的决定。   如果她错了,温岐可能会被她激怒,也可能当场杀了她。但如果她对了,她活下去的几率将直线上升,被动的局面也将会打破。   她不喜欢冒险,但在面对温岐的时候,冒险似乎总会得到不错的回馈。   ……希望这次也是如此。   姜蘅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温岐早已察觉她的气息,此时听到她走近,才不紧不慢地抬起视线。   “洗完了?”他温和地看向她,目光掠过她潮湿的头发和睫毛。   “嗯……”   姜蘅心不在焉地应声,心跳因为紧张而越发激烈。   她不想让温岐发现自己的异常,于是清了下嗓子,侧头看向温岐面前的书卷。   “你在看什么?”   “食谱。”温岐轻声道,“你灵脉初开,需要吸收大量灵气。山上有很多灵物,用来滋补再合适不过。”   “这样啊……”   姜蘅依然心不在焉地应声,视线从书卷转移到他的脸上,呼吸逐渐加快,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温岐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他平和地看着她,目光在她湿润的唇上稍作停留,然后轻声询问:“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姜蘅没有回答。   她抿紧嘴唇,睫毛轻微颤抖,心脏因为此时的想法而疯狂跳动,以至于连喉咙都隐隐生痛。   她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只是在思考、斟酌、反复纠结。   她在想,该怎么吻他,才不会被他杀死。 第35章   这个简单的问题, 姜蘅琢磨了整整一天。   差点被咬断脖子的恐惧感仍然残留在体内,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也将会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一次人生经历。   这让她想出了大胆的计划,也让她在对待这个计划时更加小心。   毕竟温岐真的会杀了她。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虽然姜蘅还是对真实的温岐不甚了解,但多少也看出了他的一些性情。   温岐待人温和友善,这并不是假象,也并非他的伪装。   这大概是只是他的习惯与乐趣。   因为他是强大的上古妖兽, 又常年生活在这座孤岛一般的神山上,每天闲得无事可做,只能看书写字、养养花草,与世无争, 性情自然日渐平和。   但这并不代表他永远都会保持t这种状态。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虽然温和包容,但本性其实比常人更加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他每次不悦,姜蘅都搞不懂令他不悦的缘由是什么。她试着推测,也根本无从下手, 因为温岐真的太难猜了, 她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刻意隐瞒情绪, 而他的身份也让她不敢直接开口询问。   现在, 她还发现他的报复心很重。   自己只是不小心咬了他一次,连个痕迹都没留, 就被他狠狠咬回来两次, 第二次还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由此看来, 这家伙的确有毒,而且是那种不经意间便能致命的剧毒。   自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慎对待。   姜蘅一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边深思熟虑地回答温岐的问题。   “没有,”她的声线有点紧绷,但还算平稳,“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岐细细地观察她。   她显然有点紧张。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面颊透出不自然的红晕,呼吸比平时略快,眼神也有些轻飘游离。   是因为刚从温泉池回来的缘故么?   不,他记得她每一次回来时的样子。   有时会气喘吁吁,有时会放松疲惫,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连腰背和脖颈都是绷直的。   似乎想起了什么,温岐的目光轻轻扫过姜蘅的脖子。姜蘅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心跳陡然一滞。   温岐没有漏掉这一点微小的变化。   ……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来昨晚他咬得的确太重了。   他似乎低估了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不安与阴影。   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修复,一点点消除。   ——为了日后更进一步的尝试。   温岐了然地收回视线,将放在一旁的软布拿过来,然后看向姜蘅。   “阿蘅。”   姜蘅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迅速收敛思绪,轻应一声,乖乖走到他面前。   温岐用布包裹住她的湿发,开始帮她耐心擦拭。   这不是温岐第一次为她擦头发,按理说,姜蘅对此应该早已稀松平常才对。   但她却很难像平常那样淡定。   她和温岐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她低垂目光,忍不住暗暗思索,此刻是否是发起进攻的好时机。   不行,这样太突然了。   温岐不喜欢突袭,她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扑上去,说不定还没碰到他就会被拧断脖子。   她只能先等温岐擦完头发,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姜蘅却觉得异常难熬。   她能感觉到他专注强烈的视线。   她很怕他会看穿自己的想法,尽管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头发终于擦干了。   姜蘅暗暗松了口气。   她抬起视线,发现温岐又在看自己的脖子,不由心下一跳。   “还疼吗?”温岐轻声问。   姜蘅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心念微动,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还好,已经不怎么疼了……”她放慢语速,谨慎回答。   温岐闻言,抬起眼睛看她。   他的眼神还是很温和、很平静,烛光在他的眼底轻轻摇曳,她无法看透他的情绪。   “你不用这么紧张。”他柔声安抚她,“昨晚是我没有控制好力度……以后不会再咬你了。”   姜蘅其实不太相信他。   他之前也多次承诺不会伤害她,但他的自制力显然不太好。   可能妖就是这样,随性惯了,不懂什么叫克制。   但她还是低低应声,神色温顺:“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怕你咬我,只是有点……困惑。”   温岐轻眨了眼:“困惑?”   姜蘅点头,强装镇定,仔细看着他:“我想知道,对妖兽来说,亲吻意味着什么?”   温岐微怔,然后露出安静思索的神情。   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他坦然开口:“我没有接触过其他妖兽。”   这个回答好像在说,他不知道,也从未了解过。   姜蘅不由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一丝怀疑。   一个连亲吻都不了解的怪物,会对她产生异性之间的欲望吗?   她不确定,只能继续往下推进。   她看着温岐的眼睛,心跳加速,声音不自觉放轻:“那你呢?”   “对你来说……这种举动意味着什么?”   温岐与她视线相触。   他侧了侧头,像往常一样打量她、审视她,瞳色微微变深,倒映出她由于紧张而分外透亮的双眸。   他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姜蘅从他的安静中读到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不确定这是什么,但绝对不是愤怒或不满。   这是一件好事。   这让她感到雀跃,让她感到……有机可乘。   姜蘅的心跳越发剧烈。   她将手按在温岐腿上,谨慎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她继续靠近,然后微微低头,睫毛轻颤着垂下——   她小心翼翼地吻了他。   温岐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唇上传来的触感格外柔软。   直到姜蘅贴上来之前,他都没有看出她想做什么。   她像往常一样小心试探,明明紧张到不行,却还是强行镇定,努力在他面前做出温顺柔弱的模样。   他很喜欢看她这样,虽然还是充满警惕,但至少没有再回避他,也没有与他拉开距离。   他甚至期待她冷不丁亮出爪牙,暴露野猫般的本性。   但他绝对猜不到……她要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漆黑蛇鳞在颈侧迅速浮现。温岐的瞳孔凝成竖针,他用目光锁定她,呼吸微微加快,被她按住的腿面坚硬而紧绷。   非常令他意外。   也非常令他……兴奋。   唇与唇轻柔接触,姜蘅停顿了几秒,试图观察温岐的反应。   腰后忽然一凉。   温岐抬手揽住了她。   他的手很稳,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按压上前,膝盖抵开她的腿,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   距离一瞬间拉到最近,姜蘅被迫直起身体,嘴唇随之与他分离。   她很紧张,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确定要不要继续低头吻他。   然而下一秒,她的后颈便被轻轻按住。温岐微微仰头,含吮她的唇,指尖顺着她的脊柱划挑抚弄,让她身体发软,迅速失去力气。   姜蘅本能地想喘一口气。   她刚一张口,温岐便像蛇一样缠了上来。   追逐她,紧绞她,细致而焦灼,安静而急迫。   她几乎被剥夺呼吸。 第36章   姜蘅被温岐亲得浑身发麻, 恐惧感与颤栗感同时涌现,在她体内来回占据上风。   她原本只打算蜻蜓点水地点一下, 借此试探温岐的反应,没想到温岐竟然会反过来纠缠她,将她亲得晕头转向。   他似乎拥有惊人的学习能力。   就在昨晚,他还只会亲咬她的脖子,动作不具备任何技巧,只有欲望驱使的本能。   然而到了今天, 他已经掌握了如何让她沦陷的方法。无论是厮磨还是吮舔,他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不需要任何蛮力,便能轻易撬开她的唇齿。   他在她的唇上轻咬, 含吮,伴随着颈后的轻柔抚摸,让她在细密的酥痒中主动张口。   姜蘅甚至没有抵抗,只是缓口气的间隙,便让他探入其中。   他们同时尝到彼此的气息。   温岐静了一瞬, 喉结微动, 隐隐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姜蘅有种头皮炸开的感觉。   在此之前,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 自己会和温岐接吻。   他太深晦、也太危险。   即使外表温润美丽,但这份美丽却淬了毒, 就像昨晚咬在她脖颈上的牙齿, 尖锐、锋利, 一不留神就会夺走她的性命。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味道居然……这么好。   他尝起来清润而甘冽,有微微冷感, 像山泉幽涧,清凉中带着丝丝甜意。   姜蘅下意识用舌尖轻划,试图品尝更多。而这个举动也被温岐发现了,他反过来勾缠她,舔舐她,细致探索她口腔内的每一寸区域,吞下她的每一次喘息。   姜蘅很快感到呼吸困难,将近窒息。   她被困在温岐怀里,手撑住他的肩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双腿被他牢牢固定,几乎无法动弹。   她不得不咬他一口,没什么力气,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温岐眸光深暗,终于慢慢放开她。   和昨晚咬她时一样,他的眼睛和肌肤已经完全被蛇的特征所t覆盖。他身上的气息格外强烈,凉意熨帖着她滚烫的皮肤,让她在冷与热之间反复煎熬。   姜蘅轻轻喘息,胸口起伏剧烈,身体几近瘫软。   温岐一瞬不眨地凝视她。   她看上去像刚从温泉里捞出来。面色潮红,眼眸湿润,唇上沾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舌尖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她的眼尾还沁出一点晶莹的泪珠。   温岐本想帮她舔掉,但考虑到她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于是换成了较为温和的方式。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然后送到唇边,轻舔了一下。   有一点淡淡的花草香。   是他调配的澡豆味,她沐浴时很喜欢使用。   姜蘅艰难地平缓呼吸。   她差点因为接吻缺氧而死。   如她所料,温岐虽然温柔体贴,然而一旦涉及自己的欲望,就会变得格外不自控。   他好像完全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但好在,他最终还是在她窒息之前放开了她。   这让姜蘅在后怕之余,又感到一丝欣喜。   她猜对了。   他没有吃她,也没有杀她。比起咬断她的舌头,他似乎更喜欢与她慢慢纠缠。   虽然也有噬咬的动作,但这次他的确有好好控制力道,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咬疼她。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成功。   接下来,她只要小心引导,就可以让他放弃食用自己……   姜蘅正在暗自琢磨,腿侧突然一阵冰凉。   她立即往下看,发现紧紧锁住她的两条长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长滑腻的蛇尾。   蛇尾顺着她的身体,如藤蔓般一圈圈向上缠绕,尾尖柔软而灵活,快速探向她的上身,鳞片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等等,它的目标是哪里?   是缠上她的脖子,还是探进她的嘴里??   惊恐让姜蘅来不及细想,她一把抓住接近的尾尖,然后看向温岐。   温岐似乎并未觉得这个举动有何不妥。   他甚至没有在意,继续亲吻姜蘅的嘴角,手指深入她的发间,将她压向自己。   他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他的动作缓慢而激进,每一次探索都带着无法抵抗的侵略性,仿佛要将她吞噬、融化。   姜蘅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保持理智。   她一面与他唇齿纠缠,一面用手安抚蛇尾,小心地将它拦截在安全可控的位置。   尾尖顺势缠上她的手指,在她的指缝间游走穿梭。   凉滑黏腻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尾尖勾缠的方式与口中的节奏近乎一致。   姜蘅头皮发麻,从指尖到舌根都在发软、震颤,心脏搏动得格外剧烈,每一下都牵扯得胸口微微生疼。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享受。   也许两者都有。   自从遇到温岐,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就在她的头脑里同时拉锯,逐渐模糊了界限。   过了很久,他们才缓缓分开。   不是因为温岐亲腻了,而是因为她快喘不上气了。   她的手指发酸,手上布满蛇尾紧绞的红痕。   她的嘴唇也有点红肿,整个人靠在温岐的身前低低喘息,像一尾搁浅的鱼,被他轻轻一碰就细微颤抖。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也许温岐对她不仅仅有食欲,但额外的那一部分,似乎比食欲更强烈。   强烈到同样能绞杀她。   姜蘅感觉到蛇尾又在慢慢游动。   她立即撑起身体,强行制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着温岐,面颊滚烫,眼神仍有些迷胧,“为什么亲我?”   温岐的眼底跳动着幽暗的火焰,近乎贪婪地凝视她。   “你不喜欢?”   姜蘅有点迟疑。   按照常理,她应该不喜欢,甚至应该厌恶。   毕竟他是妖兽,是怪物,是随时都能将她扼杀的掠食者。   但事实上……她非常喜欢。   她甚至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因为她喜欢得不得了——即使她对他的畏惧仍然存在。   她不确定这份喜欢是完全来自温岐带给她的感官享受,还是掺杂了其他混乱、扭曲的情感。   总之,先选择正确的答案。   姜蘅收敛思绪,对上温岐的视线:“……喜欢。”   温岐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一下,接着眼底浮起笑意。   这个反应让姜蘅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她迅速稳住心神,继续道:“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亲我?”   温岐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想从里到外地品尝她,想让她因为他的触碰而战栗、哭泣。   这个答案……大概会吓到她。   温岐想了想,轻声问:“不是你先这样做的吗?”   姜蘅:“……”   他好会踢皮球。   温岐见她神色微顿,随即倾身,凑到她唇边。   “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他贴着她的嘴唇,声音低柔而微微沙哑,“为什么这么做?”   姜蘅觉得他在诱惑她。   她抿紧唇,说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理由:“为了报答。”   “报答?”温岐微微挑眉。   姜蘅深吸一口气:“凡人有一个说法叫以身相许。你待我这么好,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只能试试这个办法……”   温岐侧了侧头,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可能是太假了。   姜蘅略一斟酌,继续补充:“还有一点是因为……我对你抱有好感。”她顿了顿,“和喜欢。”   温岐轻眨了下眼:“喜欢?”   姜蘅怀疑他不明白这里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他对人类的认知一直很浅显。虽然表现得很像人,但内里还是更接近危险残忍的野兽。   没有情感,不懂人性。   姜蘅试着解释:“就是……看到你会觉得开心,满足,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温岐静静地注视她。   她的心跳很快,眼神谨慎,身上散发出紧张的气味。   她还是在撒谎。   只不过比以往更加镇定、更加冷静、更加游刃有余。   她渐渐摸准了他的口味。   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某种意义上,他们正在越来越契合。   温岐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抚摸姜蘅的头发,唇角微弯,脸上扬起清浅的笑意。   他低声问她:“你真的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姜蘅与他视线纠缠。   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好奇与探究。他并未完全相信她,但他喜欢这个回答,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姜蘅的声音轻而坚定,“非常想。” 第37章   姜蘅觉得她和温岐的关系发生了一点转变。   那天晚上的吻似乎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她开始试着询问温岐的一些过往, 而温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保持人形。   他的下半身开始频繁化作蛇尾,尤其是当她主动靠近的时候。   姜蘅还是有点怕。   因为她发现温岐会在兴奋的时候不断收紧蛇尾。   上次如果不是及时制止, 她很怀疑自己会在接吻时被蛇尾活活勒死。   温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尾巴对她来说是一种多大的威胁。   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不在乎。   姜蘅情愿把他设想得更加冷血残酷,以此来抵消他带给她的依赖和满足。   是的,满足。   她不得不承认,和温岐亲吻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她很难在其他事情上得到如此巨大的满足感。他的气息、技巧、节奏……全都正中红心,令她欲罢不能, 以至于就连在睡梦中,她都在与他难舍难分。   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他。   当然,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温岐知道。   吃完午饭,姜蘅又开始翻阅那本讲解修炼的书籍。   她已经看了大半。   等看完全部, 她就差不多能掌握所有的基础术法了。   这时,一道阴影笼罩在她上方。   嗅到熟悉的香气,姜蘅抬起头。   温岐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黛青外袍,前襟露出漂亮立体的锁骨,漆黑长发用银色绸带松松挽起, 柔软地垂在肩头。   姜蘅觉得他这一身也很好看。   她用了半秒思考要不要如实道出心中的赞美之词, 紧接着目光便被温岐手中的书卷吸引。   “这是什么书?”   温岐神色温然:“帮助你修炼的书。”   姜蘅闻言, 从他手中接过书籍。   和她正在看的书相比, 温岐这本明显崭新,封面和书页装帧得很整齐, 翻动纸张, 还能闻到极淡的墨香。   再看上面的字体也很熟悉, 和她放在卧房的那本百科全书完全一致。   姜蘅微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你写的?”   “聪明。”温岐浅笑。   姜蘅翻开书封,大致扫了几页。   书中详细记录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术法, 大t概因为写书的是温岐,这些术法看上去都不太“正”,且大多是攻击性术法,还有一些与弓术结合,灵活性很强。   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姜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学。   说实话,放在之前她会觉得这些都是妖术,学了可能会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影响。但她现在都和温岐这只大妖同流合污了,如果还是扭捏着不学,恐怕会引起温岐的不满。   况且她也确实有点心动。   和那些基础术法相比,这本书里的东西显然更厉害,也更适合她。   放着不学实在可惜。   “谢谢你。”姜蘅诚恳道谢,然后将两本书放到一起,认真道,“等我学完入门基础,就开始看你这本。”   “不急。”温岐微微俯身,抬起她的下巴,“你可以慢慢来。”   姜蘅轻轻眨眼,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   温岐的目光细微下移,落到她的唇上。   他这是……又想亲了吗?   姜蘅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完全顺从他。   或许他们应该对这件事保持适当的新鲜感。   她不知道温岐的性格里有没有喜新厌旧的一面,但如果亲得太频繁,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厌倦。   厌倦不是一件好事。   厌倦会导致嫌恶、抛弃、摧毁。   在没有顺利逃走之前,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是……   姜蘅心跳加快,耳根不自觉微微发热。   温岐的目光仿佛某种催情剂,只是被他这样注视着,她不由也有些心猿意马。   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姜蘅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开口:“所以那本百科全书……也是你写的?”   温岐轻笑:“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姜蘅有点尴尬:“这个,确实是刚发现的……”   她之前只觉得那本书上的字迹很好看,但从来没有怀疑过温岐。   因为温岐很少在她面前写字。   现在想来,他不写字,大概也是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   毕竟她之前整理过书架,而架上很多书的字迹都是一样的,如果她看到他写的字,稍微一比对,就会发现他正是那些书籍的编撰人。   那些书籍大多陈旧,有些都泛黄得不成样子了,一看便知年代久远,绝对不可能出自年轻人之手。   想到这里,姜蘅忍不住好奇:“那本书应该写了很多年吧?”   据书中记载,有些植物光生长期就长达百年,温岐一个人观察、记录,不敢想象究竟用了多长时间才写完这本书。   “还好。”温岐神色随意,“也就两百年。”   也就两百年……   “两百年还少吗?”姜蘅顿时睁大眼,“你活了多少年?”   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温岐微微沉吟,不甚在意地想了想。   “记不清了,反正挺久的。”   “……”   姜蘅震惊得说不出话。   虽然早就知道温岐是上古妖兽,但在听到他亲口说出这番话时,她还是被震撼到了。   居然连年龄都记不清了,他不会真的活了上千年吧?   如果他不是他本人亲自承认,她还真的很难想象。   一来是她从未见过存活这么久的生物,二来是因为温岐真的很不像那种活了很久的样子。   不仅是外形,还有他的性情。   大概是因为他这么多年都在山上没出去……   一想到温岐这么多年一直被待在山上,无法离开,只能日复一日地观察山上的一切,姜蘅心里突然有点堵。   不仅堵,还有点闷。只要多想一点,就会多一分说不出的难受。   她该不会是在同情温岐吧?   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什么,姜蘅立刻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危险的情绪甩出脑海。   太可笑了。   温岐可是上古妖兽,轻轻松松就能屠杀一座城的人。   就算要同情,她也该同情自己,而不是这个随时都能杀死她的掠食者。   “怎么了?”温岐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难以置信吗?”   “不是。”姜蘅抬起视线,“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既然那本百科全书是你写的……”   温岐微微侧头,神色耐心:“嗯?”   姜蘅顿了顿:“……那我之前送你的琉璃花,你岂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难怪他收到花后的反应很平淡。   亏她还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献宝似的送给他。   不知道他当时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   姜蘅默默观察温岐的神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   在意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都已经问出来了。   温岐对上她的眼睛。   “琉璃花……我确实见过很多。”他语调轻缓,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但你送的那束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姜蘅不明白。   她还以为琉璃花都长一个样。   她很想继续追问,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毕竟温岐很可能也只是随口一说,反正他一向谦和礼貌,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难听话。   姜蘅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琢磨怎么顺滑自然地从这里离开。   毕竟话题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温岐应该也已经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吧……   就在她暗自思忖之时,耳边忽然响起温岐平缓柔和的声音。   “还有别的问题吗?”   姜蘅下意识回答:“没有了。”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再次被轻轻抬起。   温岐低头吻上她。   姜蘅一怔,手里的书籍随之滑落。   和那晚相比,这个吻实在过于温柔、也过于缠绵了。   温岐似乎并不急着与她纠缠,只是贴着她的唇安静辗转,让她一点点染上自己的气息。他慢慢厮磨,轻舔她的唇缝,等她不自觉张口,才伸舌探入,勾过她的舌尖,与她细致勾缠。   姜蘅很快招架不住。   她被吻得浑身发软,气息不稳,胸腔里的噪音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温岐终于放开她。   她轻轻喘息,脸颊绯红,眼尾有点湿润。   “等过几日,我教你闭气术吧。”温岐轻柔抚过她的眼尾,“你现在坚持的时间太短了。”   正在努力调整呼吸的姜蘅说不出话。   亲了这么长时间还嫌短,他是想把她亲到断气吗??   她不敢答应,生怕温岐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微移视线,发现温岐颈侧的蛇鳞又开始隐隐浮现,连忙转移话题。   “你脖子上的鳞片怎么又出来了?是有什么规律吗?”   之前她以为这些鳞片的出现意味着温岐状态不佳,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至少他现在看起来状态很好。   “鳞片?”温岐微愣,顺着她的目光触碰自己脖颈,接着露出了然的表情,“你是指这个吗……”   他的指尖轻按在修长苍白的脖颈上,指节微曲,漆黑鳞片若隐若现,有种难以言喻的色欲。   姜蘅点了点头。   “这些鳞片是欲望的象征。”温岐神色坦然,低声解释,“在遇到你之前,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欲望的象征……?   姜蘅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再看那些鳞片,心情立马变得复杂而微妙。   她竟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这么说,之前每次鳞片出现,不都意味着……   姜蘅不敢再与温岐对视,连忙捡起掉落在地的书籍,随便找个由头便迅速溜走了。   直到她拿上猎弓走出竹楼,依然能感觉到温岐的视线。   他一直在注视她。   姜蘅走了很远,穿过密林和溪流,来到破旧的神庙。   距离她上次进入这里已经过了很久。   她进去看了看,之前用来睡觉的杂草堆还在,祭台上落了一层灰,神像被厚厚的蛛丝缠绕,一眼望去似乎更破败了些。   姜蘅走到神像后面,从怀中取出镜子,小心地敲了敲。   镜面泛起涟漪,很快浮现出贺兰攸清隽俊秀的面孔。   “你这几日怎么了?”不等姜蘅开口,贺兰攸便率先发问,“是不是被温岐发现了,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姜蘅立即将食指举到唇边:“嘘,小声点。”   贺兰攸闻言蹙眉,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在哪里?”   “我在神庙。”姜蘅小声说,“我怀疑温岐在监视我,我必须小心一点。”   贺兰攸听了这话,不由松了口气。   她还能跑出来联络他,就说明她目前还是安全的。   “所以这几日你没有找我,也是这个原因?”   “嗯……”姜蘅含含糊糊地应声,“总之温岐现在经常盯着我。小心点总没错。”   贺兰攸闻言,不由发出一声嗤笑:“他还真是贪心啊……”   姜蘅:“什么?”   “没什么。”贺兰攸抬眸,透过镜面凝视她,“你还能撑t多久?”   姜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撑多久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这取决于温岐对她的兴趣和耐心还能维持多久。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   贺兰攸定定看着她。   也许是因为灵脉已开,她看起来状态很好,比他们初遇时还要好。   但他没有漏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   这几日,在她没有联系他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借用家族的力量。   他不想让贺兰越觉得自己有求于他。   那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但此时看到姜蘅的样子,他突然觉得,那点麻烦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他只想尽快带她逃出那只怪物的巢穴。   “我会找人帮忙,想办法救你出来。”贺兰攸轻声道,“你只要告诉我,你真的想离开神山吗?”   她真的想离开神山吗?   温岐覆在唇上的触感似乎仍未消散。   姜蘅微微一怔,突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第38章   难以置信, 在见识过温岐的真面目后,自己居然还会犹豫。   姜蘅闭上眼睛, 深深呼吸。   不可否认,温岐对她的确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不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原因,让她即便在极度不安的环境下,仍然会被他吸引。   姜蘅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温岐下药了。   但她又很确定,除了感染风寒和喝下妖血的那两次, 自己一直都很清醒。   她只能理解为这是一种不可抗力。   他们整日待在一起,睡在一起,现在还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会被吸引似乎再正常不过。   只要她没有忘记他随时都会对她的生命产生威胁就好。   正如温岐自己坦言,他会对她产生欲望。   当时他们刚结束一个吻, 她听到这番解释,本能地将这种欲望理解为单一的男女之欲,但现在仔细想想,自己还是太狭隘了。   除了男女之欲,食欲、杀欲, 这些都是欲望。   她要如何保证温岐对她没有其他欲望?   她最多只能小心引导, 但不可能完全杜绝。   毕竟连温岐都控制不了自己——他在这方面的自制力真的很差。   所以, 指望自己能驯服一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 还不如琢磨怎么逃离这座看似美好的牢笼更实际。   姜蘅逐渐恢复冷静,用只有贴近镜面才能听到的声音回复:“我确定我想离开。”   贺兰攸透过镜面看着她。   她眼底的迷茫已经消失了, 脸上的神色平静而恳切, 没有一丝动摇。   这让贺兰攸稍稍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姜蘅会被温岐洗脑。那样他的救援难度会增大, 而且他会很不爽。   毕竟他和姜蘅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人。虽然温岐和姜蘅相处的时间更长,但他还是希望姜蘅能偏向自己。   “好,那我今晚便去准备。”贺兰攸说, “你那边若是不安全,这几日可以先不跟我联系。”   姜蘅:“那我要怎么知道你那边的情况?”   “我会告诉你的。”贺兰攸笑了一下,“不过你要记得随身携带这面镜子,最好睡觉也不要取下。”   “好,我记住了。”姜蘅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奇怪地问,“对了,我之前就想问……”   贺兰攸好整以暇地挑眉:“什么?”   “我每次找你,你都会立即出现。”姜蘅很疑惑,“是你那边设置了什么特别的提醒功能吗?还是你一直把这面镜子带在身上……”   不得不说,贺兰攸每次回应她的速度,比她上辈子接电话的速度还快。   她好奇很久了。他是在镜子上装闹钟了吗?   贺兰攸闻言,轻快地笑了笑。   “当然是一直带在身上了。”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我不会错过你的任何消息。”   姜蘅静了一会儿,心情越发复杂。   总觉得,贺兰攸对她似乎过于上心了……   这家伙不会看上她了吧?   姜蘅不敢再想下去。虽然她和贺兰攸只相处了几天,但也能看出来这家伙很麻烦。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以防万一,这种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姜蘅清了清嗓子,深思熟虑地开口:“那个,你对我……是不是有点误解?”   贺兰攸歪头:“什么误解?”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姜蘅一脸为难地形容,“男性对女性的……”   这次轮到贺兰攸静默了。   很显然,他听懂了姜蘅的意思。   两人一时都没声了,隔着镜子大眼瞪小眼,画面颇有些滑稽。   半晌,贺兰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像是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他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怎么会觉得我对你有男女之情?”   姜蘅无语:“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尽心尽力?”   “这个嘛……”似乎是笑累了,贺兰攸笑声渐低,随意地撑起下巴,“当然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姜蘅拧眉:“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贺兰攸意味深长地说,“总之,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   姜蘅:“什么?”   贺兰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永远不会害你。”   越来越奇怪了。   姜蘅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一向识趣,既然贺兰攸不肯说,那她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   就算贺兰攸目的不明又如何?   至少他是真的在帮她。   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差了……索性就再信他一次吧。      贺兰府。   夜色渐深,贺兰攸站在廊下,双手环胸,百无聊赖地看着空中点点繁星。   不知道他在这里看到的夜空,和姜蘅在积云山上看到的是否一样。   一想到姜蘅白日说的那些话,他不由又有些想笑。   她居然会以为他对她抱有男女之情。   那未免也太庸俗了。   不过他不怪她。   她只是被凡人浸染了太久……等他将她接到身边,她就会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牵绊了。   贺兰攸在廊下等了许久,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门内终于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贺兰攸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贺兰越坐在主位上,两侧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在幽幽燃烧,映出他俊美沉静的面容。   “攸儿,”他语气亲切,神色慈和,“下人说你有事找我,是何事?”   贺兰攸微微垂眸,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   “哦?”贺兰越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人?”   “积云山上的那个凡人。”   贺兰越闻言,露出诧异的神情:“你想救那孩子出来?”   “是。”贺兰攸抬头,平静地看向他,“你有办法吗?”   贺兰越微微沉吟。   “那孩子是送给上古妖兽的祭品,想让妖兽放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所以我才来找你。”贺兰攸微不可察地蹙眉,“如果你救不了的话,我再去找别的办法。”   “我又没说救不了,你急什么?”贺兰越笑了笑,“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对那孩子不是没兴趣么,为何如今又要救她?”   贺兰攸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   他神色不变,不冷不热地答:“之前没兴趣,现在培养出感情了。”   贺兰越撑着头看他:“你又去积云山了?”   “没有。”贺兰攸道,“我留了一面镜子给她。”   贺兰越闻言了然。   原来他们这段时间一直保持联系。   贺兰越沉思一会儿,忽然道:“这么说,那孩子还活着?”   贺兰攸奇怪道:“你很希望她死?”   “那倒没有……”   贺兰越摸摸下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出声。   “既然你想救她,我自会尽力。只是此事不易,需得从长计议。”   贺兰攸神色冷淡:“大概要多久?”   “这就说不准了。”贺兰越叹气,“待我先与另外三家商议一番吧。”      姜蘅并不知道贺兰攸为了救她,已经拉上了四大修道世家。   将镜子收好后,她走出神庙,在附近转了一圈,打了两头野猪便回去了。   不得不说,修炼真是好处多多。   在开始修炼之前,她连一头野猪都拖不动。然而现在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提起两头野猪,而且还是单手。   她非常满意。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回竹楼。   夜色低垂,温岐站在竹楼外的那条蜿蜒小道上等她。   小道两侧的蓝紫花色泽浓郁,随风拂动,在夜色下闪烁着莹莹微光,将他的面容t辉映得如玉如画。   姜蘅脚步渐缓。   大概是因为刚与贺兰攸联络过,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心虚。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有点紧张过度。   她都藏到神庙去了,就算温岐真的在监视她,也不可能连庙里的情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吧?   那也太恐怖了。   姜蘅暗暗镇定,提着自己打来的战利品,走到温岐面前。   “回来了?”温岐眼睫微垂,温和地看着她,与往常无异。   “嗯。”姜蘅顿了顿,提起两头昏迷的野猪,“今天运气不错,打到了两只。”   温岐扫了一眼。   “是不错。”他浮起笑意,“就放这儿吧,先回去吃饭。”   姜蘅乖乖应声。   她将两只野猪捆得严严实实,然后去洗了个手,跟着温岐走进竹楼。   晚饭很丰盛,有几道菜她从未见过,据温岐解释,这里都是灵气充沛的灵物,吃了对她有好处。   姜蘅原本吃得正欢,听到他这么说,夹菜的手不由微微一抖。   灵物?   是他下午在山上采摘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他会不会经过神庙附近?   这个推测让姜蘅有点紧张。   她很好奇,但又不敢直接问出来。为了不让温岐看出异常,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若无其事地吃完这顿饭。   饭后,她拿上干净衣物,准备去温泉池沐浴。   临出门时,温岐忽然叫住她。   “把这个带上吧。”他拿出一只精致的香熏球,轻轻摇了摇,“可以防虫蚁。”   姜蘅接过香熏球,仔细看了看。   这是一只纹银的镂空香熏球,精致小巧,只比荔枝大一点。   姜蘅不解地眨眼:“最近温泉附近有虫蚁出没吗?”   她怎么没发现。   “一直有,只是不多。”温岐温声解释,“不过你刚从神庙回来,可能会吸引它们围聚。”   姜蘅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从背后升起。   她没有心思去想吸引虫蚁的原因是什么,她的耳朵只听到了“神庙”二字。   他是故意的吗?   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自己已经知道她下午做了什么。   姜蘅抬起眼睛,对上温岐的目光,谨慎地慢慢开口。   “……你是在我身上闻到了神庙的味道吗?”   “不。”温岐柔和地注视她,“我是看到你进了神庙。”   姜蘅再次心跳加速。   她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这算什么?   恐吓?对质?还是威胁?   姜蘅很想像之前那样糊弄过去,但他们现在更了解彼此了,这意味着她的小花招很可能不再管用。   温岐可以轻易地看穿她,就算她现在也能看穿温岐的用意一样。   他在等她主动开口。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竹楼里一片寂静,仿佛有无形的张力在二人之间推拉。   姜蘅静静观察他的神色。   他在生气吗?不,好像并没有。   比起生气,他的神情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更为微妙的情绪。   也许她应该先安抚。   抚摸他,拥抱他,或者亲吻他。   他喜欢这些。   但姜蘅隐隐又觉得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不仅是温岐,她也有疑问。   既然话已经摊开了,那不如就顺势问清楚吧。   姜蘅思索几秒,紧盯温岐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害。   “你在监视我吗?”   问完这句,她不由攥紧手心,心脏跳得更快。   她很怕温岐会因为这句而不悦。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温岐的反应很平静。   “监视?”他微微侧头,柔软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你是指关注你的行踪?”   姜蘅语气微顿:“……这就叫监视。”   “这样啊……”温岐面露思索,而后轻声说,“那我确实在监视你。”   姜蘅:“……”   竟然这么诚实。   姜蘅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都已经被困在这座山上了。   她想不通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温岐闻言,专注地看着她,语调安静而坦然。   “我希望你能时刻待在我的视线里。” 第39章   姜蘅沉默了。   她进一步意识到, 温岐的控制欲有多强。   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让她学习他撰写的术法, 如今还要时时刻刻地监视她。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什么问题。   更神奇的是,作为被他监视的对象,姜蘅发现自己竟然……也能接受?   至少他的想法很纯粹。   只是想时刻看着她,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虽然刚开始察觉到自己很可能在被窥视的时候,她是毛骨悚然的——但那种恐惧和寒意,更多是来自对于未知的不安。   现在她知道了, 注视她的人就是温岐。而他也并没有隐瞒这点。   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并不介意过度的关注与呵护——只要不会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就好。   想到这里,姜蘅不由又有点紧张。   温岐说他看到她进了神庙,那进入神庙之后的情形呢?   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听到、感知到吗?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自己当时特意躲到了神像后面。她在与贺兰攸联络时的声音也很小, 被厚重的神像掩盖,甚至不及庙外的鸟鸣。   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姜蘅最在意的地方。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决定继续试探。   “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姜蘅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前段时间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略微低垂的神色被烛光勾勒得半明半晦。   “那你以为是谁?”   姜蘅:“……”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   她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山上的其他妖兽……?”   “放心。”温岐安静地注视她, “这座山上的妖兽只有我。”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放心的事吧……   姜蘅哑口无言。   她还想继续试探, 但总觉得无论怎么询问都会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一时反而顿在了原地。   温岐依然在用目光细致地描摹她。   他看得出来她在担心什么、纠结什么。   她想知道她进入神庙后的举动有没有被听见、被看见。   答案是肯定的。   只要她在这座山上, 就没有能隐瞒他的地方。   他可以听到她与贺兰攸的每一句对话, 也可以看到她与贺兰攸的每一次眼神交汇。   即便隔着镜子, 他们依然很亲密。   温岐从未如此心烦意乱。   太多令他不快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滋生、蔓延、互相缠绕。   烦躁,不安,焦虑, 后悔。   他开始后悔,为何不在第一次发现那面镜子时就销毁它。他更后悔,为何不在那晚干脆利落地杀了贺兰攸。   他很少如此强烈地厌恶某种东西。   但他现在……是真的很想杀了贺兰攸。   他完全低估了贺兰攸对姜蘅的影响。   他没想到,仅凭三言两语,贺兰攸便能蛊惑姜蘅。更没想到,比起自己,姜蘅居然更相信贺兰攸。   为什么?   明明一直陪伴她的是自己。   温岐深深地凝视姜蘅,耐心地等她再次开口。   他希望她可以主动坦白。   然而姜蘅并没有。   她静了一会儿,最终放弃试探,将那只精致小巧的香熏球绕到腕上。   “那我先去泡温泉了……”   既然温岐没有继续盘问,那么情况就不算太糟。   否则温岐应该不会允许她和贺兰攸密谋如何逃离这里。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姜蘅没有再说什么,抱起衣物便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姜蘅微微一愣,顺着扣在腕上的修长手指,抬头看向温岐。   “我与你同去。”温岐看着她,轻声说道。   啊??   姜蘅惊呆了。   大概是这句太过突然,有足足半分钟,她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与她同去是什么意思?   是要帮她引路?还是看着她洗澡?还是和她一起……   姜蘅发现这句话留给她的想象空间实在太大了。   她试图思考,而温岐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走吧。”   他缓缓起身,就这样拉住她的手,向竹楼外走去。   姜蘅的心跳开始再次加快。   她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也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与意图。   明明刚才还只是将香熏球交给她,完全没有要跟她一起去的意思……   难道是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姜蘅觉得大脑快要爆炸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要探究的心情达到顶峰,理智又将这种心情强行遏制。   有的时候,不问比问了更安全。   她只能保持沉默,跟随温岐向温泉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色浓郁,两人走在曲折的小径上,四周寂静无声。   姜蘅还记得上次他们同时走在这条小径上的情形。   当时她下肢无力,t被温岐横抱在怀里,身上只凌乱地盖着一件外衣。   ……很难忘怀的记忆。   一点微妙的羞耻感让姜蘅耳根发热,她深深呼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然而腕上的触感却越发清晰。   温岐似乎不满足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慢慢划向她的手背。   他指腹微凉,没有蛇尾那般冰冷,但同样能带给她隐隐寒意。   他缓慢细致地抚过她的手背,接着将她的手勾过来,再以指尖划过她的手心,顺着那些浅淡的纹路反复描摹,直到她的手心渗出细微湿意。   姜蘅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出汗了。   她咽了下口水,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将手抽离。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犹豫,温岐翻转手掌,就着濡湿的汗意,将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   他用一种温柔且无法抗拒的力度与她十指交缠。   从指尖到指根,紧密贴合,完整包裹。   这下她再也挣脱不开了。   姜蘅心跳剧烈,指尖轻颤两下,没有再乱动。   这条小径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温泉边。   姜蘅站在池边,看着雾气氤氲的泉水,迟迟没有下水。   温岐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所以他是打算旁观?还是打算跟她一起下水?   姜蘅更希望是后者。   至少那样不会让她产生被毒蛇锁定的威胁感。   她暗自定神,慢慢转头,想要试探温岐的意思。   巧的是,温岐也在看她。   目光在空中不期然相遇,汇合、交缠,搅得周围空气越发灼热。   姜蘅脱口而出:“你要跟我一起下水吗?”   话音刚落,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也不用这么主动吧!   说不定温岐只是没急着走呢?说不定他待会儿就走了呢?!   姜蘅无比后悔,全然没有注意到温岐讶异的眼神。   他确实没有这个想法。   他之所以提出一起过来,又停在这里没有离去,只是为了亲眼看着姜蘅取出那面镜子。   他知道贺兰攸下午刚叮嘱过,让她将镜子随身携带,不可取下。   而她也答应了。   姜蘅之前不愿坦白,或许正是为了不暴露这面镜子,不暴露她和贺兰攸偷偷联系这件事。   换言之,她是在为了贺兰攸欺骗自己。   这才是最令他不快的原因。   但……   看着姜蘅强装镇定的神色,温岐不由轻笑一声,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   “好。”他说,“那就一起吧。” 第40章   姜蘅微愣, 随即敏锐地察觉到,这句回应透露出的意思。   恐怕在她开口询问之前, 温岐并没有和她一起的想法。   也就是说,是她主动“邀请”了他。   ……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说不定原本只要再等一会儿,温岐就会独自离开,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多嘴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还不打任何补丁??   姜蘅有种想一头扎进温泉,把自己活活淹死的冲动。   她真的是疯了。   似乎和温岐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 她的理智就会越来越少。   她的脑子仿佛一个只出不进的水瓶,理智就是存在这只瓶子里的水。它的总量是固定的,不会增加,也不会重新长回来, 只会在面对温岐的时候越用越少,直到彻底消耗殆尽。   她不知道这是温岐的问题,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诚然温岐的确很强大、也很危险,像她这样渺小的普通人,很难在他掌心翻出什么风浪——但她同样能隐隐约约感觉到, 自己有时并没有在全身心地抵抗。   就比如现在。   她明明可以拒绝, 为什么偏偏一句话都不说?   温岐未必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毕竟他只是想让她待在他的视线里——而这件事完全不需要下水才能完成。   就算不回竹楼, 以他的目力, 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也可以清晰看到温泉里的情形。   或许自己一言不发, 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也更倾向这个选择。   她想接近温岐, 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姜蘅努力平复心情, 抬眸看了温岐一眼。   “那……好吧,”她低声说,“你背过去。”   她鲜少用这种语气对温岐说话, 虽然没有任何命令的意味,但同样不容商榷。   但温岐却没什么反应。   他深深地看着她,而后转身,神色安静温驯,长睫如蝶翼般静静垂敛。   他能听到姜蘅的心跳。   他想知道,那样激烈杂乱的心跳,是因为他的存在,还是因为那面镜子。   姜蘅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暴露无遗。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连做几个深呼吸,才将手指伸向腰间的衣带。   她没有忘记藏在身上的那面镜子。   事实上,在从神庙出来的时候,她便将镜子藏到了腰后,靠衣带扎紧、稳定,以防随着走动掉落出来。   现在趁机把镜子取下,和脱下的衣物放在一起,应该是最安全、也最简单的操作。   但她又怕贺兰攸会在这个时候来消息。   如果贺兰攸真的在这个时候联系她,以温岐的敏锐度,不可能不会发现这面镜子的古怪。   只有随身携带,才能应对这种突发事件。   这么一琢磨,姜蘅还是决定将镜子带在身上。   她先褪下外衣,将镜子按在原位不动,然后将柔软的衣带重新系到腰上,绕过镜子,悄悄收紧,最后打一个结。   这样,只要她与温岐保持距离,同时不背对着他,就能藏好这面镜子。   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姜蘅终于入水,慢慢游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好了。”她的声音夹杂在潺潺水声中,又低又轻,几乎无法被锁定。   温岐垂下的视线从池边的衣物上一扫而过,然后微微侧身,转头看向她。   氤氲雾气中,姜蘅只穿一件白色里衣,长发散开,像流动的墨,丝丝缕缕地飘在水面上。   她待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四周的竹林在她上方投落斑驳阴影。她只露出一截脖颈,锁骨被水沾湿,露在水面上的肌肤通透而朦胧,在黑暗中莹莹生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蘅轻抿了下唇,然后抬手捂住眼睛。   “我不看你。”她说,“你也下来吧……”   温岐知道镜子还在她身上。   她竟这般坚持……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不愿将镜子取下么?   烦闷感再次扩大,温岐揉了揉眉骨,将胸腔里的不快尽数压下。   姜蘅捂着眼睛,听到池边传来衣物落地的簌簌声。她紧张地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嗅到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   这是温岐身上的味道。   等等,自己躲得这么远,怎么会闻到他的味道……   姜蘅刚反应过来,手腕忽然一凉,下一秒,她的手被轻轻拿开。   温岐就在她面前。   姜蘅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没想到他会离得这么近。   他同样只穿一件里衣,领口松散,露出苍白无瑕的肌肤。   月光倾泻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辉映得格外圣洁,偏偏眼底流动的青色又为他增添了一丝妖异之气,他眼睫半垂,神性与妖性在他的脸上同时显现。   饶是早已看惯他的美貌,姜蘅此时仍不免有些失神。   “你游得太远了。”温岐握住她的手,专注地看着她,“这里不见光,容易碰到虫蚁。”   “……没事。”姜蘅迅速回神,“我不靠着石头,虫蚁爬不到我身上。”   温岐继续注视她。   里衣很薄,沾了水便紧紧贴在皮肤上,有没有身外之物一目了然。   她面前什么都没有,应该是把镜子藏到了身后。   一想到镜子那头连结着另一个人,温岐的心中更加不快。   他敛下眼睫,将眼底的郁色掩藏在阴翳之下。然后握紧姜蘅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慢慢上抚。   姜蘅不由心跳加快。   她不明白温岐想做什么。   她的手臂垂在水里,水温很高,但温岐的指尖却很凉。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温岐的指尖游走到哪里、又停留在哪里。伴随着温热的水流,这种触摸带来的感官刺激比以往更强烈,让她像一张满张的弓,忍不住绷紧身体。   他这是在干什么?   只是想触摸她吗?不对,比起单纯的触摸,他指尖的轨迹似乎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缓慢而细腻,一寸寸攀过她的肩膀,来到她的后背。   再往下,就是她的后腰……   姜蘅努力思索,忽然一激灵,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   温岐不是在触摸她,而是在寻找她藏在身后的镜子!   这个想法一下子击中了她,令她头皮发麻,战栗感顺着尾椎一路攀升。   如果自己猜测正确,那么t温岐就不仅仅只是看见她进神庙那么简单了。   他知道她有一面镜子,可能也会知道她在使用这面镜子与贺兰攸保持联络,甚至可能知道他们都通过镜子说了什么……   紧张感再次侵袭了姜蘅,她心跳极快,胸口剧烈起伏,泵血的速度似乎比刚才更快。   温岐很快就会探到镜子所在的位置。   是该极力阻止?还是主动坦白?   留给她权衡的时间不多了。   姜蘅紧盯着温岐,本就被温泉蒸腾得微微泛红的面颊此时更是热意惊人。   温岐的瞳孔倒映出她湿润潮红的脸庞,她来不及思考,伸手搂住温岐的脖子,直接凑了上去。   她吻了他的喉结。   温岐的动作瞬间停滞。   “你喜欢吗?”姜蘅小声道,吐息轻拂过他的脖颈,“之前咬了你,我一直很愧疚。”   温岐垂下眼睫,晦暗不明地凝视她。   ……她是在故意打断他?   用这种方式阻止他寻找镜子,阻止他切断她与贺兰攸的联系。   “我很喜欢。”温岐语气轻缓,“但……”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姜蘅的嘴唇再次覆上他的脖颈。   她轻轻含住他的喉结,用温热柔软的舌尖舔舐轮廓,上下滑动,动作细致而投入。   温岐心底的阴郁很快被另一种更加强烈的躁动取代。   漆黑细密的蛇鳞迅速蔓延,几乎爬满了暴露在外的肌肤。姜蘅似乎并未被震慑,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轻轻舔吻那些冰凉的蛇鳞,舌头划过边缘,留下湿润的热度。   温岐下意识仰起头,喉结在薄薄的鳞片下不停滚动。   姜蘅趁机抱住他,双手从臂膀外侧将他环住,看似是个缠绵的拥抱,却变相压制了他的手部动作。   这段时间她已经很清楚,一旦遇到这种事,温岐的自制力就会变得很差,约等于没有。   而她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只要在这里把温岐亲到失去理智,说不定他就会忘记镜子的事。   就算记起来也没关系,捱过今晚就行,之后她会再把镜子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姜蘅不确定这招能不能成功,但她相信,效果肯定是要远远高于装病的。   至少温岐现在就没有再动手……   姜蘅正要乘胜追击,一个细长滑腻的东西突然缠上她的腰。   不好,是温岐的尾巴!   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姜蘅呼吸一滞,一直紧绷的身体也随之一颤。   由于蛇尾突然盘缠上来,绑在腰上的衣带顿时散开了。紧接着她又动了一下,贴在腰后的镜子被水流推开,就这么悠悠荡荡地沉了下去。   姜蘅立即看向温岐。   他颈间的肌肤又潮又红,鳞片泛着湿润的水色,月光倾泻,折射出晶莹潋滟的光泽。   他微微仰头,视线低垂,暗青色的眼瞳流转出惑人的欲色,却并不迷离。   “还要继续么?”   他神色低柔,比任何时候都像一条危险致命的毒蛇。   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姜蘅牢牢盯着他,缠在腰上的蛇尾正在快速下游。   她知道,他要去追下坠的镜子了。   这一刻,她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跳动着,叫嚣着,撕扯着她的神经——   绝对不能让他拿到那面镜子。   姜蘅深吸一口气,不再犹疑,一把抓住温岐的蛇尾。   然后,在温岐的注视中,她不假思索地吻上蛇尾,并微微张口,将柔软的尾尖含入口中。   两人都在这一瞬静止了。   姜蘅是因为蛇尾的冰冷触感,温岐则是因为近乎痛苦的愉悦。   他瞳孔骤缩,呼吸陡然急促。   姜蘅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近乎窒息的侵略性。   难道他的尾巴碰不得?   不可能,她之前明明也摸过他的尾巴……   困惑在姜蘅脸上一闪而过,下一瞬,蛇尾迅速抽离,她身子一晃,被温岐伸手揽住。   “小心点。”温岐声音低哑,每一个字节都压在她的心脏上,“可能会刺穿你的喉咙。” 第41章   姜蘅心下一震。   她刚才……可能确实鲁莽了。   温岐的蛇尾似乎很敏感, 比他人形的部分要敏感得多。   如果不是刚才温岐抽离及时,说不定她真的会被蛇尾捅死。   她不敢想象那会有多痛。   姜蘅心有余悸, 耳朵贴着温岐的胸腔,心跳声震得她耳廓微麻。   他刚才的反应……让她很意外。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次他咬她的脖子时,用力之深,让她怀疑他会咬断自己的颈动脉。而第一次亲吻时,他的表现则更激烈, 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可能当场就会被突袭的蛇尾活活勒死。   但他刚才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抽走了他的尾巴。   这是否意味着,其实他比她猜测的, 要更在意她的死活?   这个发现让姜蘅生出一点奇妙的喜悦感与胜利感。她来不及细究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抱紧温岐,抬头看向他。   “……谢谢你。”   温岐看了她一眼。   从尾尖传递的愉悦感还未消散,他全身血液上涌,迫切地想要寻求什么。   然而, 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温岐垂眸看着姜蘅, 神色平静, 瞳色却越发幽暗。   “只是谢谢?”   “……”姜蘅沉默了。   她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很显然, 她的计划失败了。   即使抓住了温岐的尾巴,他还是没有忘记沉入水底的镜子。   他是有多在意这件事?   无论如何, 姜蘅都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事到如今, 她只能坦白。   姜蘅叹了口气, 极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淡:“还有……刚才你把我的镜子弄掉了。”   温岐微微侧头,似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镜子?”   “嗯,就是这么大的一面镜子。”姜蘅用手比划了一下, “现在应该已经沉到下面了……”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水流一阵涌动。   很快,蛇尾伸出水面,温岐从缠绕的尾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镜。   “这个?”   姜蘅立即点头:“就是这个。”   温岐将镜子握在手中,姜蘅见他似乎没有要归还的意思,也就识趣地没有伸手去拿。   这面镜子和姜蘅手掌差不多大,她拿在手里刚刚好,但在温岐手里,就显得有点袖珍了。   他轻扣镜子的边缘,手指弯曲,指节骨感分明,水珠顺着手背滑落,青蓝色血管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姜蘅不由想起在过来的路上,他是如何用这只手与自己交缠相握的。   “这不是我们的东西,”温岐轻声说,“对吧?”   他说“我们”。   姜蘅微微一顿:“对,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说完,她偷觑温岐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温岐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点。   她略微定神,继续道:“这是贺兰攸遗留在乾坤袋里的,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   温岐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姜蘅:“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但没想到有一天在镜子里听到了贺兰攸的声音。”   “也就是那次,我才发现这个镜子似乎是……一种法器?”她一边回忆初次使用这面镜子的情形,一边酌字斟句地说,“我也不清楚,总之我的确可以通过这面镜子与贺兰攸取得联系。”   说着,她又看向温岐,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捕捉情绪。   但温岐只是保持安静。   月光悄然偏移,他的面孔被大片阴翳笼罩,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都让人无法看清。   姜蘅只能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就偶尔会用这面镜子和贺兰攸聊天。他告诉我,他已经学会了破解结界的术法,以后说不定可以教给我,这样我们就能像他一样来去自如了。”   她几乎没有撒谎。   贺兰攸的确说过会教她术法,但不是这种,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刚入门的修道者能学会那种级别的秘术。   在这件事上,她故意模糊了说法。   直到现在,她依然不确定温岐对于她与贺兰攸之间的交流究竟了解多少。   虽然温岐已经发现了镜子的存在,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试探一下。   这是她的本能,也是她积累下来的周旋经验。   ——而这些经验,几乎全部来自温岐。   温岐没有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   他静了许久,突然开口:“你喜欢和他聊天吗?”   “什么?”姜蘅一愣。   温岐微微凑近,额头几乎贴上她,睫毛被水打湿,看起来温顺而脆弱。   “你喜欢和他聊天吗?”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极轻、极柔。   姜蘅没想到他在意的t居然是这个问题。   她还以为就算他没有质疑这番说辞的真实性,至少也会问一问那个所谓的结界破解术……   她有点迷惑,但还是乖乖答了。   “不喜欢。”   “真的?”温岐轻眨了下眼睛,尾音微微上扬。   “当然是真的。”姜蘅察觉到了他的语气变化,积极回应,“他很傲慢,说话也经常没分寸,我每次和他聊天都会被气到。”   “我只是对他的破解术感兴趣……”顿了顿,她看着温岐,坚定地说,“我还是喜欢和你聊天。”   非常幼稚的一句话。   幼稚到即便是从小孩子的口中说出,也毫无违和感。   但温岐却很喜欢。   心底那些令他不安的郁气似乎一瞬间消失了,他凝视着姜蘅,眼底浮起细碎星光。   姜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蒸腾的热气让她的头脑也有些发热。   她盯着温岐,伸手压下他的脖子,然后微微倾身,在他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   潮湿、微凉,氤氲香气萦绕着他们。   她感觉到温岐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她的心脏也微微颤动,她找不到缘由,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我们回去吧。”她在温岐耳边轻声道,“再泡下去,我就快熟了……”   温岐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   姜蘅很快被他抱了回去。   大概因为心情很好,他没有再提起那面镜子。   他们在榻上相对而眠,温岐用蛇尾缠着她,比往常更黏着、也更紧密。   姜蘅喜欢他的温度,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何不适。   她试着主动用腿去蹭。   和在温泉的时候一样,温岐的尾巴很敏感,会盘绕,会颤动,还会探索更温暖的地方。   姜蘅试着一点点感受。   她觉得……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她得慢慢熟悉他的尾巴,同时也是让他慢慢熟悉她。      几日后,四位家主在贺兰府齐聚一堂。   贺兰越已在信中将事情原委大致写明,因此另外三人也没有再客套什么,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贺兰越,你是怎么想的?”王梧鸠快人快语,眼神冰冷,显然不赞同贺兰越的提议,“去神山上救一个凡人?你是活腻了吗?”   钟易明在一旁帮腔:“就算你活腻了,也别拉上别人。我钟家培养几个人才不容易,凭什么要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就……”   “行了,都别吵。”谢贽沉沉出声,打断了他的抱怨,“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先听听贺兰家主怎么说。”   贺兰越对他颔首致意。   “我知晓各位对上古妖兽的敬畏。但这事并非我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整个修真界的未来。”   钟易明皱眉:“此言何意?”   贺兰越不紧不慢:“相信各位已经听闻我儿从神山安然归来的消息了。”   王梧鸠与钟易明面面相觑。   “你是在炫耀吗?”   “自然没有这个意思。”贺兰越道,“我只是告诉各位,他已与上古妖兽打过照面,也取得了那个凡人小姑娘的信任。”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皆是讶然,谢贽更是神色不明。   这些年,无论他们用了多少办法、派了多少人进山,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且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而贺兰越的独子今年才刚满十八,就轻易做到了他们上百年都没做到的事,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难道他的天赋竟真的如此惊人吗?   而谢贽想的就更多了。   贺兰攸的母亲姓谢,是他们谢家人。当初他并未将这个旁支放在眼里,导致谢冬宜这么些年与主家并不亲近,如今贺兰攸已成年,再想与其拉近关系,也很难了。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   毕竟他谢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谢贽脸上一派沉着,心里已经打起了贺兰攸的主意。   王梧鸠沉思道:“问题是,过了这么久,那凡人女子还活着吗?”   “自然。”贺兰攸微微一笑,“这也是我请各位前来商议的真正原因。”   钟易明与谢贽交换了个眼神:“什么意思?”   “试问,在此之前,有什么人能在上古妖兽的眼皮底下存活这么久?”贺兰越说,“不提之前派去的修士,就连攸儿,也受到了他的排斥。”   王梧鸠若有所思:“莫非这个凡人女子确有什么过人之处?”   “无论真相如何,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上古妖兽与她已经建立了某种稳固的关系。”   钟易明皱眉更深:“既然已经建立稳固关系了,那我们再去动她,岂不是更会惹怒妖兽吗?”   “会惹怒他,但也为我们提供了更多机会。”   贺兰越微微停顿,见三人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疑问,才不急不缓地解释。   “过去我们一直苦于无法控制上古妖兽,无法确保他的安全性。如今只要得到那个凡人小姑娘,这个问题就会出现转机。”   他这么一说,王梧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通过这个凡人来制衡上古妖兽?”   贺兰越颔首:“正是此意。”   钟易明还是不赞同:“你说的轻松,但若是上古妖兽并不在乎这个凡人,又怎么办?”   “那就照着这个凡人的特征,再培养几个更优秀、更符合他喜好的祭品出来。”贺兰越顿了顿,“一个换一群,他没道理拒绝吧?”   王梧鸠看着他,神色不悦。   “你这种解决办法,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你过去做的事就合适了吗?”贺兰越笑眯眯地看向她,“王家主,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家族,希望你能明白。”   他虽然面上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王梧鸠皱起柳眉,虽心中不满,却也不再出声。   “如若情况属实,那这个凡人的确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谢贽浑浊地咳了一声,沉沉道,“只是如何从神山将她带出来,才是最大的问题。贺兰家主,你有想法了吗?”   “有一点。如果诸位同意这个计划,我们再细谈。”贺兰越端起一旁的热茶,轻轻吹了吹。   另外三人互相看了看,沉思许久,也相继坐了回去。   “谈吧。”钟易明沉着脸开口,“反正来都来了。”      待详谈结束,已至深夜。   贺兰越客气地邀请众人留下用膳,但另外三人心里都想着他的计划,无心停留,只道了个别便各自离去了。   贺兰越又召贺兰攸一同用膳,贺兰攸声称已在谢冬宜那里吃过了,直接回绝了他的邀请。   无奈之下,贺兰越只好独自用膳。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他一个人坐在整整一桌的美食佳肴前,举起筷子,背影怡然自得。   过了一会儿,一名下属快步走了进来。   “家主,查到了。”   贺兰越夹菜的动作微顿:“说。”   “那个凡人叫姜蘅,是姜家村人从外面捡回去的孩子。”下属低声道,“那些村人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只记得捡她的那晚下着大雪,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时间倒是对得上……”贺兰越略一沉吟,“攸儿去过那里吗?”   “这……属下不知。姜家村人都说没见过小少爷,近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外人进村。”   “知道了。”贺兰越道,“那些村人现在何处?”   “还在姜家村。”下属回答,“家主有何指示?”   “都杀了吧。”贺兰越轻描淡写地下令,“如若被发现,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第42章   温岐将镜子还给了姜蘅。   姜蘅有点意外。   她已经将这面镜子的用途告诉了他, 她还以为以温岐的控制欲,肯定不会再允许她继续使用这面镜子。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 温岐和煦一笑。   “你不是说不喜欢与贺兰攸聊天吗?”   姜蘅点头:“我是这么说来着……”   温岐不再言语,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目光安静而专注。   姜蘅渐渐反应过来。   因为不喜欢,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用镜子与贺兰攸联系了。如果继续保持联系,就说明她并没有表现得那么讨厌贺兰攸,更说明她之前所做的解释都是在撒谎。   怪不得他放心把镜子还给自己……   姜蘅心情复杂。   其实就算温岐不这么说, 她也不会再用这面镜子——至少短期内不会用。   毕竟他都承认自己在监视她了。   但温岐的这个举动,还是让她忍不住多想。   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与贺兰攸说了什么。   他只关心她与贺兰攸关系如何,是否与贺兰攸更亲近。   在人类的认知里,这种情绪一般被称为“嫉妒”。   但姜蘅不知道妖兽有没有这种情绪。   “嫉妒”t是一种很……负面的情绪。   在姜蘅看来, 无论是伪装成守山人的温岐,还是恢复妖兽身份的温岐,都是完美无缺的。   他很少暴露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他很少有不好的情绪,即使偶尔生气, 也会非常克制, 甚至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姜蘅很难想象他会嫉妒某一个人, 嫉妒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猎物对别人产生依赖。   不是因为嫉妒或是其他阴暗扭曲的情绪, 而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   ——他不希望她脱离掌控。   姜蘅觉得这个解释更合理。   不管怎么说,镜子没有被收走是好事。她可以继续接收贺兰攸的消息, 只要不用镜子回应。   姜蘅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她开始学习温岐撰写的那些“妖术”。   不知道是不是温岐写得通俗易懂, 她学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甚至比之前那些正统的术法还要顺利。   她去问过温岐,他给她的回复是——“因为你体内有我的血”。   姜蘅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吸食过他的血。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早已融进她的身体, 和她的血液一起在血管中流淌,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姜蘅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这句回复时的心情。   就好像,不仅是他的血,连同他整个人,都融入了她的生命。   她被动地容纳他,同时享受他带来的影响。   有时姜蘅也会遇到无法领悟的地方,考虑到温岐说过可以问他,姜蘅会直接拿着书卷当面请教。   她以为温岐会悉心教导她,就像书上写的那样。   但她想错了。   温岐根本不会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他会直接把自己的血喂给她,然后再翻开书卷,陪她将不懂的地方重新看一遍。   每次吞下他的血,姜蘅对于那些术法的理解就会更深一层。   之前领悟不了的内容会变得格外清晰易懂,甚至不用多加思考,术法便会自动施展而出。   她终于理解了温岐当初的那句“我会喂给你”是什么意思。   姜蘅有时会想,这样真的好吗?   在她体内,属于温岐的部分越来越多,与他融合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她担心这种同化会影响她的选择与判断。   另外,另一种糟糕的意识也在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她。   “我希望你能时刻待在我的视线里。”——这是温岐的原话。   她记得他说话时的每一次眼神变化和每一个音调起伏。   每当独处时,那些记忆就会再次复苏、涌现,拨动着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仍会因为这句话而战栗,却并非是恐惧的缘故。   有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温岐可能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就无法控制地紧张、心悸、呼吸急促。   她怀疑自己也开始不正常了。   也许自己对温岐还是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恐惧。   比如他偶尔失控的力量,又比如他在亲吻时的无节制……   经过那一晚在温泉的遭遇,她已经确认,温岐暂时还不想让自己死。但她还是想努力一下,至少要让他意识到人类是一种非常脆弱的生物。   这天午后,山上阴云密布,很快便下起连绵不绝的细雨。   姜蘅不能出去练习术法了,只好待在竹楼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花架旁,温岐正在细细修剪着那株琉璃花。   姜蘅默不作声地将目光移向他。   他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那株琉璃花。   姜蘅不敢自作多情。   他用心照料花架上的每一株花草,琉璃花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他眼里,或许与其他花草并无区别。   或许她也一样。   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其实在温岐眼里,她和其他死去的祭品也没有分别。   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姜蘅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低愁。   她想得太投入了,以至于温岐转身走了过来,她也没有发现。   “阿蘅。”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   “……温岐?”姜蘅瞬间回神,“你怎么过来了?”   不知何时,温岐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他微微俯身,漆黑发丝扫过她的手背,像羽毛般柔软。   “因为你一直在看我。”他眼底有隐隐笑意。   姜蘅一时哑然。   她真是越来越松懈了,竟然会在他的面前发呆。   “因为我刚好在看你修剪花枝,不小心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温岐堵了回去。   他低头吻了她。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接吻了。   他像之前一样温柔、耐心,只是缓慢地接触她,循序渐进地品尝她的味道,让她在沉浸中主动张口。   姜蘅在他身上嗅到琉璃花的淡香。   然而当她张开唇,他的攻势却逐渐激烈起来。   他像蛇尾一样缠上她的舌,勾吮噬咬,剥夺呼吸,每一次纠缠都充满了深深的渴望,浓稠得几乎让她窒息。   分开时,姜蘅的嘴唇有点红肿,唇角流下晶莹的涎液。   温岐温柔细致地帮她舔干净。   姜蘅被他的举动震惊,头皮不由微微发麻。   他刚才看起来像是真的要吃了她。   而他似乎仍不满足,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声音轻若叹息。   “你没有学闭气术吗?”   哦……闭气术。   姜蘅想起那个被他写在书里的术法。   她确实没有学。   不是因为不想学,而是她认为这个有点鸡肋,优先级不如其他术法。   “没有。”她平复气息,镇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个看上去有点难。”   温岐直直地凝视她:“现在学也来得及。”   他脖子上的蛇鳞已经开始浮现,瞳孔也透出隐隐的青色。   姜蘅相信再过不久,他的双腿就会幻化成漆黑的蛇尾。   难道……这几天,他一直在忍耐?   姜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她觉得自己必须跟他好好强调一下自己身为人类的脆弱性——在他再次发起捕猎行为之前。   “闭气术的事以后再说。”她看着温岐,表情格外认真,“在此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   温岐轻眨了下眼:“什么事?”   很神奇,即使他此时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郁的危险气息,但他的神情却依旧纯粹,甚至有点无辜。   但姜蘅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   她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我非常怕痛。”   “嗯。”温岐轻轻应声,“还有呢?”   “还有……”姜蘅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语气狐疑,“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一点都不意外,明显不像是刚知道的样子。   “我记得你扭伤脚踝的样子。”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当时隐藏得很好,但你的反应不会撒谎。”   姜蘅心神一空。   原来他从那时起,就已经在观察她了……   那种被注视的战栗感再次攀上后脊,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被他抚摸的脸颊微微发热。   她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吧,那个时候我……确实很能忍痛。”姜蘅顿了顿,“但我现在不太能忍了。”   温岐侧头看她,语调温柔而耐心:“为何?”   姜蘅没有回答。   过去擅长忍痛,是因为常年的病痛折磨让她早已麻木。但自从和温岐在一起,日日被他细致地照顾、呵护,那种麻木渐渐消失,对于疼痛的敏锐度也逐渐恢复。   这种敏锐度让她更脆弱,但她并不反感。   因为这同时也是一种提醒。   提醒她正无比真实地活着,无比真实地存在。   存在于温岐的视线里。   姜蘅抿了下唇,感受到来自唇瓣的轻微肿痛:“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   温岐依然看着她,却不说话了。   姜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池浓郁的墨,又幽深,又粘稠。   “你不喜欢和我接触吗?”温岐轻声问。   “不,我很喜欢。”姜蘅不假思索,“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会很痛……我希望你可以再轻一点。”   ——我很喜欢。   温岐看得出来,这句是姜蘅的真心话。   细密的满足感迅速填补他的内心,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深的渴望。   他想顺从她,也想压迫她。   他从未如此矛盾。   “轻一点?”温岐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你希望我怎么做?”   果然,他并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的侵略性有多强。   姜蘅看了看他身上的蛇鳞,斟酌着开口:“先从最基础的开始练习吧……” 第43章   贺兰攸等了几天。   另外三个世家的家主时不时就会过来, 虽然他t一次都没有与他们碰面,但从他们停留的时间来看, 应该已经在制定计划了。   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   他四处搜寻古籍,试图找出温岐的弱点。   结果不尽如人意。   虽然上古妖兽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也被凡人惧怕了上千年,但修真界对他的记载却少之又少。   大部分只是记录了他的凶残行径,包括但不限于杀人、吃小孩、强抢民女……   贺兰攸觉得这些书的作者还没他有想象力。   更有意思的是, 所有对上古妖兽的记载,都没有描述他的真实样貌。   就算有,也多是一些毫无可信度的胡编乱造。   比如说上古妖兽长着血盆大口,三头六臂;不然就是集合了多种野兽的特征, 可以呼风唤雨……   贺兰攸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看完这些东西,多看两本后便直接打了个响指,把搜寻来的这些破书都烧了。   他去拜访了一位故交。   说是故交,但对方其实已经四百多岁了,贺兰攸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他们是在三年前相识的。当时贺兰攸进了一处前人留下的古墓, 结果在墓中发现了一个暗道, 他顺着暗道一路探索, 最后探到一处洞天福地, 其中就住着这名老者。   这位老者姓王,是王家族老, 这座古墓就是为他建造的。   之前老者去世的时候, 贺兰越还去王家吊唁过, 因此贺兰攸对这个老头隐约有点印象。   贺兰攸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一确认了老者的身份,便明白他是假死。而老者迫于他的杀伤力, 也如实交待了——自己确是假死,但不为别的,只是被家中小辈烦怕了,特意躲来此处清净清净。   这之后,二人便结成了忘年交。   考虑到老者如今也算是修真界活得最久的人,贺兰攸认为他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上古妖兽?”老者捋了把白花花的胡子,“那可是大妖啊,已经被封印了六百多年吧?”   贺兰攸:“你见过他吗?”   “我如何能见得?”老者缓缓摇头,“就不说它被封印的时候我尚未出世,据说当年见过它的人都死了,我若真的见过它,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贺兰攸挑眉:“那你听过他的什么传闻吗?要真实的那种,胡编乱造的就罢了。”   “我想想啊……”老者沉吟许久,“还真有一个。据说当年圣魔诞生,人间大难,修士们无力抵抗,上古妖兽也出来相助了一把。后来不知怎么妖性大发,不但反过来屠戮修士,还杀了整整一座城的百姓,为了不让他继续祸害苍生,大能们才联手将它封印在神山上。”   贺兰攸只听过妖兽屠城,却不知晓其中还有这般原委。   “为何书中没有记载?”   “吓人呗。”老者撇了撇嘴,“又是妖啊又是魔的,其中一个还没死,流传下来多影响凡人过日子。况且当年的幸存者本就不多,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死光了,除了我这个老不死,还有谁会记得呢?”   贺兰攸似笑非笑:“你这个老不死过得倒是舒坦。”   “一般一般,你别把我暴露了就行。”   “最后一个问题。”贺兰攸想了想,“你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弱点吗?”   “上古妖兽能有什么弱点?”老者唏嘘,“跟你的天生灵胎一样,人家也是天生的。如果真的有弱点,何至于现在都杀不死?”   贺兰攸回去了。   刚一踏进府门,家仆便过来恭敬告知:“小少爷,家主找您。”   这个时候找他……莫非计划有进展了?   贺兰攸懒散地应了一声,跟着家仆来到议事厅。   和前几次一样,厅堂内只有贺兰越一人,案上放着四盏热茶,想必那三个家主刚走不久。   “攸儿,过来坐。”贺兰越拍拍一旁的座椅。   “不用,有事直说。”贺兰攸直接拒绝。   “好罢。”贺兰越不在意地笑笑,“这几日,你有联系过那个孩子吗?”   贺兰攸不太喜欢他这个称呼。   好像他很关心姜蘅似的。   “没有。”贺兰攸简短地说,“她怕被妖兽发现。”   “谨慎点也好。”贺兰越面露思索,“不过,你能确定她还活着吗?”   贺兰攸神色不变:“我可以确定。”   这些日子,虽然他和姜蘅之间没有联系,但姜蘅每一次触碰镜子他都能有所感应。   镜子还在她身边。   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就好。”贺兰越道,“目前我与三位家主已经确立了大致计划,不过进山的人选还没定。”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贺兰攸。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贺兰攸干脆利落道:“我去。”   贺兰越对于他的态度并没多少意外:“好。从明日起,你也一起来议事吧。”      积云山。   天色阴郁,细雨空濛。   竹楼内略显昏暗,温岐点亮案上的烛灯,拉着姜蘅退到软榻前坐下。   借着微弱的灯光,姜蘅抬眼看了看他。   他看起来非常温和无害。   眼睫是低垂的,瞳孔清澈通透,没有一丝波动。发丝温顺地垂在肩头,双手妥帖地扶着她,清幽香气若隐若现,不会过于接近,从而让她感到强烈的存在感。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侵略性——如果那些蛇鳞没有出现的话。   姜蘅眨了下眼:“先从握手开始吧。”   温岐闻言,先静了一瞬,然后低低轻笑。   “好。”   姜蘅莫名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一丝纵容。   她定了定神,伸出一只手。   温岐也伸出一只手,平稳悬在她的手心上方。   和她相比,他的手指格外修长,手掌也格外宽大,可以轻易将她覆盖包裹。   也格外好看。   姜蘅盯着看了几秒,才转动手腕,轻轻握住他的手。   几乎没有什么力道,也没有十指交握,是非常普通、非常安全的握法。   “这样就可以了。”她抬眼看向温岐,“再重的话,可能会挤压到我的骨头。”   其实温岐以前牵她的手时也很轻柔,大概是那个时候他还在伪装,所以特意收敛了自己的力量。   后来力度上来了,但她绝大部分时候也没有觉得痛。   只是……有点太紧了,紧得让她的心脏也会跟着收紧。   对她的心脏不太友好。   “现在你来试一下。”姜蘅心虚地松开手。   温岐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也没有多说。   他像姜蘅示范的那样,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略微举高,问:“这样?”   “对。”姜蘅松了口气,“就是这样。”   温岐微微弯唇。   姜蘅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   她轻咳一声,决定开始下一项。   就在这时,温岐忽然低头,啄吻她的指尖。   细细的酥麻感顺着手指末梢的神经一路扩散,姜蘅下意识吸气,被他吻过的每根手指都变得格外酸软。   “没有这一步……”她用另一只手去推温岐。   “是么?”温岐抬眼看她,语气似乎有些遗憾。   姜蘅立即将手抽回来。   果然,什么温和无害,全都是装的。   她心跳剧烈,默默将“亲吻”在练习清单上划掉。   “现在练习拥抱。”姜蘅将发麻的那只手藏到身后,脸上依然保持平静,“还记得我第一次抱你的方式吗?”   温岐微微侧头:“当然。”   他不可能忘记和她的每一次接触。   “那先试一下吧。”姜蘅微顿,“轻一点。”   她再次提醒。   轻一点。   温岐若有所思,抬手抱住她。   他的双手绕过他的双臂,轻轻覆在她的后背,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这样轻柔地抱着。   “这样可以吗?”耳边响起他的低语。   姜蘅觉得耳朵有点痒,后颈也隐隐泛起痒意。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吗?明明他都没有碰她的脖子。   姜蘅很想点头,但很快察觉到背后同样传来细密的痒意。像羽毛顺着她的颈椎游移,没有任何压迫力,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也没有这一步!”她反手去抓温岐的手。   “这么严格。”温岐轻轻叹息。   姜蘅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隐隐的抱怨与无奈。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抚摸她、触碰她。   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她肌肤接触的机会。   这一点也很像蛇。紧紧盘缠自己的猎物,不留有任何逃走的空隙,直到猎物失去挣扎,无法呼吸。   姜蘅决定跳过亲吻和噬咬,直奔最关键的一项。   “接下来,”她看着温岐,与他稍稍拉开距离,然后抬手划过他的腿,“你的尾巴。”   温岐瞳孔微缩了一下,衣摆下的修长双腿随之幻化,眨眼变成了熟悉的t蛇尾。   她似乎已经非常熟悉他的身体了。   知道如何最快勾动他的欲望,只是轻轻一划,便能击溃他的克制与忍耐。   蛇尾瞬间缠上姜蘅。   她没有坐稳,微微一怔,就这么被牵扯着向后倒去。   仰躺下的时候,她的长发随之散开,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阴影笼罩上来,姜蘅轻微眨眼,看到温岐正俯身看她。   他的眼睛像夜色下的碧湖,深暗、幽邃,发丝像流水般倾泻,落在她的肩头、锁骨,丝丝缕缕的香气。   凉滑柔韧的蛇尾在缓慢游动,姜蘅的呼吸不自觉加快,窗外的雨声仿佛一下变得遥远。   她感受不到任何力度。   温岐似乎在严格遵守她的要求,轻柔地缠绕她,覆盖她,一点点、一寸寸,让她细细地感受他。   姜蘅第一次发现,原来轻缓比粗暴更加难以忍受。   “接下来该怎么做?”温岐吻了下她的耳骨,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我都听你的。” 第44章   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蘅其实并不清楚。   她只是希望温岐能够在对待她时更小心一点, 但现在这个局面……好像跟她期待的不太一样。   她应该害怕吗?   这个位置对她非常不利。   温岐的发丝垂落下来,如同漆黑的夜幕, 将她的视野禁锢在极小的空间里。除了他的脸,她什么都看不到,一切感官似乎都被他占据,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   她应该害怕。   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的处境了。   毫无防备,毫无退路。   即使温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侵略性, 但他们此刻的姿态却比任何时刻都要危险。   她当然应该害怕。   而且应该想尽办法让捕食者停下。   但姜蘅却没有这么做。   耳边的噪音越来越大,她分不清是窗外的雨声,还是胸腔里的搏动声。   也许二者都有,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她究竟应该怎么做?   姜蘅看着上方的温岐, 神色略有些迷茫。她抬手碰了碰温岐,似乎想推开他,但很快又放下,尾指勾起垂落的一缕发丝。   她发现自己并不想停下。   “……轻一点。”姜蘅小声说,“不要划伤我。”   重复, 模糊不清的指令, 但充满了默许的意味。   温岐轻轻叹息, 低头耐心吻她。   额头, 眼睛,鼻尖, 耳垂, 下颌, 颈侧的小痣。   每一次亲吻都极其温柔,比细雪拂过的触感更轻,但同样令姜蘅心跳加速、浑身发热。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痒意顺着尾椎攀升, 她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于是试着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温岐……”姜蘅开口,发现声音有点发涩,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为什么会待在这座山上。”   温岐正在吻她的锁骨,闻言微微一顿,有些疑惑地抬眸。   “我没有说过吗?”   “没有。”姜蘅很确定,“你只说过那道结界是如何出现的。”   事实上,鉴于那些说辞是和守山人这个身份同时存在的,姜蘅认为那些应该也都是他编造的谎言。   虽然这座山上确实有神庙,但应该和所谓的山神没什么关系。   说不定那座神庙也是用来镇压他的产物。   “那道结界的确是修士所立。”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脖颈,语调低缓。   姜蘅觉得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电流。就算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摩擦,也能激起触电般的酥麻。   她不得不调整呼吸,以此抵抗这种微妙的影响。   “那他们布下那道结界,是为了把你困在这里吗?”   “算是吧。”温岐想了想,“他们不想让我离开这里,我也不想出去。”   他的语气很平静,有种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   姜蘅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   他看起来没有恨,也没有不甘。也许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任何事物都无法拨动他的情绪。   这让姜蘅忍不住思索。   既然连封印这种大事都无法激怒他,那对于祭品逃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会不会也能很快忘怀呢?   姜蘅很想知道答案,但她同样也很清楚,这不是可以问出口的问题。   蛇尾顺着小腿慢慢游走,鳞片贴着细腻的肌肤微微起伏。她感觉到蔓延的丝丝凉意,不由轻颤了一下。   “他们为什么要困住你?”姜蘅深吸一口气,呼吸有些困难。   和紧绞时不同,这种极致轻缓的游动更容易让她紧绷,从而带起一阵更深层次的酸涩。   “因为我杀了很多人。”温岐轻声道。   姜蘅睫毛一抖:“很多……是多少?”   “一座城池的人。”温岐安抚地亲了亲她的眼睛,“抱歉,吓到你了?”   姜蘅沉默几秒,摇了摇头。   这个缘由倒是与村民们的言论一致。   看来温岐的确作恶多端,也的确杀了无数人。他在陈述这些事实的时候,从语气到表情都是一样的波澜不惊,即使安抚的动作很温柔,但仍然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残忍与森冷。   姜蘅无法抑制地感到震惊。   不是震惊于他的可怕,而是震惊自己此刻的情绪。   她完全没有恐惧,也没有退缩。   她已经足够了解他是多么危险的存在,却依然放任他靠近自己、操控自己。   她将自己的生命挂在陡峭的悬崖边。   危险让每一次接触变得更加美妙。她战栗不已,却也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也许在与温岐的相处中,她也逐渐扭曲了。   姜蘅看着他,心跳剧烈,柔软的声音出乎平静。   “你也会杀了我吗?”   温岐目光微动,深深地凝视她。   她似乎并不害怕。   她一直很谨慎。从不会问他任何危险的问题,也不会提及他的过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安全的界限,淡化他们之间的差异与区别。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   温岐相信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久。   但她此刻却毫无惧意。   或许她还是恐惧,只是隐藏得很好。   温岐不确定她在想什么。   但她眼中的光芒依然让他愉悦、兴奋,迫切地想要看到更多。   他低下头,轻咬她的下巴,蛇尾游走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我不会杀你。”他轻声道,“我会杀了抢夺你的人。”   姜蘅心下猛然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虚,总觉得这句话是在暗示着什么。   她正想继续试探,温岐已经抬起她的下巴,屈指在她下颚处轻轻划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口,然后顺势吻住她。   这个过程被拉得很长,他似乎又忘了姜蘅的指令,将她的舌根缠到酸胀,呼吸也越发困难。   分开时,姜蘅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但“练习”还没有结束。   温岐再次回到轻柔的节奏,将她略微凌乱的头发理好。蛇尾缓慢盘绕,扫过她的脚踝、膝窝,冰冷的鳞片若即若离,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更糟糕的是,他抬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瞬间被全部剥夺,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温凉的手掌覆盖着她的眼皮、睫毛,让她格外煎熬。   蛇尾还在继续游走。   黑暗中,姜蘅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游动、每一次贴近,甚至每一片蛇鳞细微的起伏,这些细细密密的反馈迅速扩散,顺着她的神经延至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绷直,却使不上力。   很快,她的额头便渗出细汗,呼吸也越发急促,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温岐终于将手拿开。   姜蘅重新恢复光明,不由蜷缩起来,疲倦地平复气息。   温岐伸手抱住她,轻柔拍抚她的后背,让她慢慢缓过来。   “你看起来很累。”他轻声询问,“还能继续吗?”   姜蘅四肢酸软,一动也不想动,听到他这么问,陡然一惊。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他们已经练习了握手和拥抱,与蛇尾的接触与磨合,还有什么需要继续练习?   温岐轻蹭她的鼻尖。   “我觉得……我好像摸到了诀窍。”   姜蘅一愣,后颈忽然微微发麻。   她从温岐的语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引诱的意味。   “……什么诀窍?”   “让你满足的诀窍。”温岐柔和地看着她,蛇尾慢慢爬上来,“要试试么?” 第45章   姜蘅微微一愣, 很快意识过来。   刚才蛇尾那般缓慢细致地缠绕,不仅放大了她的感知, 也延长了她的反馈。   这个过程中,恐怕她的每一次变化、每一个反应,都被温岐看在眼里。   他一向敏锐。   就算只靠本能与直觉,也能从细微的反应中分辨出区别。   他是否已经发现了如何接触会让她更加愉悦,也发现了接触何处会让她更加战栗?   这个推测让姜蘅刚刚平复的呼吸再次急促,心跳加快, 被蛇尾爬过t的地方黏腻而湿润,仿佛随时都会渗出汗液。   她下意识攥紧手心,抬眸看向温岐:“你想怎么试?”   温岐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用尾巴, 可以吗?”   姜蘅心下猛然一颤。   这……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她还记得上次差点被蛇尾刺穿的经历。   虽然后来什么都没发生,但温岐对她的警告却是真的。   他的尾尖非常敏感。   如果真的用尾尖,他能全程控制好探索的深浅和力度吗?   更不用说他的尾尖还特别凉,上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光是想象一下,姜蘅都觉得这种刺激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害她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我觉得……那样有点危险。”姜蘅紧张地说, “要不还是换个方式吧, 或者我们都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 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应该直接拒绝,为什么要将“换个方式”排在休息的前面?   难道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也很期待这件事?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剧, 犹如擂鼓, 牵扯得胸口隐隐作痛。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窒息感。   温岐耐心地观察她。   她在紧张, 害怕,心跳声动荡不安。   为什么害怕?   明明不久前才刚承认,自己喜欢与他的每一次接触。   蛇尾盘绕而上, 缓慢游走,细致感受她的每一丝变化。   温岐很快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湿意。   他微微垂下视线,发现姜蘅流汗了,就在蛇尾刚爬过的地方。   莫非……她害怕的是蛇尾?   温岐想起之前在温泉时的情形,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收回视线,俯身抱住姜蘅,用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一遍遍安抚,同时凑到她耳边。   “不用尾巴。”他轻声道,“用手指,好不好?”   姜蘅的心脏猛一皱缩。   她没想到温岐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更没想到自己竟然可耻地……心动了。   手指好像也可以。   温岐的手很修长、很漂亮,指甲总是打理得很干净,没有尖锐的地方,也没有过低的温度。   比蛇尾安全很多,也温和很多。   她发现自己可以接受。   姜蘅抬起眼睫,与温岐对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眼神已经透露一切。   温岐吻了吻她的额头,托住她的后背,让她慢慢躺下。   他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相互缠绕,姜蘅深深呼吸,只觉空气中都充满了温岐的香气。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温岐的手。   修长、白皙,指节骨感分明,青蓝色血管覆盖在手背上,如同荆棘般微微凸起,有种冰冷的美感。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绷,温岐俯身靠近,轻轻啄吻她的嘴唇。   “别怕。”他温柔地安抚她,“放松……”   姜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放松。   她只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混杂着淡淡的雨水湿气,让她渐渐松懈,头晕目眩。   很快,她低低吸气,陡然清醒。   她判断错了,温岐的手指也很凉。   她不由轻颤,像弓一样蜷起,又被温岐按到怀里,细细安抚。   姜蘅从未颤抖得如此剧烈。   她仰起脖颈,汗水顺着脖子流下,被温岐悉数舔净。她呼吸急促,额头抵进温岐的颈窝,战栗感顺着神经传遍全身。   温岐的探索很温柔,很细腻,没有任何不适感。   但带给她的感受却格外激烈。   姜蘅趴在温岐怀里,浑身无力,额发被汗浸湿。   雨声盖住了她的喘息,她微微颤抖,皮肤烫得厉害,脸上有凌乱的濡湿感。   温岐垂眸,敛下眼底的暗色,将她脸上的泪水舔吻干净。   他发出满足的低叹:“终于看到了……”   她哭出来的样子。   ——比想象得还要好。      深夜,贺兰府上。   谢、王、钟三家家主已经来齐,正坐在各自的座椅上品茗沉思。   见贺兰越迟迟未来,钟易明率先沉不住气,将茶盏重重一下放在桌案上。   “这贺兰越怎么回事?在自己府上议事还迟到,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王梧鸠冷笑一声:“他确实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   “稍安勿躁。”谢贽沉声打断他们,“总是这般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被谢贽一呵斥,钟易明虽然心里憋气,却也不再吱声了。   他一脸悻悻地端起茶盏,刚喝一口,王梧鸠冷不丁出声。   “你们觉得……贺兰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钟易明闻言,本想立即搭腔,但想到自己刚被训斥,于是扭头看向谢贽。   谢贽老态龙钟,缓缓开口:“他不是说了吗?为了修真界的未来。”   王梧鸠又是一声冷哼:“这种话有谁会信?他可是贺兰越。”   贺兰越其人,尤为算计。当初贺兰氏家大业大,族中势力盘根错节,各大族老彼此牵制,手握权势,即便是家主也得受他们摆布,家主之位看似光鲜,形同虚设。   这也是谢贽当初不愿将主家子女嫁入贺兰氏的原因。   就算能与下任家主结得姻亲又如何?不过是那些老狐狸手中的棋子,触碰不到任何权力,说不定还会被老狐狸们反向利用。   他谢贽活了这么多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因此,他从众多旁支中选了一个资质平平的女子嫁过去。这样,既不算驳了两家的面子,对谢家也没有损失。   但他没想到,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   贺兰越坐上家主之位后,没过多久,便奇迹般地将那些族老连根拔起、逐一劝退。   他看似谦恭,但手段却相当老辣。贺兰氏的那些老东西不知被下了什么降头,不到五年便将手中势力陆续交还。即便有负隅顽抗者,没过多久也都熄了火,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如今,那些族老在家族中仍有一席之地,但真正的掌权者已经变成了贺兰越。   “那必然是有利可图了。”钟易明听出了谢贽的画外音,也跟着说道,“反正我是不太相信,区区一个凡人,能牵制得了上古妖兽?”   王梧鸠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他图谋的其实是那个凡人?”   钟易明低头喝了口茶,不再多言:“我也只是猜测。”   这次他学聪明了,只做假设,不说定论。毕竟这里是贺兰府,在他贺兰越的地盘上说他的坏话,总归不太合适。   王梧鸠见他含糊其辞,不由又发出一声冷笑。   没过多久,贺兰越推门进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隽秀的少年,正是贺兰攸。   三位家主此前都见过贺兰攸,因此不用介绍便知晓他的身份。但他们并不知道贺兰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此时不免都有些惊讶。   “攸儿是此次进山的人选。”贺兰越对三人解释道,“且他与上古妖兽打过照面,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点帮助。”   三人一听,心中更是想法各异。   贺兰攸上次从神山活着出来已是万幸,这贺兰越居然还敢再让他去一次……他就当真不怕自己的宝贝儿子折在里头?   然而惊归惊,看这父子俩的样子,显然已经商量好了。   他们自己都没意见,又哪儿轮得到外人操心。   三位家主都很识趣地没有多言,一番寒暄后便坐在原位,开始进入正题。   “既然人选已经确定,那现在就来谈谈怎么进山吧。”钟易明率先开口。   进山这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简单是因为上古妖兽从不管有无人进山、也不管何人进山,否则之前那些派去山上的修士,恐怕在踏入结界的第一步就会身首异处。   而难也是难在此处。   进山容易出山难,想要活着离开已实属不易,还要在此前提下带走他圈养的祭品,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梧鸠略一思忖,看向贺兰攸:“既然你与妖兽已经打过照面,你认为他对你印象如何?”   贺兰攸挑眉:“非常差,上次差点杀了我。”   王梧鸠:“……”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贽抬起堆叠的眼皮,沉声道:“既如此,你也还是要进山?”   贺兰攸无所谓地笑了笑:“所以这不是找你们来想办法嘛。”   他倒是没有一点小辈的谦恭与自觉,神态松弛而随意,眉眼间满是无所畏惧的少年意气。   谢贽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反而面露夸赞。   “好、好,你有这份胆识,我谢家自会竭尽全力助你!”   贺兰越但笑不语。   王梧鸠与钟易明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谢贽会不会竭尽全力没人知道,但他想要重拾爷孙情的心思他们已经感觉到了。   “既然上古妖兽对你t印象极差,那你此番二度进山,最好换个容貌与身份。”王梧鸠提议。   贺兰攸摇头:“那家伙的妖气覆盖了整座神山,只换容貌身份还远远不够,必须连同我的气息也一同抹消才行。”   其实他有考虑过用假死术混进去。   但假死术的弊端是,一次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过后,就算他再次使用,中间那一瞬间的停顿也会暴露他的气息。而对温岐来说,仅仅一瞬便足够了。   以温岐对他的厌恶程度,一旦让他发现自己再度进山,后果只会相当麻烦。   如果可以,贺兰攸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老朽倒有一计。”谢贽缓缓说道,“谢家有一秘术,可以将人幻化成兽形,不仅外表与兽无异,气息同样没有区分,可助你以假乱真,瞒天过海。”   钟易明闻言,心情颇为复杂。   连他这个女婿都没有用过谢家秘术,这老头子竟然就这么大方地献了出来。虽然只是给贺兰攸用一次,并不是传授给他,但这个态度也很过分了……   “谢家秘术,我也一直有所耳闻。”贺兰攸笑了一下,“如若真的能抹消我的气息,那就再感谢不过了。”   谢贽颔首:“待老朽回去便着手准备。”   钟易明见状,忙也帮着出招:“我钟家秘术或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梧鸠一脸嫌弃:“你是说上次的‘纸魂’?”   “上次是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防备!”钟易明立马瞪回去,“这次我亲自坐镇,必不可能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王梧鸠:“但愿如此吧。”   贺兰攸想了想:“钟家秘术与谢家秘术有冲突吗?”   “没有。”钟易明信心十足,“这点你大可放心,除非遭遇危机,否则纸魂不会有任何灵力波动。”   贺兰攸觉得,如果真的被温岐发现,有没有纸魂其实区别不大。   但……聊胜于无吧。   正因为直面过温岐的恐怖威压,所以他才会格外谨慎。毕竟这次他要做的不仅仅是保住自己,还有姜蘅。   绝对不能有半分闪失。   王梧鸠倒是没想到平时最藏着掖着的两人这会儿居然这么积极。   她沉默半晌,摊手道:“你们也知道,王家的秘术太容易被发现了。不过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尽力帮你拖住妖兽。”   贺兰攸笑了笑:“多谢。”   见三人都做出承诺,贺兰越适时出声:“诸位愿意如此尽心,在下感激不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各位,上古妖兽极为敏锐,这几日绝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往神山加派人手。”   因为忌惮上古妖兽,他们四家一直在神山附近布下了常年监视的线人。   前日神山来报,告诉贺兰越钟家似乎在加派人手,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个好主意。   说完这句,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钟易明。   钟易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谢贽与王梧鸠同时看向他,神色很是阴沉。   谢贽怒斥:“蠢货!”   钟易明吓得一抖:“我这就把人收回去!”   他快步走出厅堂,应该是去给自家人传消息了。   贺兰越看着另外两人:“计划制定得差不多了,二位觉得,何时进山最为合适?”   谢贽沉吟片刻,抬头询问贺兰攸:“你准备得如何了?”   贺兰攸神色不变:“我随时都可以。”   谢贽闻言,眼珠上翻,掐指一算,然后环视众人。   “那便……三日后吧。”      细雨连绵不绝,足足下了三天。   姜蘅懒得出去,便一直待在竹楼里,练习温岐撰写的术法。   她主要自己练习。   不像之前,稍微有点不懂就去请教温岐,现在她尽量自己琢磨,只有实在琢磨不了,才会磨磨蹭蹭地问他。   她发现自己的脸皮并不是无坚不摧。   只要一见到温岐,她就会想起那天的感受。她很难不去回忆,即使温岐并没有刻意提起。   她现在甚至无法直视温岐的手指。   那天结束时,她亲眼看着温岐将手抽出来。液体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流淌,他似乎想舔,被她慌忙拦下。   “怎么了?”温岐微微侧头,似乎不太理解她的举动。   “你快去洗手!”   姜蘅脸红得快要爆炸了,她一把按住温岐的手,将案上冷透的茶水一股脑倒上去。   这样,温岐就不得不洗手了,而她也可以暂时冷静一会儿。   然而,她显然高估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但事实上,直到今天,她仍然时不时会被那段记忆扰乱心绪。   她只能尽力习惯。   与此同时,姜蘅还在思考另一件事。   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那么惧怕温岐了。   大概是因为这几次接触,温岐表现得都很克制,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强迫她,仿佛真的有在细心呵护她的感受。   姜蘅几乎要以为他喜欢上她了。   但也只是“几乎”。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这种妄想有多荒谬。   但是……她偶尔也会想,如果温岐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那她或许也可以放心下来。   她其实并不介意一辈子住在山上。   这里有她需要的一切,只要没有生命威胁,她可以在这里待到死。   ——当然,她指的是自然死亡。   但她也很清楚,这比让温岐喜欢她还要困难。   没有人能保证掠食者一直温顺无害,她不能,温岐自己也不能。   只有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她才能彻底安全。   无论她和温岐的关系变得有多亲近——这都是唯一不变的真理。   如果——如果她顺利逃走,而温岐又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或许可以想办法,以后时不时来山里陪伴他。   这种关系也挺好的,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很稳定,很健康。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能成功逃走的前提上。   要知道贺兰攸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她了。   她现在很怀疑这家伙是否还记得她。   想到这里,姜蘅忍不住拿出镜子,夹在摊开的书页中间,百无聊赖地看了看。   完全没动静。   贺兰攸不会是死了吧?   就在她准备把镜子放回去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热意。   姜蘅目光一凝,立即低头看去——   镜面亮了。 第46章   这是什么情况?来消息了?   姜蘅看见镜面亮起,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镜面翻过去, 然后状似无意地在边缘敲了一下。   似乎明白了她的暗示,镜子泛起的那点亮光旋即黯了下去。   姜蘅忽然庆幸自己这几天一直都在卧房看书。   如果是在外间,和温岐面对面坐着,这个情况她都藏都没法藏。   她凝聚心神,随手收起镜子,继续保持低头看书的状态, 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外间没人,厨房里有咕嘟嘟的声音,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温岐在炖汤。   她知道, 温岐在做饭的时候一向很用心,也很专注。   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分心监视她。   以防万一,姜蘅还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将书放到一边, 起身走向床榻。   她掀开被褥, 慢吞吞地钻进去, 像蚕蛹一样在被子里蛄蛹, 很快整个人便都缩了进去。   被子里黑漆漆的,虽然是白天却透不进一丝光亮。   姜蘅拿出镜子, 小心地轻敲三下。   镜子再次亮起, 如同平静的水面, 在黑暗中依次浮现出几个字。   【现在方便说话吗?】   姜蘅在镜面上快速写字。   【不太方便。】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镜面上的字刚一消失,不等姜蘅回复, 随即又出现一行。   【今晚戌时,你能离开竹楼吗?】   姜蘅想了想。   【戌时恐怕不行,太迟了,平时这个时辰我都准备睡觉了。】   【那酉时?】   姜蘅大概算了一下。   如果下午出去打猎的话,拖到酉时倒是没什么问题。   【酉时可以,你想干嘛?】   镜面亮了两下,很快浮现四个字。   【带你离开。】   姜蘅愣住了。   这四个字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盯着微微闪烁的镜面,气息略乱,久久没有回应。   【别告诉我你反悔了。】   几秒后,又一行字像荡漾的水波般浮现。   【不,我没有后悔。】   姜蘅深吸一口气,在镜面上写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吗?】   【我还嫌慢了。】   姜蘅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说实话,虽然她时不时就会把镜子掏出来看看,但她对这件事真的没有抱有太大期望。   毕竟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了。   贺兰攸与她只结识了几天,又t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要为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所以,就算哪天贺兰攸再也不联系她,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她没想到,贺兰攸竟然真的兑现承诺了。   姜蘅平复心情,迅速回复。   【你会进山吗?】   【当然,否则怎么带你出去?】   姜蘅仔细想了想,又写道:【只有你一个人?】   【进山的只有我一个。】   这个说法……看来外面还有帮手。   姜蘅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紧张地写下自己的疑问。   【你们不会伤害温岐吧?】   【那应该有点难度。放心,那家伙没那么容易受伤,况且我也没打算让他发现。】   姜蘅不知道他和温岐打起来究竟谁厉害,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   【他不太待见你,而且他可以看到整座山上的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来了,就一定会被他发现。   【知道啦。具体我就先不透露了,总之酉时我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地方等你,不要迟到。】   初次见面……那就是神庙附近的那片密林?   姜蘅在镜面上写道:【好,我记住了。】   贺兰攸没有再发来新的讯息,镜面很快黯淡下去。   姜蘅将镜子收起来,整个人依然蜷缩在被子里,久久不能平静。   太快了、太突然了。   今晚酉时,她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温岐。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欣喜。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习惯了和温岐在一起的生活……   姜蘅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她静静地蜷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外面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姜蘅立即掀开被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强行压下:“请进。”   房门被推开,温岐走了进来。   见姜蘅躺在床榻上,发丝凌乱,脸色泛红,他不由微微讶异。   “怎么了?”他温声问,“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姜蘅摇摇头,有些尴尬地坐起来,“刚才看书看困了,就小睡了一小会儿。”   温岐关切地看着她:“是我吵醒你了?”   “跟你没关系啦……我本来也没睡着。”姜蘅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起身下床,“是不是饭做好了?刚好我也饿了,现在就吃吧……”   她躲闪的意味太明显,就算是陌生人都会察觉,更不用说和她朝夕相处的温岐了。   但温岐什么都没说。   他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将挂在一旁的外衣递给姜蘅,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   在过去三天里,姜蘅一直在刻意躲着他。   即使偶尔躲不开,也会努力避免与他对视。甚至只要和他处在同一片空间里,她都会心跳加快、脸颊泛红,严重时还会坐立不安,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温岐猜测她之所以这么紧张,都是因为那日的“练习”。   她很脆弱,需要非常细心的对待。   他不希望这次接触对她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选择顺从她,为她提供安全舒适的环境,耐心等待她慢慢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姜蘅暗暗松了口气。   天知道当温岐走过来的时候,她有多紧张。   如果不是因为紧紧抿住嘴唇,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会当场跳出喉咙。   她真的很怕自己会暴露。   还好,温岐并没有怀疑她。   只是……一想到温岐刚才的关心,姜蘅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软软的,闷闷的,像塌陷了一块,连带着呼吸都不太顺畅。   难以想象,如果她今晚出逃顺利,温岐会是什么心情。   会愤怒吗?会失望吗?还是无动于衷?   姜蘅也不清楚自己更希望是哪一种。   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在一片沉默中,姜蘅走到案前坐下,目光扫过面前的饭菜。   板栗烧野鸡、竹笋炖肉、清炒芦蒿、鲫鱼豆腐汤、还有桂花枣泥糕……   全是她爱吃的。   这让姜蘅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举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竹笋放入口中,嚼了嚼,几乎尝不出味道。   她紧张到想吐。   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姜蘅面不改色,保持镇定,强迫自己吃完了这顿饭。   她发现温岐几乎没动筷子。   他一直在观察她。   这让她无法控制地紧张、忐忑、惶恐不安。   她将双手放到桌案下,紧紧按住膝盖,同时抬眸看向温岐。   她试着开口,但迟迟没有想好该说什么。而温岐也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撑着头,耐心、温柔地看着她。   竹楼里仿佛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黏着、灼热、交织缠绕。   姜蘅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很害怕与温岐对视,但视线一旦相触,就很难再移开。   他的眼睛仿佛有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像泥沼、像漩涡。她被裹挟着下坠,没有尽头,下面是黑暗的深渊。   她必须强行抽离。   姜蘅攥紧手心,正要开口,温岐忽然出声。   “你在害怕?”   “什么?”姜蘅微愣,随即摇头,“不,我没有害怕。”   温岐继续凝视她:“但你一直在紧张。”   姜蘅并不意外他会发现这一点。   不如说,如果他没有发现,反而会比较奇怪。   她想了想,任由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缓慢而认真地解释:“我紧张,是因为……那天的事。”   她没有明说,但她相信温岐可以理解。   毕竟这是自那天以来,她第一次正面提起这件事。   温岐闻言,指尖不经意抚过茶杯外壁,轻声道:“我猜到了。”   姜蘅觉得……这个动作不是很好。   一股热意微妙地涌了上来,她移开视线,下意识绷紧身体。   “我不是反感,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姜蘅顿了顿,斟酌着说道,“这种心情。”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什么心情?”   姜蘅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某种强烈、浓重的侵噬感。   仿佛一只锁定猎物的猛兽。   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姜蘅的脊背微微发麻。   被他注视的地方似乎开始发烫,她无法控制,干脆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   “我说不上来。”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腿,“你呢?被我这样触碰,你是什么心情?”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覆盖上来几乎没有重量,但温度却隔着衣料渗透、浸染,迅速调动着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温岐握住她的手,指腹按压腕骨,因为无意识地用力,甚至让她感到微微痛意。   “想要得到更多。”   温岐视线微移,如同寻觅花蜜的蝴蝶,翩跹着落到她的唇上。   这个回答让腕部的痛意转化成了触电般的轻微酥麻。   姜蘅抿了抿唇:“我跟你的心情……差不多。”   话音刚落,她看到温岐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让他的瞳孔更加通透,在明澈的光线下几乎透明,仿佛流动的琥珀。   那种心脏塌陷般的下坠感再次袭来,姜蘅垂下眼睫,强迫自己无视这种异样的感觉。   “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建立这么亲密的关系。”她小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会下意识地回避。”   “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看着温岐,眼神朦胧而闪烁,有种隐隐约约的热意。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然后微微倾身,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你说呢?”   他的声音低柔、轻缓,答案不言而喻。   姜蘅眼睫颤动,故作放松地笑了。   “那我下午想出去打猎,可以吗?” 第47章   温岐侧了侧头, 指尖在她脆弱的颈侧徘徊、游走。   “当然可以。”他低声说,“现在就要去吗?”   姜蘅感觉到他在小幅度地抚摸自己。   顺着后颈缓缓而下, 动作轻柔而缠绵,带着请求与引诱的意味。   听起来,他似乎暂时还不想放开她。   姜蘅被他撩拨得有点气息不稳。   “我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没猎过的野兽……”   “好吧。”温岐遗憾地松开她,眼神恢复温和平静,“早点回来。”   “嗯。”   姜蘅乖乖应声,转身去取猎弓。   事情的进展比她想象得要顺利很多。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故擒欲纵的手段, 还是温岐对她单纯的信任。   但她没有细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无论成功的希望有多渺茫。   拿上弓箭,姜蘅走出竹楼, 转头往回看了一眼。   温岐也正在看她。   姜蘅略一迟疑,迅速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快步走远。      姜t蘅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约定的那片密林。   不是她走得慢,而是她一直保持谨慎。   她不知道温岐有没有在窥视自己,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 有时也会跟着狐狸野兔这些走兽追一段, 做出一副专注狩猎的样子。   说来也是有趣。她自己就是温岐的猎物, 还要再去狩猎其他生命, 仿佛某种巨大的讽刺。   姜蘅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不是不能共情那些被她猎到的动物。她只是更享受狩猎的过程,享受追逐与对抗的乐趣, 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过得太死气沉沉了。   所以她才会迷恋上这项刺激的活动。   即便……有时被追猎的对象会变成她自己。   她分不清问题出自哪里。   是温岐将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她在温岐身边释放了真正的本性。   但无论如何, 她都不会改变决定。   姜蘅慢慢走进密林,用猎弓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向更深处望去。   暮色西沉, 林间弥漫的薄雾越来越浓,天边渐渐染上昏暗的黑,一轮弦月悄然上升。   山上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   姜蘅估算了下。   也差不多该到酉时了,贺兰攸怎么还没出现?   难道他使用了假死术?   姜蘅细细感知周围的情况,决定再去别处看看。   这时,一头通体雪白的鹿突然闯入她的视野。   姜蘅第一次在山上见到白色的鹿。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下一刻,白鹿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还过来了?不会是想攻击她吧?   姜蘅本能地提高警惕,搭弓对准这只逐渐靠近的鹿。   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开弓,我是贺兰攸。”   贺兰攸?他在哪儿?   姜蘅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环顾一周,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看向那只白鹿。   贺兰攸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就是我。”   姜蘅瞬间睁大眼。   白鹿在她面前停下,体型优美健壮,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隐隐透出傲慢张扬的意味。   这个眼神……的确是贺兰攸无疑。   姜蘅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混进来。   “你……”   她刚吐出一个音节,白鹿便眨了下眼。   “别出声。你会传音吗?”   姜蘅立即闭上嘴巴,在脑海中回应:“会一点。”   这是温岐给她的第一本修炼心法上的内容,因为不算难,所以她很快便学会了。   “好,现在过来抚摸我,用传音沟通。”   “明白了。”   姜蘅收起弓箭,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第一次接触小动物那样,伸出一只手,慢慢抚摸鹿背上的皮毛。   “温岐还在监视你吗?”   “我不确定。”姜蘅抚摸鹿毛的动作顿了顿,“偶尔我会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忙自己的事,还是监视的方式更隐蔽了。”   还有一个可能她没说——那就是她已经习惯了。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不排斥。   “那家伙的癖好真是古怪啊。”贺兰攸歪了歪头,头顶的犄角也跟着偏移,“我现在这个形态无法使用术法,只能让你跟着我了。”   “跟着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结界啦。”贺兰攸说,“你要上来吗?”   说着,他微微伏低身躯,似乎在示意姜蘅跳上去。   姜蘅从来没骑过鹿,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试一试。   但她很快便拒绝了。   “我出门时跟温岐说了是出来打猎,现在突然跟你和睦相处,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样啊……”贺兰攸闻言,又重新站直,“那就把我当成猎物吧,我会把你引到结界边。”   “好。”   姜蘅了然地放下手,与此同时,贺兰攸抬起前蹄,突然做出攻击她的动作。   姜蘅立即后退,抬手伸向背后的猎弓。   白鹿轻盈一跃,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   姜蘅迅速跟上。   一人一鹿在林中疾速奔跑,夜色降临,树影婆娑,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浓雾中,快得肉眼几乎不可见。   姜蘅很庆幸自己这段时间都在认真修炼,不然她可能会跟不上贺兰攸的速度。   大概一刻钟后,她跟随白鹿的身影冲出树林,在一片草丛停下。   这里视野相对开阔,但四周同样植物繁多,雾气弥漫,月光不知何时倾洒而下,将花草辉映成淡淡的银白色。   姜蘅跑得有点喘,而白鹿还是那副随性悠闲的姿态,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结界就在这里。”   贺兰攸用鹿蹄点了点脚下的草地,姜蘅凝眸看去,发现在他的犄角前方,一道水纹似的透明涟漪正在夜色下时隐时现。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道镇妖结界。   只要顺利走出去,她就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祭品,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但姜蘅并不觉得兴奋。   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或者说,她仍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   姜蘅深吸一口气,将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压下,向前迈出一步。   “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需要先变回去。”白鹿歪头,“以防万一,我会立刻用假死术接上,接着你就直接冲出结界,一刻也不要耽误,可以做到吗?”   “一刻也不要耽误?”姜蘅眼神疑惑,“你的意思是,你一变回人形,我就要往外冲吗?”   “对。”贺兰攸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结界,你什么都不用想,直接冲就行。”   姜蘅明白了。   贺兰攸这么安排是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温岐的注意。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暴露,温岐很可能当场就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为了避免与他正面对上,只能尽量缩短时间。   看来温岐的确可怕,连贺兰攸这么厉害的修士都不敢直接从他手里抢人。   姜蘅心情复杂地盯着白鹿。   不知道贺兰攸做了什么,只见鹿身周围散出淡淡星光。这些星光勾勒出熟悉的人形,随着星光消散,贺兰攸的姿态随之浮现。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变回人形。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做出抬手结印的动作。姜蘅会意,毫不犹豫地向结界冲去。   原本稳定的结界忽然产生一阵波动,紧接着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就是现在!   姜蘅心跳极快,刚要踏入其中,一道无形的力量突然重重压下。   她呼吸一滞,全身血液似乎在此刻凝固,手脚也失去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攥住了心脏,瞬间失去所有行动力。   恐怖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席卷了整座神山,浓雾阴寒,有什么正在靠近。   森冷、危险、近在咫尺。   无比熟悉的气息。   姜蘅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体内的妖血让她恢复了一点行动力,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慢慢转身,看向来人。   月色下,温岐正在缓缓走来。   “阿蘅,”他微微侧头,瞳孔泛青,神情如往常一样温和,“这就是你打到的猎物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后背瞬间渗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啧。”贺兰攸不爽地冷嗤一声,错身挡到姜蘅面前。   温岐微移视线,终于将目光分给他。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他的声音依然清冽、平静,甚至没有任何起伏,但却透出让人脊背发凉的杀意。   “别说得好像你想杀就能杀的了一样。”贺兰攸不在意地笑了笑。   温岐扫了结界一眼。   那道缝隙依旧存在——就在姜蘅的手边。   他眸光微动,无数藤蔓从草丛中陡然升起。这些藤蔓像蛇一样迅速爬上缝隙,贺兰攸见势不妙,立刻结印封阵。   缝隙瞬间消失,只剩下盘踞其上的藤蔓,缓缓蠕动,让人毛骨悚然。   温岐隐约轻笑了一下。   姜蘅心跳一滞,仿佛这一声轻笑不是散入空中,而是压在她的心尖。   她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温岐的用意。   他用藤蔓试探结界,不是为了趁机离开,而是逼贺兰攸关闭缝隙。   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他这么做,只是想堵住出口,让她也无法离开。   姜蘅的呼吸渐渐急促。   那种追逐与被追逐的紧张感再次袭涌上来,她直直盯着温岐,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他凝视。   危险、黏着、强烈的目光。   仿佛要剖开她的身体,直达灵魂,在她深处烙下永恒不灭的印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姜蘅声音很轻,t语调平稳,极力不暴露自己的情绪。   温岐专注地看着她:“在你跟上鹿的行迹时。”   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么?   那就说明,他依然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渐渐习惯,所以才没有快速察觉。   “为什么?”姜蘅继续询问,“是因为山上没有白色的鹿吗?”   “不。”也许因为提问者是姜蘅,即使杀意汹涌,温岐还是耐心回答了,“你伪装得很好,却忽略了一件事。”   姜蘅眨眼:“什么?”   “野兽比人更懂趋利避害。”温岐声音低柔,“不会有野兽主动接近结界,尤其是山上的野兽。”   姜蘅闻言,不由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换句话说,无论使用什么方法,只要最终目的是逃离神山,就不可能不被温岐发现。   除非他完全不在乎她。   那么——他现在将她拦下,又是为了什么?   姜蘅心跳剧烈,恐惧与期待在体内疯狂拉锯,牵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刚才一直困扰她的疑惑呼之欲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答案,但仍隔着一道薄雾。   “你在生气吗?”她紧盯温岐的眼睛,仿佛在与剧毒的蛇对峙。   温岐深深地看着她:“你说呢?”   和之前同样的反问。   什么都没有回答,又什么都回答了。   姜蘅不由屏息,追问道:“为什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她骗了他,还试图逃离他的掌控,他不可能不愤怒。   但她仍然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什么……她自己也无法言明的东西。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   他的气息似乎又柔和下来,杀意与温情同时存在,在他身上融成漆黑的漩涡。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吞食殆尽,但目光却格外平静。   “因为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轻声说,“无论是生、是死,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个回答太过窒息,也太过扭曲,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   但姜蘅的心脏却重重一颤。   她终于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了。 第48章   姜蘅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她发现比起无动于衷, 她更希望能从温岐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   生气也好,愤怒也好, 失望也好。   只要是因她而起,她就会得到满足。   她希望在温岐眼里,自己是特别的存在。   是和其他凡人、其他祭品完全不同的生命。   而且……这个回答她也很喜欢。   这是她说过的话——虽然只是哄骗他的谎言,但他还是记住了。   这让她感到惊喜。   在提问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答案。   “因为你是我的祭品”、“因为你是我的储备粮”、“因为你欺骗了我”……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温岐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的。   完全出乎意料, 但却一击致命。   姜蘅压下心底的震颤,镇定地慢慢开口:“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违背诺言。”   温岐闻言,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决定回心转意了?”   “不。”姜蘅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打算彻底离开这里。”   温岐微微侧头,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贺兰攸也扭头看向她,眼神流露出一丝讶然。   他们之前的沟通只围绕着“逃离神山”这一件事,他不知道姜蘅如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在二人的注视下, 姜蘅诚恳解释:“我只是下山转转。等我以后有空了, 还会经常回来陪你的。”   “……”贺兰攸沉默了。   先不论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他觉得, 以温岐对姜蘅的执着程度,就算姜蘅说的是真的, 温岐也不会同意。   果然, 温岐脸上的笑意又淡了。   “所以, 你还是要离开?”   姜蘅静默几秒:“是。”   这次她回答得倒是很坦诚。   贺兰攸暗暗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他就知道, 姜蘅不可能继续留下来。   没有人愿意和一只随时会杀死她的怪物待在一起。   更何况这原本就并非自愿。   姜蘅只是被迫困于此处。一旦有逃脱的机会,她绝不可能放弃,除非她已被妖兽迷惑至深,彻底失去理智。   在贺兰攸看来,这个道理过于浅显,是个人就能明白。   但温岐似乎不明白。   他微微歪头,看着姜蘅,眼中闪过近乎纯粹的困惑。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些许负罪感。   他果然还是不懂人性。   以为只要好好地照顾她,就能让她乖乖留下,心甘情愿地陪伴他,与他一起在这里度过余生。   殊不知,她远比他以为的要自私得多。   况且……   姜蘅的脑海里浮现出温岐妖性毕现的模样。   他的确很好,但也足够危险。   即使她再怎么沉迷与他相处的感觉,也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他。   他太容易失控了,她根本不敢赌。   只有离开他,离开他的巢穴,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不是你做得不好。”姜蘅最终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是我更向往山下的生活。”   温岐语气微顿:“是向往山下的生活,还是向往山下的人?”   说到后半句,他的余光从贺兰攸脸上扫过,带着森冷的寒意。   贺兰攸置若罔闻。   姜蘅并没有发现他的意有所指,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都有吧。”   温岐眸色晦暗,没再说话。   山风拂过他的发丝,他声音很轻,几乎没什么温度。   “如果我不同意呢?”   贺兰攸嗤笑一声:“那就只能杀掉你了。”   他双手结印,手心隐隐有剑光闪烁。   温岐平静地看着他,眼眸在月辉的映照下通透冰冷,无波无澜,如同在注视一个死物。   姜蘅感觉气氛不妙。   这两人无论谁打赢对方,后果都不堪设想,她必须极力避免。   贺兰攸手心的剑光越来越盛,空中近乎凝结的妖气压得她喘不过气。   杀意一触即发。   姜蘅深深呼吸,突然出声:“算了,我改变主意了。”   她声音不大,在寒冷的晚风里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但温岐与贺兰攸却同时看向她。   贺兰攸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姜蘅从他身后走出来,直直地看向温岐,“我改变主意,不走了。”   温岐微讶,眼底隐有亮光浮起。   贺兰攸一愣,随即眉头拧得更深:“你在说什么……”   话未说完,姜蘅忽然扫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极快,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但贺兰攸却奇异地看出了她的暗示。   没有丝毫犹豫,贺兰攸迅速结印,又一道缝隙在姜蘅身旁骤然裂开。   温岐目光一凝,妖气汹涌地呼啸而去。   但这次姜蘅就站在贺兰攸的前面。   温岐略一迟疑,拦截的动作慢了一瞬。   也就是这短短一瞬,贺兰攸抓准时机,带着姜蘅踏入缝隙,与缝隙一起消失在冷冽的夜色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山风忽止。   温岐静静站在原地,眼睫半垂,视线似乎仍停留在缝隙消失的地方。   他又被姜蘅骗了。   短短一天内,他被她接连骗了两次。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没有看穿她的谎言。   是她越来越熟练,还是他越来越迟钝?   他居然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还是和另一个人——和另一个早已觊觎她的人一起逃走。   比起愤怒,他感受到的,更多是不安。   不安、阴郁、焦躁、压抑、愤怒、恐惧……   所有陌生的情绪叠加在一起,混乱而强烈,几乎使他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她夺回来。   弥漫的雾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笼罩着积云山的浓重妖气骤然暴涨,一种直击心脏的恐怖威压席卷了整座积云山。      山下,四大世家的修士们正在严密监察山上的动向。   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整座积云山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笼罩了起来。屏障内弥漫着朦胧白雾,将山上的一切事物都白雾遮盖得严严实实,无论他们使出何种术法,都无从窥探。   那道屏障便是封印了整座神山的结界,而那些白雾则是上古妖兽放出的妖气。   数百年来,山上雾气不散,结界也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近乎死寂的稳定。   然而,就在今晚,这份数百年不变的稳定却被打破。   先是结界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贺兰家的修士们认出那份波动来自贺兰攸,刚打起十二万t分的精神,山上雾气陡然加重,他们意识到这是被上古妖兽发现了,连忙将消息同步传递出去。   “情况如何?”   钟家府上,谢贽沉声询问钟易明神山上的状况,看上去倒是比贺兰越这个亲爹还要担忧。   “哎呀,就差一点!”钟易明一边牵引着灵力汇聚的红线,一边没忍住用力拍了下大腿。   贺兰越闻言挑眉:“莫非攸儿被上古妖兽发现了?”   “……是。”钟易明面色沉重,“结界已经被打开了,可惜上古妖兽追了过来,只得重新关上。”   他现在连接着贺兰攸的纸魂,虽不能亲眼看见神山上的状况,但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知晓得七七八八。   谢贽惊道:“那攸儿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他们暂时还没动手。”钟易明的眉头锁成川字,“但之后就不好说了。”   谢贽闻言,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反倒是贺兰越,依旧保持沉稳,思忖道:“不急,那个凡人小姑娘也在。先看看上古妖兽的反应。”   钟易明看向他,欲言又止,很快又闭上嘴。   密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桌案中央的纸人上。   不知过了多久,纸人突然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谢贽:“这是何意?!”   钟易明也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动了动手指,牵动着纸人也微微弯动,然后扬声说道:“他们出来了……他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谢贽也很震惊:“你确定?”   能在直面上古妖兽的危境下带着一个凡人顺利离开,这是何等实力?   贺兰越眯了眯眼:“上古妖兽出来了吗?”   “没有。”钟易明用确定的语气说,“出来的只有贺兰攸与那个凡人女子,现在结界已经关闭了,上古妖兽出不来。”   贺兰越若有所思:“那就好。”   钟易明松了一口气,面露畅快:“可以通知王梧鸠回来了……”   话音未落,谢贽肩上的灵鸟突然叫了起来。   “家主,结界、结界好像出状况了……!”   积云山下,所有在此驻守的修士都仰头遥望山上的屏障,神色惊惶失措。   就在刚才,神山上的雾气突然静止了。他们完全没见过这种情况,正在互相询问之际,山上威压暴增,一瞬间席卷了整座神山,连山下都震动不止。   “这是什么情况?”   “上古妖兽不会是要出来了吧?!”   “不可能,有结界在……”   夜空下,结界像一道巨大的琉璃罩,将神山牢牢罩住,无论山上有何变动,结界都稳如磐石。   看着岿然不动的结界,山下众人这才放心,很快恢复秩序。   然而没过多久,笼罩在神山上方的屏障突然闪烁起来。   在雾气的映衬下,那些闪烁的光点更像是剧烈流动的水纹。结界里的雾气在不断涨溢,结界上的水纹也在不断增加,月光倾洒而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眼看着那些水纹越来越密集,王梧鸠细眉紧锁,忽然惊道:“不好!”   下一秒,结界碎裂。   铺天盖地的妖气翻涌而出,浩荡而来。 第49章   镇妖结界已经存在了六百年。   这六百年间, 上古妖兽一直被结界封印在神山上,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如同被关在一个焊死的牢笼里,寸步难离。   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结界居然会被打破。   更没有人想到,结界居然会破得如此彻底。   夜空下, 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破碎,仿佛裂开的镜面,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紧接着便像烟花一样爆开, 无数晶莹通透的碎片坠落而下。   这个画面堪称梦幻,但山下的修士们却无人欣赏。   浩浩荡荡的妖气像阴云一样压了下来,浓雾遮蔽了夜空,他们站在原地,如同僵住一般, 一动也不敢动。   浓雾中, 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每走近一步, 妖气就浓重一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怖威压, 寒冽肃杀,犹如实质, 几乎让人血液凝固。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竟然是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   他站在雾气中, 神色平静,月光流淌在拂动的发丝上,如同一副优美朦胧的画卷。   和神情凝重的修士们相比, 他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个不慎路过的无辜贵公子,与此处毫无关联。   但不会有人真的认错。   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实在太过浓重、也太过恐怖了。   除了上古妖兽,他们想不出还有谁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压。   王梧鸠站在傀儡中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岐,心里从未如此惊慌。   她之前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贺兰攸在神山上遇险,届时她会放出傀儡进山,助贺兰攸对抗上古妖兽,同时吸引上古妖兽的注意力,让贺兰攸借机脱困。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古妖兽竟然会摧毁结界,直接从神山上走了下来。   这和前者的危险程度完全是不同量级。   如果早知道上古妖兽自己就能解除结界,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贺兰越的提议。   现在上古妖兽出来了,要如何再把他关回去?   王梧鸠全身紧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看着温岐一步步走近,停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所有人噤若寒蝉,雾气弥漫,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温岐垂眸扫视,一眼看出王梧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他看向她,平静开口:“阿蘅在哪里?”   王梧鸠一愣:“阿蘅是谁?”   温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阿蘅。   那他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答案是否定的。   温岐指尖微动,萦绕的雾气忽然化作利刃,呼啸着飞向众人。   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利刃刺穿胸腔,鲜血喷溅,软软地倒了下去。   短短一瞬,在场的修士已经倒下大半。鲜血汩汩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浸湿,剩下的修士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王梧鸠震惊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照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她稳住自己,努力看向温岐,素来冷静的声音凝成一线:“我真的不知道阿蘅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能……”   话未说完,温岐忽然轻轻叹息。   王梧鸠顿时噤声。   “那贺兰攸呢?”温岐侧头,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深青色,“贺兰攸去了哪里?”   他的耐心显然不多——至少远没有之前那么多。   王梧鸠无法回答。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贺兰攸,她就不可能将他的行踪说出来,否则就是败坏王家的声誉,也是背叛了她自己的原则。   但……她第一次产生如此畏惧的心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王梧鸠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清亮悠长的鸟鸣。   王梧鸠立即回头,只见一只巨鸟在她身后降落,贺兰越与钟易明从鸟背跃下,巨鸟化作人形,正是老态龙钟的谢贽。   见这三人赶来,王梧鸠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再一细看,却发现来的竟然只有他们三个,其他一个外援都没有。   这三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王梧鸠有点崩溃。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走了过来。   贺兰越对一地尸体置若罔闻,直接弯腰对温岐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开口:   “参见神君。”   神君?   哪来的神君?   王梧鸠惊愕地看过去,被钟易明使了个眼色,又生生将疑问压下。   温岐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看着贺兰越,语气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你是贺兰家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连贺兰越自己也惊疑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便明白了温岐的推测来源。   他的玉佩与贺兰攸那块都是贺兰家传,虽然样式不同,但都是由同一块翠玉打造而成。   “正是。”贺兰越答道,“在下是贺兰氏现任家主,这三位……”   他正要介绍另外三人,被温岐出声打断。   “既然你是贺兰家的人,应该知道贺兰攸在哪儿吧?”   温岐俯视他,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虫蚁。   “告诉我。”   他神色不变,但空中妖气却越发浓重。   剩下的修士渐渐喘不上气,纷纷将求救的目光t投向四位家主。那三位家主则紧紧盯着贺兰越,等着他的答复。   贺兰越沉稳道:“神君,攸儿此时已经回到府上,您要寻找的那个孩子也在府上。只要您有需要,随时都能与他们相见。”   在场的活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可是他的独子,贺兰氏的唯一继承人。本以为他会与上古妖兽周旋一番,没想到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但温岐却从这番答复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这个人在威胁他,或者是试探。   他把姜蘅当成了筹码。   这个发现让温岐非常不悦。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尖锐的针状,通身流露出森冷可怕的妖性。在场众人顿时气血上涌,有些修为不深的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越见状,立刻又补充道:“我绝对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温岐微微侧头,用那双森然的竖瞳俯视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和面对姜蘅时不同,他此刻的眼睛才真正和毒蛇近乎一致。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与人性,他连伪装都不屑,只想肆意地碾碎他们。   “我只是想让您放心,那孩子现在很安全。”贺兰越低头道,“只是……她现在受了些惊吓,如果您现在贸然见她,恐怕会不尽如人意。”   温岐没出声。   他不相信贺兰越,但贺兰越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姜蘅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他。   他可以把她夺回来,也可以把她关在竹楼里。   他可以驯服她、禁锢她、摧毁她。   但那样只会加深她对他的恐惧。   他已经见过了她柔软湿热的眼神,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想让他们的关系回归原初。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很少会对一件事物好奇,但他现在却迫切地想了解她,剖析她,读懂她的每一个决定与想法。   他想知道的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也更多了。   他可以让她顺从,但他更喜欢她狡猾不驯的样子。   他想捕获她,也想满足她。   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温岐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垂敛眼睫,语气恢复平淡:“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去吧。”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贺兰越有点疑惑,同时也让另外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不管怎么说,听他这个语气,应该是不追究了。   看来他对那个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见贺兰越不说话,一直没吭声的钟易明此时终于壮着胆子提议:“那……神君,您看您还需要其他祭品吗?”   “其他祭品?”温岐的视线瞥向他。   “对,无论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能为您奉上。”他的态度比贺兰越更恭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谄媚,“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您可以把要求告诉我们,我们回去就准备,到时先筛选一批……”   “不用了。”温岐冷淡道,“我不喜欢被打扰。”   看来他被上个祭品烦得不轻。   钟易明立马会意:“好,那就不选祭品了。”   王梧鸠的嘴角抽了一下。   真是个马屁精。   钟易明又问:“请问神君,您还需要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保持沉默的贺兰越和谢贽也同时屏息凝神。   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如今结界已毁,镇妖神山形同虚设,整个修真界都任他遨游,他的需求就变得至关重要。   温岐没有立即回复。   姜蘅如今在贺兰府上,她与原先的村民不合,定然不会再回去。   而且看贺兰越刚才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离开。   温岐想了想,淡声道:“给我安排个住处吧。”   有需求就是好事——众人顿时为之一振。   钟易明忙问:“您想住在何处?”   “住在……”温岐微微停顿,姜蘅与贺兰攸一同离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闪而过,“贺兰府附近。” 第50章   姜蘅被贺兰攸带回了贺兰府。   贺兰攸大概是什么传送的阵法——她只看到他结了个印, 接着他们便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朱门深院,亭台楼阁, 处处透出名门世家的气派。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建筑。   穿来这么长时间,她只住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偏僻荒芜的姜家村,一个是与世隔绝的积云山。   甚至她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贺兰府的仆役多。   但……豪华是豪华,却也没有太惊艳到她。   她还是觉得温岐的小竹楼更好看。   姜蘅一路保持安静, 跟着贺兰攸七拐八绕,很快来到一个单独的小院。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四下黑漆漆的, 只有月光洒下的清辉。   贺兰攸引着她进入一间房,点亮蜡烛,然后将门窗关好。   “你可以先住在这里。”他说,“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安排更好的住处。”   听他这意思, 似乎是嫌这里不够好。   姜蘅环顾一周。   屋里虽然冷清清的, 但该有的陈设家具一样不少, 被褥床套似乎也都是新的, 看上去价值不菲,怎么也不像是不够好的样子。   而且, 过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打算让她一直住下去?   姜蘅客气地回绝:“不用了, 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真的很谢谢你救我出来, 等我找到住处会告诉你的,到时候请你吃饭。”   鉴于上次被温岐捡走后的惨痛教训,这次她决定一个人跑远点, 跑得越远越好,说什么都不能再跟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待一起了。   “我又不收你钱,你干嘛要自己找地方住?”贺兰攸好笑道,“莫非,你把我也当成妖邪了?”   “那倒不至于。”姜蘅神色认真,“我就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贺兰攸第一次提出要救她的时候,就一直根植在她心底。   之前她没有追问,是因为担心被温岐发现,因此才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   如今她终于离开神山了,贺兰攸又近在眼前,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要得到答案。   如果贺兰攸再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姜蘅的执着与坚定,贺兰攸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现在就说吧。”   姜蘅紧盯着他:“说什么?”   贺兰攸微微俯身,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其实你是我妹妹。”   “什么?”姜蘅愣住了。   “你忘了么?我之前说过的,我有一个孪生妹妹。”贺兰攸弯起眼睛,“你就是那个孪生妹妹。”   姜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在开玩笑吗?我是姜家村的孤儿,怎么可能是你的孪生……”   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了下来。   对啊,她是孤儿。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只是碰巧被陈五叔捡回去,所以才成了姜家村的一员。   如果她真的是贺兰攸的孪生妹妹,那么贺兰攸在遇见她后做出的一系列古怪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这还是太过荒谬了。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的孪生妹妹?”姜蘅疑惑道,“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也没人规定双生子就得长得一模一样吧?”贺兰攸歪了下头。   姜蘅想了想,默认了这个说法。   确实,双生子也有长得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个生物问题。   “况且,我有更直接的确认方法。”贺兰攸接着说道。   姜蘅:“什么方法?”   贺兰攸取下腰间灵玉,在手心划下一道口子,对准灵玉,将渗出的鲜血滴到上面。   只见灵玉亮起朦胧微光,落在上面的鲜血没有继续滑落,而是像水一样融了进去,弥散、渗透,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现象。   贺兰攸抬眼看她:“轮到你了。”   姜蘅思索半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让自己放血。她想了想,抬手划出一道口子,也有样学样,将自己的血滴到灵玉上。   同样的现象发生了。   她的血也融进了灵玉,甚至连消散的方式都与刚才一样。   “这是一块认主灵玉,只有贺兰家的直系血脉,才能与其相融。”贺兰攸说,“我就是这么确认的。”   原来如此。   所以他那次划伤她的手,并不是因为假死术需要,而是为了验证她的身份。   姜蘅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合着这家伙早就知道她是谁了,怪不得要把t点心和乾坤袋都留给她,还千方百计地把她从山上带出来……   但即便如此,姜蘅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   “那在取血验证之前呢?”她问,“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贺兰攸摸了摸下巴,忽然打了个响指,“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姜蘅疑惑道:“什么人?”   贺兰攸:“我们的娘。”   我们的娘……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姜蘅一头雾水,被贺兰攸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也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距离贺兰攸的住处不算太远,里外灯火通明,将院子中央的梨树映照得晶莹剔透。   贺兰攸一进去,那些忙忙碌碌的仆役便自觉退了出去。   姜蘅跟着贺兰攸进屋,借着摇晃的灯火,看见屋里坐了一个身形清减的女子,长裙曳地,有种说不出的美。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子抬头,随即露出笑意,起身迎了过来。   “攸儿,这么晚了还过来,是不是还没用膳?”她走到近处,目光偏移,这才注意到站在贺兰攸身后的姜蘅,“这孩子是……”   贺兰攸平静道:“娘,她就是我那个被遗弃的妹妹。我把她找回来了,你轻点哭,别吓到她。”   姜蘅:“……”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谢冬宜的目光已经黏在了她的身上,倒让她不好开口了。   这么一细看,她与这个女子长得确有几分相似。   所以,她真的是贺兰攸的妹妹、面前这个人的女儿……?   姜蘅有点迷茫。   她抬起视线,发现谢冬宜依旧直直地看着她,眼眶红了一圈,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她立马慌了,连忙又看向贺兰攸,眼神充满求救的意味。   贺兰攸噗嗤一声笑出来:“娘,都说了你别哭,会吓到她的。”   谢冬宜闻言,这才急急忙忙地抹掉眼泪,面带歉意地对姜蘅笑了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话很轻,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有种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小心翼翼。   姜蘅心里一软:“……我叫姜蘅。”   “姜蘅……”谢冬宜将这个名字轻念一遍,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她,“那我叫你蘅儿,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姜蘅的脑海里突然又响起温岐的声音。   “阿蘅。”   “……好。”她有点恍惚,随即也扬起笑脸。      姜蘅只在谢冬宜那里待了一会儿,之后便被贺兰攸送回去了。   贺兰攸告诉她,目前他们是孪生兄妹这件事,只有谢冬宜和他们三人知道,明日他会探探贺兰越的口风,根据贺兰越的反应再做后续安排。   姜蘅:“贺兰越是谁?”   “就是我们的爹。”贺兰攸挑眉,“不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管他。”   这个评价真是相当直白。   姜蘅似懂非懂地点头:“也就是说,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还不一定能获得他的承认,对吧?”   在谢冬宜那里,她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贺兰家不接受废物,所以在她刚出生不久就遗弃了她。如今贺兰攸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把她找了回来,还要让所有人承认她的身份,让她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姜蘅觉得这个目标应该挺难实现的,而且她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原身都不在了,就算真的能恢复身份又怎样,最该享受的人又享受不到。   但这种事她是决定不可能说出来的——她怕人家把她当成邪魔歪道抓起来。   总之,无论贺兰家的人承不承认,她都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她还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己住。   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倒是可以给她点钱。   她很缺钱。   贺兰攸离开后,姜蘅关好门窗,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其实这个屋子已经收拾得很好了,但她就是不习惯,总想把那些陈设都摆在熟悉的地方。   摆在温岐归置过的地方。   这大概是一种病。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   姜蘅将猎弓横放在桌案上,自己顺势坐下来,疲倦地趴伏在胳膊上,侧头看向窗外。   此时已是深夜,院子里昏暗而寂静。青瓦、白墙,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处处都在提醒着她,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但她的心绪却一直无法平静。   她无法忘记,在她进入结界缝隙时,温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那么复杂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很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呢?因为她再一次欺骗了他?还是因为她离开了他?   姜蘅想不明白。   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臆想,因为她对自己反复欺骗他这件事充满了罪恶感,所以才会觉得他很痛苦。   她在潜意识地充满期待,期待自己可以对温岐产生伤害。   这大概是一种很病态的想法。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伤害他。   她只是……想看到他失控,看到他愤怒,看到他失去理智。   ……好吧,好像还是很病态。   姜蘅发现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谎言似乎成真了。   ——她确实对温岐抱有好感。   所以她才会因为温岐的赶来而高兴。   直至此刻,只要一想起温岐的那句回答,她仍然会心跳加快,嘴角上扬。   但问题是,温岐对她有好感吗?   即使他想和她在一起,也并不能代表他会对她产生“喜欢”、“依恋”这样的情感。   姜蘅甚至怀疑他根本不具备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他只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这种行为究竟是出于爱欲、食欲、还是对猎物的控制欲,姜蘅根本无从分辨。   这让她很苦恼。   好在他们现在分开了。   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理清头绪,温岐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等她彻底想明白这一点,她会想办法再回积云山一趟。   希望到时温岐不会杀了她。 第51章   接下来的几天, 姜蘅一直待在贺兰府。   贺兰攸不是经常来找她,不过每天都会带一些新奇古怪的小玩意过来。   夜明珠、微缩鸟笼、鹦鹉螺酒杯……   都是姜蘅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   “你还想要什么?”贺兰攸单手托腮, 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可以列个清单,我去帮你一样样弄来。”   姜蘅慢吞吞地说:“我只想要钱……”   “那也太没意思了吧?”贺兰攸撇嘴,“除了钱呢?”   还是钱。   姜蘅看着满屋子的新奇玩意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这些东西都很有意思,但是真的带不走。   而且她也不想把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卖了换钱, 换句话说,就算她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除了占地方也没有任何用处。   但她看得出来,贺兰攸还是挺高兴的。   考虑到他们现在的关系, 她也不太想扫他的兴。   “那你给我弄点功法之类的书吧。”姜蘅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学习一下。”   之前温岐给她的几本书都留在了积云山,她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今只能反复练习已经学过的术法, 这让她有种止步不前的滞涩感。   她还是想多学一点, 防止以后在外面打架打不过别人。   “你想学功法?”贺兰攸挑了下眉, “也行, 把手伸出来。”   他要干嘛?   姜蘅有点疑惑,但还是依言把手伸了过去。   贺兰攸让她手心向上, 然后并指轻轻点触她的手腕。只见被他点触过的地方泛起淡淡金光, 姜蘅隐约看见皮肤下面似有暗青色的幽光游动, 转眼便消失了。   “那是妖血。”贺兰攸眼神复杂,“没想到那家伙的血和你居然融合得这么好……”   姜蘅想起温岐曾经对她的疏导,顿时有点不自在。   “所以呢?”她若无其事地问, “看出什么了吗?”   “你的修为比我推测得还要高。”贺兰攸收回手,恢复随意轻快的语调,“照这个速度,你已经可以学习贺兰秘术了。”   “贺兰秘术?”姜蘅说,“是只有贺兰家的人才能学的术法吗?”   贺兰攸点头:“对。”   姜蘅闻言,不由蹙眉:“那我现在学,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贺兰攸奇怪道。   姜蘅斟酌了一下,正要回答,贺兰攸便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你是担心那些老东西不同意?”   听到“老东西”这个极不客气的称呼,姜蘅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在贺兰府的这几天,虽然她没出门,但也t了解了不少关于贺兰家的事情。   和那本“四大家族发家史”中讲述的一样,贺兰氏是四大修真世家之一,家族庞大,内部势力盘根错节,除了家主贺兰越,还有一群颇具威望的族中老人。   当初原身之所以会被遗弃在外,就是这些族老的主意。   姜蘅觉得,以这些族老当年对她的排斥与嫌弃,如果让他们知道贺兰家的秘术被她学了去,恐怕她以后的日子都不得消停。   但贺兰攸却不以为然地敲了敲桌案。   “放心,他们不同意也没用。”他说,“况且你本来就是贺兰家的人,连他们的废物子孙都能学,凭什么你不能?”   姜蘅:“理是这么个理……”   “你若实在担心,那就再等两日也行。”看出她的顾虑,贺兰攸又道,“我已经跟贺兰越提过了,他说等他回来就处理。”   “处理什么?”这个词让姜蘅有点紧张。   “别紧张,不是处理你。”贺兰攸笑了笑,“他说的是处理这件事。”   姜蘅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对方的意思是把她这个人给处理了,那她今晚就得提弓跑路。   见她似乎仍有些不安,贺兰攸扫了桌案一眼,从碟子里拿起一颗松子糖,忽然倾身捏住她的脸颊,微一用力,将糖塞进她嘴里。   他速度极快,姜蘅又没有防备,就这么被塞了一颗糖。   ……还好,虽然动作很没礼貌,但糖还挺好吃的。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贺兰攸坐回去,眉眼弯弯地说,“况且我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他想不承认也不行。”   姜蘅嚼了几下,将松子糖咽下去。   “他承不承认是他的事,别折腾我就行。”姜蘅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神山那边的状况呢?”   贺兰攸扫了她一眼:“你是想问上古妖兽?”   姜蘅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还是更习惯叫他的名字。   “我没去看过,但神山那边也没传出什么消息……”贺兰攸摸摸下巴,“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难道温岐已经消气了?   姜蘅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很开心。   她还是更希望温岐能气得更久一点。   这样至少说明他是在意她的——无论是出于什么角度的在意。   即便如此,姜蘅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那就好。”   “反正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贺兰攸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就别担心了,有时间还是想想需要什么吧。”   姜蘅立即回答:“我需要钱。”   “好好好,明天带给你。”贺兰攸走到门边,朝她挥挥手,“走啦。”   姜蘅也挥手:“好走不送。”   贺兰攸看着懒懒散散的,脚步倒是很快,一转眼便离开了院子。   姜蘅将门关上,回到屋里,开始收拾他送来的东西。   不是她有多勤快,而是晚上谢冬宜还会来。如果看到她屋里一片狼藉,谢冬宜肯定又会像第一次来时那样,亲自动手帮她收拾。   她可不好意思让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帮自己收拾房间——温岐是例外。   说起来,她住在这里的几天里,除了贺兰攸,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谢冬宜了。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母亲似乎很想和她亲近,每天都会带着亲手做的饭菜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吃完,再满心期待地问她好不好吃。   姜蘅每次都会给予非常诚恳的评价:“好吃,特别好吃,比村子里所有人做的饭都好吃!”   谢冬宜一听到她这么说,就会笑得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一样,和贺兰攸又有几分相似。   但姜蘅总会在这时默默想起温岐做的饭菜。   虽然谢夫人的手艺也很好……但还是他做的最好吃。   这大概不全是习惯的缘故。   收拾完东西,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姜蘅将烛灯点亮,正要练习术法,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仿佛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她、缠绕她。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姜蘅立刻转身,快步走到窗前,紧张地向外看去——   昏暗的天光下,窗外一片寂静,只有院子里的紫藤花随风拂动,散落一地花瓣。   什么都没有。   姜蘅看了很长时间,确定外面没有任何活物,终于慢慢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错觉。   这里是贺兰府,距离积云山十万八千里,温岐是不可能出现的。   一定是因为她被他监视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短时间还无法习惯正常生活,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产生下意识的反应。   等再过一段时间,这种错觉就会彻底消失了。   姜蘅稳定心神,收回视线,抬手关上窗户。   院子里,一只蓝色蝴蝶轻盈地落在紫藤树上。   蝴蝶朝向窗户,轻轻扇动翅膀,掠起涟漪似的幽光。   漆黑,泛青,如同月光下的蛇鳞。   然后它敛起翅膀,一点点、慢慢伏下去。   直至与紫藤花融为一体。      又过了两日,贺兰越回来了。   他派人来请姜蘅,说要和她见个面。   姜蘅想起之前贺兰攸的叮嘱,不由有点犹豫。   好在没过多久,贺兰攸便过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贺兰攸看了一眼传话的下属,语气颇为冷淡,“你先走,少在这儿碍眼。”   “……是。”下属迅速离开。   姜蘅跟着贺兰攸,在府里绕了许久,不知绕过了多少廊桥水榭,终于来到议事厅。   贺兰攸率先推门进入,姜蘅紧随其后,见到了那个据说不是好东西的贺兰家主。   居然是一个颇为俊美的男人。   他正坐在主位上,见有人进来,不紧不慢地敛袖起身。   “攸儿,这就是蘅儿吗?”贺兰越看向姜蘅,目光温柔而慈和,“的确与冬宜有几分相像。”   姜蘅这才发现谢冬宜不在。   她记得平时这个时候谢冬宜都会去找她,今日贺兰越和她初次见面,谢冬宜居然没有过来。   莫非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和睦?   姜蘅不好多加揣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保持静默,做出一副腼腆怯弱的样子。   贺兰越看着她,继续道:“你的事情,攸儿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些年苦了你,如今你平安回来,以后就是贺兰家的孩子,你的所有待遇都会和攸儿一样。”   “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姜蘅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一般人不会先确认一下信息、核对各种细节,最后才含泪相认吗?   怎么他这么快就认下她这个女儿了?   难道他就这么相信自己儿子?还是他已经提前调查过她的身世了?   姜蘅愣了一会儿,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复,贺兰攸便先她一步开口了。   “那些老头呢?”他双手环胸,站在姜蘅身旁,身体略微倾向她,仿佛在有意识地将她与贺兰越隔开,“他们没意见吗?”   贺兰越笑了笑:“蘅儿是我的孩子。当年是我无力阻止,如今可由不得他们了。”   姜蘅没出声。   听起来,这位贺兰家主似乎挺有手段。   感觉是她应付不来的类型。   似乎是见她过于安静,贺兰越看向她,温声道:“抱歉,这几日我一直在忙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回来见你。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姜蘅斟酌着回答:“其实还好,但一定要说的话……还是不太习惯。”   贺兰越笑了。   “无妨,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姜蘅:“……”   那你问我干嘛?   “明日我安排一批仆役给你,你挑几个顺眼的留下,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做就行。”贺兰越说道,“再过三日,府上会大摆筵席,你可以趁这三日好好准备一下。”   姜蘅有点懵:“准备什么?”   “这场筵席是为了庆祝我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你是筵席的主人公,不需要准备吗?”贺兰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蘅:“……”   居然让她这个社恐做宴会主角,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姜蘅眉头紧锁,正要拒绝,贺兰越继续说道:“另外,这次筵席还会宴请不周神君,不仅是你,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准备。”   不周神君?   姜蘅疑惑地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这又是哪号人物? 第52章   姜蘅从未听说过什么不周神君。   不过她转念一想, 自己认识的人加起来还没有贺兰府的仆役多,没听过人家的名号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和她相比, 贺兰攸的反应反而更反常一些。   毕竟他是贺兰家的唯一继承人,又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能让他面露茫然的大人物,想必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   “不周神君?”贺兰攸疑惑道,“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周神君为人低调,又隐t居多年, 你们未曾听说过他的名讳,也实属正常。”贺兰越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姜蘅一眼,“等到了那一天, 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姜蘅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她对什么不周神君并不感兴趣,比起这些与她无关的人,她还是更关心自己。   她觉得自己得提前说清楚。   “贺……家主,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以前的情况,但我觉得应该告诉您, 我是在一个偏僻愚昧的村子里长大的。”姜蘅诚恳地说, “在我被送上神山之前, 我从未出过村子, 也没有和村子外面的人打过交道。”   贺兰越颔首:“这些我都知道。”   姜蘅:“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您知道我有多惨, 只是想说, 我只是一个乡野村姑……”   贺兰越温声打断她:“你担心自己在筵席上表现不佳?”   姜蘅垂下眼睫:“我只是不想给您与贺兰家丢脸。”   她看起来真诚极了。和温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她比以前更擅长如何伪装自己,如何让自己显得温顺无害。   贺兰越看着她,深沉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喜欢温顺听话的孩子, 更喜欢这样怯懦无知的孩子。   只要一点点善意就能让她死心塌地,虽然资质不如攸儿,但同样也能发挥巨大作用。   更不用说,她和那位还有不浅的渊源。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他好好对待她了。   “放心,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在筵席上做出何事,都不存在丢脸一说。”贺兰越笑道,“况且只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而已,本来也不用你做什么。你若实在害怕这种场合,开宴后跟着攸儿便可,他会照顾好你的。”   对方都这么说了,姜蘅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反正他们有心理准备就行,别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又赖到她头上。   总之她是不可能在三天内从村姑进化成大家闺秀的。   姜蘅道了声谢,再次安静下来。   “另外,你不用拘谨。家主是下属的称呼,你我是至亲骨肉,不必如此生分。”贺兰越看着她,眼神慈和,“像普通人家那样唤我即可。”   像普通人家那样……岂不是要喊他爹爹?   姜蘅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挑战性。   她酝酿一会儿,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最后只能低头叫道:“……父亲。”   贺兰越似乎很满意。   “好孩子。”他笑道,“我还有事先忙,你们先回去吧。”   “是。”   姜蘅与贺兰攸对视一眼,转身离开议事厅。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贺兰府灯火通明,姜蘅跟着贺兰攸往回走,没一会儿肚子便响了起来。   贺兰攸:“饿了?”   姜蘅诚实点头:“有点。”   平时这个点她都吃完晚饭了,如果是在神山上,水果都吃完半盘了。   贺兰攸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乾坤袋,随手丢给姜蘅。   姜蘅打开乾坤袋,发现里面放了不少点心,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一打开甜香四溢。   她拆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点心,但入口即化,还挺好吃的。   贺兰攸懒懒地问:“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谁?你爹吗?”姜蘅一边吃点心,一边思考,“他办事效率太高了,我有点不适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做事像开了三倍速一样,让她很不习惯。   可能大家族的家主都是这样吧。   毕竟要日理万机,就算是认亲也比普通人高效得多。   贺兰攸斜睨她一眼:“不是你爹吗?”   姜蘅不为所动:“你会对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叫爹吗?”   贺兰攸:“刚才不知道是谁……”   他话没说完,就被姜蘅用点心堵了回去。   “我那是形势所迫。”姜蘅振振有词,“我不信你没叫过。”   贺兰攸笑了:“总之你提防着点就行了。那个宴席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他的行事风格,多半不是为你操办的。”   姜蘅心念一动,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是为了那个什么神君?”   贺兰攸随意点头,脸上一片讥讽。   姜蘅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   或许贺兰越早就想结交那位神君,但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贺兰攸把她带回来,刚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邀请神君。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姜蘅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希望贺兰越不要过度关注她。   “希望如此吧。”她说。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被唤作神君。”贺兰攸面露思索。   姜蘅有点好奇:“以前没有其他神君吗?”   “据我所知,没有。”贺兰攸转起绕在指尖的乾坤袋,“修真界庸才太多,这么多年连个成仙的道君都没有,又何来神君?”   姜蘅想了想:“兴许这人也不是真的神仙,只是尊称而已。”   “谁知道呢,我明日去打探看看。”贺兰攸半玩笑地说,“如果真的是神,你可要小心了。”   姜蘅不解:“我为什么要小心?”   贺兰攸瞥了她一眼:“你忘了你体内有妖血?”   姜蘅:“……”   她觉得,神君应该心胸豁达,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更何况真到了那天,来赴宴的大人物肯定有很多,神君恐怕连应酬都应不过来,怎么可能注意得到她?   贺兰攸属实是想多了。      接下来的三天,姜蘅也莫名忙碌起来。   贺兰攸想给她换个更大的院子,她懒得换,就继续待在原处。但贺兰攸还是觉得这里太寒碜,又找人重新改造,除了院子里的那棵紫藤树没动,其他基本都变了个样。   除了房屋改造,贺兰攸也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据他所说,宴席当天,四大世家的家主都会来,还有很多中小家族和散修,排场比他十岁生辰那次还要大。   姜蘅没参加过他的生辰宴,但大概能猜到是怎样的盛况。   贺兰攸也打探了一些关于不周神君的消息。   神奇的是,外面有关于这位神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神君的存在,但却无一人知晓他是谁、又从何而来。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非常神秘,甚至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姜蘅猜测这个神君八成是个丑八怪,所以才会遮遮掩掩不让人看见。   看来就算是神也会有外貌焦虑。   不过姜蘅现在可没心思八卦那位神君。   贺兰越给她找了不少事。   虽然嘴上说不需要她准备什么,但贺兰越还是派了一个老先生过来,专门教她认人。   需要认的人不算多,主要是大家族的家主们,还有一些颇有声望的前辈,都是在修真界叫得上名号的那种。   另外,还有几个人负责量体裁衣,每天天没亮就搬来一堆衣服,让她一件件试,还要搭配不同的首饰和鞋袜。   最累的一次,姜蘅晚饭还没吃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把一旁的谢冬宜心疼得不行。   就这样,三日转瞬即逝。   宴会当日,贺兰府上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各路人士前来赴宴。   姜蘅只看了一会儿便脸盲了,索性跑回宴厅,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独自坐着。   宴厅里的人也很多,熙熙攘攘,看得人眼花缭乱。   姜蘅粗略地扫了一圈,这些人大多相识,此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倒是没人注意到她。   她觉得很放松。   这种情况下,跷个二郎腿也是可以的吧……   姜蘅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慢慢抬起一条腿,想要叠放到另一条腿上。   她的动作忽然静止了。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有一道视线在锁定她——和那晚在屋里一样,专注、黏着、似曾相识。   仿佛已经凝视了许久。   姜蘅不由心跳加速。   又是错觉吗?   可这种感觉真的好真实。   真实到甚至让她产生了温岐就在此处的幻觉。   难道她真的出现幻觉了?   姜蘅不太确定。   她屏息凝神,调动灵力,试图找出这道视线的源头。   然而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个青年的目光。   青年站在人群中,身形颀长,五官俊朗,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贵气,一看就是哪家的大少爷。   他周围还环绕着不少年轻女修,从那些女修脸上的笑容来看,此人似乎很受欢迎。   姜蘅愣了一下。   刚才在看她的是这个人?   她还以为……   姜蘅忍不住叹气,心里浮起淡淡的失落。   一阵脚步声靠近,那名青年走了过来。   “你就是贺兰蘅吧?”   姜蘅差点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嗯,是。”她抬起眼睑,心不在焉地应声。   青年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听说你去过神山?”   姜蘅微微一顿t,慢慢坐直身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在神山上待过一段时间这件事,贺兰越并没有对外透露。据他所说,这件事只有四大家主知晓,而他们也都承诺不会告诉他人。   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他就是四大家族的人?   “别紧张,我是从我娘那里听来的,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青年放低声音。   他娘?他娘是谁?   姜蘅正在暗自猜测,贺兰攸突然过来了。   “他娘是王家家主,王梧鸠。”贺兰攸在姜蘅身边站定,嗤笑一声,“王恕,你跑来招惹我妹,你娘知道吗?”   王恕也笑,语气有种无伤大雅的调侃:“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你又紧张什么?”   姜蘅识趣地没出声。   显然这里不需要她开口,她只要默默围观就可以了。   不过……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姜蘅倏地缩了下脖颈。   刚才某个瞬间,后颈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慢慢划过,甚至生出细微的刺痛感。   怎么回事?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刚才更强烈。   可王恕就站在她面前……   所以那个注视她的人,究竟是谁? 第53章   “你儿子怎么回事?”钟易明看着人群中的三个年轻人, “这是想跟贺兰家结亲了吗?”   王梧鸠的脸色很难看。   她的确跟王恕提过贺兰蘅的经历,但她是为了让王恕在今日这场筵席上注意分寸, 而不是让他主动招惹贺兰蘅。   毕竟贺兰蘅如今不仅是贺兰越的女儿,还跟不周神君有过一段渊源。   贺兰越也就罢了,大家同是四大家族的家主,平起平坐,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但那位不周神君……   王梧鸠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现在就去把王恕抓回来。   “年轻人互相结识而已, 此乃常事,不可胡言。”谢贽沉沉出声,“况且他们门当户对,就算真的结亲也合情合理, 你这是什么语气?”   钟易明没想到谢贽竟然会帮王梧鸠说话,不由有点诧异。   但他很快便回过味来。   谢贽这老头估计已经有了跟贺兰结亲的念头,所以才会趁机表明态度,给自己以后的计划铺路。   真是老奸巨猾。   钟易明暗暗冷哼,面上仍毕恭毕敬:“我也是为他们王家考虑。若能与贺兰氏结成亲家, 自然是好事一桩, 但问题就在于这贺兰蘅……”   他欲言又止, 没有再说下去, 但另外二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放在数十天前,任谁都不会想到, 那个被全村人送上神山的凡人少女, 竟然会是贺兰越的女儿。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刚开始贺兰越将此事宣之于众的时候, 他们三人还不太相信。   毕竟贺兰越此人一向诡计多端,或许这只是他想要独占姜蘅的计策,至于独占那个凡人究竟能得到什么, 就只有贺兰越本人知晓了。   而贺兰越似乎也看出他们的怀疑。   为了证明姜蘅的确是他的女儿,他取了一点姜蘅的血,在他们三人面前演示了一遍血融于玉的过程。   同时他又将姜蘅过去的事简单地复述一遍。   贺兰越略过了遗弃的具体原因,只说姜蘅是被负责看护的家仆不慎丢失,这么多年家族一直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竟会被别人捡走,还福大命大地活了下来。   如此这般,另外三位家主就算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姜蘅的确是贺兰越的亲生女儿。   难怪他在援救姜蘅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积极,还编出什么牵制妖兽的理由,说到底都是为了救出自己的女儿罢了。   在这件事上,四大家族都出了力,且损失了不少安排在神山附近的线人。事到如今,非但没有牵制住上古妖兽,反而还让那个怪物跑了出来,这让他们另外三家都有种被贺兰越利用了的感觉。   但贺兰越本人坚决不承认这一点。   他一再坚持,自己也是在见到姜蘅后才得知自己与其存在血缘关系,且对于当晚的损失,也做出了相应的补偿,这让另外三家即便心有不满,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那晚如果不是他出谋划策,恐怕他们此时也很难享有这份安然与稳定。   王梧鸠至今也没明白,贺兰越是如何想出“不周神君”这个名号的。   她特地请教了族中年龄最大的长辈,得知早在上古妖兽被封印之前,神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叫不周山。   上古妖兽生自不周山,吸食天地灵气,因其常年盘踞山中,由此被世人奉为山神。   但妖便是妖,并不会因为被世人崇拜而忘却本性。   在他被封印之后,曾经供奉过他的凡人便对他、连同不周山都充满恐惧。有些胆小的,只是听到“不周山”这三个字都会吓得走不动道,一时间,不周山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阴森鬼域。   为了不让这份恐惧继续扩散下去,那些联手镇压了上古妖兽的大能想了一个办法——将不周山改名为积云山,同时禁止凡间流传有关上古妖兽的事情,将这种不好的影响慢慢压下去。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确实有效。   如今,就算是他们这些做家主的也不知道积云山的前身,以至于在听到“不周”这两个字时,不免都有些茫然。   但贺兰越又是从何得知?现下知晓这些旧闻的人屈指可数,难不成他们贺兰家也有一个假死的老头子?   人群中,王恕还在与贺兰攸针锋相对。王梧鸠刚要给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传音,就被谢贽无声拦下。   王梧鸠皱眉,正要询问,便见谢贽抬手虚指了个方向。   她顺着望过去,在看到二楼的那道身影后,顿时收敛神色,克制情绪。   那位“神君”也在这里。   钟易明低声感慨:“贺兰越的面子可真大呀……”   谢贽与王梧鸠都没出声。   他们心知肚明,神君之所以会来,并非是因为贺兰越,而是为了贺兰越的女儿,贺兰蘅。   他显然很关心贺兰蘅,且对此毫不掩饰,否则不会将住处选在贺兰府附近。   但他又从未询问过贺兰蘅的近况,让人觉得他的关心似乎只停留在表面,随时都会消失。   无论如何,他现在很平静。   在重新找到制约他的手段之前,维持平静就是最好的平衡,是最有利于他们的状态。   三位家主不再言语,暗暗打起各自的小算盘。      温岐很少出席这种活动。   他讨厌吵闹,更讨厌那些居心叵测的修士。   他们表面上对他谄媚恭敬,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如何制衡他。   他洞悉他们的心思,但并不在意。   或者说,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为了姜蘅。   他想见到她。   他们已经有数十日没见面了。   对曾经的温岐来说,数十日弹指一挥间,如同呼吸一样短暂而平常。   但如今没有姜蘅在身边,他却觉得这数十日过得格外漫长、格外煎熬。   他想念姜蘅的一切。   她的声音、眼神、触感、气息……   无一不牵动他的思绪,无一不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感到焦躁,低郁,无法平静。   以至于即便知道姜蘅是安全的,他也要亲眼看着她,就像之前一样,时时刻刻地关注她,让她待在自己的视线里。   但这并未让他感到慰藉。   相反,他变得更加焦躁、更加不安。阴沉又混乱的情绪缠绕着他,像不断滋生的藤蔓,充满尖锐的细刺,剪不断、拔不掉。   她看上去……过得很开心。   贺兰攸每日都会来见她。她会收下他的东西,也会对他露出笑容。   每次见到他们在一起,温岐总会无法抑制地想起那晚姜蘅给他的答复。   她向往山下的生活,也向往山下的人。   这个答复让温岐觉得……很不舒服。   每每想起这句话,他体内的刺痛感都会尤为强烈。仿佛藤蔓缠上他的心脏,骤然收紧,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可以杀掉贺兰攸,也可以杀掉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如果没有看见那把由他制作的猎弓。   姜蘅仍然保留着那把猎弓。   她让贺兰攸找来一个精美的架子,将猎弓摆放在架子上。   每晚临睡前,她都t会将猎弓擦拭一遍,小心地抚摸弓身,然后才上床入睡。   温岐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   他一般不会寻求意义这种东西,对他而言,万事万物都是自然存在的,不值得深究,也不值得在意。   但他现在却在意姜蘅的每一个举动,思考姜蘅留下的每一处细节。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她呢?   她还记得他么?   温岐站在二楼的竹帘后面,低垂视线,安静地注视着人群中的那道身影。   姜蘅摸了摸后颈,刺痛感有如实质。   她确信这不是错觉。   她立刻转头,看向后方,目光在人群中仔细梭巡,试图找出那个窥视她的人。   但还是一无所获。   这里的人太多了。   除了王恕,也有其他人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她。他们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不断干扰着她的判断。   究竟在哪里……   姜蘅揉了揉眉骨,感觉有点头疼。   “怎么了?”贺兰攸侧头看她,眼神充满关心。   “没什么。”姜蘅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闷。”   她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贺兰攸。   “宴席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王恕笑道,“我带你出去转转吧,等开宴前回来也不迟。”   贺兰攸微一皱眉,正要开口,姜蘅忽然伸手按住他。   “王公子,你过来搭话,就是为了问我神山上的事吗?”   王恕一愣,随即笑道:“自然不是为了这种事。”   姜蘅:“那你是为了什么?”   王恕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略微思忖,才再度开口。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欣赏,才特意过来与你搭话,”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打转,带着些许玩味,“你会怎么想?”   “不怎么想。”姜蘅神色不变,“这种话对王公子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吧,可惜我感觉不到诚意,也不会觉得荣幸。”   大概是因为心思不在这里,她的言辞比往常尖锐许多,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贺兰攸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王恕的眉头抽了一下,但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有点懊悔。   “真的没有诚意吗?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   姜蘅懒得理他。   她看了贺兰攸一眼,贺兰攸会意,微微俯身,将耳朵侧向她。   “我去后面转转,等开席了再叫我。”   “知道啦。”贺兰攸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吧,到时候我给你传音。”   “嗯。”   姜蘅点头,转身向外走。   王恕见她就这么走了,抬腿便要跟上。   贺兰攸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的屏障突然挡在王恕面前,拦住他的脚步。   王恕步伐一顿,眼神微妙地看向贺兰攸:“你对你妹妹的保护欲会不会太强了点?”   贺兰攸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姜蘅独自离开宴厅,避开人群,来到府中的一处水榭。   这里离宴厅极远,除了偶尔几个行色匆匆的仆役,几乎没有人路过。   此时夜幕漆黑,灯火摇曳,月光洒落在湖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清凉惬意。   姜蘅对着湖面深深呼吸,只觉冷气都吸进了肺里,胸口那股烦闷之意顿时一扫而空。   这里的空气远远不如山上清新,但也比宴厅里好多了。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待在人多的地方。   姜蘅靠着栏杆,单手托腮,看着平静的湖面逐渐出神。   这里太舒适了。   真希望贺兰越忘记她的存在,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了。   就在姜蘅这样祈祷的时候,一阵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她嗅了嗅。   确实是血的味道,而且还是人血。   姜蘅瞬间清醒。   府上死人了?还是府外飘来的?   这个方向……似乎距离她不是很远。   姜蘅环视周围,略一思索,决定过去看看。   如果是府外还好,如果是府上……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姜蘅离开水榭,顺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穿过几段廊桥,一路走到草木掩映的假山前。   到了这里,血腥味已经浓重得呛鼻。   姜蘅微微屏息,走到假山后面,拨开层层叠叠的枝叶——   两个尸首分离的男人正躺在地上,双目圆睁,鲜血横流。   姜蘅不由蹙眉。   先不论这两人是怎么死的……他们躲在这里干什么? 第54章   “那个就是贺兰越的女儿?”   “对, 我之前听到这里的丫鬟叫她二小姐,是她没错。”   假山后的灌木丛里, 两个男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两人都是散修,在偌大的修真界远远排不上名号,因此并未被邀请参加这次盛宴。   然而,“贺兰家主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这种戏码实在太过轰动,加上整个修真界有点地位的人都会赴宴,这就引得那些来不了的人蠢蠢欲动。   这两人便是如此。   他们在酒楼里事先踩点, 相中了两个前来赴宴的倒霉蛋,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然后偷了邀请函,冒充正主混了进来。   因为对贺兰越的女儿过于好奇, 从进入贺兰府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对方,直到见到她离开宴厅,他们立刻尾随其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尽情窥伺。   “长得倒是不错, 不过我听说她是在山上养大的, 应该没有修炼过吧?”   “不是山上, 是在一个破村子里养大的。”   “也差不多嘛, 反正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对啊,真是命好。本来就是个小村姑, 现在摇身一变, 成了大家族的千金了。”   “而且还是贺兰家的千金, 这可真是,啧啧……”   两人蹲在灌木丛里,一边偷看水榭上的少女, 一边发出艳羡的感慨。   “这要是以后谁娶了她,也是走了大运了。”   “她爹是贺兰越,她哥是贺兰攸那个怪胎,有这样的父兄,想要娶到她也不容易吧?”   “听说贺兰越极为宠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如果是她自己想要嫁人,贺兰越估计不会不同意。”   “那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这个乘龙快婿?”   两人越说越兴奋,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未来的乘龙快婿。   其中一人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搓手:“刚好她现在就一个人,不如我过去试试……”   他正要站起来,一只蓝色蝴蝶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只蝴蝶出现得十分诡异,仿佛是从黑暗中剥离而出,没有任何翩飞移动的轨迹。   另外一人狐疑道:“这蝴蝶着实蹊跷,你刚才有看到它是从哪儿飞出来的吗?”   “这大晚上的,我怎么可能会注意一只蝴蝶?你少疑神疑鬼了,实在不行,砍了便是!”   站起来的那人伸手拔剑,然而不等他摸到剑柄,一道寒光便掠过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他双目圆睁,头颅与身体一起倒了下去。   另外一人顿时大惊失色。   不等他有所反应,寒光再次一闪而过。   他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便无力地歪倒下去,堆叠在另一具尸体上,流出温热的鲜血。   蝴蝶落在假山上,翅膀微敛,看着鲜血染红翠绿的草叶。   严格来说,这只蝴蝶并不是真正的温岐。   它只是温岐幻化出的化身。   他的真身仍然留在宴厅,化身只是为了方便他留意姜蘅的动向,顺便处理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   比如这两个。   温岐看着枝叶下的尸体,静静思索。   虽然这里不是积云山,但让这两具尸体消失,对他而言并不难。   不过……他不太想这么做。   他有点希望姜蘅能发现这两具尸体。   他想引导她。   他想让她想起自己,让她回忆起自己。   无论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回忆。   ——只要与他有关都可以。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蝴蝶扇动翅膀,寂静无声,慢慢隐入夜色。   过了一会儿,姜蘅离开水榭,循着鲜血的气味渐渐走近。      姜蘅微微蹙眉,下意识屏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的尸体,但意外的是,她并未感到害怕或惊悚。   大概是因为她见过比他们更可怕、更恐怖的存在。   姜蘅弯下腰,仔细观察这两具尸体。   她对这两个人没有印象,不过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不是府上的仆役。   所以是来赴宴的宾客?还是趁夜潜入的小贼?   姜蘅看了看四周。   她发现这座假山的位置很巧,蹲在假山后面,刚好可以透过中间的缝隙,看到她刚才所在的水榭,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这t两人的动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已经死了。就算刚才真的是在偷窥她,现在也算得到了报应。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有人在帮她处理一些潜在的麻烦,而那个人同样也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在神山时一样。   姜蘅摇了摇头,试图甩清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只是碰巧撞见死人而已,完全没必要想这么多。   她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况且……现在更应该关心的应该是这两具尸体才对,毕竟他们连脑袋都掉了。   姜蘅收敛思绪,探出灵力,警惕地观察周围。   除了她和这两具已经凉透的尸体,附近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或许杀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了?   不然就是对方的修为远高于她,所以她才探查不出东西。   姜蘅不敢轻举妄动。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给贺兰攸传了个音。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贺兰攸便踩着月光过来了。   “这两人好像是散修。”贺兰攸从尸体身上翻出邀请函,打开看了看,“还是顶替别人进来的。是谁把他们放进来的?眼睛瞎了吗?”   姜蘅冷静道:“估计是人太多,没仔细看。”   “真够可以的。”贺兰攸嗤笑一声,将邀请函扔回尸体上方,“不过死都死了,我就不计较了。”   这好像也不是你能计较的事吧?   姜蘅沉默几秒,问:“怎么说也是死在府内,是不是应该将此事告诉家主?”   “自然要告诉他,不过告不告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姜蘅:“为何?”   贺兰攸歪头看她,神情很淡定:“因为他不会让两具尸体毁了今天的筵席。”   似乎……很合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姜蘅认真思考,“要放着不管吗?”   现在宴会还没开始,所以没什么人在外面转悠。等吃饱喝足的人多了,必定会有宾客出来闲逛,到时如果有人路过此处……   贺兰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摸了摸下巴:“先挪到隐蔽的地方吧。”   说着,他拎起两颗头颅,表情颇为嫌弃。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们想毁尸灭迹?”   姜蘅神色一凝,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一名锦衣青年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眉眼风流,正是之前与她搭话的王恕。   这家伙怎么跟来了??   姜蘅心下微惊,术法已在手中成形。   然而下一秒,王恕便笑吟吟地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姜蘅:“……”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贺兰攸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没问你。”王恕面不改色,视线转向姜蘅,“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美安置这两具尸体。”   看他这架势,似乎不是来找事的。   姜蘅保持谨慎:“什么办法?”   “将他们制成傀儡。”王恕答道,“这是我们王家的秘术,被制成傀儡的死人会自己躲避活物,没有我的指令,他们不会主动出来。”   姜蘅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听着是不错,但我们要如何确保你不会操控这两个傀儡走到人前?”   “这个简单。”王恕笑了一下,“如果我把傀儡放出来,你就说人是我杀的,这样不就万事大吉了?”   倒是个简单粗暴的好对策……   姜蘅看向贺兰攸,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贺兰攸“啧”了一声,似乎不满王恕的提议,但一对上姜蘅的视线,又恢复了有些无奈的神色。   “你是不是想看看傀儡是如何制成的?”   被猜到了。   姜蘅板起脸,表情严肃:“……不看也可以。”   贺兰攸笑了:“那还是看吧。”   说完,他看向王恕,将手里的两颗头颅扔了出去。   王恕立刻抬手,几根肉眼不可见的丝线从他指尖析出,钻入迎面飞来的头颅。   如同被牵扯的木偶一般,两颗头颅被丝线穿过,悬在半空,颤巍巍地小幅度抖动。   姜蘅惊奇地睁大眼睛。   只见更多丝线从王恕手中延伸出来,这些丝线垂落在地,迅速爬向灌木丛里的两具尸体,像虫子般钻进皮肉,带动着尸体僵硬起身。   姜蘅这才发现他们脖子处的切口相当平滑。   在丝线的牵动下,两具尸体很快站了起来。王恕手指微动,两颗头颅也回到脖子上方,几根丝线从断截面伸出来,与上方的丝线相连融合,一个人形的傀儡就此拼接完整。   姜蘅像看了一出魔术,表情相当震撼。   王恕瞄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接着操控傀儡,让他们往夜色深处走去。   没过多久,两个傀儡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姜蘅看了下他们的路线,猜测他们应该是进了后面的林子,那里没有石灯,确实很隐蔽。   “如何?”王恕垂下手,丝线也随之消失,“这样可以了吧?”   贺兰攸一脸意兴阑珊,显然没把他的小把戏放在眼里。   姜蘅点点头:“很厉害。”   王恕的眼中流露笑意:“那这次你感受到诚意了吗?”   姜蘅愣了一下,刚要回答,贺兰攸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从他的指尖窜了出来。   “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似笑非笑,“我们回去吧。”   火星落到草叶上,转眼将染血的灌木烧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消散,姜蘅下意识抬头,忽然发现空中似乎飘浮着点点微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火光。   是那种晶莹的、通透的、在黑暗中泛着青蓝色的幽光。   像蛇鳞折射出的光芒。   姜蘅眨了眨眼,微光似乎又消失了。   她又出现幻觉了吗?      姜蘅三人在开宴前及时赶了回去。   宴厅里坐满了人,乐师舞姬都已就位。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酒香,即便是姜蘅这样不懂酒的人,也能闻出香醇的味道。   难怪宾客们一个个喜笑颜开,贺兰越真是大手笔。   令姜蘅庆幸的是,贺兰越并未怎么隆重地介绍她,连她的位置也安排得较为偏僻,避免了被全场围观的窘况。   对于这样的安排,姜蘅还挺满意。   也许贺兰越的确是为了那位神君才操办的这场宴席。   宴席开始后,出于好奇,姜蘅一直在观察宴厅里的宾客,试图找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既然被称为神君,那必定气质出众,仙气飘飘吧?   然而令她疑惑的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君。   倒是发现了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但据贺兰攸所说,那些老头只是老而已,跟神君没有半毛钱关系。   所以神君在哪里?   姜蘅百思不得其解。   她甚至想去问问贺兰越,但贺兰越一直在人群中穿梭,她一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多半也是个白胡子老头,没什么好看的。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厅内气氛高涨,人声鼎沸。连贺兰攸也被没完没了的宾客缠住了,姜蘅觉得无趣,开始琢磨那两具尸体。   虽然他们已经被做成了傀儡……但她还是困惑。   究竟是什么人杀了他们?   那个人能在贺兰府内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会不会也是宾客中的一员?   姜蘅其实不太想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那人是在假山后面杀的人,那他在动手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她呢?   这个猜想让姜蘅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她的处境似乎一下子变得危险了起来。   或许她应该更谨慎一点。   就在姜蘅暗暗思忖的时候,一只纸鹤大小的灵鸟飞到她面前。   姜蘅接下灵鸟,一行犹如丝线编织的小字在她的手心浮现。   “傀儡似乎出了点问题。来水榭详谈。”   这是王恕的字?   姜蘅顺着灵鸟飞来的方向望去,发现王恕已经起身,正在朝她使眼色。   姜蘅微微蹙眉。   贺兰攸还在应付那些宾客,这时候肯定不能拉走他。   只能她和王恕先去查探情况了。   姜蘅收起灵鸟,拂袖起身,一个人悄悄走出宴厅。   此时夜色正浓,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偌大的贺兰府显得格外安静。   姜蘅轻车熟路地来到水榭处。   这里和之前一样,四下无人,空空荡荡。只有月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说不出的幽然清寂。   姜蘅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傀儡,也没看到王恕。   奇怪,那家伙明明在她之前出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姜蘅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从袖中取出灵鸟,将灵力灌输其中,以此唤起对方的t感应。   但灵鸟却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姜蘅越发觉得不妙。   她放出灵力,小心探查附近的情况。   这时,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接近。   姜蘅以为是王恕,随即转身,语气透出抱怨:“怎么才来……”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在这一瞬凝结。   姜蘅心跳骤停。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眉眼柔和,瞳孔清浅。   他的面孔过于美丽,即使脸上没有表情,同样能够勾魂摄魄,牵动人心。   他不是王恕,不是贺兰攸,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温岐。 第55章   姜蘅瞳孔骤缩,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温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积云山吗?   不对,这肯定又是她的幻觉, 或者是某人施加给她的障眼法……   姜蘅捏紧灵鸟,屏住呼吸,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   太真实了。   无论是身形、容貌、还是眼睫低垂的弧度,都和温岐一模一样。   她想不出什么样的幻术能将他呈现得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但,又有一点不同。   他很少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沉郁,深暗, 眼底笼罩着幽幽的阴影。   姜蘅有些喘不上气。   她掐紧手心,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痛意从手心清晰地传递出来,站在眼前的青年却没有丝毫变化。   姜蘅心脏狂跳,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你究竟是谁?”   温岐微微侧头, 专注地看着她,声音轻而平静。   “已经忘了我么。”   姜蘅心下一震。   这的确是温岐的声音。   太真实了、也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刻在她的血液里。   她不可能认错。   但温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也从积云山逃了出来?   姜蘅来不及细想。   她直直地盯着他,全身几近僵硬,试探性地慢慢开口:“……你是温岐?”   温岐唇角微勾,发出一声轻笑。   “答对了。”   姜蘅心跳如雷。   竟然真的是温岐。   那个货真价实的, 让她日思夜想的温岐。   她太震惊了, 大脑在这一瞬间化作空白。以至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该欣喜, 还是该惊恐。   温岐居然逃出了积云山, 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她。   他为什么来找她?   是想抓走她,还是想杀了她?   姜蘅的心情很复杂。   她看不透温岐此时的情绪, 但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 至少可以确定一点——   温岐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更准确地说, 是很不好,非常不好。   姜蘅抿了抿唇,下意识放慢呼吸。   借着微弱的月光, 温岐垂下睫羽注视她,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她刚才竟然把他当成别人。   她不愿意相信他,却愿意相信一个刚认识的男子,不仅将尸体交给他处理,还和他单独见面。   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在看到她与王恕互传密信、相继离席的时候,那些混乱而阴暗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不由分说、争先恐后地吞噬了他。   他第一次发现,忍耐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与其他人交谈、欢笑、拉近距离。   他希望她只属于他。   像从前一样,她的身边、眼里,有且只有他。   “在想什么?”温岐抬起手,轻轻抚上姜蘅的脸颊。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   姜蘅感到一阵微妙的战栗,丝丝缕缕,深入骨髓。   这同样也是她的问题。   他在想什么?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在想……你是怎么找进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眨眼,“这里明明那么多人。”   她没有问他是如何离开积云山的,因为她不想勾起不好的回忆,更不想把重逢的话题引到这件事上。   这显然不是一个安全的问题。   ——至少对她来说很危险。   温岐定定地凝视她。   看来她还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   “我是跟着两个人过来的。”他轻声说,“那两人,恰好就在附近徘徊。”   两个在这附近徘徊的人……   姜蘅略一思索,陡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这两个人,不就是死在假山后面的那两个人吗?   等等,如果他是跟着那两人过来的,那杀了他们的凶手……会是他吗?   姜蘅顿时汗毛倒竖。   她看着温岐,不确定地问:“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在那里。”   温岐视线微移,姜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水榭旁边的梅树下,正立着两道歪歪扭扭的黑影。温岐的视线刚一扫过去,那两道黑影便像散架的石块一样,零七碎八地落了一地。   姜蘅不吱声了。   她看得很清楚,那就是她发现的那两具尸体,也是王恕制成的那两只傀儡。   难怪王恕会说傀儡有问题,原来是被温岐找到了。   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尸块。   姜蘅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温岐只是“找到了”他们而已。   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便是死于他手。   “是你杀了他们?”姜蘅轻声询问,语气却很肯定。   “嗯。”   温岐的神色依然平静,声线没有任何起伏,但姜蘅却能隐隐觉察到某种阴沉的、危险的情绪正在慢慢积聚。   或许不是积聚,是逼近边缘。   姜蘅斟酌着开口:“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她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那两个人惹怒他了吗?   还是他想杀鸡儆猴,引起她的恐慌?   姜蘅紧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岐,心跳因为紧张而再度加快。   月光下,温岐的眼睛通透而沉静,比湖水更幽邃,浮动着青色的流光。   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指腹扫过她的下颌,细致缓慢,有种不容挣脱的力量。   “因为他们在窥伺你。”他声音很轻,有种毛骨悚然的温柔,“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用那种眼神看你。”   “所以我杀了他们。”   姜蘅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疯狂撞击着她的胸腔,泵出滚热的血液,激荡汹涌,带动着每一根神经为之震颤。   她一定是疯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番话非常可怕、也非常危险。   她应该警惕、应该畏惧、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但她却只有心动。   心底不断涌现甘甜的滋味,强烈的心悸感让她几乎忘记呼吸。   他是以什么样的目的说出了这番话?   威胁?恐吓?还是……表达爱意?   姜蘅试图分辨,但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现在很难用理智去思考问题。   她只能努力保持冷静,不让温岐看出她此刻的心情。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她轻轻眨眼,漆黑的瞳孔似乎比往常更亮,“那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我不会在意他们,也不会被他们困扰。”   她的本意是安抚温岐,但温岐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是么?”   他凝眸看她,覆在她脸侧的手微微收紧。   “那贺兰攸呢?”他轻声问,“你会在意吗?”   姜蘅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贺兰攸是协助她逃离神山的人,换句话说,是和她一起欺骗他的共犯。   看来温岐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姜蘅终于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她有点担心温岐会对贺兰攸动手。   虽然她与贺兰攸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看得出来,贺兰攸是真的把她当亲妹妹对待,也是真心对她好。   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牵连到他。   姜蘅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垂下视线,努力思考着要怎么做才能打消温岐对贺兰攸的敌意。   然而她的沉默映在温岐眼中,无异于默认。   果然,贺兰攸在她心里拥有特殊的地位。   她可以为了他离开神山,也可以为了他留在这里。   温岐垂下眼睫,心底的尖刺再次浮现上来。   他感到沉闷、不快,一种一闪而逝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   他慢慢俯身,发丝从肩头垂落,拂过姜蘅的耳际,眼瞳幽深,映出她微怔的面孔。   他握住姜蘅的脸颊,指尖一按,迫使她微微张嘴。   那一日,贺兰攸就是这样打开她的嘴,将松子糖喂入她口中。   这一幕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他,折磨他,令他心烦意乱,杀意涌动。   而如今,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此时是何等心情。   姜蘅的眼底闪过诧异。   她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捏开她的嘴。   他的t眼神比刚才还要晦暗,捏她的手很用力,甚至让她感到轻微痛意。   他是想杀她?   还是想吻她?   姜蘅不确定,她只知道他们此刻的距离非常近。   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动荡不安的心跳。   她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她伸手勾住温岐的脖子,微微倾身,抬头吻了他。 第56章   嘴唇接触的瞬间, 温岐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诉说着、叫嚣着对她的思念与渴望。   姜蘅闭上眼睛, 身体贴上去,主动又轻柔地亲吻他。   温岐没有任何迟疑,张口接纳了她。   他尝到一点葡萄的甜味。   这是姜蘅在宴席上吃的最后一样食物,汁水充盈,酸甜可口,每一颗都会沾湿她的唇舌, 让她分泌出更多的涎液。   他看得很仔细。   当时他就在想,她面前的那盘葡萄应该格外好吃,否则她不会一颗接着一颗,直到吃完还意犹未尽。   现在他也尝到了。   味道的确很好。   他抬起手, 托住她的后颈,手指深入她的发间,让她更好地贴近自己。   姜蘅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   比晚风更冷,带着独属于他的触感,刺激着她的后颈与头皮微微发麻, 让她情不自禁发软。   他们分开时, 她看到他颈侧有薄薄的粼光闪烁, 若隐若现, 暗流涌动。   姜蘅感到心满意足。   大概是因为确认了自己的心意,这次亲吻似乎比以往更加甘甜, 也更加美妙。   她不由观察温岐的神色。   她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温岐控制得很好。   他没有流露出喜悦, 也没有流露出不快。   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手指在她的颈间缓缓游走,仿佛在寻找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然后挤压、拧断, 让她付出惨烈的代价。   他的触摸让姜蘅有点紧张。   心跳剧烈,带动着血液快速流淌。   但不是因为恐惧。   她已经确定了,温岐不会杀她。   否则在她主动吻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动手,而不是把她拉得更近。   他对她的占有欲强到发指。以至于即便逃出了镇妖神山,也要来找她,来解决任何觊觎她的人。   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是对猎物的占有,还是对同伴的依赖?   还是和她一样……只是纯粹的喜欢?   姜蘅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揣测他,思考着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试探他。   “贺兰攸是我的哥哥。”她轻轻眨眼,小声道,“我不会亲他,也不会任由他这样触摸我。”   “只有你可以。”   她看着他,呼吸间带着温热的气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岐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湿润而柔软,带着微微热意,身体自然地贴近他,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还能相信她吗?   她太了解他了。   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即使骗了他这么多次,仍然能镇定冷静地面对他。   换作以前,他会觉得愉快。但现在他却无法被安抚,总有一种无法确定的感觉在拉扯他,缠绕他,让他时刻处在不安与焦躁的阴云下。   他在患得患失。   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以至于他完全无法辨别,也无法纾解。   他只能一遍遍确认。   温岐低下头,再次亲吻姜蘅。   他吻她的眼睛,鼻尖,下巴,耳垂,脖颈……像在刻下他的印记,又像在寻求她的回应。   姜蘅被他亲得头脑昏沉,浑身发热。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里不是接吻的好地方。   宴会就快结束了,很快就会有宾客陆续出来。如果被人发现温岐在这里,那就麻烦了。   而且……还有一堆尸块在树底下呢。   姜蘅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连躺在眼皮底下的尸体都不怵,不仅如此,还能主动跟制造这堆尸体的罪魁祸首缠绵拥吻。   难不成她也是冷血动物?   姜蘅深吸一口气,用手轻推温岐。   “我们先走吧,不然会被别人看见……”   温岐微微停顿,垂眸看她:“你怕被谁看见?”   姜蘅:“……”   这个质问是怎么回事?不要搞得好像她在偷腥一样啊!   姜蘅勉强想出一个名字:“王恕。他跟我约好了在这儿见面,估计马上就过来了……”   话音未落,温岐的眸光便暗了下来。   完了,又说错话了。   姜蘅来不及琢磨他这种反应究竟是不是嫉妒,时间紧迫,她只能迅速解释。   “那两只傀儡是王恕制作的,他以为傀儡出了问题,所以在宴席上给我发密信,让我过来查探情况。”   姜蘅将灵鸟拿给他看。原本折成纸鹤形状的灵鸟被她捏来捏去,如今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温岐看到了信上的小字。   的确和姜蘅说的一样,这封密信只是约她过来检查傀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图。   但温岐的心情并未好转。   在他看来,无论王恕的意图是什么,只要姜蘅做出回应,他就会变得……难以容忍。   她只需要回应他一个人就够了。   只回应他、只看着他、只属于他。   温岐轻轻抚摸姜蘅的头发,慢慢撩到她的耳后。   “放心,他不会来了。”   姜蘅一愣:“为什么?”   温岐没有回答,只是低柔地看着她。   姜蘅心里一凉。   他不会把王恕也杀了吧?   虽然她对王恕没什么感情,但人家好歹是四大家族之一,如果真的死在温岐手里,那四大家族岂不是要跟他拼命?   姜蘅有点慌:“你……”   她话还没问出口,温岐倏忽抬眼,目光向后掠去,带着森森寒意。   姜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有两道人影正在缓慢靠近。   石灯照亮了他们的脸,正是贺兰攸与王恕。   原来王恕没死。   姜蘅暂时松了口气。   温岐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看向那两人,神色更加森冷。   与此同时,贺兰攸眉头紧皱,脸上闪过震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恕站在他旁边,精神有点恍惚,低声问:“他是谁?”   他刚走出宴厅,就被一股力量袭击,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出来找人的贺兰攸碰巧发现了他,他现在还躺在冰凉的石砖上。   贺兰攸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温岐和他怀里的姜蘅,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个怪物不是应该在积云山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那道结界根本镇不住他?   温岐侧了侧头,脸上扬起浅淡笑意:“很失望?”   姜蘅忍不住看他一眼。   一开口就是挑衅,真够嚣张的。   贺兰攸冷笑:“那倒不至于。就是觉得你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对于这个评价,温岐并没什么反应。   像鬼又如何?   只要能缠住阿蘅就行。   姜蘅能嗅到他们之间强烈的火药味。   她迅速往宴厅的方向扫了一眼。喧嚣人声混杂在寂静的夜色中,很显然,已经有宾客出来了。   不能让温岐跟贺兰攸对上。   必须让这两人保持稳定,不仅如此,还要尽快把温岐藏起来。   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上古妖兽在这里。   打定主意,姜蘅忽然握住温岐的手,朝他轻轻摇头。   她在示意他不要出手。   温岐不是很想顺从。   但她的手与他扣在一起,手心的触感温热而柔软,透着无意识的亲昵,让他不忍放开。   他垂下视线,更加紧密地反握住她。   月光黯淡,贺兰攸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看见他手上的动作。   这让他的目光瞬间尖锐,一旁的王恕甚至感知到了强烈的杀意。   姜蘅的修为虽然是这里最低的,但也同样能觉察到危险。   她立即大喊一声:“别动,有人在这里!”   王恕:“有人?谁?”   这一声成功吸引了在场三人的注意力。   王恕到处观望,贺兰攸警惕挑眉,温岐也低头看向她。   姜蘅轻咳一声,这才伸手指向水榭下方的梅树:“在那里……”   王恕直直望过去,当即大惊:“那不是我的傀儡吗?”   姜蘅:“……现在不是了。”   王恕闻言,抬手牵动傀儡线,这才发现种入尸体的傀儡线已经尽数断了。   他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傀儡线是王家秘传,他从小习得此术,由他娘亲自教导。除了他娘这个王家现任家主,他还没见过有第二个人能切断傀儡线。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修为,至少与他娘平齐。   王恕严肃道:“这下棘手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姜蘅抬手一指:“他。”   王恕抬眼看去,正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   —t—而对方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恕不寒而栗,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非常恐怖、非常危险。   而且……对方看他的目光似乎充满恶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王恕站在原地,脸色泛白,不敢再动弹。   姜蘅并不知道王恕已经被震慑住了。她看向贺兰攸,一脸认真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好这两具尸体,以防马上有人过来,那我们就说不清了。”   贺兰攸眼神复杂:“你担心的只有这个?”   姜蘅微愣,又补充一句:“还有,我可能需要你帮我掩护一下。”   贺兰攸奇怪道:“掩护什么?”   姜蘅抿唇,看了温岐一眼:“掩护我们离开这里。”   贺兰攸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要跟他一起离开?”   “不是那个离开……只是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我住的院子。”姜蘅努力解释,“我想暂时让他躲在我那里。”   温岐闻言,低低看了她一眼。   她竟然想把他藏起来。   虽然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他很喜欢这个安排。   他们可以专心独处,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他还有很多问题,很多困惑。   必须由她一一解答。   贺兰攸听了姜蘅的解释,五官拧成一团:“不行。”   “为什么不行?”姜蘅不理解,“难道你想让那些宾客发现他吗?”   她知道贺兰攸对温岐没有好感,但即便是站在宾客的角度,他也应该同意她的提议才对。   总不能让他们在贺兰府打起来吧?   她以为自己表达的观点已经很明确了,但贺兰攸还是油盐不进,态度强硬。   “不行就是不行。”他冷冷地看向温岐,“我不可能让他和你待在一起。”   姜蘅倍感无奈。   她突然发现贺兰攸有时也挺固执。   双方都不愿让步,气氛一时僵在了这里。   就在姜蘅思索着要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攸儿,不得无礼。”   贺兰越从远处走来,步伐沉稳,目光移向水榭之上的温岐。   他怎么也来了?而且还看到了温岐的样子……   姜蘅瞬间紧张,脑内警铃大作,全身都紧绷起来。   只见贺兰越愈走愈近,在距离水榭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接着,他面朝温岐,恭谨行礼。   “神君,原来您在这里。”   姜蘅:“……?” 第57章   姜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神君?   什么神君?谁是神君?   ——温岐吗?   姜蘅顺着贺兰越行礼的方向, 惊疑地看向身旁的温岐。   温岐轻轻眨眼:“为何这样看我?”   姜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有点震惊……”   和她同样震惊的,还有贺兰越身后的贺兰攸。   贺兰攸瞳孔微微放大, 凝结的语气透出难以置信:“……神君?那个所谓的神君就是他?”   “攸儿,注意你的措辞,在神君面前不得放肆。”   贺兰越沉声训斥,从他严肃恭谨的态度来看,不似作假。   一旁的王恕已经彻底僵住了。   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死皮赖脸跟着贺兰攸找过来,如果继续躺在原地, 现在这个诡异的局面就跟他没关系了。   贺兰攸依然目光尖锐:“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没有加称呼,王恕头皮一紧,心想我怎么知道,正要冲他使眼色让他别问了, 站在正前方的贺兰越已经沉稳开口。   “神君是不周山的山神,而不周山便是如今的积云山。”   贺兰越侧头扫了他一眼,眼神暗含警告。   “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了?”   不周山神……贺兰攸慢慢拧眉。   他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这个名号,但古籍中也只是一笔带过, 并无详细记载。   没想到如今这个名号竟然跑到了温岐头上。   他从未见到如此荒谬之事。   明明就在十日前, 对方还是人人畏惧的上古妖兽, 如今竟摇身一变, 成了人人敬仰的不周神君?   贺兰攸盯着贺兰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倏地发出一声了然的嗤笑。   姜蘅依然有点懵。   如果温岐就是传说中的不周神君, 那他究竟是逃出来的, 还是被贺兰越他们请出来的?   如果他真的是山神, 那六百年的那些修道大能又为何要镇压他,将他封印在神山上?   她一头雾水,突然有种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   唯一可以确认的, 就是自己不用想办法把温岐藏起来了。   看贺兰越的样子,供着温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他抓回神山?   姜蘅勉强松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那两具尸体还没处理,要如何跟贺兰越解释?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那两人是温岐杀的吧?   宾客们在前厅觥筹交错,神君在后院杀人分尸,这听起来也太阴间了。   就在姜蘅酝酿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贺兰越已经将目光移向树下的那一堆尸块。   没办法,他离得近,树下又有石灯照着,想不注意到都难。   贺兰越:“这是……”   眼见尸块上还缠着若隐若现的傀儡线,王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是我的傀儡。”   贺兰越眯了眯眼:“这好像是府上的宾客。”   都碎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姜蘅不由佩服他的眼力和记忆力。   贺兰攸讥笑一声:“还是假冒的。”   “竟是假冒的?”贺兰越略作沉吟,“那确实该死。”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道黑影随即出现,俯首半跪在他身后。   “把这些处理了。”贺兰越轻描淡写地下达命令。   “是。”   黑影动作熟练,不知用了什么东西,转眼便将一地尸块收拾得干干净净。   姜蘅不由蹙了下眉。   贺兰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是谁杀了这两个人。   还是说,他已经猜出人是温岐杀的,这些做只是为了讨好温岐?   姜蘅偷偷抬眼看向温岐。   温岐正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神色冷淡,菲薄的月光将他的睫羽染上奇异的通透感,为他增添了一点疏远的神性,他视线微微向下,如同在俯瞰众生。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看了过来,目光复又变得织缠专注,连带着空气都黏着了不少。   姜蘅心念微动,迅速收回视线。   处理完尸块,贺兰越的下属也随之消失。   贺兰越看向温岐,恭敬道:“神君,此处寒凉,是否要移至厅堂叙旧?”   姜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她是姜家村献给温岐的祭品,贺兰家对此一直心知肚明。   就算如今温岐被奉为神君,她当初在温岐眼皮底下逃走也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贺兰越看到温岐找上她一点都不紧张,反倒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趁着贺兰越低头的间隙,姜蘅轻扯了扯温岐的衣袖。   温岐眸光微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必。”他淡淡开口,“宴席结束了吗?”   贺兰越顿了顿:“结束了,不过宾客们还未散去,都想一睹神君的风采。”   贺兰攸又发出一声冷笑。   一旁的王恕恨不得离他远点,免得殃及自己。   温岐没出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贺兰越很快会意:“我会安排他们离开。”   温岐还是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现出一丝不耐。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在场的这三个人都杀了。   但姜蘅会不高兴。   这里不是神山,若是再吓跑她,找起来会很麻烦。   他想让她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   “你也该离开了。”温岐的语气格外冷淡,“还有他们。”   他的余光从贺兰攸与王恕身上掠过,不带一丝温度。   “我明白了。”贺兰越恭敬应声,目光忽然投向姜蘅,“蘅儿,你有什么打算?”   姜蘅没想到他会把话头转向她,微微一愣,然后回道:“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温岐看了她一眼。   “这场宴席毕竟是为我操办的,宾客们都要走了,我不在场不合适。”姜蘅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而且,我跟神君也只是碰巧遇见而已。该聊的都聊完了,再打扰神君就不礼貌了。”   她想得很简单,无论温岐现在什么身份,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都应该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孑然一身的孤儿了,外界那么多眼睛盯着,凡事小心点总没错。   另外……她隐隐有种预感,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继续跟温岐“互诉衷肠”,那她从神山逃走那件事就避不开了。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温岐的怒火。   所以,还是趁现在先分开比较好。   说完这番话,姜蘅对温岐安抚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下水榭,站到贺兰攸身边。   贺兰攸见她走过来,虽然心里还是不满,但t身上的戾气总归消散不少,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温岐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但他这次没有暴露任何情绪。   姜蘅站在树下看他,见他神色未变,依然是冷淡平静的样子,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继续紧绷。   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看透。   好在她并不讨厌这点。   揣测他的心思也是她的乐趣之一,就比如现在。   “既如此,神君,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贺兰越对温岐躬身行礼,随后带着姜蘅三人离去。   温岐静静看着他们走远。   直至姜蘅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敛下视线,转身隐入夜色。      回到席间,王梧鸠立马把王恕拖走了。   这是姜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王家家主。她长得很美艳,也很贵气,但拖王恕时的表情却很狰狞,想来王恕今晚是凶多吉少了。   另外两位家主也一直在关注他们。   姜蘅有隐约听见他们提起“亲事”之类的话题,很快又被贺兰越岔了过去,具体是谁的亲事她也没听清。   大约一个时辰后,宾客终于全部打道回府。   贺兰府的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贺兰越带着姜蘅与贺兰攸来到议事厅,房门紧闭,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贺兰攸开门见山,直盯着贺兰越问道。   贺兰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敲了敲桌案,温声询问:“你们听说过‘不周山’吗?”   贺兰攸冷冷道:“没有。”   贺兰越看向姜蘅:“蘅儿,你呢?”   姜蘅摇头:“我也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在设下结界之前,积云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唤作不周。”贺兰越娓娓道来,“不周是真正的神山,灵气充沛,神胎圣兽应运而生。”   贺兰攸挑眉:“你是说,那家伙最初并不是妖,而是神?”   “准确地说,是由不周孕育而生的神灵。”贺兰越顿了顿,“因此,唤作山神也可以,唤作神君也没错。”   这种典故姜蘅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记得神山上有一座神庙,温岐也说过那是供奉山神的庙宇。   当时她还以为所谓的山神只是温岐编出来骗她的,现在看来,莫非那座神庙供奉的就是温岐?   姜蘅追问:“那之后呢?”   “之后?”贺兰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你们都知道了。他妖性大发,屠杀了整座城池的百姓,被修道者们联手镇压在神山上。”   这点倒是和温岐说的一样。   但姜蘅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温岐对万物生灵的确没什么怜悯心,但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屠城。   除非他以前很暴躁,比现在暴躁百倍千倍。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贺兰攸双手环胸,似乎是想起了水榭上的对峙,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有人帮他解除了结界,还是他自己破坏了结界?”   “自然是后者。”贺兰越说到此处,意有所指地扫了姜蘅一眼,“大抵是你们那日的行动刺激到了他,在你们回来不久后,结界便被他彻底摧毁了。”   姜蘅沉默了。   也就是说,温岐并非这两日才下山,他是和她在同一天下的山。   但他一直等到今日才来见她。   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贺兰越继续道:“好在他还算理智,并没有像六百年前那样大开杀戒。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尤其是你,攸儿,万不可再挑衅他了。”   “可以啊。”贺兰攸笑了笑,“只要他别来纠缠我妹妹。”   贺兰越将探究的目光转向姜蘅,见她依然保持静默,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孩子的嘴倒是很紧,听了这么多,愣是什么都没说。   只能以后慢慢撬了。      从议事厅出来后,姜蘅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贺兰攸倒是还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她已经困了,只丢下一句“明天再说”便径自离去。   院子里的紫藤花落了满地,姜蘅从树下走过,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有蓝色蝴蝶在枝叶间翩跹飞过。   ……是错觉吗?   她眨了眨眼,停下脚步,又仔细看了看。   晚风轻轻吹拂紫藤,除了随风而落的花瓣,并没有蝴蝶的身影。   看来她真的是困了。   姜蘅放弃寻找蝴蝶,在仆役准备好的浴桶里洗了个澡,之后便吹灭烛灯,打着哈欠爬上了床榻。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又是宴席,又是尸体,又是与温岐重逢,还得知了他就是那个神秘的不周神君……   姜蘅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异的是,她甚至不需要酝酿睡意,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她睡得很甜,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姜蘅朦朦胧胧地醒了。   她意识模糊,微微睁开眼,瞥见床边似乎有一道身影。   一道被月光笼罩的身影。   修长、幽寂,充满了熟悉的气息。   姜蘅骤然清醒:“……温岐?” 第58章   姜蘅瞬间惊醒。   她不得不承认, 很多时候,温岐都远比区区两具尸体要恐怖得多。   她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嘘。”温岐微微俯身, 距离拉近,修长微凉的手指轻压在她唇上。   姜蘅心跳加快。   他就坐在床边,微微垂眸看着她,轮廓被月光勾勒得通透而柔和,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消隐。   “睡得好吗?”他轻声询问。   姜蘅慢慢点头。   他的指腹虚压在她唇上,随着她点头的幅度带起轻微摩擦, 柔软,温热,无法忽视。   温岐静静地凝视她。   姜蘅能感觉到他在用指腹摩挲自己。他的动作极轻,像是在描摹她的唇形, 但指尖几乎没有移动,仿佛只是在细致地感受她。   姜蘅忍不住想张口咬他。   但她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   在她付诸行动之前,温岐将手收了回去。   姜蘅眨了眨眼。   “你是怎么进来的?”   据她所知,贺兰府的看守极为严格。除了设宴这样的特殊情况,平时连府外路过的人都要挨个检查, 根本不可能让外人进来。   更不用说进入的还是主人的卧房。   虽然温岐不是普通的外人——但看他这个样子, 想来也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进来的。   姜蘅对他的潜入方式很好奇。   温岐摊开手心, 指尖微拢, 一只蓝色蝴蝶轻盈地飞了出来。   姜蘅不由睁大眼。   这只蝴蝶看起来格外美丽,翅膀上覆着晶莹的鳞粉, 上下翩飞的残影有种奇异的虚幻感, 翅膀扇动时隐约透出漆黑泛青的幽光。   和蛇鳞折射出的光芒几乎一样。   姜蘅顿时恍然。   怪不得她回来时在紫藤树上见到了一只蓝色蝴蝶。   原来那不是错觉, 而是真的存在。   等等,那之前在处理那两具尸体时,她看到的那些微光……   姜蘅脱口而出:“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都是你?”   “是我, 也不全是我。”温岐轻声道,“这只是我的化身,算是我的一部分。”   蝴蝶轻飘飘落在他的指尖,姜蘅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那这个化身……可以充当你的眼睛吗?”   温岐看穿了她的疑惑:“你是想问,这段时间,我是否在通过这个化身监视你?”   姜蘅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但她转念一想,温岐在这种事上一向都很坦然,于是她也坦然地点了点头。   “我确实在监视你。”   温岐俯身靠近,蝴蝶从他的指尖飞到姜蘅的发梢,接着垂敛蝶翼,化作微光消散。   他温柔地看着姜蘅,伸手将她脸上的鳞粉拭去,手指却没有移开,而是顺着她的脖颈向下游走。   “你会害怕吗?”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   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当然会害怕,但不是因为被他监视,而是因为无法确定监视者是不是他。   如果监视她的另有其人,她会害怕、会紧张、会感到恶寒与不适。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些天一直在注视她的人就是他,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还有一点……无法抑制的喜悦。   姜蘅抿了抿唇,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   “不会害怕。“她说,“我早就习惯了。”   温岐依然专注地看着她,手指移到她的颈动脉。   “真的?”   “真的。”姜蘅神色不变。   温岐感觉到她的血液正在他的指尖下缓缓流淌。   她的心跳稳定,目光诚挚,呼吸也像往常一样轻浅、平稳。   太冷静了。   冷静得让他无法分辨。   温岐将手拿开,慢慢与她拉开距离。   借着窗边透进来的月光,姜蘅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他t看起来和在神山时一样。   温和清雅,安静从容。   如果不是亲口承认,一般人很难将他与“妖”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也很难想象他杀人的样子。   直至现在,姜蘅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于温岐竟会在贺兰府内杀人,更不可思议于他杀人的理由。   仅仅是因为那两个人躲在暗处窥伺她。   她突然庆幸那两人只是两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如果他们也是什么世家子弟,那这事可就不好处理了。   “还好你没有杀了王恕。”姜蘅低声感慨。   温岐微微侧头:“还好?”   姜蘅点点头:“他是王家家主的儿子。如果他死了,不亚于贺兰攸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温岐没有出声。   他之所以没杀王恕,并非不想杀,而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留着王恕更有用而已。   姜蘅的那只灵鸟来自王恕。   如果杀了王恕,由灵力构建的灵鸟便会随之消失。而灵鸟一旦消失,姜蘅必定会有所警觉,以她的性格,极大可能不会再去水榭赴约。   那样他就等不到她了。   温岐没有说出自己放过王恕的真实原因。   他看着姜蘅,语调温和而轻缓:“如果我杀了王恕,你会怨我吗?”   姜蘅微愣。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该不会他还想杀掉王恕吧?   姜蘅的大脑迅速运转:“我不会怨你……但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温岐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好奇。   “因为他出身顶级世家。”姜蘅认真地说,“就算那些世家现在敬仰你,一旦你真的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会翻脸不认人,用尽所有手段来对付你。”   温岐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她看起来很真挚,很诚恳,仿佛真的在为他着想,考虑他的安危。   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但他并不开心。   也许是因为这些回答都太表面了。   像是围绕着核心打转,她在刻意回避着什么,某种意义上,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温岐慢慢直起身体。   姜蘅略微不解地看着他。   微弱的月光下,他的双腿逐渐消失,一点点变细、变长,最终化作漆黑冰冷的蛇尾。   姜蘅莫名有点紧张。   温岐很少在她面前主动现出蛇尾。   而零星的几次,过程都很让她印象深刻。   他要做什么?   姜蘅抬起视线,试图从温岐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然而温岐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俯身靠近,将她从被子里抱坐起来。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姜蘅打了个寒颤。   温岐抚了抚她的后背。   接着,他将她轻轻安放在榻上,在她耳边低语。   “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姜蘅有点茫然。   温岐垂眸看了她一眼,慢慢后退,将堆在旁边的被褥扫到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姜蘅看到蛇尾缓缓游走,慢慢爬上她的脚踝,缠绕、打结,像镣铐一样将她的双腿捆缚起来。   姜蘅的心跳越发剧烈。   她发现自己病得不轻,否则不会连蛇尾的触感都渐渐喜欢上了。   她现在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恐惧,还是在期待。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温岐低柔地看着她,眼底流淌着幽暗的深青色,“我只有一个要求。”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什么要求?”   “别再对我撒谎。”温岐轻声道,“好吗?”   姜蘅心下微惊,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陡然升起。   她的直觉告诉她,温岐这是要追究她逃离神山的事情了。   虽然她相信温岐不会真的伤害她……但这毕竟是个致命话题,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姜蘅咽了咽口水,镇定地说:“我很少撒谎。”   “是么?”温岐微微侧头,隐约轻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那日离开竹楼前,你对我说了什么?”   姜蘅:“……”   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尖锐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简单粗暴了,她连迂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察觉到蛇尾正在慢慢收紧,姜蘅深吸一口气,诚实回答:“我说……我想出去打猎。”   话音刚落,蛇尾忽然往上游走几寸。   冰冷滑腻的蛇鳞紧贴肌肤,姜蘅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也微微发麻。   “之后呢?”温岐侧头看着她,语气和刚才一样柔和,“你做了什么?”   “……”   姜蘅第一次痛恨自己记忆太好。   如果她是一条金鱼该有多好,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忘记了。   很可惜,她不是金鱼,温岐也不会让她变成金鱼。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思绪飞转,字斟句酌地组织语言:“我遇到了变成白鹿的贺兰攸。”   “遇到?”温岐轻声重复这个字眼。   姜蘅有点迟疑。   她不确定温岐知不知道自己与贺兰攸的具体计划。   但从他那天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不知情。   姜蘅觉得,比起提前计划,临时起意似乎更容易被谅解。   反正结果已经这样了,不如赌一把。   打定主意,姜蘅不再犹豫,一口咬定:“对,碰巧遇到。”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他的目光依然专注、低柔,但姜蘅却觉得落在身上的不是目光,而是锋利的蛇鳞,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寸寸剖开。   她努力平复呼吸,保持镇定。   蛇尾还在缓缓游动。   半晌,温岐轻轻叹息:“阿蘅,你不诚实。”   姜蘅的心脏猛地一跳。   蛇尾骤然绞紧,在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印出细密红痕。那些排布密集的蛇鳞仿佛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她浑身发软,蛇尾游过的地方漾起细细酥麻。   她不明白,温岐是怎么看出她在撒谎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温岐起身靠近,将她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你的身体在紧张。”他将手指按压在她的颈侧动脉,感受着急促的脉搏与血液的流速,“心跳很快,耳朵很热。你每一次撒谎,都会出现这些特征。”   姜蘅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她的心跳声的确很大,耳朵也的确很烫。   但温岐似乎并不明白……人不仅是在撒谎时,才会出现这些生理特征。   心动时也会。 第59章   姜蘅再次意识到, 温岐是真的不懂情爱。   他只是表现得像人而已,实则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懂。   如果现在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会理解吗?   姜蘅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   她觉得……温岐不会理解。   毕竟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一次了。无论是谎言还是真心,他都不会在意,因为他只看重结果。   掠夺他想掠夺的,占有他想占有的。   在这方面,他有种近乎兽类的纯粹。   但姜蘅和他不同。   她在意他,所以想从他身上索求更多。她喜欢他, 所以想从他身上得到同等的情感。   她想看清温岐对她的欲望究竟来自哪里。   “抱歉,我确实撒谎了。”姜蘅平复呼吸,抬眸看向他,“我与贺兰攸的会面的确不是碰巧, 而是提前计划好的。”   温岐瞳孔微缩。   她太坦诚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坦诚。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在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胸口沉闷,有种无法宣泄的郁气在体内越积越深。   他的指尖停留在姜蘅颈侧的大动脉上,凉意顺着薄薄的皮肤渗透下去, 丝丝缕缕, 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   “有多提前?”他声音很轻, 目光在姜蘅的脸上游移, “在你吻我之前?”   “如果我说比那更早,”姜蘅试探地询问他, “你会伤害我吗?”   她不确定这个回答会不会刺激到他。   他看起来很平静, 举止温柔, 没有一点愤怒不悦的样子。   但姜蘅也很清楚,他很少流露情绪。   如果想要看到他当下的真实想法……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迂回稳妥的回答。   直面他、激怒他。   某种意义上,她也将自己放置到了危险的天平上。   令姜蘅失望的是, 温岐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继续凝视她,瞳孔在黑暗中幽幽闪烁:“更早,是什么时候?”   姜蘅自己都忘了。   如果要问这个想法诞生于何时,那她可以确定,从她发现温岐是上古妖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疯狂地想要逃走了。   但真正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至少也得在发现那面镜子之后。   然而看着温岐安静莫测的神情,她忽然觉得,或许将这个时间再提前一些也未尝不可。   缠在腿上的蛇尾还在游走,蛇鳞贴着皮肤微微开合,仿佛在警告她想好再回答。   姜蘅沉默几秒,慢慢开口:“在贺兰攸第一次进山的时t候。”   空气陡然沉寂下来。   屋里一片寂静,月光黯淡,仿佛有什么正在无声凝结。   姜蘅能感觉到温岐的视线,比刚才更强烈,几乎要将她侵噬、洞穿。   “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么……”   温岐发出呓语般的叹息,慢慢俯身,在她上方覆下幽深的阴影。   姜蘅抬起眼睫,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脖颈已经被蛇鳞尽数覆盖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绞在背后,蛇尾顺着轮廓向上爬行,划过她的小腹和腰背,四处游走缠绕。   战栗感顺着尾椎一路攀升。   姜蘅浑身酥痒,冰凉滑腻的蛇鳞不断刺激着她的身体,让她犹如过电般微微颤抖。她呼吸急促,心跳剧烈,紧绷得犹如满张的弓,想后退又无处可退,只能主动向温岐靠近。   温岐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   和水榭上的那个吻相比,这个吻要更激烈、也更深入。   仿佛要将她吞食殆尽,温岐在她的口腔中攻城略地。从上颚到舌根,他没有放过每一寸领域,近乎贪婪地吮舔她的唇舌,让她被酸胀感填满,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姜蘅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   被她即将窒息之前,温岐终于放开了她。   她大口呼吸,眼眶泛红,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沾湿睫毛。   温岐将她的泪水一一舔净,然后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去,牙齿轻轻研磨她颈侧的血管。   姜蘅感觉他的牙齿很尖,仿佛随时都能刺穿皮肤。   她一边喘息,一边想要低头看他。   但温岐却按住了她的后颈。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牢牢扣在她颈后,指腹微微用力,拇指与尾指环过她的脖子,迫使她仰起脖颈,以一种无法抵抗的姿态将自己送到他唇边。   他细细啄吻她颈侧的小痣,然后张唇,一口咬了下去。   姜蘅瞬间挺直身体。   脖颈处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她心脏震颤,久违的恐惧感再次袭涌上来。   “疼么?”   温岐抬头看她,声音低柔而沙哑,眼底笼罩着浓重的阴影。   姜蘅与他四目相对。   奇异的是,视线对上的这一刻,那点刚浮上来的恐惧似乎又消失了。   他如此专注地凝视她。   一瞬间,她几乎要看穿他的心思。   想要用疼痛震慑她,想要用这种激进极端的方式让她害怕,从而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原来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从容。   姜蘅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她忽然觉得自己能主导一切。   她看着温岐,没有说疼,也没有说不疼,而是微微倾身,主动亲吻他的嘴唇。   温岐眸光深暗,张口回应她。   他的舌尖飘荡着腥甜的铁锈味。姜蘅与他唇齿交缠,勾着他的舌头吮撩拨划,同时双手轻轻转动,在他的默许中挣脱束缚,抵住他的胸膛,顺着他的蛇鳞慢慢下抚。   她抚摸的速度很慢,几乎没有力度。温热的手心擦过冰冷的蛇鳞,指尖柔软而细腻,带起难以抵抗的热潮。   温岐眼睫颤动,喉咙异常干涩。   姜蘅觉得他睫毛颤抖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漂亮的蓝蝴蝶。   她忍不住也咬他一口。   没他咬得那么深,但却是咬在他的舌尖。   他们同时尝到浓郁的血腥味,混合了她的血,在彼此的舌尖让渡、稀释、消融。   结束时,温岐身上的蛇鳞已经蔓延到了脸颊。   姜蘅捧起他的脸,低声问他:“我咬你的时候,你会觉得疼吗?”   温岐深深看着她,声音近似叹息:“我觉得……非常好。”   “我也是。”姜蘅说,“所以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吓唬我,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   月光透过窗户,映照出他们此时的姿势。   姜蘅只着一件宽松的单衣,跪在榻上,衣摆下隐约可见漆黑蜿蜒的蛇尾。温岐坐在她面前,侧脸被蛇鳞覆盖,明明是强势束缚的一方,然而抬眸看她的神情却格外专注,仿佛在等待她的垂悯。   “什么都会乖乖照做?”温岐轻声重复。   姜蘅感觉到他的蛇尾又在蠢蠢欲动。   她眨了下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想让她做什么?   温岐觉得,她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未深入思考。   他想对她的事有很多、非常多。   他想亲吻她,紧绞她,禁锢她,侵占她。   他想让她的身边只有他。   他想让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属于他。   可惜……他现在还有更迫切的困惑需要解答。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姜蘅,手掌扣住她后腰,温柔又强硬地托住她。   “我想让你回答我,”他轻声道,“为什么离开?”   姜蘅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她本想用之前的理由来回答温岐,但转念一想,他多半不会相信,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你是上古妖兽,而我是献给你的祭品。”姜蘅无奈地说,“我会怕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温岐目光幽深:“你就不怕计划败露?”   姜蘅想了想:“当然也怕。不过比起计划败露的风险,我还是更怕你会吃了我。”   温岐闻言,垂下眼睫,将眼底的暗色收敛起来。   他确实有过这种念头。   但并非真的想吃掉她,只是萌生了这种欲望而已。   即使是现在,这种欲望依然无比强烈。   将她含入口中,圈进怀里,一口口细致品尝。   “我没有吃人的癖好。”温岐轻轻说道,“你见过我吃人么?”   “没有。”姜蘅瞄了他一眼,“但你会杀人,对吧?”   温岐抬眸看她:“你觉得我会杀你?”   姜蘅默默移开视线。   似乎是不满她的反应,温岐屈指沿着她的脊椎轻划,配合蛇尾缓慢游动,姜蘅顿时腰背发麻,整个人像水一样软了下来。   “不是我觉得……”她扶住他的肩膀,“事实就是这样,不是吗?”   温岐不明白她为何能这么笃定。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   或许他的一些行为让她产生了危机感,但他认为,她待在他的身边,只会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见温岐的脸上闪过困惑,姜蘅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在我之前的祭品……他们不是你杀的吗?”   在她之前的祭品?   温岐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指的是谁。   在她之前的祭品,也就是那些和她一样被送上山的凡人。   温岐侧了侧头,漆黑发丝从肩头滑落,像羽毛一样扫过姜蘅的手背。   姜蘅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我没有杀过他们。”温岐似乎在回忆,平静的语气里透出漫不经心的漠然,“他们自己会死,不会影响到我。”   姜蘅:“……”   自己会死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在她之前的那些祭品都是自杀的吗?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温岐耐心解释。   “他们大多都很脆弱。即使没有遇到我,也会被恐惧折磨致死,还有一些变成了野兽的食物……”   他举的例子并不多,但姜蘅却明白了。   恐怕在她之前的祭品确实都是自己死掉的。   他们没有食物,又无法下山,只能与恐惧作伴,在山上惶惶度日。   如果运气不好再碰到凶猛的野兽,或是跌落山崖,除非温岐出手相救,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丧命。   而以温岐的性情,根本不会管那些人的死活。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温岐没有救过其他祭品,那又为何独独救了她?   姜蘅想继续问下去,但温岐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她的手按在颈侧的鳞片上,蛇尾微微颤动,以一种更加亲密、刁钻的方式轻蹭她。   “你还是撒谎了。”他吻了吻她的唇角,声音低柔,带着诱人的沙哑,“我该怎么惩罚你?” 第60章   姜蘅觉得, 温岐在她面前,开始越来越多地释放自己的本性了。   以前在神山上, 他多少还会掩饰一下,现在已经能无比自然地说出“惩罚”这个字眼,还是这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语气。   仿佛他说的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姜蘅想要保持镇定,但蛇尾磨蹭的角度实在太刁钻了,瞬间在她体内激起细细密密的战栗, 她毫无防备,差点瘫软在温岐怀里。   温岐环抱住她,让她跨坐在盘曲的蛇尾上,蛇鳞轻轻开合, 被她的体温熨烫的微微发热。   “怎么了?”温岐抵着姜蘅的额头,柔声问道,“是太累了吗?”   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姜蘅咬住下唇,额头渗出汗意。   她严重怀疑温岐是故意的。   知道她什么地方最敏感,所以故意用尾巴去蹭, 然后还要一脸无辜地询问她, 让她连控诉都找不到理由。   她按住温岐的肩膀, 试图撑起身体。   但温岐并t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腰处, 看似没怎么用力,但却牢牢地将她按在蛇尾上, 让她无法挣脱。   姜蘅试了几次, 除了让自己更累以外, 没有丝毫成效。   她只能挫败放弃。   温岐感觉到她在出汗。   汗液让她的肌肤更加细腻、滑润,蛇尾游走其上,有种无法言说的舒适与愉悦。   他不由将姜蘅微微托起, 让细细的尾尖也贴近她最敏感的位置,隔着布料轻轻摩擦。   姜蘅顿时浑身酥麻,四肢无力,呼吸愈发急促。   温岐亲了亲她的下巴,慢慢加快尾尖摩擦的速度。   姜蘅被刺激得又痒又麻,心脏狂跳,一种刻在记忆深处的畏惧让她勉强清醒。   “别,别用尾巴。”她一把握住颤动的尾尖,手心被汗沾湿,“这个姿势太危险了……”   温岐的尾尖非常尖锐,她现在又是坐在上面,如果不小心深入了,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姜蘅被想象的痛意吓得一激灵,背后渗出些许冷汗。   温岐有点无奈。   他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好,但她对他似乎总是没有信心。   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那躺下来?”   姜蘅还是摇头。   温岐更无奈了。   明明是惩罚她,怎么还得听她安排?   但如果不顾她的感受,直接用尾尖探索,她肯定又会产生抵触心理。   她已经逃过一次了,他不想吓跑她第二次。   温岐只能抱紧姜蘅,将尾尖往回撤一点点,隔着布料轻轻蹭她。   这对姜蘅来说堪比受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尾尖的存在,包括微微凸起的蛇鳞、冰凉刺骨的温度、还有越来越快的频率。   虽然没有深入,甚至只能算得上是浅尝辄止,但由于那过分特殊的触感,导致带给她的激烈感并不亚于手指。   姜蘅很快便坐不稳了。如果不是温岐一直有力地托着她,恐怕她早就瘫倒了。   即便如此,她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漆黑冰凉的尾尖渐渐被湿润。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从余韵中回神。   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冷了,但屋里的空气却格外灼热。   温岐轻轻抚拍她的后背,似乎又恢复了温和体贴的态度:“感觉好点了吗?”   姜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种事本没有好与不好之分,只看做的对象是谁。   也许对温岐而言,这算是一种惩罚的手段。但对她而言,这种事其实算得上是抚慰。   ——只要对象是他。   然而姜蘅并不打算把这一想法告诉温岐。   倒不是害羞,纯粹是害怕温岐再来一次。   太累了,也太刺激了。   她需要缓缓。   姜蘅慢慢撑起身体,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一会儿。   但温岐却一把抓住了她。   姜蘅微惊,疑惑地问:“怎么了?”   温岐扣紧她的腕骨,蛇尾再度缠上她,眸光微微闪动,在黑暗中映出她的脸。   “你要去哪儿?”他轻声问。   姜蘅一愣,有些茫然地回答:“我哪儿也不去呀。”   温岐似乎不信,手腕一扯,又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姜蘅感觉到他的手指正紧紧压在她的腕骨上,骨头扣着骨头,生出异样的痛意。   “你还在生气吗?”姜蘅歪头看他,“明明都折腾我这么久了。”   温岐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比平日更软、更轻,夹杂着不算平稳的呼吸,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温岐不由收紧手臂,让她与自己贴得更近,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他体内的不安与渴望。   但是这样显然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随时都会逃走,随时都会从他身边消失。   除了将她拆食入腹——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永远留住她。   温岐没有言语,只是低头埋进姜蘅的颈窝,蛇尾更加紧密地缠绕她。   他缠得太紧了,姜蘅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她的鼻尖萦绕着清疏幽冷的气息,身体也被冰冷沁凉的温度包裹着。   但她还是觉得很热。   这种热度并不来自于温岐,但却因他而起。   她垂下目光,试着观察温岐的表情。   但她根本看不到温岐的脸。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漆黑柔软的发丝。   像墨一样披散,凉凉的,滑滑的,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姜蘅忍不住伸手触摸。   漆黑的发丝比绸缎的手感还要好,在她的指间像水一样流泻。她轻轻拨开柔软的发丝,发现温岐颈间的蛇鳞已经蔓延到了耳后,被月光一照,折射出粼粼波光。   姜蘅想起刚才温岐吻她的时候,也是将她的手按在颈侧的蛇鳞上。   莫非……他是想让她也摸摸他的蛇鳞吗?   姜蘅不确定。   温岐只是紧紧抱着她,她无法看透他的心思,只能自己摸索。   她将手指轻轻覆上温岐的脖颈。   温岐似乎静了一瞬。   这个反应……应该是喜欢吧?   姜蘅舔了舔唇,顺着他的脖颈继续往下抚摸。   这些蛇鳞几乎覆盖了他,漆黑的鳞片将他的皮肤映衬得格外苍白,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有种非人的冷感。   她指尖温热,跟随蛇鳞蔓延的轨迹,慢慢向下游走。   她感到一丝神奇。   这些鳞片和蛇尾上的鳞片并不一样,带给她的触感也不尽相同。   同样是蛇鳞,蛇尾上的鳞片要更坚硬、冰冷,边缘光滑而锋利,如同尖锐的刀刃,可以轻易划开猎物的皮肉。   而上半身的这些鳞片却要柔软得多。   它们与温岐的皮肤融为一体,薄而通透,摸上去细腻光滑,更接近皮肤的触感与纹理。   姜蘅可以明显感觉到,在她触摸这些鳞片的同时,这些鳞片也在微微起伏。   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它们正在因为她的触碰而兴奋雀跃。   然而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兴奋的不仅是蛇鳞,还有蛇鳞的主人。   她视线向上,发现不知何时,温岐已经直起上身,正低垂着眼睛看她。   他脸上的蛇鳞似乎更多了,眼睛也透出幽暗的深青色,让她想起苍翠的绿松石。   姜蘅眨眨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温暖柔软的触感陡然撤离,温岐呼吸微顿,伸手拉住她。   姜蘅这才发现他的手背上也布满了蛇鳞。   “这是什么意思?”姜蘅小声问他,“喜欢?还是讨厌?”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当然是喜欢。”   姜蘅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耳根莫名一热。   明明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懂,却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太不公平了。   姜蘅抿抿唇,继续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   温岐微微侧头,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她轻声道,“现在你可以行使这个权利。”   黑暗中,温岐的瞳孔似乎放大了一瞬。   很像看到猎物的捕食者,饥饿,兴奋,充满渴望。   姜蘅犹豫了下,继续说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温岐闻言,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什么事?”   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姜蘅感觉有点痒,但还是忍住了。   “我想让你答应我,不要抓我回神山。”   话音刚落,空气似乎又冻结了起来。   饶是姜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免还是有点忐忑。   她感觉身上的蛇尾又收紧了些,蛇鳞微微竖起,仿佛某种应激反应。   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还好,她可以承受。   温岐看着她,声音很轻:“你就这么喜欢这里?”   “也没有很喜欢。”姜蘅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淡,“我只是想多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多认识些不一样的人,顺便再学点新鲜东西。”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弄清楚他对她的情感。   姜蘅在心里默默补充。   温岐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和以往一样,他用眼神剖解她,读取她,洞悉她的意图和想法。   但她这次表现得异常坚定。   她还是不想回去。   他可以强行捕获她,但那样只会让她更退缩、更抗拒。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希望她全部属于他。   身、心、所有的一切。   温岐垂下眼睫,安静而沉默。   姜蘅的心脏怦怦狂跳,紧张地等待他的答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温岐终于重新抬起视线。   “如果我答应你,”他轻声问,“你会用什么条件来交换?”   姜蘅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刚刚已经说了,可以让他行使命令她的权利——难道他对这个条件不感兴趣?   姜蘅仔细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   不,他不是不感兴趣。   他是想看她究竟会为了这件事做到什么t程度。   不是被他命令。   而是由她主动。   姜蘅思考很久,抬眸,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满足你。”   温岐与她视线纠缠:“怎么做?”   空气隐约又热了起来。   姜蘅想了想,将手覆上他的蛇鳞,慢慢下滑,最后在蛇尾的交接处停顿。   “先把尾巴收起来吧。”她指尖微烫,眼神也有些闪躲,“你这样……我不好操作。” 第61章   姜蘅之前一直有个疑惑。   为什么温岐明明对她有欲望, 但对她接触却只是停留在抚摸、舔咬、用尾巴盘绕?   一开始她以为是温岐太体贴了,太顾及她的感受, 所以才迟迟没有更进一步。   但她后来发现,温岐的欲望其实非常强烈、也非常深重。   自己只是在他的腿上轻划一下,都能让他现出蛇尾,说明他对她的触碰已经敏感到了极致。   而他在这方面的自制力也微乎其微。   所以,他迟迟没有更进一步,会不会并非是因为体贴, 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   经过刚才的“惩罚”,姜蘅忽然觉得这个猜测的可能性非常大。   据她所知,温岐的尾尖非常敏感。   而上次和这次,他似乎都很想尝试用尾尖和她深入接触。   或许他并不知道, 其实还有比尾尖更适合的部位……   姜蘅心情复杂。   她不确定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但只要一想到,温岐很可能一直在被迫忍耐,她又有点心疼。   姜蘅视线偏移,脸上浮现出几分为难。   温岐静静看着她,突然出声:“你很讨厌尾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姜蘅隐约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失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立即解释, “我只是……”   温岐轻触她脸颊, 让她看向自己:“只是什么?”   姜蘅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太美了。   即使充满欲望, 依然通透而纯粹,像深不见底的幽潭, 永远浮漾着揉碎的月光。   “只是……”姜蘅顿了顿, 将手覆上他的尾巴, “我一点都不讨厌,真的。”   温岐眸光微动。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轻轻落在鳞片上,触感细腻而柔软, 传递出温暖的热度。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她这样说。   但,还不够。   他想听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想让她看他的眼神更加热切。   温岐不由微微凑近,发丝飘荡,呼吸几乎拂到她脸上。   “只是不讨厌吗?”   姜蘅的心跳逐渐加快。   她怀疑温岐在诱导自己。   她睫毛一颤,低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温岐微怔。   她已经能看透他的心思了,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就把问题又抛给了他。   他当然可以让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但如此一来,也就无法确认,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温岐与她视线交错。   姜蘅没有回避,她歪着头,尤带着几分水汽的眼睛看起来莹润而清澈,像初生的幼鹿一样无辜。   只有温岐知道,她远比幼鹿要坚韧得多,也要狡猾得多。   “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温岐慢慢垂下眼睫。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什么时候说都不迟。   见温岐率先退让,姜蘅虽然有点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温岐会让她抚摸蛇尾,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用蛇尾给她来一次。   她不是介意他的尾巴,只是以前在网上看过某个关于蛇的科普,至今还让她记忆犹新。   ——科普上说,雄蛇有两个……那什么。   姜蘅没有真正见过蛇的生理构造,但既然是科普,应该不会有假。   她有点害怕温岐的尾巴里也藏了两个。   况且,就算不论数量,光看这么长的一条尾巴,她也不知道藏在哪里了呀……   思来想去,姜蘅觉得还是变回人形更方便一点。   当然,主要是方便她。   “那你把尾巴收起来吧。”姜蘅回过神,不放心地又提醒一遍。   温岐看了她一眼,将缠在她身上的蛇尾慢慢松开。   姜蘅没好意思盯着看,于是转过头,目光落在墙边的角落。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蛇尾在榻上游动发出的细响。   很快,温岐轻轻出声:“好了。”   姜蘅这才将目光转回去。   蛇尾已经消失不见,温岐坐在床榻边,双腿掩盖在深色衣摆下,隐约可见修长的轮廓。   姜蘅不由有点紧张。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做。   她伸出手,摸到温岐腰间的带子,犹豫半晌,迟迟没有扯开。   温岐微微侧头,安静地看着她:“要解开吗?”   “……嗯。”姜蘅低低应声。   温岐想了想,正要自己解开,姜蘅忽然按住他的手。   “还是我来吧。”她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视线,“……我先摸索一下。”   温岐其实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他对她即将要做的事隐隐充满期待。   他将体内的躁动尽数压下,将全部的耐心倾注于她,喉结微动,兴奋而焦灼地等待她开始。   姜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上面入手。   她先将温岐的领口松开,露出紧实且布满蛇鳞的胸膛,然后将手放上去,顺着蜿蜒的蛇鳞慢慢下行。   和刚才相比,她的手明显更热、也更湿了。   温岐不由绷紧身体,蛇鳞起伏,双腿几乎又要变回蛇尾。   他必须分神才能压住这一冲动。   “你有发情期吗?”姜蘅试图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发情期?”温岐眼神困惑,音色略微有些哑。   “就是动物的生理欲望。”姜蘅尴尬地解释,“你在山上应该有见过吧?很多动物会在某些特定的时期寻找伴侣,然后跟它们……”   温岐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没有。”他直勾勾盯着她,“我是妖兽,不是野兽。”   姜蘅:“……哦。”   看来他从来没有被发情期困扰过,那挺好的。   姜蘅顿了顿,继续问:“那你有没有自己解决过……生理问题?”   温岐轻眨了下眼,没出声,继续盯着她。   姜蘅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迷茫。   看他这个反应,答案多半也是没有。   姜蘅勉强放松了些。   没有最好,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动手了。   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姜蘅深吸一口气,终于扯开那根衣带,将手伸了进去。   一瞬间,两人都静止了。   温岐瞳孔骤缩,肌肉紧绷,全身血液在这一刻疯狂下涌。   姜蘅的动作微微僵住。   如果没有数错的话……她摸到的,好像不止一根。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变回人形了吗?   难道她摸错了?   姜蘅心脏狂跳,不由又仔细地摸了摸。   温岐的呼吸陡然加重。   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冲上头顶,他一把扣住姜蘅的腕骨,手背上青筋暴起,在蛇鳞的映衬下显得极具压迫性。   姜蘅被他抓得一激灵,随即反应过来——真的有两根。   那她这……要怎么操作?   姜蘅顿时有点懵了。   她的停滞让温岐备受煎熬。   他的瞳孔凝成针状,眉头紧蹙,近乎恳求地轻喘:“阿蘅……”   姜蘅心尖一颤,立即抬眸看向他。   昏暗的光线中,温岐低垂着眼,发丝垂落,露出布满蛇鳞的脖颈。他喉结滚动,锁骨附近的肌肤又潮又红,胸口剧烈起伏,眼睫随着喘息的频率微微颤抖。   他看起来难受极了。   ……也诱人极了。   姜蘅的心跳越发激烈,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覆上纤细温热的手指,开始青涩细致的摸索。   屋里一时无比寂静,除了温岐的低喘,就只有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不记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只记得结束时,手上的黏腻感格外强烈。还没等她将手拿出来,温岐便握着她的手腕,往下压了压。   “阿蘅。”他抵在她额上,声音过分暗哑,“还有……”   姜蘅眼睫微颤,只好继续满足他。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直至天亮,姜蘅才把温岐哄走。   她一夜没睡。   严格地说,是自从温岐来后,她就再没睡过。   她甚至没数后半夜发生了几次。   反正手很酸,非常酸,酸到她一直在抖,连手心都磨红了。   她觉得,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她可能需要两只手同时进行。   蛇妖这种生物实在太可怕了。   接近正午时分,贺兰攸过来了。   他带了些点心,据说是外面点心铺刚出的新品,数量有限,要天没亮就去排队才能买到。   “昨晚睡得怎么样?”贺兰攸托着下巴,一边吃点心,一边询问姜蘅,“没有被那家伙影响到吧?”   姜蘅:“……还好。”   由于手实在太酸了,为了不让贺兰攸看出异常,她只能把手放在桌案下面,用另一只没怎么活动过的手拿点心。   “我去问过了。”贺兰攸继续道,“那家伙现在就住在附近,以后恐怕t免不了要跟他见面。”   姜蘅保持平静:“那也挺好的。”   “挺好的?”贺兰攸挑眉看她,“你不怕他再像昨晚那样盯上你?”   姜蘅咬了一口点心:“没事,我昨晚跟他商量过了,以后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贺兰攸狐疑地眯了眯眼:“什么时候?”   姜蘅面不改色:“就是在撞见你们之前。”   贺兰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真道:“他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姜蘅闻言,不由也看了他一眼:“那我信谁?”   贺兰攸笑了,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当然是信我啦。”   姜蘅:“……”   她继续吃点心,没有说话。   贺兰攸:“总之,不管他是妖还是神,对你来说都一样危险。从今天开始,我会陪着你,等他彻底离开再恢复正常。”   姜蘅动作一顿:“陪着我是什么意思?”   贺兰攸撑着头,对她笑了一下:“就是寸步不离的意思。”   姜蘅心下一跳,下意识往窗外瞥了一眼。   还好,蝴蝶不在。   贺兰攸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姜蘅故作随意地收回视线。   贺兰攸闻言,也朝窗外望去。   除了那棵枝繁叶茂的紫藤树,并没有其他东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重新看向姜蘅,本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忽然目光一凝,落在姜蘅白皙纤长的颈侧。   在她的颈侧,有一道浅浅的淤痕。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她的脖子上并没有这道淤痕。   “那是什么?”   “什么?”姜蘅微愣,顺着他的视线摸向自己的脖子。   她旋即反应过来。   是温岐留下的咬痕。 第62章   姜蘅心情微妙。   其实温岐临走前, 已经帮她治疗过一次了。   他的术法一向出神入化,更深的伤口都能瞬间恢复, 这点淤痕又怎么可能消除不了。   只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留下的。   是为了提醒她昨天夜里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为了让其他人看到……   不管怎么说,这个行为都有点不正常。   但考虑到对方是温岐,好像也就能理解了。   他连别人多偷看她几眼都会动手杀掉,如今只是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咬痕,和前者相比已经温和多了。   “可能是被虫子咬了?”姜蘅不在意地摸了摸淤痕,“你不提醒, 我都没感觉到。”   贺兰攸似笑非笑:“这里又不是神山,哪有那么多虫子?”   姜蘅微顿:“那也可能是磕到哪里了吧?我睡觉不太老实……”   贺兰攸又扫了淤痕一眼:“也不太像。”   姜蘅:“……”   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糊弄?   “好了,先说正事。”她轻拍桌案,将贺兰攸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贺兰攸神色疑惑:“什么正事?”   “当然是你刚才说的, 寸步不离。”姜蘅顿了一下,“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贺兰攸微微歪头,“你觉得贺兰府很安全吗?”   姜蘅:“……不安全吗?”   “对府上的其他人而言,是挺安全的。”贺兰攸慢吞吞地说,“但对你而言, 显然和安全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姜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在贺兰攸眼里, 昨晚温岐的行为应该算是非常危险的级别了。   能在那么多宾客的眼皮底下消失, 还能在偌大的贺兰府内精准找到她, 这无疑是将整个贺兰家视若无物。   虽然后来贺兰越解释了温岐的神君身份,但贺兰攸毕竟与他正面对峙过, 对他的看法肯定没那么容易转变。   姜蘅想了想:“你也说了, 他现在的住处就在附近。既然都这么近了, 也没必要特地来偷袭我吧?”   贺兰攸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住这么近是为了什么?”   姜蘅努力帮温岐找借口:“可能是刚好看中了那个地方……”   “你不用再说啦,反正我这段时间本来就打算多陪陪你。”贺兰攸伸了个懒腰,“你不是想学秘术吗?”   姜蘅听到“秘术”, 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有点迷惑。   “什么意思?”她问,“是你来教我?”   “你忘了吗?我可是贺兰家最聪明的天才啊。”贺兰攸弯起眼睛,顺手将双臂枕到脑后,“还有谁比我更适合教你吗?”   姜蘅:“其实我可以自学……”   “贺兰秘术和普通术法不同,自学是摸不到门道的。”贺兰攸看着她,“况且我们是双生子,传授起来应该更容易吧?”   姜蘅心想,那可不一定。   贺兰攸似乎很看重他们之间的双生关系,但她总有种顶替别人的无所适从感。   如果贺兰攸只把她当做一个关系不熟的普通妹妹看待,她大概会心安很多。   姜蘅斟酌许久,试探性地慢慢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你的亲妹妹?”   贺兰攸盯着她:“什么意思?”   “就是,不小心认错人了……之类的。”姜蘅说,“话本里不是经常有这种桥段吗?以为找到了失散的亲人,结果最后又是一场乌龙。”   说完这番话,她仔细观察贺兰攸的表情。   贺兰攸没出声。   他神色未变,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勾起唇角。   “不是也没关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然后撑着桌案起身,又恢复了随意懒散的语气,“你先准备一下吧,下午就开始。”   不是也没关系?   认错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关系?   这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   姜蘅感到难以置信,但贺兰攸已经转移话题,她也不好再继续发散。   其实她本意是想让贺兰攸跟她保持距离,毕竟温岐对他敌意很大,要是被温岐看见贺兰攸整天跟她待在一起,恐怕又要不高兴。   但她又确实想学贺兰家的秘术……   只能小心一点了。      用完午膳,姜蘅跟着贺兰攸来到府上的演练场。   这里是专门用来练习术法的地方,但由于主家这一代只有贺兰攸一个,所以平时也只有他会用到这个场地。   演练场面积很大,视野宽阔,四周摆放了几面比人还高的镜子,映照出姜蘅纤细柔韧的身形。   还好今天没什么太阳,不然这里估计会很刺眼。   “贺兰家的秘术基本都要用到镜子。”贺兰攸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递给姜蘅,“你可以先用这个练习。”   姜蘅接过镜子看了看。   这面镜子和之前贺兰攸留在山上的那面镜子差不多大,不过做工明显精致很多,镜子上还刻了繁复的暗纹,十分精巧玲珑。   姜蘅:“先学什么?”   “唔,我想想……”贺兰攸摸了摸下巴,道,“先学传音入镜吧。”   传音入镜?   姜蘅略一思索:“是用镜子传讯吗?”   “对,之前我和你在神山联系,就是用的这个术法。”贺兰攸说,“这个术法其实和普通的传音差不多,优势是可以通过镜子看到对面的情况,而且无论距离多远,只要镜子没坏,都能畅通无阻。”   这么一看,这个“传音入镜”的确方便,简直可以用当手机用了。   姜蘅立刻来了兴趣:“要怎么学?”   贺兰攸勾起嘴角:“先运转你体内的灵力,将它们集中到你的手上。”   姜蘅闻言,闭上眼睛,试着将体内灵力调动起来。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只梦幻的蓝色蝴蝶,正在黑暗中翩跹而动。   可她明明是闭着眼的,怎么可能会看到蝴蝶呢?   姜蘅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一道白雾似的真气正在她的手上缓缓流动。   她有点惊讶:“这是什么?”   贺兰攸微微挑眉,神色不是很愉快。   萦绕在姜蘅手上的雾气,几乎和笼罩在神山上的浓雾一模一样。   那是温岐的妖气。   那个怪物究竟给她喂了多少妖血,竟然连她自身的灵力都被污染了。   真是阴魂不散……   贺兰攸心生不快,但并没有说出来。   “这是你的灵力。”他说,“现在试着把它注入镜子。”   姜蘅闻言,试着将雾气慢慢汇拢,将它们一点点注入镜面。   吸纳了雾气的镜子骤然亮了一下,接着镜面变得格外清晰,边缘隐有微光闪烁。   姜蘅不确定地问:“这样算是成功了吗?”   “差不多了。”贺兰攸点头,“接下来你只要再找一面镜子,用同样的方式点亮镜面,再把这两面镜子连结起来,就可以相互传讯了。”   姜蘅好奇道:“怎么连结?”   “这样。”   贺兰攸伸出食指,在她额头轻点一下,大量淡金色的文字瞬间钻入她的大脑。   这些金字消失得极快,姜蘅试t着回忆一下,它们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比起法诀,这些金字更像使用说明。   姜蘅闭上眼,一边充分领悟金字传达的含义,一边凝聚灵力,将其注入周围离她最近的一面圆镜。   她仿佛又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翩飞的蓝蝴蝶。   她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她自己潜意识里的想象。   睁开眼时,她发现竖在面前的大圆镜也亮了起来。   似乎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锁链将两面镜子连接了起来,亮光闪烁几下便消失了,锁链也随之遁入无形。   贺兰攸走到竖立的大圆镜前,伸手敲了敲镜面,发出沉沉声响。   他扭头看向姜蘅:“看看那面镜子。”   姜蘅依言低头,发现手里的镜子忽然有点发热。   镜面泛起一道涟漪,下一秒,镜面上浮现出贺兰攸的面孔。与此同时,贺兰攸面前的圆镜上也浮现出了她略微惊讶的脸。   姜蘅眨眨眼:“这是……连上了?”   贺兰攸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有天赋。”   姜蘅不明所以:“这个术法这么简单,也能看出天赋?”   “当然。”贺兰攸耸耸肩,“虽然我没见过,不过我听那些老头子说,很多人用了几个月才学会连结。”   “……”   姜蘅沉默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术法居然这么难学。   这么看,她可能确实有点天赋。   但她的天赋,恐怕有一半是温岐的功劳……   “你先练习几天吧。”贺兰攸说,“等你彻底熟练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好。”姜蘅点点头,将圆镜上的术法解除。   看着她手上一闪而逝的白色雾气,贺兰攸刚要说点什么,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演武场下方。   “小少爷,二小姐。”那道身影恭声道,“家主请你们过去一趟。”   又有什么事?   姜蘅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两人来到议事厅,贺兰越正在喝茶,见他们进来,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   “听说你们在学习秘术?”贺兰越慈和地看向姜蘅,“学的怎么样,有困难吗?”   姜蘅如实回答:“暂时没有。”   贺兰越笑了:“不愧是我的孩子。”   姜蘅微微垂眸,保持温顺,贺兰攸则是一脸不以为然。   贺兰越双手交握,继续说道:“昨日在宴席上,许多世家的家主们都很关注你们。其中有不少家主对你们两个大为欣赏,纷纷表示想与我们贺兰家结亲。”   姜蘅觉得这番话有点耳熟。   她略一思索,很快回忆起来——昨晚宴席散场时,的确是有几个家主提到了“亲事”、“联姻”之类的字眼。   她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原来是在给贺兰攸和她谈亲事。   虽说古人成亲都挺早的,但她才刚被找回来,这些人就等不及了?   姜蘅有点哭笑不得。   “谁要跟他们结亲?”贺兰攸嗤笑一声,“真是痴心妄想。”   “不要这么说。”贺兰越眼神无奈,“其他家族中也不乏青年才俊、窈窕淑女,你连见都没见过,怎可轻易看低他们?”   贺兰攸冷淡道:“我不需要见。”   贺兰越将目光转向姜蘅:“你呢,蘅儿?”   姜蘅没有立即回答。   贺兰越见状,继续温声道:“你们不用多想,家主们也只是有这个意向而已。刚好再过几日便是簪花会,你们就当是去结识朋友,如若没有中意的,拿了魁首回来便是。”   他已经默认贺兰攸会在簪花会上取得魁首了。   贺兰越顿了顿,探究地看着姜蘅:“如何?”   姜蘅垂着眼,似乎在思考。   她对结亲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兴趣,毕竟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又怎么可能会再看上别人?   但她突然有点好奇。   温岐知道什么是“结亲”吗?   如果知道,他会怎么想? 第63章   姜蘅对温岐以外的任何异性都没有兴趣。   但她觉得……这或许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试探温岐。   无论温岐是否理解“结亲”的含义, 只要让他意识到她有可能会和其他人在一起就可以了。   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姜蘅觉得自己有点不道德,但又克制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思。   明明温岐很讨厌被欺骗, 但她却一直在欺骗他。   不过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毕竟是他先骗她的。   姜蘅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她抬起视线,平静地问:“这个簪花会,具体是干什么的?”   “其实就是个交流切磋的活动,不过因为参会者都是年轻人,所以竞争性没那么强。”贺兰越笑道,“可惜攸儿一直对这些活动没兴趣, 要知道修真界有不少神仙眷侣可都是在簪花会上相识的。”   姜蘅面露好奇:“您和谢夫人也是吗?”   “我和冬宜吗?”贺兰越微一沉吟,“大概是吧……”   大概?   这应该不是什么很难回忆的事情吧?   难道他连妻子与自己初次相识的经历都记不清了?   姜蘅对这个便宜爹的印象顿时又差了几分,然而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只要不强制我和别人结亲,去见见也可以。”她说。   她话音刚落, 一旁的贺兰攸便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还真想去?”   “去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吧?”姜蘅淡定地说,“说不定真能遇到合适的人选呢?”   贺兰攸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贺兰越笑起来:“还是蘅儿懂事。攸儿,蘅儿已经确定参加簪花会了,你要改变主意吗?”   贺兰攸没再多说什么。他扫了姜蘅一眼, 语气恢复之前的冷淡:“那就一起去吧。”   “如此甚好。”贺兰越神色满意, 端起案上的杯盏轻抿一口。   贺兰攸不耐烦道:“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了。不过, ”贺兰越看了姜蘅一眼, “我还要跟蘅儿说几句。”   贺兰攸挑眉:“说什么?”   贺兰越面露无奈:“攸儿,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事, 跟你没关系。”   很显然, 贺兰越并不想让贺兰攸参与他们的对话。   姜蘅心下了然, 侧头对贺兰攸说:“你先出去吧,让我跟父亲说些体己话。”   贺兰越微笑颔首,表示赞同。   贺兰攸目光闪烁, 没有再坚持,转身走出议事厅。   厅门缓缓闭合,姜蘅抬眸看向贺兰越,神色温顺而乖巧:“父亲,您想和我说什么?”   贺兰越拍拍旁边的座椅,道:“先坐。”   姜蘅乖乖过去坐下。   贺兰越端着茶盏,关怀地着看她:“昨晚太迟了,我没来得及问你。不周神君……没有伤害你吧?”   “没有。”姜蘅表情平静,“他只是跟我聊了几句,问了些我在这里的近况。”   “哦?”贺兰越似乎略有些讶异,“他没有动怒吗?”   姜蘅不解:“为什么要动怒?”   “攸儿之前告诉我,他一直将你养在身边。”贺兰越缓缓道,“如今我们将你找回来,他的身边便没人了。我原以为他会动怒,但看他昨晚的样子,对你似乎很是和善。”   姜蘅心想,你不是一直低着头吗,从哪儿看出来温岐和善的?   “他就是这个样子。”姜蘅解释道,“在神山上的时候,我也从来没见他生过气。”   贺兰越:“哦?”   姜蘅继续道:“他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对山上的野兽也是这样,对山上的花草也是这样,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定。”   “是吗?”贺兰越神色莫测,“那夜他对山下的修士,可不算和气啊……”   姜蘅语气微顿:“那是因为我们刚挑衅了他的缘故吧?他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泥人,肯定也会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贺兰越不置可否。   他端起茶盏,继续问:“你与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姜蘅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应该没有吧?他在山上过得很清闲,虽说是妖,但每天做的事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贺兰越吹了吹茶盏上方的热气,余光扫过低眉顺眼的姜蘅。   他特意将姜蘅留下来,为的就是从她这里套取一些上古妖兽的秘密,如果能借此发现他的弱点就更好了。   毕竟姜蘅是唯一一个与上古妖兽相处了这么久还能毫发无伤的人。   他想,对上古妖兽而言,姜蘅一定是特别的。   而上古妖兽昨晚的举动,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但这个孩子还是一问三不知。   究竟是太愚钝了,还是在防备他呢……   贺兰越收回视线,露出宽心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姜蘅从议事厅走了出来。   她能感觉到,贺兰越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   虽然看似是在关心她,但t他的话题始终围绕着温岐。   他对温岐很感兴趣吗?   但他问的那些问题……似乎不仅仅是感兴趣那么简单。   仔细想想,贺兰越虽然对温岐态度恭敬,但私下提及温岐,总是暗含一丝探究的意味。   或许自己应该抽空提醒一下温岐,让他提防贺兰越这个人。   姜蘅边走边想,就在穿过一座亭子的时候,贺兰攸突然从前面走了出来。   “体己话说完了?”他在姜蘅面前站定,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姜蘅脚步一滞,差点撞到他身上。   “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啊。”贺兰攸理所当然地说,“所以贺兰越跟你说了什么?”   姜蘅:“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些我和温岐的相处细节。”   贺兰攸讥笑一声:“他对那家伙倒是上心。”   姜蘅对此不作评价。   她想了想,询问贺兰攸:“对了,那个簪花会,到底是什么活动?”   “那个啊……”贺兰攸双手环胸,意兴阑珊地说,“就是各个世家联合举办的过家家游戏,说是切磋比试,其实都是一群臭鱼烂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能打了……   姜蘅心情复杂:“那像我这样刚修炼不久的,到了那里会不会被别人碾压?”   “当然不会。”贺兰攸笑了,“你可是和我一样的天才,谁能碾压你?”   那也不好说。   就算她再有天赋,但她的修为摆在这里,真要打起来,肯定还是比不过那些修炼多年的老手。   “要不我还是趁这几天多练练吧。”姜蘅若有所思。   见她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贺兰攸不由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姜蘅眨了下眼:“什么?”   “你真的想去结识那些人?”贺兰攸探究地看着她,“还是说,你还有别的打算?”   姜蘅没想到他会想这么深。   她神色镇定:“我只是觉得好奇,想去见识一下而已,没必要想这么多吧?”   贺兰攸:“那些对你‘大为欣赏’的老东西可不会这么想。”   “他们怎么想又不关我的事。”姜蘅顿了顿,“况且,如果真的有看对眼的,认识一下也不错。”   贺兰攸诡异地沉默了。   姜蘅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也可以去挑挑,说不定就有你喜欢的类型呢?”   贺兰攸的表情更诡异了。   姜蘅猜测他可能是在难为情。   毕竟刚满十八岁,又常年醉心修炼,说不定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   她抬起手,刚要拍拍贺兰攸的肩膀以示鼓励,贺兰攸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吗?”   姜蘅又把手放了下去。   “可能……”姜蘅不确定地说,“比较聪明的类型?”   贺兰攸似笑非笑:“我看你就挺聪明的。”   姜蘅听出了他语意里的嘲讽。   她不由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贺兰攸在原地扬声问道:“你去哪儿?”   “去练习镜子戏法。”姜蘅头也不回地答。      姜蘅在演武场练了整整一下午的“传音入镜”,又被谢冬宜叫过去用了晚膳,直到天黑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仆役们知道她喜静,一见她回来,便纷纷自觉退去。   姜蘅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将湿发擦到半干,然后披上外衣,来到院子里。   她微微抬头,看着夜色下的紫藤树,清亮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疑惑。   奇怪,今天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蓝色蝴蝶?   难道温岐满足了就不再监视她了吗?   姜蘅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温岐不再监视她,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另一个人时时刻刻地注视着,即使对方是相爱的恋人也不行。   但姜蘅好像……高兴不起来。   她还是更喜欢被他注视。   那种如影随形的视线,仿佛在提醒她,温岐时刻都在关注着她。   姜蘅又盯着紫藤树看了一会儿,晚风吹拂,花瓣飘落一地,蝴蝶仍然没有出现。   她垂下视线,转身回屋。   这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突然从身后伸出,轻轻一扯,将她扯进一个清幽微凉的怀抱。   后背贴上紧实的胸膛。   凉滑的墨发从上方垂落,姜蘅颈后微痒,听到一道低柔轻缓的声音。   “阿蘅。”   姜蘅的心跳骤然活跃起来。   她侧头转身,果然,温岐就站在她面前。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姜蘅放轻呼吸,细细打量他。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甚至有些素淡,但却不减半分风华,反而突出了他的疏雅。   他发丝披散,仅用银色绸带挽了一缕垂在胸前,漆黑柔滑,比往日更添一分散漫。   与此同时,温岐也在凝神端详她。   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发梢上笼罩着潮湿的水汽,将衣领浸湿,隐隐透出锁骨的轮廓。   她的眼睛很亮,有种晶莹剔透的水色在眼底流动,脸颊泛出动人的薄红,嘴唇湿润而柔软。   温岐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她的手上。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和手心,轻声问:“还酸么?”   姜蘅耳尖一热,昨夜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出来:“……还好。”   温岐低下头,无比自然地覆上她的唇。   姜蘅的心跳加快了些。她想起今天一直在琢磨的事,连忙抬手挡住温岐。   “等一下。”   温岐长睫轻扇,薄唇被她的手心虚挡,呼吸轻轻拂过她的指缝。   姜蘅:“我有一件事要……”   不等她说完,温岐已经吻上她的手心。   一阵细密的酥麻沿着掌纹传遍全身,姜蘅后腰酸软,几乎招架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抽回来,然后站稳身体。   温岐这才抬起眼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姜蘅对上他的视线,身体发热,头脑却无比清醒。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第64章   姜蘅拉着温岐进了屋。   虽然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在, 但她对府上的人并不完全信任,相对而言, 还是室内让她觉得更安全点。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灯火摇曳,在墙上映出昏暗的阴影。   姜蘅不太确定自己应该先说哪件事。   在她看来,这两件事情同等重要,但哪个先说、哪个后说,还是值得好好琢磨一下。   她想了想, 决定先问自己最关心的:“你今天……还好吧?”   温岐轻眨了下眼,语调低缓:“非常好。”   姜蘅怀疑他和她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   “不、我是想问……你今天忙吗?”姜蘅轻咳一声,努力不去回忆昨夜的细节,“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的化身, 所以有点好奇。”   温岐专注地看着她:“你没有见到吗?”   “没有。”被他这么一问,姜蘅也有点不确定了,“也可能见到了?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仔细回想起来,她的确是有看到过几次,但不是通过肉眼, 而是在运转灵力的时候。   “那不是你的错觉。”温岐目光幽深, 声音轻柔, “我一直都在。”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 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她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些蝴蝶都是真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   和之前相比,今天她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视线。如果他不说, 她甚至毫无知觉。   贺兰攸应该也没有发现。否则以他对温岐的防备程度, 必定会刨根问底。   姜蘅想继续追问, 但转念一想,她其实并不在意温岐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确定自己仍然在被他注视着,这就足够了。   姜蘅抿了下唇, 继续道:“那你今天有没有看到贺兰越把我留下来单独谈话?”   “看到了。”温岐眼睫微垂,透出微妙的冷意,“跟他儿子一样,令人厌烦。”   姜蘅:“……”   温岐很少会如此直接地表达恶意,贺兰家何其荣幸,一下子就中了两个。   “他有点奇怪。”姜蘅说,“昨晚也是,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套我的话,我怀疑他是在暗暗打探你的情况……”   温岐耐心地听她说话,目光安静地黏在她脸上,清浅通透的眼睛微微闪动。   “你是在担心我吗?”   姜蘅一怔,下意识回答:“我当然是在担心你。”   温岐唇角微勾,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   他这样……也太温柔了。   姜蘅的心跳再次加快。她攥紧手心,以此来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总之,我觉得贺兰越很可能对你另有企图。”她继续陈述自己的想法,“不管他的企图是什么……你最好提防一点。”   她说的很认真,但温岐一直在看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的目光太露骨了。   姜蘅甚至能感觉到他正在用目光描摹她的唇形,自上而下,细致到连空气都隐隐变得黏稠了起来。   姜蘅不太自然地抬手掩t唇:“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温岐轻声道,“那种人不足为惧,你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姜蘅忍不住问:“你不怕被他算计吗?”   “无妨。”温岐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他真的能算计到我,那就让他算计好了。”   姜蘅不说话了。   她突然有点生气,因为温岐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就算他很强大,也不可能永远无坚不摧。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自从离开神山,姜蘅就很少暴露情绪。这会儿也是如此,即便她心里不舒服,面上仍是没什么变化。   但温岐却察觉到了。   他伸出手,修长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姜蘅的脸颊,带着清疏的香气。   “你在生气么?”   姜蘅忽然觉得有点稀奇。   以往这种话都是由她来说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温岐嘴里听到这种疑问。   他会发现她的情绪变化吗?   他会揣测她的心情吗?   他会理解她在想什么吗?   姜蘅不清楚。   但她想,掠食者一定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猎物。   心底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但她不想被温岐察觉,于是继续保持不冷不热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放心了。”姜蘅摇了摇头,“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温岐仍然在慢慢触摸她的脸颊:“什么?”   姜蘅抬眸看向他,神色很平静:“我过几日可能会离开这里,去参加簪花会。”   “簪花会?”温岐微微侧头。   “就是那些修道世家一起举办的一个活动。”姜蘅简洁地解释道,“贺兰越希望我和贺兰攸都参加。”   温岐指尖动作一顿:“又是与贺兰攸一起?”   什么叫“又”?   她跟贺兰攸总共也没一起活动过几次吧?   姜蘅觉得他的关注点有点跑偏。   “不止是我和贺兰攸,还有很多同辈的世家子弟都会参加。”姜蘅一边解释,一边观察他的神情,“据说往年会有很多人在簪花会上找到自己的心仪对象,然后两家结亲,贺兰越也有这个打算。”   温岐:“结亲?”   不知道是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姜蘅很难在他脸上看出明显的情绪变化。   也许他真的不懂“结亲”是什么意思。   “对,贺兰越说昨晚在宴席上,有很多家族想跟贺兰家结亲。”姜蘅试着说得再明确些,“他希望我跟贺兰攸都能通过这次簪花会找到合适的对象,然后与他们成亲,达到家族联姻的目的。”   她以为温岐会问她什么是“成亲”、什么又是“联姻”,但令她意外的是,温岐什么都没问。   “你想去吗?”他安静地看着她,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温和。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奇。   姜蘅设想过他的很多反应,但唯独没有这种。   太平淡了。   她不喜欢。   “想。”姜蘅面不改色,“听说簪花会上会有很多优秀的青年才俊,我想趁这个机会见识一下。”   “是么。”温岐眼睫低垂,在眼下投落深幽的阴翳,“你希望我陪你去吗?”   姜蘅直直地看着他,语气轻而果断:“我不希望。”   温岐对上她的目光。   有什么在她的眼底涌动着,他无法看透,也无法洞悉。   她像水面上的月影,明明近在咫尺,但他始终无法捕获。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她答应参加簪花会的那一刻,他便去了解了“结亲”的含义。   对凡人而言,结亲就是与另一个人成为夫妻,从此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他想,这世上只有他能和她永不分离,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但她似乎并不这么想。   她对这场簪花会充满期待,对那些可能会出现的人充满期待。   而他也很清楚,只要她做了决定,就一定会达成。   如果他试图阻止,只会让她逃得更远。   温岐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太大了,到处充满了道路和缝隙。   如果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幽闭的巢穴,她会不会就能彻底安定下来了呢?   温岐很想试试——尤其在听到那句回复的瞬间。   “我不希望。”   她甚至不希望让他陪着她。   为什么?   因为不想被他无休止地纠缠吗?   温岐不确定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他只知道,他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除了和别人在一起。   无论是她看中的人,还是看中她的人……   他都会让他们消失。 第65章   屋里一片寂静, 烛火幽幽,在温岐的眼底静静燃烧着。   姜蘅冷淡地看着他, 忽然有点后悔。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尖锐。   是她先说想要体验这里的生活、想要结识更多的人,温岐只是顺应她的想法,这种反应很正常、也很合理。   不如说,他是在尊重她的决定,她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毕竟她自己也说了,只是去见识一下而已, 又不是真的在簪花会上和某人定亲。   退一万步讲,就算温岐真的不在意她,她也没必要生气。   至少他对她的占有欲是真的。   只要他对她的占有欲依然存在,她就可以慢慢培养, 总有一天会让他对她萌生爱意。   这种事急不得。   姜蘅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诚恳地说:“抱歉,刚才是我激动了。”   温岐缓慢地眨了下眼,似乎没料到她会先道歉。   “我没有排斥你的意思。”姜蘅解释道,“只是觉得你现在身份特殊, 如果陪我参加这种活动, 恐怕会被有心人盯上。”   她说的也是实话, 但温岐知道, 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而这也是她的狡猾之处。   只要她搬出这样的理由,他就没有立场再强行陪着她了。   温岐垂下眼睑, 轻声道:“我明白。”   姜蘅不知道他在明白什么。   她视线上移, 看着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然后微微俯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他的腿抵进她膝盖, 动作充满了无法言说的侵略性,声音却很柔和。   “想去就去吧。”他轻声低语,“我不会打扰你的。”   姜蘅心下微颤。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说的话和他的动作有很强的割裂感。   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姜蘅抬眸看他。   黑暗中,他的瞳孔微微泛青,眼神依然柔和平静。犹如伺机而动的蛇,将毒性隐藏在利齿之下,看似人畜无害,却比任何猛兽都要危险致命。   姜蘅心跳渐快:“你今晚要留下来吗?”   温岐垂眸凝视她:“你还在生气吗?”   答非所问,但还是让姜蘅微微一怔。   原来他还记着这件事。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姜蘅目光微动,落到他垂在肩头的发丝上,“我没有生气,只是没那么担心了而已。”   撒谎。   温岐低低叹息,抬起她的下巴。   她又在骗他。   比起听她继续编造这些虚假的谎言,他还是更想堵住她的嘴。   温岐低头吻了她。   姜蘅这次没有再推开他。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安静而投入地与他唇舌交缠。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分开。   姜蘅的气息不太稳,但温岐显然还能继续。   他将她抱起来,向床榻走去。   姜蘅心里一慌,连忙伸手抵住他胸膛:“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   温岐轻轻眨眼:“你想怎么休息?”   还问她怎么休息……   姜蘅放低声音:“我想睡觉。”   她没有看温岐,隐约间,似乎听到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好,”他平缓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遗憾,“那就睡觉。”   姜蘅终于放心了些。   温岐将她放到榻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熄灭烛灯。   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和在神山时一样。   借着微弱的月光,姜蘅侧头看向他:“你不睡吗?”   温岐与她视线织缠,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声音很轻:“你不怕我影响到你?”   “不会的。”姜蘅小声说,“我睡我的,你睡你的,我们互不影响。”   温岐似乎轻笑了一下。   姜蘅没有听到他拒绝,便主动往床榻里侧移了移。   一片黑暗中,温岐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姜蘅嗅到他身上的幽香,心跳又快了些。   她只想尽快入睡,于是默默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温岐。   但她还是睡不着。   在她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后,温岐的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慢慢环住她。   姜蘅的心跳陡然一滞。   “别动。”温岐在她背后轻声呓语,“不会影响你的。”   姜蘅觉得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心跳声隔着单衣传递过t来,带动着她的心室微微震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脏的跳动也能如此有力、如此剧烈。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声。   急促、纷乱、渐渐重合。   一下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次日,姜蘅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她还是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   姜蘅不确定这是不是温岐在她身边的缘故。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发现温岐已经离开了。被褥服帖地盖在她身上,房门紧闭,仿佛夜里从未有人有过。   接下来的几天,姜蘅开始一心修炼,跟着贺兰攸学习秘术。   贺兰越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见面,有时询问她的修炼情况,有时跟她一同用膳,有时则是单纯的嘘寒问暖,顺便了解一下她以前的生活。   虽然他表现得很自然,但姜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在刻意地和她拉近距离,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姜蘅忍不住思考他的真实目的。   但他隐藏得很好。除了偶尔询问起温岐的事情,大部分时候,他的话题仍然只围绕她一个人。   姜蘅找不到破绽,索性与他慢慢周旋。   直到某日晚上,她又被谢冬宜叫过去用晚膳。   就在姜蘅吃完主食,开始享用糕点的时候,谢冬宜将随侍的仆从都屏退了出去。   “蘅儿……”谢冬宜看着姜蘅,柔声问道,“我听说,你父亲近日经常召见你?”   姜蘅点点头:“他最近可能比较闲,经常把我叫过去聊天。”   谢冬宜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他都跟你聊些什么?”   姜蘅想了想:“也没什么,主要就是问我之前在山上是如何生活的,还有不周神君平时都是如何对待我……之类的话题。”   谢冬宜柳眉微蹙,不知在思索什么。   姜蘅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母亲?”   她其实依然不太习惯叫谢冬宜母亲。但谢冬宜对她很好,且谢冬宜本人很希望她能这样叫她,姜蘅只好按照她的心意来了。   谢冬宜嘴唇微抿,似乎在犹豫。   姜蘅放下糕点,耐心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谢冬宜终于慢慢开口。   “你父亲……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你刚回来,不要太相信他。”   姜蘅心念一动。   贺兰攸说这话,尚且还能理解为父子不和或是天才少年的叛逆期,但谢冬宜说这话又是何原因?   “为什么?”姜蘅不动声色地说,“父亲待我很好。”   “他待你好,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谢冬宜慎重地看着她,“他心思很深,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他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把你救出来。”   姜蘅若有所思。   没想到谢冬宜会说得这么直接。   之前她一直以为谢冬宜与贺兰越很少一起出现,是因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但现在看来,更像是谢冬宜发现了贺兰越的本质,所以才不愿与他同流合污。   姜蘅暗暗展开灵力探查,确定附近没有人靠近,这才低声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您认为……他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   谢冬宜轻轻摇头:“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大抵与那位神君有关。”   和她猜测的方向一致。   姜蘅微微蹙眉。   虽然温岐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她做不到和他一样视之不理。   “那您知道他对神君有什么企图吗?”   谢冬宜面露歉意:“他从不和我谈论这些。我只知道,他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搜寻与上古……神君有关的古籍,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   居然从很久之前就盯上温岐了么?   姜蘅奇怪道:“很久是多久?”   “我想想……”谢冬宜凝眉思索道,“大概是在你与攸儿出生的那一年。”   那么早?!   姜蘅更奇怪了:“孩子出生,他不是应该一门心思扑在您和孩子身上吗?怎么反而开始研究起上古时期的东西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谢冬宜先是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然后柳眉压低,神色逐渐凝重。   “那一年……他变得很奇怪。”她低声道,“不再与我亲近,也不关心我和攸儿,行事风格更是与往常截然不同,就像是……”   她欲言又止,姜蘅立马追问:“就像什么?”   “就像……”谢冬宜顿了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惶恐,“变了个人一样。”   变了个人?   姜蘅垂眸深思。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谢冬宜勉强笑了一下,“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之前伪装得很好,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便懒得再伪装了。”   这倒是很多男人的通病。   但姜蘅却不觉得,贺兰越仅仅只是懒得伪装而已。   毕竟她自己就是穿越的,所以她完全可以接受“变了个人”这个推断。   莫非贺兰越也是穿越者?   但就算是穿越者,也不应该一穿来就去研究上古妖兽,毕竟那都是千百年以前的历史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姜蘅想不通,但终归是多了一个怀疑的方向。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看着谢冬宜,诚恳地说,“哥哥他知道吗?”   谢冬宜摇了摇头:“我没告诉他。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父亲,我倒是不担心他会被利用。况且攸儿戾气重,如若让他知道,反而不好……”   姜蘅明白她的意思。   以贺兰攸的性子,如果让他听到这些话,恐怕能和贺兰越当面对质。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姜蘅轻轻按住谢冬宜的手,“您也要小心。”   谢冬宜眸光闪烁,不由轻轻点头,露出一个怜爱的微笑。   “好孩子……”   用完晚膳,姜蘅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前往府内的藏书阁。   之前贺兰越跟她提过,府上所有古籍经卷都安置在藏书阁内,她身为贺兰家二小姐,可以随意进出,无需报备。   姜蘅进入藏书阁,点亮烛灯,刚要细细查找,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姜蘅一惊,指尖凝起幽火。   脚步声越来越近,灯光摇晃,照亮了对方的脸。   竟然是贺兰攸。   “你干什么?”贺兰攸奇怪地看着她,“要偷袭我吗?”   姜蘅:“……你怎么会来这里?”   贺兰攸微微歪头:“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姜蘅狐疑道:“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不是跟踪,是看护。”贺兰攸从她手里接过烛灯,理所当然地说,“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寸步不离地陪着你的。”   姜蘅懒得跟他掰扯。   她走过去,贺兰攸瞥了她一眼,问:“你想找什么?”   “不找什么,随便看看。”姜蘅的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书架,“这里的书你看过多少?”   贺兰攸懒散道:“都看过。”   这么多书都看过?   这家伙是在吹牛还是真的天赋异禀?   姜蘅略一思忖,又问:“那你有没有看过跟上古妖兽有关的书?”   “看过,但这类书很少。”贺兰攸摸摸下巴,“全部加起来也就只有一面书架这么多吧……还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怎么,你想研究那家伙?”   姜蘅摇头:“我不是想研究他,我是想研究咱爹。”   “咱爹”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讽刺意味,贺兰攸挑了下眉,顿时来了兴致。   “什么意思?”   “他这几天一直在暗戳戳地跟我打探温岐的事,我怀疑他对温岐意图不轨。”姜蘅简明扼要地解释。   “就这?”贺兰攸听完,用一种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她,“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那家伙可是上古妖兽,别说是贺兰攸了,全修真界都对他意图不轨。”   姜蘅:“……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贺兰攸:“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蘅发现,除非将谢冬宜的那些话告诉他,否则她很难解释。   但她不能这么做,这样有违谢冬宜的意愿。   姜蘅仔细思索,忽然询问贺兰攸:“有没有什么术法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的?”   贺兰攸被她过于跳跃的思维惊讶到了。   “有是有,而且贺兰家的秘术里就有类似的术法。你想学吗?”   姜蘅用力点头:“想学。”   贺兰攸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是已经失传了。”   姜蘅:“……”   她想杀人。   大概是她此刻的表情太狰狞,贺兰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抬起一只手,轻轻点中她眉心。   “这是残缺的法诀。”他说,“你想研究可以,别跟着学就行。”   姜蘅疑惑道:“为什么?难道会走火入魔?”   “不,是浪费时间。”贺兰攸鄙夷地看着她,“都残缺了,你还想走火入魔?想得美。”   姜蘅:“……”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将这个术法记下t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簪花会开始的当日。   一大清早,贺兰越便命人备好马车,亲自带领他们前往赴会。   临行前,姜蘅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温岐一直没有出现。   姜蘅忍不住想,这可能是他最信守承诺的一次。   说不会打扰她,就真的不来打扰她。   现在连送行都没有了。 第66章   簪花会每年都由不同的世家组织举办, 今年轮到了谢家,由谢贽亲自准备, 地点就设置在谢家府内。   马车缓缓驶入谢府大门,姜蘅掀开车帘一角,惊叹地观赏府内风光。   她原以为贺兰府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谢府更大。   甚至说是一座城池也不为过。   府上仆役如云,正在井然有序地招待各地的来宾。   姜蘅很佩服这些仆役。   如果让她住在这里,恐怕连路都分不清。   马车驶了很久, 终于在一个清净雅致的院子前停下。   姜蘅刚下马车,在她前面的贺兰攸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我们就住这里吗?”姜蘅往院子里看了看,“好像挺宽敞的,不知道要住几个人?”   “只有我和你。”贺兰攸懒洋洋地说, “贺兰越地位比我们高,谢家给他另外安排了住处。”   姜蘅:“?”   这么大一个院子,只住两个人?   谢家是开客栈的吗?簪花会那么多参与者,他们要准备多少院子才够住的?   “不用这么惊讶,谢家本就财大气粗, 来多少人都住得下。”贺兰攸打了个哈欠, “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待遇, 你看那些小家族的……”   姜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发现有不少马车的规格明显低于大家族,而那些马车也被仆役引进了偏远的小院子。   ——原来谢家安排的住处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姜蘅收回视线, 余光瞥见一名青年正在朝他们挥手。   贺兰攸“啧”了一声:“又来了。”   姜蘅还未细看, 青年已经走了过来。   他一身锦衣玉带, 身姿挺拔,容貌英俊且不失风流之气,正是王家少爷, 王恕。   “两位,又见面了。”王恕矜持地笑了笑。   贺兰攸冷冷道:“滚远点。”   王恕神色自若:“贺兰攸,这次可不是在你们贺兰府。”   姜蘅不语,只是一味上下打量他。   王恕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粲然一笑:“贺兰妹妹可是想我了?”   “不,我只是有点好奇。”姜蘅认真地说,“上次你娘把你拖走的时候,脸色特别恐怖,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王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贺兰攸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估计耳朵都被拧断了吧?怪不得两边看着不太对称呢。”   王恕的脸都黑了:“哪里不对称了,这是我今天的造型!”   姜蘅同情地看着他:“你娘没让你离我远点?”   虽然王恕看着有点缺心眼,但他娘王梧鸠显然是会审时度势的。   再加上他娘也是四大家族的家主之一,对温岐和她之间的过往必定有所了解。   姜蘅相信,只要他娘足够关心他,就肯定不希望他和她这样身世复杂的人扯上关系。   而王恕接下来的回答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你怎么知道?”王恕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我又没打算娶你,只是跟朋友打个招呼而已,应该没什么吧?”   贺兰攸一脸讥讽:“谁跟你是朋友?”   “当然是贺兰妹妹。”王恕抬起一只手,若隐若现的红色丝线在他的指间萦绕闪烁,“我们可是有过一起毁尸灭迹的交情,难道还不算是朋友么?”   姜蘅:“……”   怎么感觉他还挺骄傲的?   “少套近乎。”贺兰攸面色不善,“再敢这么叫她,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王恕啧啧摇头:“贺兰攸,你不正常……”   姜蘅懒得听他们叭叭,转身走进院子。   和她在贺兰家的住处不同,谢家的府邸风格更有一种富丽华贵之感,即便外面看着简洁幽静,内里还是有不少精致的细节。   姜蘅走到池塘边,微微低头,好奇地看竹节取水。   池水很清澈,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水面隐隐泛起一层涟漪。   起风了?   姜蘅下意识抬手,却未感受到任何气流波动。   外面两人也走了过来。   “这次谢家是下血本了。”王恕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边说边扇,“听说谢贽筛选了不少资质不错的小辈参加这届簪花会,为的就是把他们都配出去,最好是各大家族人手一个……”   姜蘅:“……谢家真的有这么多人吗?”   “有啊,谢家最不缺的就是人了。”王恕说,“你们晚上看着吧,绝对让你们眼花缭乱。”   姜蘅对谢家人倒是没什么兴趣。   谢冬宜就是谢家人,但她从未听谢冬宜提起过自己的母家,想来平时也没什么联系。   姜蘅还是对比试内容更感兴趣。   “以往的簪花会都比什么?”   “什么都比。”王恕摇动折扇,带起阵阵微风,“骑射、体术、制符……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比的。”   姜蘅不解:“这么比很难保持公正吧?”   贺兰攸懒懒道:“所以我才说没意思。”   “这只是第一天的比试,算是热身活动,给所有参与者比着玩的。”王恕淡定地说,“你们不喜欢可以跳过,反正也不会被淘汰,直接等着参加第二场比试即可。”   姜蘅:“第二场比什么?”   “第二场就是正儿八经的斗法了,不过禁用家族秘术。”说到这里,王恕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这场还挺适合用傀儡术的。想想场上那么多人,一次全部做成傀儡,多方便啊……”   这番言论让姜蘅不得不怀疑,第二场比试之所以禁用家族秘术,主要就是为了防他们王家人。   “那第三场呢?”她继续问道,“有第三场吗?”   “有,第三场就是一对一比试了,这场可以使用家族秘术,所以一般都是四大家族的子弟拔得头筹。”王恕顿了顿,忽然瞥了贺兰攸一眼,“不过前年这位仁兄参会的时候,情况略有不同……”   姜蘅闻言,不由有些好奇:“哪里不同?”   贺兰攸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没用秘术就打败了他们所有人。”   姜蘅:“……”   太嚣张了。   “就是这样。”王恕语气颇酸,转而又殷切地看向姜蘅,“你以前修炼过吗?”   “呃……”姜蘅模棱两可地说,“我修炼时间不长,目前还在初学阶段。”   王恕笑了一下:“那你到时候跟着我吧,免得受人欺负。”   不等姜蘅回绝,一旁的贺兰攸也笑了起来:“就凭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姜蘅连忙中止这个话题。   “到时候再说吧,我已经累了,要去小憩一下。”   她都这么说了,王恕也不好继续赖在这里。   “好,那晚上见。”   王恕从善如流地收起折扇,对姜蘅道了个别,接着直接无视贺兰攸,转身离开此处。   走出院子的那一刻,他忽然背后一凉,一种没来由的寒意直窜头顶。   怎么回事?   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怎会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而且,这种感觉有种隐隐的熟悉,就好像那晚在贺兰府……   一想起那晚的离奇经历,王恕顿时寒毛直竖,冷汗随之浸透衣衫。   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周围并无异常,愈发觉得诡异与心慌。   莫非是鬼上身?!   很有可能,毕竟那晚打晕他的人至今都还没找到……   王恕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加快脚步,匆忙离去。      王恕走后没多久,谢家仆从过来传话,大意是让他们先休息,等天黑便会有人过来,带他们去宴厅用膳。   贺兰攸一脸嫌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晚上就会有人扑过来了。”   听他这个意思,多半是以前经历过。   姜蘅若有所思:“那我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休息吧。”贺兰攸百无聊赖地拨弄案上的摆件,“等开饭了我再叫你。”   “嗯。”   姜蘅进入里屋,在竹榻上侧身躺下,同时拽过一块干净整洁的毯子,顺手盖在身上。   案上摆着一鼎香炉,烟雾袅袅,淡淡的熏香使人昏昏欲睡。   姜蘅闭上眼睛,慢慢调动体内灵力。   一片寂静中,丝丝缕缕的真气渐渐溢出,如同萦绕的白色雾气,在她的手上缓缓流动。   她试着像之前那样感受,却只能看到静止不变的黑暗。   那只翩飞的蓝色蝴蝶仿佛从未出现过,无论她怎么探寻,都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   看t来温岐是真的没来打扰她。   ……真体贴啊。   姜蘅默默睁开眼,收起真气,翻了个身,开始心无旁骛地睡觉。   到了晚上,谢家仆从准时过来,带着他们去宴厅用膳。   与贺兰家相比,谢家的宴厅也更大,更加富丽堂皇。   宴席上坐满了前来赴会的宾客,姜蘅放眼望去,多为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只有少数长辈坐在上座,贺兰越也在其中。   身为本次簪花会的东道主,谢贽只寥寥说了几句,接着便宣布晚宴开始。   乐声奏响,一群姿容出众的年轻女子进入宴席,轻歌曼舞,很快便将气氛带动起来。   贺兰攸敲了敲杯沿,意兴阑珊道:“那些舞女便是谢家人。”   姜蘅微讶:“她们都姓谢?”   贺兰攸点头:“等比试开始,你还会见到她们的。”   姜蘅有点震撼。   之前王恕说谢家人多,她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的确不少,都能组成一个歌舞团了。   姜蘅忍不住提出疑问:“谢家没有男人吗?”   怎么都是女子在跳舞,总不能男人都在下面坐着吧?   “有,但是不多。”贺兰攸用筷子一指,“喏,弹琴的那几个就是。”   姜蘅:“……”   合着都在歌舞团里表演才艺呢,看不出来谢贽还挺一视同仁。   虽然有点同情谢家的子女们,但姜蘅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表演还是挺好看的。   她一边吃菜,一边看歌舞表演,没过多久,便有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贺兰攸歪坐在座椅上,神色了然,眼神讥讽地看着来人走近。   “这位姑娘花容月貌,仙姿玉色,想必就是贺兰小姐吧?”   年轻男子微笑着看向姜蘅,姿态彬彬有礼,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之感。   姜蘅不是很想搭理他。   她托着下巴,正想随便回点什么把这人打发走,男子忽然面色一变,脸上登时一片煞白。   这是什么表情?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姜蘅有点迷惑。   不等她开口,男人手中酒杯砰然落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甚至来不及听她说话,便惊惶转身,步伐匆匆地走出了宴厅。   姜蘅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贺兰攸嗤笑:“可能是酒喝多了吧。”   晚宴才刚开始,这就已经喝多了?   姜蘅无法理解。她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继续看歌舞。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世家公子起身离席,朝她走了过来。   贺兰攸慢悠悠道:“又来了。”   姜蘅放下杯盏,将目光转向来人。   然而这位世家公子还未开口,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浑身冰冷,脸色惨白。   一种无法抗衡的恐怖力量迫使他低下视线,转身后退。他四肢僵硬,冷汗涔涔,明明恐惧到了极致,却无法开口,只能在旁人疑惑的眼神中缓慢移动,不受控制地走出宴厅。   直到走出厅门,他都没有再回看姜蘅一眼。   姜蘅忍不住询问贺兰攸:“我长得很丑吗?”   贺兰攸好整以暇地说:“你是我妹妹,怎么可能会丑。”   姜蘅还是无法理解。   就算她不是什么沉鱼落雁的大美人,但也远远没到倒胃口的程度。怎么这些人一个两个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不想听她说话也就算了,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也太古怪了。 第67章   姜蘅忽然怀疑, 这会不会是温岐搞的鬼。   毕竟上次在贺兰府,那两个人只是躲在暗处窥伺她, 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杀掉。   但如果是他,那手段未免又过于温和了。   刚才那两个人看到她只是转身走掉,并没有其他反常的举动。一定要找出点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但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姜蘅暗暗运转灵力, 将真气凝于手中。   还是没有看到蝴蝶。   她又凝神感受了一番。   宴厅上热闹非凡,时不时便会有视线从她身上掠过,但停留时间都不长,也没有那种强烈的熟悉感。   也许这次的确是她想多了……   姜蘅想了想, 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贺兰攸。   大抵因为簪花会带了一层社交性质,这里每个人的仪表都很端方,无论男女都是一副矜持雅正的姿态。   和他们相比,贺兰攸就显得过于随意了,不但坐姿散漫不羁, 面前居然还放着一把锋利的短刃。   姜蘅不由疑惑:“你把刀放在桌上干什么?”   “顺手。”贺兰攸拿起短刃, 夹在指间熟练地转了两圈, “需要我帮你切肉吗?”   姜蘅:“……不用。”   怪不得刚才那两人一走过来便脸色煞白, 多半是被这家伙吓到了。   姜蘅本想让贺兰攸把短刃收起来,但转念一想, 放在这里继续吓退那些搭讪的人也好, 省得妨碍她欣赏歌舞。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继续专心吃菜看表演。   大概是那把短刃的威慑力太强了,之后断断续续又来了两三个男子,都是还未与她搭上话便被吓退, 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   也有几个大胆的少女来找贺兰攸,可惜也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贺兰攸不客气地骂走了。   姜蘅觉得这几个少女比来找她的男子要高强多了,至少人家没有被区区一把短刃吓跑。   除此之外,他们这场宴席过得还算愉快。   值得一提的是,下午说着“晚上见”的王恕并没有出现在宴席上。姜蘅问了谢家的仆从,说是王家少爷下午受了些风寒,已经服药歇下了。   “没想到那家伙体质这么差……”姜蘅感慨道。   她还以为修道之人都不会生病,至少她在打通灵脉后就再也没有得过风寒了。   贺兰攸嘲笑:“真够丢人的。”   姜蘅想了想,觉得还是刚才那几个见了她就跑的胆小鬼更丢人一点。   晚宴一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散场时不少人都喝醉了,还有一些酒量差的,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姜蘅本想留意那几个提前离席的有没有回来,但碍于场面过于混乱,只能作罢。   她连那几人的脸都没看清,更别提在人群中找到他们了。   在仆从的指引下,姜蘅和贺兰攸回到了暂住的院子。   “怎么样?”贺兰攸走到案前坐下,饶有兴致地问她,“有看到合适的人选吗?”   姜蘅觉得这家伙是在故意讽刺她。   “暂时还没有。”她坦然回答。   “我早就说过了,贺兰越的话信不得。”贺兰攸慢条斯理地说,“有我在,你很难找到更优秀的人……”   姜蘅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真正优秀的人才不会像你这么自恋。”   贺兰攸笑眯眯地问:“比如?”   比如?   姜蘅停顿一瞬,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熟悉的脸。   ——温岐。   其实严格来说,温岐并不优秀,甚至拥有很多致命的缺陷。   但他就是……   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姜蘅很难不在这种问题上想起他。   见她似乎陷入了沉思,贺兰攸脸上的笑意随之消失:“你不会又想起那个怪物了吧?”   姜蘅神色如常:“应该叫不周神君。”   “他究竟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贺兰攸歪头看着她,“总觉得你这两天格外在意他。”   他话音停顿,不等姜蘅反驳,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探究。   “难道说……你又和他见面了吗?”   姜蘅心下微惊,脸上仍是一派平静:“你天天跟我一起修炼,我跟谁见过面,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贺兰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也不好说。”   姜蘅不得不承认,他的直觉的确很准。   但这说到底只是他的猜测,只要她不承认,他也没有证据。   “我觉得你有点疑神疑鬼了。”姜蘅说,“温岐现在估计正忙着享受生活呢,说不定连我叫什么都忘了,怎么可能跟我见面?”   贺兰攸挑眉:“你是这么想的?”   “那不然呢?”姜蘅无奈,“人家现在可是神君,你以为和你一样闲。”   “我很闲吗?”贺兰攸不以为意,“我怎么不觉得?”   “你都开始教我修炼了,还不闲吗?”姜蘅无语地看着他,“难怪贺兰越要给你安排相亲,估计他也看不得你这么闲。”   贺兰攸笑了笑:“那我觉得还是教你修炼更有趣些。”   姜蘅懒得听他说那些歪理。   她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向自己所在的房间走去。   “反正你不用担心我,温岐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在意我,我也不会一直记着他。”姜蘅走到门前,微微侧身,认真地回看贺兰攸,“你忘了吗?当初我想逃离神山的心情有多迫切。”   “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危险。”t   说完这句,姜蘅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房门随即闭阖,贺兰攸维持着单手托腮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他当然记得姜蘅当初想要逃离温岐的心情有多迫切。   但他也记得那晚在水榭上,她对于温岐的触碰毫无抗拒,甚至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亲近。   他们之间并没有对外表现得那么疏远。   这个发现让贺兰攸非常不爽。   姜蘅是他的妹妹。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配接近她。   尤其是温岐。   贺兰攸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双手结印,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屏障瞬间荡开,以姜蘅的房间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延展出去。   漆黑夜色下,整座庭院都被笼罩在这道屏障里。   一只飞鸟低空掠过,在触及屏障的瞬间陡然僵住,接着化作齑粉,被寒风尽数吹散。   如此一来,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鬼,都无法踏入这里了。      姜蘅并不知道贺兰攸在院子外面布下了一道结界。   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嘲笑贺兰攸多此一举。   温岐根本就没打算来,他布下这道结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白浪费灵力。   屋内,灯火幽暗。   姜蘅坐在床榻上,双目微阖,正凝神回忆着贺兰攸传给她的那门秘术。   正如贺兰攸所说,这门秘术早已残缺不全。她试着梳理了一下,除了头脑愈渐昏沉,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只能先放到一边了。   姜蘅晕得不行,加上屋里的熏香一直没断,困意很快袭涌上来。   她吹灭烛灯,决定今天先睡觉,具体等明天再研究。   屋里瞬间黑了下来,她盖上被子,侧身朝里,很快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独自坐在竹楼里,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窗外的蓝紫花随风摇曳,在昏暗的天光下莹莹闪烁。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本书,书页摊开,正是她之前看过的《围炉夜话》。   ……真是令人怀念的场景。   姜蘅轻轻摩挲书页,忽然生出一丝感慨。   她翻动书页,下意识地想把这个梦延续下去。   就在这时,一缕柔软的发丝从上方垂落,轻轻拂过她的手背。   “好看吗?”   姜蘅一怔,旋即扭头。   身披黛青外袍的温岐正站在身后,微微俯身,眉眼含笑地注视她。   姜蘅有点震惊。   他看起来也太真实了,即使知道是梦,但还是让她有些恍惚。   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   “……温岐?”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温岐轻眨了下眼,似乎有些茫然:“我一直在这里,你忘了么?”   他一直在这里?   姜蘅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她做的梦,而梦里出现谁都不稀奇。   况且这个梦的场景是神山上的竹楼,作为竹楼的主人,温岐会出现实在再合理不过了。   只是……她很少会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莫非是她白天太惦记温岐了?   也没有吧……   姜蘅不确定,却也没有深思下去。   反正是在做梦,就不要考虑太多了。   就在她默默思索的时候,温岐已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抬手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目光低柔,略带关切地问她:“你又走神了。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姜蘅抬眸看向他,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到温岐。   但绝对是最真实的一次。   他看上去简直和真正的温岐一模一样。   这样想着,姜蘅不由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温岐见状,眸光微微闪动,反手将她握住,指节弯曲,慢慢与她十指交握。   姜蘅能感觉到他逐渐加深的力道。   无论是他手心的温度、指节的硬度、还是手腕翻转的动作,都和真实的温岐完全一致。   太神奇了。   姜蘅不由抬起眼睫,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触感也很真实,柔软、微凉,甚至能摸到细腻的纹理。   温岐神色不变地看着她,喉结细微地动了动。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我很奇怪吗?”   “……没有。”姜蘅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真实。”   温岐眼中浮起一丝疑惑:“真实?”   “我是在说梦话啦,你不用在意。”姜蘅笑了笑,起身坐到他腿上,“不过真的太像了,你也能幻化出蛇尾吗?”   温岐没出声,眼底青色渐深。   姜蘅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   而且,还是两个。   她后知后觉地垂下目光,如同被灼烧般,耳根陡然一热。   ……连这个地方都这么真实吗? 第68章   姜蘅突然有点坐立难安。   她没想到梦里的温岐也会有反应……而且连数量都和真实的温岐一模一样。   太真实了、也太震撼了。   她做的这究竟是什么梦啊?   姜蘅耳朵通红, 她迅速收回视线,想从温岐腿上下来。   但温岐却阻止了她。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 修长有力的手指牢牢按住她后背,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姜蘅的腰有点软,身体顿时失去力气。   为什么她在梦里也这么弱?她就不能强行推开他吗?   反正他又不能杀了她。   姜蘅有点不服气。   她又看了温岐一眼,忽然将手用力按上去,接着微微坐直身体,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松开我,这是命令。”   像训狗一样。   温岐对上她俯视的目光,眸光闪动,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喘息, 然后顺从地将手放下。   姜蘅满意地勾起嘴角。   不愧是她做的梦。   想到这里,她又俯身凑近温岐,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眼睛。   “你比真正的温岐可爱多了。”   温岐闻言,眼底的晦色似乎更深了些,但姜蘅并未察觉。   她只觉得手下的触感似乎越来越硬了, 顶着她的手心, 甚至能摸出大致的轮廓。   感觉再摸下去, 这个梦境的内容就刹不住了。   修道之人, 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身体也会自发吸纳、运转灵力。如果不小心做了春梦, 那么灵力就会有外泄的可能, 严重的还有可能会影响到次日的修炼状态。   明日簪花会的比试就要正式开始了, 姜蘅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出差错。   她把手拿开,坐回到一旁,悻悻地说:“你还是把尾巴放出来吧。”   温岐没说什么, 只是安静地垂敛眼睫,任由姜蘅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衣摆下的阴影渐深、渐长,很快化作漆黑粗长的蛇尾。   姜蘅仔细看了看。   蛇尾矫健而光滑,上面排布着密集的鳞片。鳞片看似柔软,实则坚硬锋利,随着摆动的幅度轻微开合,折射出若隐若现的幽光。   连蛇尾都极其真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比一复刻了。   看来她是真的很想见到温岐。   姜蘅心情微妙地收起目光,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天气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她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温岐,无奈地笑了一下。   “还是看书吧。”   她重新翻开案上的话本,单手撑头,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如同得到她的指令般,一旁的温岐也没有再做出其他举动,只是温驯地垂下视线,和她一起看话本。   恍惚间,姜蘅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神山上的日子。   那时的温岐尚未对她露出可怕的妖性,而她也没有对他产生病态的、不理智的情感。   姜蘅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享受这样的时光了。   她翻动书页的指尖微微停滞,忽然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温岐。   温岐正在安静地注视她。   “温岐,”姜蘅轻轻开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看你。”温岐柔声回答。   姜蘅不为所动。   这只是她梦中的温岐,并不是那个真实存在的人。   真正的温岐可能在睡觉,可能在看书,但唯独不会像梦里这样,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是她拒绝了他,所以她不会抱怨,也没有必要抱怨。   她只是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他的反应那么平淡呢?   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   还是对她势在必得,确信她一定不会逃出他的手掌心?   姜蘅想不明白。   她看着眼前的温岐,微微歪头,轻声问道:“温岐,你喜欢我吗?”   温岐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他薄唇微动,似乎准备回答,但姜蘅却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地打断他。   “算啦,问你这种问题也没什么意义。”她说,“反正都是假的。”   说完,她垂眸想了想,忽然打了个响指。   “我们换个问题吧。”她看着温岐,一脸期待地问,“其实上次我就想问了,送上神山的祭品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只救了t我?”   虽然梦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自我意识的投射,但她还是有点好奇,想知道梦里的温岐会给出什么答案。   这次她没有再打断他。   温岐眼睫微垂,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柔声回答。   “因为你是最特别的。”   姜蘅眨了下眼:“有多特别?”   “你看起来最弱小,却比其他祭品都要坚韧、顽强。”温岐专注地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很聪明,也很理智,充满机敏的生命力……”   姜蘅的心跳渐渐加快。   她知道自己才是梦境的主体,换句话说,这只是她潜意识里想听到的回答,并不是温岐的真实想法。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此感到高兴。   她想,如果这是真正的温岐对她吐露出的话语,她一定会更高兴吧。   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今夜的这个梦境是美满的,甜蜜的。   “答得不错,再奖励你一次吧。”   姜蘅心满意足地拍拍温岐的肩膀,倾身靠近,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显得更加虚幻,犹如水中泡影,一碰就破。   但触感却很真实。   温岐睫羽低垂,蛇尾微微颤动,仿佛在渴望着什么,却终究没有进一步行动。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姜蘅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真的饿了,还是这个场景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温岐亲手制作的点心了。   虽然梦里的点心也是假的,但只要能吃到嘴里,那么那一刻的感受就算是醒后也能回味到吧?   一想到那些香甜可口的点心,姜蘅的嘴里就开始止不住地分泌唾液。   她扭头看向温岐,眼巴巴地问他:“我饿了,想吃你做的栗子糕,可以吗?”   温岐微怔,随之轻笑:“当然可以。”   姜蘅一听,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垂涎:“那……”   “我现在去做,你在这里等我。”   温岐起身,蛇尾变回修长笔直的双腿,宽松的外袍随之垂落,遮挡住腰部以下的轮廓。   姜蘅乖乖点头:“嗯,要加桂花。”   “好。”温岐弯起唇角,缓步离去。   姜蘅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话本,思绪渐渐飘远。   其实她对温岐还是有一点生气的,气他对她的试探无动于衷,也气他竟然真的不来。   但她并不想因此迁怒梦里的温岐,毕竟他又没做错什么。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吧?   反正这只是个梦而已。   可是……他看起来实在太温驯了,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忍心欺负他。   不然下次努力梦个讨厌的温岐好了,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蹂躏他了。   姜蘅一边在脑内预演蹂躏的具体方法,一边伏在案上看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   雨声太过催眠,她很快便意识模糊,昏昏欲睡。   等温岐端着点心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   温岐没想到,姜蘅居然在梦里也能睡着。   他很想将她唤醒,但又不忍心惊扰她,于是将端来的点心放到案上,悄然无声地坐回她身旁,静静端详她全无防备的睡颜。   案上的点心转眼便化作雾气消失了,周围的景色微微扭曲,空气中倏然泛起透明的涟漪,一切似乎都浸泡在潮湿朦胧的细雨里。   而温岐却毫无变化,依然存在。   这的确是姜蘅做的一个梦。   无论是这座僻静的竹楼、窗外的濛濛细雨、还是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是梦境编织的幻象。   唯独他是真的。   他是梦境外的温岐,借着之前埋下的化身,悄然潜入她的梦里。   无时无刻、无休无止——不在注视着她。   他想,如果阿蘅发现了他的存在,一定会怒不可遏吧?   明明答应了不会打扰她,却还是在关注她、跟随她。   但他怎么可能忍住呢?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放走她。   既然她不希望他陪在身边,那他就满足她。   他可以换一种方式——一种更为隐秘、更为深入的方式。   进入她的梦里。   这样,她不会被打扰,而他也可以继续看着她。   这个方式很好。   她一整天都很放松,没有到处搜寻他的存在,也没有将那几人的诡异举动与他联系起来。   这大概是他下手最温和的一次。   虽然他很想将那几个人切成碎块,但他也很清楚,这样只会影响簪花会的气氛,进而影响到姜蘅的好心情。   他不希望破坏姜蘅对这个游戏的期待。   ——尽管这个游戏无趣、庸俗、令他厌烦。   但他还是希望姜蘅能玩得尽兴。   他会帮助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除了……她喜欢的人。   她刚才问他,他喜欢她吗?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喜欢”是想要靠近她、想要拥有她、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那他对她的喜欢早已深入骨髓了。   但在她心里,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或许她还在惧怕他。   她总是想找机会逃走,一面安抚他,一面疏远他。   就连在梦里,她仍然没有完全袒露自己。   但他并不介意。   至少她在梦里很亲近他,也愿意和他诉说自己的心里话。   虽然梦境始终不如现实,但他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喜欢这样的陪伴,那他就继续维持这样的陪伴。   无论是扮演梦中的温岐,还是扮演她喜欢的模样……他都欣然接受。   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第69章   姜蘅一觉醒来, 神清气爽。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后半夜梦到了什么,但她隐隐约约记得, 梦中的温岐一直陪在她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个宁静的梦里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隽永感。   就好像,她可以一直待在这个梦里,永远不醒来……   不对,就算昨晚的梦再甜美,这种想法也有点可怕了。   她对现实世界还有很多期待呢。   姜蘅揉了揉太阳穴, 穿戴整齐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贺兰攸已经在外间用早膳了。   见她出来,他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   “今天起这么早?”   “睡得早。”姜蘅走过去, 在他面前坐下,“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半个时辰。”贺兰攸上下打量她。   她看起来气色很好,精神也很充沛,体内灵力充盈而稳定,没有任何被干扰的迹象。   贺兰攸终于放心了。   昨晚布下结界之后, 他就一直在留神关注着。一夜过去, 虽然没有入侵者出现, 但结界曾经发生过一次极其细微的波动, 不免让他有些在意。   他找不到引起波动的源头,只能在结界里逐一排查。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排查出来, 而同样的波动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不相信那只是一次偶然现象。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他疏漏了, 只是他暂时无法继续验证。   好在姜蘅没有受到影响。   “比试什么时候开始?”姜蘅端起面前的芙蓉鸡丝粥, 浅浅喝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不知道谢家是用什么方法保温的。   “再过一个时辰。”贺兰攸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想参加吗?”   “没什么兴趣,但是可以去看看。”姜蘅说道。   其实她是想去打探一下昨晚那几个人还在不在,毕竟他们昨晚在宴席上的举动实在太古怪了,就算贺兰攸的那把短刃很有威慑力,似乎也不能完全解释得通。   “那等吃完就去吧,刚好给你看看修真界有多少草包。”贺兰攸笑眯眯地说。   姜蘅:“……”   这家伙说话还真是肆无忌惮。   用完早膳,两人前往比试地点。   正如王恕所说,第一场比试极为宽松,众人根据自选的比试内容聚集在相应的场地,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聊天说笑,不像紧张的竞技活动,更像是来交朋友的。   姜蘅大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王恕。   “王公子的风寒尚未痊愈,目前还在休养。”谢家仆从这般回答。   姜蘅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这王恕看着神采奕奕,没想到身体这么羸弱,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还要休养。   姜蘅:“他不会明天也痊愈不了吧?”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贺兰攸嗤笑:“说不定是不想在比试中丢人,故意在这儿装病呢。”   姜蘅不置可否。   她跟王恕本来也没什么交情,随口问了一嘴便继续打听其他几人的情况。   可惜谢家仆从也不知道她问的那几人分别是谁,只能从她提供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三两个人的身份。   据仆从所说,昨晚有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直t到今日还未完全清醒。   他们不知道昨晚中途离开宴席的究竟有哪些人,但他们推测出的那三两个人今日的确没有到场,大抵是尚未酒醒,仍在各自的住处休息。   这个说法倒是与贺兰攸昨晚的猜测对上了。   姜蘅心里虽然还是觉得古怪,但也没有再深究下去。   反正没死人就行,省得又跟她扯上关系。   第一场比试只进行半日就结束了,姜蘅坐在台下耐心观看,发现这些参试者其实并没有贺兰攸说的那么不堪。   除了那些摆明冲着相亲来的谢家子弟,剩下也有不少是有真本事的,还有一些明显能看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表现出的资质即使在一堆青年才俊中也相当出色。   姜蘅表情严肃地询问贺兰攸:“我现在装病还来得及吗?”   “你装什么病?”贺兰攸奇怪道,“难道你想和王恕那个蠢货凑一起?”   “当然不是。”姜蘅说,“我怕下一场被人吊打,毕竟我学的那些术法都太低阶了。”   “自信点。”贺兰攸对她露出轻快明朗的笑容,“除了我,没有人能吊打你。”   姜蘅:“……”   完全没被安慰到。   然而担心归担心,她也没有打算真的退出不比——毕竟这里有那么多眼睛都在盯着她。   其实从昨晚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次簪花会上有很多人都在关注她。   她之所以如此备受瞩目,一来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与经历,二来是因为修真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村姑,以前连修道者都没接触过几个,更别说是否修炼过了。   姜蘅能感觉到,在关注她的那么多人当中,除了想和她——和贺兰家攀上关系的,其余很大一部分都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看来大家族的小姐也不好当啊……   姜蘅暗暗叹气,继续观看场上的比试。   到了下午,作为主办方的谢家排出三份名单,将所有参试者分成三拨人,开始第二场比试。   和第一场相比,第二场的规则要正式许多。   简单总结,就是这三拨参试者都要在各自的场地里展开比试,除了不可使用家族秘术,其他任何术法或者武器都可使用。只要能坚持到最后,就算胜利,可以顺利进入第三场比试。   姜蘅听着有点大乱斗的意思。   她跟着人群上场,大致扫视一圈,发现同家族的人基本都被分开了。   除了谢家——他们主要是人太多,再怎么分也不能完全隔离。   贺兰攸在另外一场,远远地朝她打了个手势。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到挂在自己腰间的乾坤袋,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把锋利轻薄的短刃。   正是贺兰攸惯常使用的那把。   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姜蘅有点惊讶地将短刃拿出来,试着比划了几下,还挺顺手。   她翻转刀柄,换了个趁手的握法,正要展示给贺兰攸看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线幽光。   姜蘅顿时不动了。   她站在原地,试图追寻刚才那线幽光,却什么都找不到了。   奇怪,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刚才那线幽光,很像黑暗中一闪而过的蓝色蝴蝶……   姜蘅还想继续回忆,但场上的钟声已经敲响,比试就此开始。   场上旋即陷入一片混乱,一时间各种术法、阵法、符纸在场上尽数乱飞,姜蘅立即收敛思绪,抬手结阵,给自己上了一道护体屏障。   观景台上,以贺兰越为首的世家家主们看着自家的小辈,一个个神色各异。   钟易明看了一会儿,脸色不是很好。   虽说他原本也没指望钟家人能在这种比赛上拔得头筹,但这一批小辈表现得也太平庸了,尤其是跟贺兰越的那个儿子相比,简直惨不忍睹。   他不想再看下去,索性将注意力转向别人。   “王梧鸠,你儿子呢?”钟易明疑惑道。   王梧鸠冷冷道:“病了,且养着呢。”   她完全不想提这件事。   这王恕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日刚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结果没过多久就得了风寒,整个人气色极差、萎靡不振,饶是她喂了多少名贵药材也不见好转,偏偏又未伤及性命,她只能先命人好生照顾,等今日比试结束后再看看状况。   “王家公子也病了?”站在后方的一名男子忽然惊讶道,“听闻许家公子也病了,今日还未缓和过来呢。”   王梧鸠闻言,扭头望去:“他生的什么病?”   男人回忆道:“好像也是风寒,听说他昨晚酒喝多了,中途离席,跳进后山的半月湖里泡了一整夜……”   此言一出,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闷笑。   许家虽然不如四大家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如今居然在宴席上做出这等举动,实在丢人。   王梧鸠脸色寒冽,不再多问。   她的儿子可没有做出此等愚蠢行径,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谢贽沉沉瞥了一眼王梧鸠,在四人之间传音:“这事确有蹊跷。昨日不止王恕和许家人,还有三个参试者也病倒了,今日均未参与比试。”   还有三人?   另外三位家主面面相觑。   如果只有两人生病,那还能说是偶然现象。但五人在同一日病倒,且都未能参与今日的比试,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钟易明:“会不会是昨晚的饭菜有问题?”   他刚问出这句话,谢贽就重重敲了下拐杖。   “你这是在质疑老朽的待客之道?”   “不是不是,我随便说说……”钟易明连忙改口。   贺兰越沉吟:“这五人可有什么共通之处?”   谢贽目光沉沉:“并无明显共通之处。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五人都是男子,且其中四人都曾中途离席过。”   “莫非是宴席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钟易明疑惑道。   王梧鸠拧眉:“那我儿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昨日下午就病倒了。”   无人知道缘由,只觉此事格外蹊跷。   与此同时,场上的混斗越发激烈。   有一部分参试者已经被击败,为了不被当成其他人的靶子,他们主动投降,或疲惫或负伤地下场。   而没有被打倒的参试者则继续留在场上乱斗。由于这场比试要等场上只剩十人才能结束,因此那些相对较弱的参试者便成了众人对付的目标。   姜蘅已经被对付过无数次了。   大概是她看起来真的很弱,不少人一上来就先袭击她,完全没有因为她姓贺兰便对她手下留情。   也有一部分人会过来保护她,但这些人很快便自顾不暇,甚至还因为保护她而被其他人偷袭打下场。   姜蘅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虽然那些人的行为也有作秀的成分。   但很快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她根本不需要保护。   她身上的护体屏障看似低阶,其实极难攻破,任凭场上打得天花乱坠,愣是没人能伤到她一根头发。   这个护身阵是贺兰攸教给她的,原本是为了临时抱佛脚,没想到意外地好用。   眼见场上的人已经少了一半,她却岿然不动,其他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不是说没怎么修炼过吗?怎么护身阵用得比他们还好?   一想到要让这么一个混子苟到最后,这些人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原本正在缠斗的几人看了看彼此,似乎达成了某个共识,忽然调转方向,齐齐袭向护身阵中的姜蘅!   姜蘅一愣,随即加强阵法。   但对面的攻击实在太密集了,她的护体屏障虽然坚固,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同时抵挡这么多攻击。   攻击迎面袭来的瞬间,护体屏障应声碎裂。   这一下似乎鼓舞了场上的更多人,一时间无数攻击蜂拥而上,夺命似的袭向姜蘅。   姜蘅手持短刃,细眉紧蹙,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躲了。   逐一击败也来不及。   除了贺兰秘术,还有什么术法能在挡住群攻的同时,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看着愈发逼近的密集寒芒,姜蘅瞳孔微缩,心中陡然有了对策。   她双手结阵,随着奇怪的声音响起,脚下地面像蛛网一样飞快裂开、延伸,无数藤蔓从裂缝中升起,如同巨蛇般将那些人牢牢缠住。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为什么砍不断?糟了,好像越缠越紧了!”   场上一时惨叫声不断,藤蔓将这些人举至半空,只有姜蘅平静地站在原地。   在她周身,有白色的雾气正在缓缓萦绕、流动,如同看不见的深渊,将所有攻击尽数吞噬。   观景台上,众人神色震惊:“那是什么术法?”   谢贽沉声道t:“贺兰家主,这应该不是贺兰氏的秘术吧?”   贺兰越没有回答,眼神却同样震惊。   这当然不是贺兰秘术。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只有那只妖兽才能使出的上古妖术。 第70章   姜蘅使用的术法太过瞩目, 一时间,不仅吸引了观景台上的目光, 就连另外两场的比试者也纷纷停下动作,惊异地看了过来。   除了贺兰攸,在场没有一个参试者能看出这门术法出自何处。   和姜蘅之前使用的护身阵相比,这道术法的攻击性极强,甚至有点邪门儿;而她的修为在今年这批参试者中并不算深厚,再加上外界对她的传闻, 想来也不太可能在短期内一蹴而就。   难道这也是贺兰家的秘术?   如若真是如此,那也难怪这些年贺兰家风头愈盛。连刚入门不久的修道初学者都能习得此等法术,其他人恐怕更是难以想象……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展开各自的想象肆意猜测。   而姜蘅却无心留意他们。   她被悬在半空的那些人吵得头疼, 干脆将藤蔓用力掷下,那些人也被连狠狠砸到了地上。   “哎呀,好痛……”   “屁股、屁股裂了……”   “怎么还不松开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这些人毫无防备地摔了下来,顿时此起彼伏地惨叫起来。姜蘅不想听他们继续叫唤,于是直接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裁判, 问道:“这样算打败他们了吗?”   裁判尚未从震惊中回神, 被她这么一问, 连忙点头:“算, 当然算。”   本来这些人以多欺少的行为就令人不齿,如今还被一锅端了, 作为旁观者只会觉得他们活该, 倒也不想看他们在场上继续丢人现眼。   虽然贺兰蘅的术法也有点诡异……但终归是她赢了, 而且赢得十分轻松。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会提出异议。   得到准确的判定后,姜蘅再次结印,解除了藤蔓的束缚。   众目睽睽之下, 那些长满尖刺的藤蔓像蛇一样钻回裂缝,而裂缝却没有消失,从上方看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静静遍布了整个空阔的场地。   姜蘅就是这张蛛网的中心和源头。   被藤蔓松开的那些人从台子上爬起来,也没脸再说什么,忙不迭捡起各自的武器与符纸,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走了下去。   至此,场上除了姜蘅,就只剩下之前没有袭击她的十余人。   姜蘅平静地望过去,有几人一接触到她的视线,立马主动投降。   “我认输!别打我。”   ……倒是挺自觉的。   就这样,场上又少了几个人,裁判点了点人数,发现刚好剩下十人。   “本场比试结束,请晋级者前来领取簪花令!”   姜蘅松了口气。   本以为自己刚才多半要挂,没想到竟然成功晋级了。   看来还是温岐的术法更厉害。   就是不知道她突然来这么一下,会不会被上面那些人怀疑是歪门邪道?   姜蘅下意识往观景台的方向扫了一眼,台上人头耸动,看得出来,那些人似乎正在议论着什么。   不出意外,等今天的比试全部结束,贺兰越就会来找她了。   “你是贺兰蘅吧?”   一道爽朗的女声忽然响起,姜蘅收回视线,循声望了过去。   那几个跟她一同晋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女子身姿飒爽,手持长剑,正是方才与她搭话之人。   姜蘅不认识她,一旁也没有人介绍,于是只默默点了下头,没有出声。   “我叫俞秋言,叫我秋言就行。”女子笑道,“你刚才那招真漂亮啊,是贺兰家的秘术吗?”   姜蘅疑惑地眨了下眼:“今天这场比试不是禁止使用家族秘术吗?”   俞秋言微愣,而后笑得更爽朗了。   “抱歉,是我问得唐突了。”她收剑入鞘,又凑近了些,“不过我真的没见过那种术法,你是从哪儿学的?”   姜蘅想了想:“我是在一本古籍上学到的。”   这是贺兰攸曾经对她用过的话术。虽然贺兰攸说的是真话,而她说的是假话,但她相信这些人辨别不了真假。   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温岐那么敏锐。   果然,俞秋言听了,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呢?”   “听闻贺兰家主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古籍,你所说的古籍,应该是贺兰家主的收藏吧?”另一名长相温婉的少女细声问道。   “算是吧。”姜蘅模棱两可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你刚才都狠狠打了他们的脸,让他们以多欺少,这下算是自取其辱啦!”俞秋言笑嘻嘻地拍了拍姜蘅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痛快,仿佛对那些人也颇为不满。   其余几人也相继附和,言辞间都是对那群人的唾弃与不齿。   姜蘅相信在场的这九个人都属于品行端正的那一档,但她并没有想与他们结交的念头。   她可不想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姜蘅保持安静,默默听着这些人复盘刚才的混战过程。渐渐的,她感觉到人群中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自己,她循着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青年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姜蘅暗暗扫了一眼对方。   这个青年看着应该跟王恕差不多年纪,不过气质更为沉静内敛,给人一种寡言少语的感觉。   姜蘅对他有点印象。   之前她被两人同时夹击的时候,这个青年帮她挡了几下,因此还遭到了别人的偷袭。姜蘅本以为他已经被淘汰了,没想到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未负伤。   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   本着做人要有礼貌的原则,姜蘅走过去,对青年说道:“刚才谢谢你帮我。”   青年见她走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板着脸开口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这样面对面站着,姜蘅才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刀口。   不深,但是有血渗出,几乎横亘了整个手背。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蘅的目光,青年将手藏到背后,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姜蘅仔细回忆了一下,猜测这道刀口应该就是他被偷袭时划伤的。   这么说,这道刀伤还跟她有关了……   姜蘅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主动提问:“你会医术吗?”   青年默了默,似乎没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不太擅长。”   姜蘅闻言,干脆地说:“那你把手伸出来吧,我帮你治疗。”   青年怔了一下:“你会治疗?”   姜蘅:“……我看起来很像不会治疗的人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年连忙解释,“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   姜蘅发现他耳朵红了,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姜蘅无奈道,“把手伸出来吧,我不会治坏你的。”   青年涨红了脸,眼神充满懊悔。他迟疑几秒,还是把受伤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略微僵硬地摆在姜蘅面前。   他好像很紧张。   姜蘅目光专注,将手悬在他的手背上方,然后默念法诀,淡淡微光覆上伤口,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这是温岐教给她的治愈术。虽然她运用的远不及温岐那般出神入化,但对付一般小伤也是绰绰有余了。   俞秋言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作,惊讶地凑了过来:“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啊,连医术都会?”   姜蘅淡定地说:“我也是跟哥哥学的。”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便是天赋过人的贺兰攸。众人听她这么说,顿时都不觉得惊讶了。   贺兰攸是出了名的天纵奇才,什么都能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有这样的人亲自教学,无论她会什么似乎都不足为奇。   姜蘅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有不好解释或者不想解释的地方,直接推给贺兰攸身上是最简单的方法。反正他本身就异于常人,再多套几个光环,别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奇怪的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似乎又有青蓝色的幽光一闪而逝。   如同某种记忆闪回一样,她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却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难道她还在想着温岐?   还是说……温岐的化身仍然跟随着她,只是隐藏到了她发现不了的地方?   姜蘅不确定。   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她连梦里都是温岐,刚才又用了t他教的术法——某种程度上,他虽然没来这次簪花会,存在感却并不比平时低。   各种意义上的剧毒。   姜蘅收敛思绪,对俞秋言等人说道:“你们有人想学的话,可以让他教你们。”   “他教我们?”俞秋言露出震骇的表情,“算了算了,就算他愿意教,我还不愿意学呢。”   姜蘅不解:“为何?”   “因为他脾气极差,行事乖张,而且还毫无耐心,谁要是落到他手里,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一个少年抢着解释,听他那夸张的语气,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的意思。   “是么?”姜蘅眨了眨眼,有点意外。   感觉跟她了解的贺兰攸完全不一样。   “总之跟谁学都行,但是跟贺兰攸,绝对不行。”俞秋言说着,伸手揽过姜蘅的肩膀,向台下走去。   “走,先去领簪花令,待会儿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姜蘅本想留下,继续观看另外两场比试,但架不住俞秋言太过热情,只能被她带着提前离开。   此时天色尚早,俞秋言十分豪爽,直接邀请另外九人一同出府游玩。   大概是因为共同晋级的缘故,大家都很乐意一起行动,只有一两人提出婉拒,但也被俞秋言强行拉走了。   姜蘅和那个帮过她的青年就是唯二的婉拒者。   他们是坐马车离开谢府的。   马车的内部空间极大,十个人坐在里面都不觉拥挤。大家一番自我介绍后,姜蘅大致记住了另外几人的名字。   除了俞秋言,之前那个长相温婉的少女叫林挽,那个帮过她的青年则叫薛怀。   还有一个姓谢的少女,看着很是腼腆,据说是从谢家旁支选上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主家。   俞秋言问她今晚还要在宴席上跳舞吗?她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衣角,说只要迟点回去,就不用上场跳舞了。   姜蘅觉得这才是她愿意跟大家一起出来的真正原因。   俞秋言非常仗义,为了帮谢家少女躲过歌舞表演,硬生生带着他们玩到戌时才回去。   在此期间,姜蘅身上的镜子一直频繁发亮。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贺兰攸在召唤她,但由于次数实在太多,她只回应了两次便没再管了。   等她回到谢府,已经临近亥时。   夜幕漆黑,在庭院的水池里映下星星点点的倒影。   姜蘅走进庭院,刚一踏入门槛,就听到贺兰攸的声音。   “可算是回来了。”贺兰攸倚靠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外面好玩吗?”   姜蘅想了想:“还行吧。”   贺兰攸歪头看她:“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贪玩……”   “攸儿。”屋内响起贺兰越沉稳的声音,“外面风大,让蘅儿先进来。”   贺兰攸脸上升起一丝不快,他挑了下眉,示意姜蘅跟他一起进去。   姜蘅跟在他身后,镇定地走进屋内。   贺兰越正坐在桌案前,衣着与白日无异,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   “蘅儿。”他温和地看着姜蘅,“在外面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姜蘅垂眼回答。   “用过就好。”贺兰越神色欣慰,“你今日表现得很好,为父还未恭喜你。”   姜蘅神色不变:“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你能有这种想法,我很高兴。”贺兰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案,话锋一转,“不过你最后使的那道术法,我倒是从未见过。是跟攸儿学的吗?”   站在一旁的贺兰攸发出一声讥笑,显然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   贺兰越并未在意他,只是目光如电地看着姜蘅。   姜蘅对此早有准备。   她低眉顺眼,语气平常地回答:“那道术法是我在神山时学的。”   “哦?”贺兰越对此似乎很感兴趣。   “我在神山时,经常帮神君整理书架,偶然发现一本修炼典籍,便跟着学了一点。”   贺兰越微微眯眼:“什么样的典籍?”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手抄本……”姜蘅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上面记载的术法大多晦涩难懂,我跟着学了一段时间,也只学会了两三种。”   贺兰越思忖道:“神君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姜蘅说,“他说这些都是简单的术法,想学便学,学不会也没什么。”   贺兰越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案,似乎在思索这番话的真实性。   “不过就是一道术法,有什么好琢磨的?”贺兰攸不耐烦地开口,“只要能打败那些草包不就行了,问来问去真是麻烦。”   “话虽如此,但也要让众位家主信服才行。”贺兰越摇头,“如果任由他们将其错认是贺兰秘术,那么不仅会影响到蘅儿接下来的比试,也会影响贺兰氏的声誉。”   姜蘅温顺地说:“我可以向他们解释。”   “不必,此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贺兰越严肃地看着她,“只是涉及到家族声誉,蘅儿,恐怕你还要说得再详细些。你告诉爹,你究竟是如何习得那些术法的?”   姜蘅隐隐有种直觉,这才是贺兰越这场问话的真实目的。   莫非他也想习得温岐的术法?   还是他还有别的打算……   姜蘅心里百转千回,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我真的是自学。神君只有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指导我几下,但也基本都是些理论知识,用他的话说,我能学上全靠我天赋好、有灵性。”   贺兰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贺兰越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如此,那我便心中有数了。你自己也要小心,如若发觉有哪里不对,一定要及时来找我。”   “我明白,父亲。”姜蘅乖巧应声。   贺兰越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蘅儿在此处已经待了两日,可有遇到什么中意的人?”   姜蘅仍是温顺乖巧的样子:“暂时没有。”   贺兰越笑了笑:“今日我在观景台,看见你与薛家之子相谈甚欢……那个孩子如何?”   贺兰攸闻言,不由蹙起眉头。   “也没有相谈甚欢吧……”姜蘅如实道,“只是他在比试过程中帮了我,我过去跟他道谢而已。”   “只是道谢吗?”贺兰越笑道,“我好像还看到你给他疗伤了?”   姜蘅:“……”   她突然希望这个便宜爹能像刚才那样继续试探她,这样至少她不会觉得尴尬。   “只是顺手而已,就算换个人,我也会帮他治疗的。”姜蘅淡淡说道。   “莫慌,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贺兰越随和地看着她,“无论蘅儿你是否有中意之人,都不必有压力,顺其自然便可。”   “谢谢父亲体谅。”姜蘅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结束这个窒息的话题了。   谈话结束后,贺兰越又关怀了几句便离开了。贺兰攸将门合上,然后走到姜蘅面前,俯身看她。   “你刚才没有说实话,对吧?”   姜蘅略一思索:“你指哪部分?”   “当然是术法的那部分。”贺兰攸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件事,你应该也很清楚。”姜蘅看向自己的手腕,莹白的肌肤下映出纤细蜿蜒的血管,“我的体内……”   “这点我当然清楚。”贺兰攸一把按在她手腕上,低声道,“但贺兰越既然能问这么多,就说明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学可以学会的东西。”   姜蘅明白他的意思。   贺兰越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他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恐怕总有一天,他会撕开慈父的面皮。   “我明白。”姜蘅认真地说,“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贺兰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让她更依赖自己一点……但她似乎总是没有这种意识。   算了,以后再说吧。      姜蘅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睡觉了。   她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竹楼后面的小道上,天色阴郁,前方温泉池水汽缭绕,将一切都勾勒得朦朦胧胧。   很显然,这里是神山。   姜蘅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做梦了。   谢府虽大,却没有可供宾客使用的温泉。她疲惫了一天,如今突然看到温热的泉水,顿时想下去狠狠享受一番。   姜蘅的行动力一向很强,更何况这是在梦里,连换洗衣服都不需要准备。   她直接快步走向池边,心情雀跃,充满了对温泉的期待。   池中忽然响起哗哗水声。   姜蘅脚步一顿。   氤氲雾气中,一张清隽殊丽的面孔从水下探了出来。他的发丝漆黑潮湿,像蛛丝t一样贴在苍白的肌肤上,上身赤裸,水珠顺着紧实的肌肉缓缓流淌。   是温岐。   似乎听到了姜蘅的脚步声,温岐抬起眼睫,毫无阻碍地看向了她。   他的瞳孔很细,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收缩。   尖锐、幽深、像锁定猎物的掠食者,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姜蘅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怎么又梦到温岐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   上一次在温泉池撞见温岐的恐惧至今都让她难以忘怀。   就在她微微发怔的时候,水声再次响起。一条漆黑有力的蛇尾从水中甩出,猛然缠上她的腰肢——   不好!   姜蘅心下一跳,不等她开口制止,蛇尾便将她拖下了水。 第71章   噗通一声, 水花四溅,毫无防备的姜蘅被拖进了温泉。   她以为自己会撞到池边的岩石, 但温岐将她保护地很好。柔韧粗长的蛇尾精准地垫在她背后,灵活游走,帮她避开了一切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物体。   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梦境,所以她在下意识地让自己免于受伤?   姜蘅有些怔忪,下一刻,高挑修长的身躯覆下阴影。   有温热的水珠滴到她脸上, 她抬起视线,看到浑身潮湿的温岐正面无表情地注视她。   他的眼睛是暗青色的,蛇一样的竖瞳,这样俯瞰她的时候, 仿佛在考虑要如何将她拆吃入腹。   姜蘅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思念。   她已经足足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以至于即便是在梦里,她仍会被他的出现牵动心弦。   只是,现在这个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没有猜错的话,她这次梦到的, 大概是尚在伪装时期的温岐?   他这个时候可不算友善。   从刚才的行举动也能看出来, 他应该是刚被发现妖身, 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拖进水里, 完全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在酝酿着要怎么杀人灭口。   姜蘅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但她也不想体验被杀的感觉, 毕竟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挺真实的……   姜蘅浮在水里, 感受到温热的泉水正在漫过她的身体。她被蛇尾缠住, 找不到支撑点,只能被迫伸手,紧紧环住温岐的腰。   和昨晚做的那个梦一样, 她能清晰地触摸到他的背部线条、肌肉走向,还有被水浸湿的、滑腻的蛇鳞,一切都近在咫尺,有种难以分辨的真实。   她甚至能感觉到缠在身上的蛇尾正在慢慢收紧。   他想勒死她?还是想淹死她?   无论哪种死法,过程都会很痛苦。   姜蘅突然有点紧张。   她看着温岐,试探性地开口:“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温岐眸色渐深,一种难以排解的郁气几乎将他吞噬。   他在想要怎样才能把她困在这里。   他一整天都在关注她。   从她从梦中醒来,到参与比试,再到顺利晋级,和那群人一同出府游玩。   温岐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如此矛盾。   明明想让她开心,想让她玩得尽兴,但如今她真的尽兴了,他又会难以抑制地烦躁不安。   她似乎完全没有想起他。   无论是与贺兰攸的交谈,还是在与那群修士的结识过程中——她一次都没有提过他。   她好像完全忘了他。   有很多次,温岐甚至想将那些聚集在她身边的人全部杀光。   他们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层出不穷地接近她。   他想杀光他们,也想杀光这里的所有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觊觎她,也不会再有人夺走她的目光。   但他不可以这样做。   姜蘅还是太了解他了。一旦他光明正大地动手,以她的敏锐度,第一个就会想到他。   他只能忍耐,尽管这种忍耐让他格外痛苦。   沉郁、不快、害怕、心烦意乱。   注视她的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煎熬。   他必须看着她对其他人微笑,释放友好,就像面对他时一样。   不……或许比对他还要好。   至少她从未主动帮他疗过伤。   在那以前,其实他的心情甚至算得上愉快。   因为姜蘅在比试中用了他的术法。   他并不介意,反而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他想看到姜蘅告诉所有人,这道术法是他教给她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亲密。   但姜蘅什么都没说。   她理所当然地隐藏了他的存在。   他很清楚,她这么做并非是真的想与他划清界限,只是不想让其他人过度地关注他。   但他还是觉得不快。   不仅是因为他没能与她共享胜利的喜悦,更是因为她对那个薛怀的态度。   道谢,疗伤,一同出行。   温岐无法想象,如果再让姜蘅和薛怀相处下去,他们之间会进展到什么地步。   ……她会彻底忘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刺痛了温岐的心脏。   他没有回答,低头咬上姜蘅的唇角,牙齿森白而尖锐,很快吮到腥甜的血腥味。   姜蘅的心跳陡然加快。   这个时期的温岐似乎真的想吃了她。   他看起来很难沟通,如果她像昨天那样命令他,他会乖乖听话吗?   唇角的痛意让姜蘅来不及多想。她一只手抱紧温岐,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试图让他看着自己。   “放开我,温岐。这是命令。”   温岐听到这句话,噬咬的动作微一停顿,而后抬眸注视她。   “命令?”   他微微侧头,低哑的声音里有种微妙的笑意。   姜蘅一怔。   不等她继续尝试,温岐再次覆了上来。   这次他没有再咬她,而是撬开她的唇舌,长驱直入地侵入她的口腔。   姜蘅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他亲吻的动作很激进,每一次进攻都充满了强烈的侵略性,每一次勾缠都似乎要填满她,让她的脑海里再也想不起来其他人。   姜蘅只觉舌根酸胀得厉害,她忍不住去扯温岐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获得片刻喘息。   但温岐并没有松开她。   似乎是察觉她快喘不上气了,他短暂地离开她的唇,开始顺着她的脖颈往下舔吻。   姜蘅大口呼吸,窒息感让她的胸口起伏剧烈。   蛇尾依然缠着她,泉水因为他们的推搡而激荡。她既紧张又无力,只能抱紧温岐,像八爪鱼一样牢牢贴住他。   温岐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每一处柔软。   她浸泡在水中,仿佛随时都会融化。与她紧贴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灼烧、震颤,炽烈而炙热,几乎燃尽他的理智。   “温岐……”耳边忽然响起姜蘅略带迷茫的声音,“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温岐微怔,抬眸看她。   她的脸还是很红,睫毛被生理性的泪水沾湿,呼吸间夹杂着低微的喘息,看他的眼神朦胧而茫然。   “你是我梦到的假象,对吧?”她轻轻眨眼,指尖无意识划过他湿润的后背,“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难道我在潜意识里更想让你这样对我?”   姜蘅是真的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温岐大部分时候都很温柔,即使是在“惩罚”的过程中,仍然会顾及她的感受。   但梦里的温岐,却表现得意外强硬。   但话又说回来,梦是自我意识的投射……   这让姜蘅忍不住怀疑,莫非她其实是喜欢这种比较强硬粗暴的对待方式的?   这个猜测……似乎很合理。   毕竟她很喜欢看到温岐失控的样子。而一向温柔的人突然粗暴,某种意义上也表明了他正在失去自控。   姜蘅很快便说服了自己,然而温岐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差点忘了。   他现在并不是真正的“温岐”,只是在扮演梦里的“温岐”而已。   他不能脱离姜蘅的想象,更不能违背她的意志。   他应该更……顺从。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水面逐渐趋于平缓,姜蘅见温岐迟迟没有动静,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属于掠食者的竖瞳已经消失了。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浅的色泽,像琥珀一样通透,看上去温驯而无害。   姜蘅有点惊讶。   难道她刚才的话又触发了潜意识吗?他看起来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   姜蘅想了想,开口道:“把我放到岸边吧。”   温岐眸光微动,然后低低应声。   “好。”   他松开紧绞的蛇尾,轻轻抱起姜蘅,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把她轻轻放到温泉池边。   姜蘅终于接触到实质性的东西了。   她坐在岸边,双腿没入水中,蛇尾再次缠了上来。   这次温岐的动作很轻柔。   细细的蛇尾顺着姜蘅的足面蜿蜒向上,柔软而缓慢,没有任何力度,像温凉的水流,似有若无地抚过她t的肌肤。   细密的痒意从足面蔓延上来,姜蘅头皮发麻,下意识坐直身体。   温岐仍然浮在水中看她。   他停留在她的腿边,潮湿的发丝拂过她的膝盖,漆黑蛇尾在水下若隐若现,裸露在外的身形线条充满了隐秘的爆发力。   但他仰脸注视她的神情却格外柔和。   姜蘅不由又开始心跳加速。   她看着温岐,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天比试赢了,还一次打败了十几个对手。”   温岐微微勾起嘴角:“这么厉害,不愧是阿蘅。”   姜蘅被他夸得有点骄傲。   “其实我用的是你教的术法……不过他们都不认识。”   温岐:“你希望他们认识吗?”   “不希望。”姜蘅摇头,“你的术法很特殊,可能会招致歹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温岐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一半,但还有一半在涌动着,积聚着,始终得不到纾解。   “你用了什么术法?”他的语气低缓,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就是可以凭空变出藤蔓的那个术法。”姜蘅边说边比划,“啊,还有治愈术。”   温岐侧了侧头:“你受伤了?”   “没有,受伤的不是我。”姜蘅解释道,“是另一个跟我一起晋级的人。他为了帮我,被人偷袭划伤了手,我就顺便帮他治疗了一下。”   ——顺便。   温岐忽然觉得这个字眼很刺耳。   他并不认为那是顺便。   他看得很清楚,是她主动提出帮薛怀治疗,而且还提了两次。   一点都不顺便。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翳:“那个人很好吗?”   这是什么问题?   姜蘅一愣,转念一想这是在梦里,于是没有过多深思:“还行,虽然有点不善言辞,但看得出来人挺好的。”   仅仅才结识不足一日,她就给了对方这么高的评价。   温岐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刺痛起来。   剩下的那一半郁气在他心里迅速扩张,如同看不见的黑洞,几乎要吞噬他的所有伪装与忍耐。   他安静了很久。   姜蘅只是想对着他的脸倾诉而已,见他不出声了,也没有多想。   周围的雾气似乎更浓重了。   就在姜蘅思考要不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温岐再次抬起眼睫。   他专注地凝视她,声音轻柔,瞳孔倒映出她疑惑的神情。   “阿蘅,”他说,“你喜欢那个人吗?” 第72章   姜蘅突然生出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温岐会问出这种话吗?   她不确定, 但她觉得,她潜意识里的温岐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甚至不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情感。   太奇怪了。   而且仔细想想, 她在昨天的梦里,也曾问过类似的话。   ——温岐,你喜欢我吗?   当时她直接打断了他的回答,因为她并不想在梦里听到没有意义的答案。   但他今天居然也问了相同的话。   只不过不是问她喜不喜欢他,而是问她是否喜欢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就好像……两场梦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承接感,仿佛她梦到的两个温岐是同一个存在。   但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们确实是同一个存在。   同一个真实存在的, 温岐。   这个猜测让姜蘅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极力保持平静,谨慎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温岐安静地注视她:“因为我想知道。”   太奇怪了……   姜蘅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更多的违和感。   梦里的温岐会关心这种事吗?   如果会, 他会像现在这样,耐心且锲而不舍地追问她吗?   他现在看她的眼神,简直和现实里的温岐一模一样。   专注,黏稠,纠缠不休。   姜蘅忽然失去了分辨力。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故作平淡地笑了一下:“这种事情, 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吧, 反正一觉睡醒就忘记了。”   温岐声音很轻:“你觉得我会忘记?”   “难道不会吗?”姜蘅目不转睛地观察他。   她想看看他会如何回答。   即便看起来再真实, 假象终归是假象,和真实的存在必然有不同之处。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 她都会牢牢抓住, 直至彻底弄清楚自己的猜测究竟是真的, 还是荒谬的臆想。   姜蘅聚精会神地盯着温岐,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异常的信号。   但温岐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对。”   姜蘅有点纳闷。   只有这一句?   蛇尾从她的腿上缓缓撤离, 温岐撑起上身,双手环过她的肩背和双腿,温和而平静地说:“这里风大,我们回屋吧。”   姜蘅忽然感到挫败。   这个温岐和她印象中的一样捉摸不透,无论她怎么试探,最后都只能一无所获。   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次日,姜蘅还是很早就醒了。   她已经不太记得昨晚梦到了什么,但温岐的那个问题,仍然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她愈发怀疑,自己梦到的温岐并非假象,而是真实的本尊。   但如果那是真的温岐,那他是如何入梦,又是什么时候入梦的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已经说过不会打扰她,又为何要悄悄潜入她的梦里?   难道他以为她离不开他的陪伴?   还是说……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人,其实是他?   姜蘅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她想,除非真正见到温岐,否则谁也无法给她确切的答案。   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想,更想知道温岐是否就在这里、在谢府、在她身边。   用完早膳,姜蘅与贺兰攸前往第三场比试的场地。   经过昨天的筛选,今天的参试者只余三十人。   姜蘅放眼望去,俞秋言等人都在,她又在人群中搜寻一会儿,很快发现了站在角落的薛怀。   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状态很好,没有任何反常不适的样子。   这让姜蘅在放心之余,不由又产生了一丝疑惑。   如果薛怀状态如常,那是否就说明温岐并没有来过这里?   否则以他在梦里的在意程度,不太可能什么都不做。   就在姜蘅默默思考的时候,贺兰攸走了过来。   “抽签了吗?”他懒散地问。   姜蘅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急,等他们都抽完我再抽。”   贺兰攸打了个哈欠:“就这些人,还要一个个打,简直浪费时间……”   姜蘅:“确实。”   说实话,自从被贺兰攸提醒后,她对今天的比试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毕竟她总共也没学过多少术法,除了刚开始修炼时学的那些低阶术法,就只有温岐教给她的、以及刚学没多久的那几门贺兰秘术。   平心而论,在这些术法里面,还是温岐教的最适合她、也最具攻击性。   但考虑到贺兰越已经盯上她了,她也不打算再使用。   如此一来,能供她使用的选择就不多了。   “对了,”贺兰攸忽然转头看向她,“昨天你怎么没问我有没有晋级?”   姜蘅:“……这不是毫无悬念的事情么,有什么好问的?”   “是吗?”贺兰攸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心思不在这里。”   那他属实是冤枉她了。   昨天她可是全身心地投入在比试上,一定要说她心不在焉,那也是今天的事了。   “你想多了。”姜蘅淡定道,“再怎么说也代表了贺兰家的脸面,我还是很认真的。”   “唔,这样啊……”贺兰攸漫不经心地扫了人群一眼,“那你觉得那个薛怀怎么样?”   姜蘅:“……”   你们到底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在意薛怀?   她忍不住反问:“怎么,你也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也?”贺兰攸眼底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还有谁这么问过?”   “还有咱爹。”姜蘅面不改色道,“昨晚他就差直接给我说媒了,你忘了吗?”   贺兰攸闻言,轻嗤一声:“不用管他,他只是在表现得很关心你而已。”   姜蘅:“那你呢?”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贺兰攸不由一怔。   还在等候抽签的参试者已经所剩无几,姜蘅说了句“我去抽签了”,便抬腿向抽签处走去。   贺兰攸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迈开长腿,也大步跟了上去。   抽签结束,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比试正式开始。   姜蘅发现王恕依然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第一天他主动打招呼,估计等簪花会结束,她都不会知道有这个人来过。   王家家主经常与贺兰越共事,每每看到贺兰越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恐t怕也挺糟心的……   姜蘅不由对王家家主产生了一丝同情,正在默默感慨之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再度冒了出来。   ——正如她刚才回忆的那样,王恕不是突然生病,而是在与她跟贺兰攸打过招呼之后,才莫名其妙受风寒病倒了。   如果说那几个在晚宴上试图搭讪她的人还能用喝醉酒来解释,那么王恕连晚宴都没参加,又为何会突然生病?   就算王恕真的天生羸弱,但那日下午见面时,他尚且生龙活虎,怎么也不像是受了场风寒就再起不能的样子。   除非,打倒他的根本不是风寒,而是某种连王家家主都束手无策的神秘力量……   姜蘅对修真界的战力排行并不了解,但直觉告诉她,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温岐。   姜蘅的心脏突然怦怦狂跳起来。   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好像越来越近了。   同样的,她和温岐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她抬手轻按胸口,感受着胸腔里激烈的跳动,某种近似雀跃的感觉在她心里快速膨胀。   原来这才是她最期待的。   就在姜蘅专心推理的时候,台上的比试也渐入佳境。   贺兰攸抽到的位置比较靠前,早早便轮到了他。他在场上的状态比平日还要傲慢,奈何实力实在太强,对手即便气得牙痒痒,也只有被他无情碾压的份。   他甚至都没有用到秘术和武器,随手使出一招,就把对手打得一败涂地。   也正因为他的战斗节奏太快,导致后面的比试也跟着提前了。   姜蘅还在暗自思忖要怎么做才能让温岐主动现身,场上忽然报到她的名字。   “贺兰蘅,上场。”   这么快就到她了?   姜蘅微讶,抬头看到贺兰攸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的参试者,心下顿时了然。   她走上比试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另一名参试者终于上场。   这是个身形高大、肤色较深、俊美到有些邪气的年轻男子。   “你就是贺兰蘅?”男子目光坦荡地打量她,“似乎和秋言说的不太一样。”   俞秋言?   姜蘅扭头看向人群,俞秋言和她对上视线,尴尬地直摆手。   姜蘅收回视线,礼貌地问:“请问你是……”   “我是俞秋言的二哥,俞江晏。”俞江晏饶有兴致地说,“昨日我没有看到你的比试过程,秋言说你很厉害,是真的吗?”   姜蘅神色谦虚:“还好吧。”   这个回答似乎让俞江晏对她的兴趣更浓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俞江晏拔刀出鞘,“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原来他使的是刀。   姜蘅没有回应,抬手掐诀,一道泛着浅浅金光的屏障出现在她周围。   下一刻,刀光闪动,伴随着尖锐的铮鸣声,俞江晏势不可挡地攻袭过来。   姜蘅立刻侧身闪避,刀光撞上坚固的护身阵,引起连绵不绝的震动。   姜蘅脸色微变。   这个俞江晏和昨天那群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她迅速掐诀,护身阵再度泛起金色微芒,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坚固。   “你不打算出手吗?”   俞江晏手腕一翻,刀势再起,裹挟凛凛寒光,汹涌而至。   姜蘅不言不语,只是专心躲避刀势。她的动作极为敏捷,在场上如同一只灵巧的猫,但远比猫更聪颖沉着。   场下的观战者不由哗然。   昨日的比试中,她几乎没怎么动。就连最后使出那道强悍的术法时,也是一直安定地站在原地,导致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她不擅闪避,只会站桩输出。   但从她此刻的表现来看,她并非不擅闪避,相反,她比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要擅长,甚至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不是说这家伙以前是个村姑吗?谁家村姑躲刀子躲得这么溜啊!   由于姜蘅身份上的特殊和她出其不意的表现,导致这场比试竟然比贺兰攸的一招致胜还要精彩。   就在观战者们频频感慨的时候,场上的比试也越发激烈。   姜蘅太过敏捷,俞江晏逐渐意识到单一进攻很难击破她的防御。   他攻势一收,锋利的刀身在空中竖直而立。   姜蘅凝眸看着他,护身阵纹丝不动。   下一刻,悬在空中的长刀忽然快速闪动,短短一瞬便化作无数刀光,密不透风地向姜蘅狂袭而来!   姜蘅一惊,立刻旋身躲避。   然而刀光实在太多了,无论她往哪儿躲,都会被刀光划到。   眼看护身阵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姜蘅知道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反击。   其实用昨天的那个术法是最快捷也最稳妥的,但贺兰越等人都在观景台上看着,她不敢再轻易施展。   只能寻找其他突破口了。   姜蘅一边躲避刀光,一边迅速观察四周。   刀光反射,她突然发现在擂台后方不远处的一座亭子上,用的是形同镜面的琉璃瓦。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现在也只能试一试了。   姜蘅打开乾坤袋,动作迅疾地取出镜子,一边避开刺眼的刀光,一边手持圆镜,将镜面对准透亮的琉璃瓦。   看到她掏出镜子,场上众人顿时了然。   她这是要使出贺兰秘术了!   不过……她用镜子往上照是想干嘛?   场上的俞江晏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他反应很快,第一时间便将攻势集中到那面镜子上。   然而姜蘅比他更快。   她默念法诀,只见镜光一闪,她的身形突然原地消失。   俞江晏一愣,正要调转攻势,忽然背后一寒,他旋即转身——   青天长空下,姜蘅正立于琉璃瓦上,抬手虚拉,一线幽蓝火光从她指尖燎燃,呈现出满张的弓形。   火光跳动,凝成尖锐的箭头,精准瞄向了他。   俞江晏瞳孔震动,立刻将刀光转至身前。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长箭呼啸而至,刺穿他持刀的手臂。   他手臂一震,长刀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兰蘅,胜!”   判决落下的瞬间,场下掌声雷动,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姜蘅翻转镜面,再次回到场上。   俞江晏的手臂正在流血。   他捡起长刀,转身走到姜蘅面前,敬佩地看着她:“秋言说得对,你的确很厉害。”   “过奖了。”姜蘅将镜子收起来。   她也没想到琉璃瓦竟然能当镜面使用,这么看,贺兰家的秘术远比她想象得要更实用。   这是她前段时间学的另一道贺兰秘术,可以利用镜子实现短距离传送。   用贺兰攸的话说,这是一种聪明人用起来很顺手、蠢人用起来很鸡肋的术法。   由此看来,她应该算聪明人。   姜蘅默默肯定了自己,一抬眼见俞江晏的手臂依然血流不止,于是习惯性地问道:“你会医术吗?不会的话我帮你治疗一下。”   俞江晏看着她,忽然笑了:“劳烦。”   姜蘅轻车熟路,很快便治好了他手臂上的箭伤。   俞江晏从头至尾都没出声,直到她收手准备下台,他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姜蘅脚步一顿,疑惑道:“还有事吗?”   “有,还有一个问题没问你。”俞江晏说道。   还有问题?   姜蘅没有多想,平淡道:“那你问吧。”   俞江晏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很平稳。   “你愿意嫁给我吗?”   ……?   ???   姜蘅惊呆了。   场下众人也惊呆了。   虽说簪花会本就有交友相亲的性质,但在擂台上直接求亲的,这还是第一个。   姜蘅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打了一架就想让她嫁给他,究竟是他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姜蘅想都不想,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但就在这个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了一道幽光。   和之前几次不同,这次她感受到的更多了,存在感也更强烈。   莫非是温岐?   这个要求让他按捺不住了吗?   姜蘅心念微动,脑子里的想法也活泛起来。   既然她不能确定温岐是否就在这里,那不如顺势用这个办法试探一下。   反正她也不用真的答应,只说自己会考虑,如果温岐真的在意,夜里一定会再度入梦。   一个人不可能连着三天都梦到同一个人。只要她继续梦到他,就说明她猜对了。   姜蘅主意已定,再次看向俞江晏时,目光已经变得柔和。   “我……”   她刚开口,一只蓝色蝴蝶突然从她的眉心振翅而出。   与此同时,清澈明朗的天空骤然阴沉,浓雾弥漫,瞬间笼罩了整座谢府。 第73章   天色阴沉得太过突然, 众人看着迅速弥漫的浓雾,顿时紧张起来。   “什t么情况?天怎么忽然黑了?”   “这些雾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还越来越多了?!”   “喂, 你刚才看没看到一个蓝色的东西从贺兰蘅的眉心飞出去了?”   “我看到了,好像是蝴蝶!好诡异……”   不仅是场上乱成一团,观景台上的各位家主前辈们也纷纷惊疑起来。   “谢家主,这也是簪花会的安排之一吗?”   “为何我觉得这雾气十分邪性……”   谢贽神色凝重,没有回复那些人,直接与贺兰越三人私下传音。   “这么浓重的妖气……莫非是不周神君?”   “除了他, 还能有谁?”王梧鸠柳眉紧锁,额上已然渗出冷汗。   上次在神山脚下直面上古妖兽的震撼与可怕仍然牢牢根植在她体内,以至于她现在一看到这些雾气,就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但他之前不是已经拒绝我们的邀请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钟易明急切道。   “神君的心思, 又岂是我等可以揣度的?”贺兰越不痛不痒地回了这么一句,眼睛却紧紧盯着场上的姜蘅。   太巧了。   那孩子刚比完,妖气就肆无忌惮地压了下来。   莫非那个人……上古妖兽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   如若真是如此,那么他此时突然出现,究竟有何目的?   雾气越来越浓, 一时间, 谢家府上的所有人都在惊惶地四处张望。   只有姜蘅一直在盯着空中那只翩飞的蓝色蝴蝶。   从她的眉心飞出后, 蝴蝶的身影便越来越淡, 如同一道轻盈的幻影,渐渐与浓雾融合。   这只蝴蝶……果然是温岐。   姜蘅目光一凝, 下意识便要追上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条腿, 忽然脚底一空。浓雾迅速遮蔽了她的视野,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又是什么情况?   姜蘅警惕拉满,正要抬手掐诀, 忽然再次恢复视野。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密林,林中薄雾弥漫,充满了湿冷肃杀的气息。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神山吗?   就在她仔细观察环境的时候,四周又有一些人从空中掉了下来。   和她一来就是平稳站在草地上的情况不同,这些人简直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往下掉,从他们落地时发出的哀嚎来看,估计还摔得不轻。   有些反应快的,刚一落地便立即摆出防御姿态,谨慎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在谢府吗?怎么会跑到这里??”   “是有人开了什么大型传送阵吗……”   掉落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各种猜测与疑惑也越来越多。   姜蘅不想参与他们,也不想被他们影响判断,于是独自一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除了温岐,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把她带回神山。   她要找到那只蝴蝶,找到温岐。   林中雾气深重,一切都和记忆中的神山完全一样,但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就像她这几天做的梦一样。   即使梦境里的一切都无限接近真实,但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区别,感受到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难道眼前的这些也是以假乱真的幻象?   姜蘅不能确定。   但即便神山是幻象,那些和她一同过来的修士却都是真的,一次将这么多人抓来这里,不知道温岐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身上的镜子发出感应。   姜蘅掏出镜子,指尖轻点三下,镜面上随即浮现出贺兰攸的面孔。   “你现在在哪里?”贺兰攸一见到她便开口询问。   姜蘅看了看周围:“在一处密林里。”   贺兰攸:“没有更具体一点的提示吗?”   “你又不是没来过神山,应该知道这里的地形有多难区分吧?”说着,姜蘅拿起镜子,将附近的花草树木展示给他看。   贺兰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来过两次神山,几乎刚一落地,就意识到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和姜蘅的猜测一样,他也认为只有温岐才会干出这种事。   虽然不知道那家伙这次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但他的目标无非还是姜蘅。   “真是被缠上了啊……”贺兰攸神色不爽,“你把镜子收好,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好,小心不要被其他人抓走。”   这个“其他人”,自然就是温岐了。   姜蘅面不改色:“我知道。”   “保持联系,我现在去找你。”说完这句,贺兰攸便在镜面上消失了。   姜蘅收起镜子,继续往前走。   神山上的树林太多了,饶是她住了这么久,也时常分不清方向。   她只能像当初那样,一边小心前行,一边在树上留下标记。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   姜蘅条件反射地伏低身子,指尖亮出火焰。   一个面熟的青年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姜蘅定睛一看,讶然出声:“薛怀?”   薛怀也愣了一下:“是你?”   姜蘅擦掉指尖的火焰,站直身体走过去。   “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我没发现其他人。”薛怀点头,见她走近,有些迟疑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姜蘅摇头,“我很熟悉这里,不会受伤的。”   “你很熟悉这里?”薛怀神色疑惑,“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姜蘅顿了顿,补充道,“在我被贺兰氏找回之前。”   薛怀对她的经历有所耳闻,不知道这些事该不该问,只能沉默地点了下头。   姜蘅看了他一眼:“我要继续往前走了,你呢?”   薛怀似乎没料到她会看向自己,目光对上的瞬间,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你要找出口?”   姜蘅含糊其辞地答:“算是吧。”   薛怀沉默几秒,道:“那我与你同行吧。”   虽然他原本的想法是同行可以保护她,但一想到她刚才在擂台上的表现,顿时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多余。   “好。”姜蘅简短地应了一声,顺手在旁边的树干上做了个标记,然后继续往前走。   薛怀跟在她身后,一路保持静默。   他发现……和在谢府时相比,现在的姜蘅似乎更自如、更从容。   也许真如她所说,她曾经来过这里,所以才会如此放松。   他甚至能从她的步伐和侧脸中看出隐隐的雀跃与轻快。   就好像……她正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地方,有什么是值得她期待的?   薛怀按下心中疑惑,一路紧跟着姜蘅,同时时刻留意四周的状况。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又遇到了俞家兄妹。   俞秋言一见到姜蘅,立马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瞪了身旁的俞江晏一眼。   “太好了,总算看到熟悉的人了。都说了听我的走这个方向,不然你能遇到人家?”   俞江晏扯了下嘴角:“再说就堵住你的嘴。”   “哼。”俞秋言不屑地冷哼一声,直接站到姜蘅身边,把一旁的薛怀也挤了过去,“人家贺兰妹妹就在这里,你堵个试试。”   姜蘅:“……”   这兄妹俩倒是挺松弛的,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她有些无奈地轻咳一声,开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俞江晏顺势看向她,抢在俞秋言前面回答:“从一座破庙那里。”   原来他们的落地点是神庙。   姜蘅又问:“那你们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陌生人?”俞秋言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只遇到了几个和我们一起参加簪花会的人,不过他们有自己的打算,我跟二哥就没管他们。”   姜蘅想了想:“看来进入这里的,应该都是参加簪花会的人。”   她有点没搞懂这背后的逻辑。   温岐是很讨厌簪花会吗?为什么要把所有参加了簪花会的人都弄过来?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温岐本人才能解答了。   姜蘅把之前对薛怀提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俞秋言和俞江晏的回答如出一辙。   “当然要一起啊,你这么厉害,傻子才要跟你分开走。”俞秋言笑容爽朗。   “我还用问吗?”俞江晏理所当然地说,“我都跟你求亲了。”   姜蘅无话可说。   她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薛怀,平静道:“那就一起走吧。”   既然温岐不在神庙,那么也不太可能会在其他地方。   ——除了那座竹楼。   姜蘅隐约觉得,只要自己找到了竹楼,就能找到他。   就这样,队伍从一人扩大到了四人。   随着时间流逝,山上的雾气越来越重。   一行四人走了许久,终于走出密林,姜蘅本以为接下来就好办了,谁料眼前的景色却让她倍感迷惑。   眼前是开阔的草地,无论是花花草草的种类,还是那几棵古树的t分布位置,都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但本应在远处遥遥相望的山峰却不见了。   相对应的,是另一处更为高耸的山峰。姜蘅记得清清楚楚,这座山峰应该在神山的另一个方位。   难道山上的地形都被打乱了?   就在姜蘅疑惑不解之时,又有几个人发现了他们,从不同方向跑了过来。   “哎?”俞秋言惊讶道,“那不是林挽吗?还有谢家妹妹,还有那小谁……”   姜蘅抬眼望去,这才发现跑来的竟然都是与她同时晋级的那几个人。   她不由暗暗心惊。   这会不会太巧了点?   这么大的神山,一般人连方向都分不清,他们竟然还能一个不少地聚到一起?   不止是她,林挽他们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好巧呀,我们十个人居然都在这里。”   “不是十个人,是十一个……”   “呃,他是我二哥,我们一起的。”   姜蘅越想越不对劲。   世上不可能有概率这么低的巧合,就算有,也不可能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甚至俞江晏都不是多余的,毕竟他刚与她比试完,还提出想要娶她。   比起巧合,这更像是温岐的刻意安排。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蘅正在深思,站在她身旁的薛怀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化作了一滩血水。   这一幕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他怎么会……”   俞秋言话未说完,在她身旁的俞江晏也随之溶化,转眼所剩无几。   又是一滩血水。   “二哥……!”   俞秋言的瞳孔瞬间放大,下一刻,她与剩下几人同时溶化,将翠绿的草地染成了粘稠的猩红色。   姜蘅愣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溶化了?   她蹲下身,刚想试着触碰,这十一滩血水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自发地汇聚到一起,缓缓流动,形成一道蜿蜒的血线。   姜蘅看着这道流动的血线,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这些血水……是温岐在指引她吗? 第74章   姜蘅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不正常。   十个刚刚还在跟她有说有笑的大活人转眼便死在了她面前, 还变成了流动的血水,这种画面实在太惊悚了, 但凡是个人都会被吓到浑身瘫软、无法思考。   但她真的没怎么害怕。   在看到这些血水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她满脑子只想知道这种现象是如何形成的、又代表了什么。   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跟她相遇的这十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以假乱真的幻象?   草丛里的血线还在延伸,姜蘅用手摸了摸。   触感非常真实, 温热,粘稠,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无法判断。   也许只有跟随这些血水的指引,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姜蘅站起身, 试探着朝血水延伸的方向走出几步。   随着她的移动,血水也继续涌动,汇成蜿蜒的细流,如同一条血红色的长蛇。   果然……   姜蘅不再迟疑,跟随血水的指引加快步伐。   山上的雾气越来越浓, 白茫茫一片, 几乎遮蔽视野。   姜蘅逐渐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伴随着这些忽远忽近的惨叫, 不断有新的血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缓慢而无声地融入她脚边的血线。   姜蘅甚至没有找到那些惨叫的人在哪里。   她只能看见流动的血线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渐渐变成猩红的血河, 不知不觉中漫过她的脚面。   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   姜蘅腰间的镜子再次亮了起来。   她拿起镜子, 贺兰攸的面孔随之浮现。   “你还活着吗?”他语气迫切, 一开口便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呢?”姜蘅看了一眼微微涌动的血河。   又有人汇过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还活着,但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定了。”贺兰攸神色严肃,这在他的脸上是非常少见的表情。   “什么意思?”姜蘅问, “你那边死人了?”   “看来你也遇到了。”贺兰攸见她这般平静,随即了然,“这里应该不是真正的神山。我一路走过来,发现有不少人正在消失,并且当场化成了血水。”   “我也看到了。”姜蘅顿了顿,“你还好吗?”   贺兰攸微怔,然后笑了出来:“你在担心我?”   姜蘅认真地说:“算是吧。因为和我有关的人好像都消失了,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   “我不会消失的。”贺兰攸笑着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那家伙想杀我,还没那么容——”   他话未说完,镜面忽然一闪,紧接着他的画面便消失了。   姜蘅点了点镜面,又仔细擦了擦,依然没有任何反馈与动静,仿佛在这一刻变回了普通的镜子。   是镜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还是镜子对面的人也化作了血水?   姜蘅不确定。   但她并不意外。   她隐隐觉得……温岐正在注视着她。   像最初时一样,他试图牵引她、诱导她,将她一步步引入温暖的巢穴。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他。   姜蘅看着脚下的血河,收起镜子,继续向前走。   无尽浓雾中,天色昏沉,呈现出幽暗的色调。   姜蘅终于在熟悉的小径前停下脚步。   浓雾之中,血水缓缓蔓延,将两侧的蓝紫花映衬得越发诡艳。姜蘅抬头,看见竹楼在雾中若隐若现,灯光微弱,一道修长且熟悉的身影在楼前静静伫立。   姜蘅呼吸微滞。   果然是他。   她张了张唇,正要开口,温岐已经抬眸看了过来。   “阿蘅,”他目光温柔,瞳孔是纯粹的暗青色,“你终于来了。”   姜蘅心念一动,抬腿走过去。   血河在她身后涌动,又在竹楼前无声停滞,如同一道血红色的屏障,将竹楼与外界分隔开来。   温岐牵起姜蘅的手,拉着她进入竹楼。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灯光昏黄,茶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味,一切都是那么的整洁、雅致。   但这里的人却和以前不太一样。   或者可以说,是很不一样。   即使此刻的温岐看起来再温和、再平静,但姜蘅还是能感觉到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暗潮。   阴晦、幽暗、深不见底。   看来俞江晏的求亲的确刺激到他了。   只是她依然不清楚,他之所以反应强烈,究竟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猎物被他人觊觎,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想知道答案。   非常想。   “温岐……”姜蘅看着温岐的眼睛,认真地问,“这里是神山吗?”   “不是。”温岐柔声回答她,“这里是我创造的幻境。”   她猜对了。   怪不得这里有种难以忽视的虚幻感,怪不得外面的地形可以随意变换。   姜蘅想了想,继续问:“那外面的那些人也是幻境的一部分吗?”   “不是。”温岐柔和地看着她,眼神充满耐心,“他们是真实的,只不过被我一起放了进来。”   姜蘅心下微惊。   如果说进入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是真的,那么化成血水的那些人,岂不是也真正地死掉了?   似乎看出了姜蘅正在想什么,温岐抬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细腻的脸颊。   他的指尖很凉,似乎比往常还要更凉一些。   姜蘅下意识用脸轻蹭了蹭他的手。   她的动作太自然、也亲昵了,温岐眸光微动,似乎想做点什么,但终究还是压制了心底的躁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道,“那些人还没死,但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的语调太轻柔了,像黑夜下潺潺流淌的溪水,清澈冷冽,说不出的优美动听。   但他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姜蘅连忙追问,“难道他们都失去意识了吗?”   温岐轻笑一声:“不愧是我的阿蘅,真聪明。”   姜蘅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他天生是妖,也知道他杀人不眨眼,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姜蘅思索着问:“他们还能恢复意识吗?”   “可以。”温岐睫羽半垂,在灯火的辉映下泛着浅金,“但我不会让他们恢复。”   姜蘅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为什么?”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她居然还在问他为什么。   对于他的焦躁与不安,她似乎毫不知情。   或许她是知道的,但她并不在乎,也不想安抚他t。   她只想从他身边逃离,逃得越远越好,然后与另一个男人成亲生子,白头偕老。   比如那个俞江晏。   温岐本以为自己能忍耐到簪花会结束,但俞江晏的行为再次刺激了他,而姜蘅的反应更是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她竟然犹豫了。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求亲,她竟然会犹豫。   似乎任何人都能得到她的好感,除了他。   心里的空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情绪,那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光他们。   无论是薛怀、俞江晏、贺兰攸,还是其他试图接近她的人……   他都会让他们消失。   他不会把阿蘅让给任何人……无论她是否愿意。   她会永远待在他身边,待在只有他们彼此的地方。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来妨碍他们。   她会永远属于他。   温岐的指尖似乎越来越冷了,姜蘅隐隐察觉到竹楼似乎在晃动,更确切地说——是在蠕动。   这种感觉很诡异,但她确实感受到了,而且这种诡异的感觉还在愈发强烈。   “阿蘅,”温岐专注地看着她,声音轻若呓语,“你很担心那些人吗?”   姜蘅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痛苦。   “不。”她伸手按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我担心你。”   温岐微微侧头,脸上神色未变,似乎在等她继续。   姜蘅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温岐闻言,隐约轻笑了一下:“你是在为他们求情?”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姜蘅微微停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不会来打扰我吗?我以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温岐轻声打断她:“我反悔了。”   他竟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姜蘅突然觉得他有时也挺孩子气的,她抿了下唇,接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温岐继续凝视她,织缠的目光黏在她脸上,露骨地让她脸颊发热,“我根本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更不想让其他人接近你。”   他对她的占有欲果然强到……不可理喻。   姜蘅的心跳开始疯狂加快,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甚至让她的胃部轻微痉挛。   她不想让自己过分期待,以防最后期望落空,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与失望。   她只能攥紧手心,用尖锐的刺痛感让自己保持冷静。   “所以你一直暗中跟着我,对吗?”她说,“包括前两日我在梦里见到的人……也都是你?”   “是我。”温岐的声音低下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我以为我会扮演得很好,但这种事似乎比我想象得……要艰难得多。”   姜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艰难”这两个字。   任何事到了温岐手里都会变得轻而易举,他看起来永远不会被难倒。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姜蘅根本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事会让他觉得艰难。   但他现在竟然说,扮演她梦中的自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为什么?”姜蘅不由自主地问出声。   温岐俯身凑近,发丝从肩头滑落,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在我的面前提起别人。”   周围的景色正在飞快变幻。   竹楼里的一切似乎都扭曲了,仅仅一瞬,那些熟悉的书架、桌案、花草都化作了漆黑的鳞片,盘曲、环绕,逐渐变成一条庞大的黑蛇。   这条黑色巨蛇比竹楼还要高,像藤蔓一样游动着交错缠绕,形成一个潮湿幽暗的巢穴,将温岐与姜蘅完整地包裹起来。   在这个封闭的巢穴里,姜蘅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   她能嗅到温岐身上的每一缕香气,看到他眼睛里每一个闪动的光点,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频率。   “阿蘅,我希望你的眼睛只看着我,希望你的心里只想着我。”   姜蘅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几乎冲破耳膜。   “……为什么?”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隐约发出一声叹息,然后低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因为我喜欢你。” 第75章   “喜欢”这个字眼, 从温岐的口中吐露出来,似乎显得格外虚幻。   姜蘅的睫毛轻颤一下, 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一切感官都被抽离,耳边只剩下温岐的声音。   如果不是温岐的存在太过真实,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又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她完全没想到温岐会这样回答。   他不通人性,不懂情爱,连欲望因何而起都不知道。   在他开口之前, 她甚至想过,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只要能让她感受到非她不可的唯一性,她都会满足。   但他的回答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感到欣喜、恍惚、不知所措。   以至于即使竹楼变成了盘绕的巨蛇, 也没能让她产生一分一毫的恐惧与慌乱。   姜蘅轻轻眨了下眼,小心翼翼地确认:“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温岐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同深暗的泥沼。   “看到你会觉得开心、满足、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他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是这样吗?”   姜蘅微怔, 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正是她曾经对温岐解释过的“喜欢”。   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她忍不住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温岐又吻了吻她的鼻尖, 指腹划过她的后颈,带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不止是后颈, 连心尖都是痒的。   姜蘅忽然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酒, 头脑依旧清醒, 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发热,心率加快,连呼吸都带着微醺的热意。   她不由微微倾身, 进一步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目光上移,与他的视线交织勾缠。   “所以你把我引到这里,也是因为喜欢我?”   “这里很好,不是么?”温岐弯起唇角,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所有碍事的人都消失了,这里很快就会只剩下我们。”   姜蘅眨眼:“然后呢?”   “然后?”温岐笑得更温柔了,“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总是带着难以言说的惊悚意味。   大概是因为他的喜欢太沉重,他的永远也太长久,加上他强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很容易让人心生退却。   试问,有谁能接受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注视,甚至不限于清醒的时候,就连梦中都不放过?   姜蘅相信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除非那个人也和温岐一样不正常。   她恰好就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她不确定自己是原本就不正常,还是在遇到温岐之后才逐渐变得不正常……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非常喜欢温岐。   喜欢他好的一面,也喜欢他坏的一面。   喜欢他的一切,也接受他的一切。   此时,此刻,姜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看了看周围,黑色巨蛇仍在游动,鳞片闪烁,折射出月光般的清辉。   比起巢穴,这更像是一个茧。   幽暗、封闭、与世隔绝。   温岐轻声道:“我会和你一起待在这里。没有人能打扰我们,除非我死了,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破坏这里。”   姜蘅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想把她永远留在这个幻境里。不止是她,连他自己也会留下,留在这里永永远远地陪伴她。   姜蘅从未感受过如此高浓度的“喜欢”。   她想,或许这已经远远超过喜欢的范畴了。   不知道温岐本人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与此同时,姜蘅也完全相信他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的力量太过强大,连四大家族合力设下的封印都能轻易摧毁,放眼整个修真界,还有谁能威胁得到他?   但她不能和他永远待在这里。   并非她不愿意——事实上,如果这条巨蛇能够变回竹楼的样子,她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里过完一生。   但外面的人现在还生死未卜,她很难不顾虑他们,更不可能将他们的生死置之度外。   毕竟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和她产生了感情上的链接,即便这感情并不关乎爱情,但她依然不想让他们死在这里。   只是……现在的温岐,大概是听不了这种理由的。   姜蘅想了想,认真地说:t“我是不介意待在这里……但如果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怎么办?”   “无论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做给你。”温岐柔声答道。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想起温岐做的点心,姜蘅不由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那如果我无聊了,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呢?”   “你想看什么样的风景,我都会为你幻化出来。”   温岐亲了亲她的唇角,柔和的声音有种近乎堕落的安定。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失控了。   姜蘅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罪恶感。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些人真的死了,那她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不,或许要负全责?   毕竟是她害温岐变成这样的……   一想到这里,姜蘅觉得自己还得再努力一下。   她抬眸,对上温岐的视线:“你把我困在这里,其实是怕我再次逃走,对吧?”   温岐没有回答,只是眼睫低垂,安静地注视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好像在控诉她。   姜蘅心下一软,声音也轻了下来:“其实你根本不用这么做。就算你没有把我引来这里,我也会主动回到你身边。”   温岐闻言,苍青色的眸光微微闪烁,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太擅长欺骗他了。   曾经他可以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而如今她可以比他更轻易地做到这一点。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能冷静地、精准地看出他心中所想。   然后一击致命。   温岐神色平静,胸腔里的沉坠感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姜蘅知道他没有相信,于是继续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又在骗你,但你可以仔细想想,如果我只想从你身边逃走,那当初在贺兰府重逢时,我为什么要主动吻你?”   温岐微微侧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影影绰绰,牵动人心。   “我也想知道。”他轻声问,“为什么?”   姜蘅一怔。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握住温岐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然后轻而肯定地说:“因为……我也喜欢你。”   她的手很温暖,手心柔软,热意毫无阻碍地传递给他,几乎将他灼伤。   温岐慢慢握紧她,指节曲起,用力深入她的指缝,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牢牢牵制。   “阿蘅,”他声音极轻,“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姜蘅哑然。   很显然,他还是不信她。   她第一次尝到了自讨苦吃的滋味,即便这苦里还掺着丝丝的甜。   “我知道……”她再次解释,“但这两次,是完全不同的。”   温岐目光不变,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姜蘅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隐隐的讥讽。   他到底是有多不信任她……   她暗暗无奈,深吸一口气,然后不急不缓地开口。   “第一次说喜欢你的时候,我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只知道你是传说中的上古妖兽。”   “而我是你的祭品,我很害怕,所以想用这种办法拉拢你,打消你吃人的念头。”   她顿了顿,见温岐不出声,便继续道:“但这次不一样了。”   “自从离开神山,我越发确定我是喜欢你的。只是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所以才一直没有对你坦白。”   她说的有理有据,情真意切,但温岐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波动。   他还是不信。   姜蘅不由叹了口气。   如果他会读心术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读懂她的心,看清她对他的喜欢有多热烈。   四周悄然沉寂了下来。   幽闭的环境下,姜蘅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快速跳动。   她突然想起温岐曾经对她的判断——她在撒谎时,耳朵会发热,心跳也会加快。   莫非他现在也是这么判断的?   姜蘅想了想,决定纠正他。   “温岐,”她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撒谎?”   “不是么?”   温岐平静反问,指尖滑至她颈间,轻轻压上搏动的血管。   姜蘅感受到他指尖的凉意,幽微、冰冷、寒冽刺骨。   她不由握住他手腕,带着他向下移动,直至在胸口处停留。   温岐微微一怔。   这里传来的心跳声更清晰、也更激烈,此时正因为他的触碰而迅速跳动,有如擂鼓。   “我不知道妖和人的心脏是否相同,但我想告诉你,比起撒谎,人在诉说爱意的时候,心脏会跳得更快。”   姜蘅看到温岐的瞳孔骤然收缩,于是微微倾身,让他更好地贴近自己。   “感受到了吗?”她轻声问。   温岐没出声。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剧烈而急促,敲打着她脆弱的胸腔。   他不确定姜蘅说的是否真实。   但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混乱、疯狂、发出震撼的响动。   正在猛烈地回应她。 第76章   幽闭的黑暗中, 两颗心脏的跳动逐渐重合。   剧烈、急促、清晰有力。   是这个虚构的幻境里,绝对真实的存在。   现在, 他们都听到了。   姜蘅轻轻眨眼,仔细观察温岐的反应。   他的手依然覆在她胸口,完全静止,似乎在反复确认她的心跳。   但他的睫毛却在轻微颤动。   非常、非常细微的幅度与频率,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在昏暗的环境里几乎看不出变化。   他不会还是不懂吧?   不, 这次他肯定听懂了。   她就差把心剖出来给他看了。   姜蘅微微叹气,然后抬起双手,勾住温岐的脖子。   “好歹给点反应吧?”她无奈地说,“你这样会让我很没有……”   她还没说完, 就被温岐低头吻住了。   姜蘅微怔,迅速给出回应。   这是一个过分缠绵的吻。   温岐低垂眼睫,抬手托住她后颈,手指深入她柔软的发间,膝盖牢牢抵住她, 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   姜蘅搂紧他的脖颈, 主动倾身靠近, 安静细致地与他辗转勾缠。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 心跳无比清晰地传递给彼此,每一次敲击、每一次震动, 都带动着对方疯狂共鸣。   这个吻比任何一次都要美妙, 都要甜蜜。   也更能催动情欲。   姜蘅亲得正投入, 忽然腿上一凉。有冰凉滑腻的触感慢慢缠了上来,她不由睁开眼,发现温岐的颈间已经布满蛇鳞, 双腿也在不知不觉间幻化成了蛇尾。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有感觉……   虽然很想继续,但姜蘅并没有忘记外面那群倒霉蛋。   她依依不舍地与温岐分开,一边抬眸看着他,一边试探性地询问:“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温岐黏着地凝视她,指腹在她的下颌轻轻摩挲:“还不够。”   ——真是贪婪的蛇妖。   姜蘅有点想笑,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强行将笑意压了下去。   “你要是还不信我也没办法了,不然你去学个能读心的术法吧,这样也省得我绞尽脑汁地自证了。”   “不需要读心。”温岐轻抵她额头,鼻尖几乎与她相触,“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   姜蘅的心跳更快了。   她忍不住抚摸他颈侧的蛇鳞,指尖的热度让蛇鳞迅速蔓延,很快扩散到耳际。   漆黑通透的蛇鳞映着苍白的肌肤,有种既冰冷又潋滟的奇异美感。   “放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姜蘅小声说,“这次就算是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蛇尾把她缠得更紧了。   温岐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微一侧头,再次覆上她的唇。   姜蘅担心再亲下去会没完没了,连忙推了推他的胸膛。   “等一下……”   温岐动作微顿,专注地看着她。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放着不管是不是不太好?”姜蘅舔了下唇,“要不还是把他们放出去吧,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   温岐目光微动,迅速冷了下来。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为他们求情?”   姜蘅:“……”   你有点敏感了。   她想了想,主动抚摸伏在腿上的蛇尾,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我不是在为他们求情,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迁怒于他们,更没必要嫉妒他们。”   温岐微微侧头:“嫉妒?”   他似乎还不明白嫉妒是什么意思。   “对。”姜蘅语气认真,“还记得你对薛怀的敌视和厌恶吗?那就是嫉妒。”   温岐若有所思。   如果说对一个人的敌视和厌恶就是嫉妒的话,那么他对薛怀应该不仅仅只是嫉妒那么简单。   还有强烈的杀意。   不止是薛怀,还有贺兰攸、俞江晏、以及所有接近过姜蘅的人……   只要一想到他们都或多或少地接触过姜蘅,他体内的妖性就怎么也压不住。   必须要杀死他们,杀死所有试图接近姜蘅t的人,他才能彻底平静。   温岐并不打算将这种阴暗危险的想法告诉姜蘅。   但姜蘅却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   “我知道你想杀掉他们,但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做。”   温岐安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姜蘅知道,他多半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面露无奈,用一种柔软又安抚的语调轻声说道:“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们,也不可能喜欢上他们。”   温岐睫羽半垂,眼底闪烁着暗青色的微光:“你就这么确定?”   “当然。”姜蘅抬起他纤细冰凉的尾尖,在他的眼皮底下亲了一下,“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   温岐的瞳孔瞬间收缩,一半来自尾尖的愉悦,一半来自这句话带给他的、前所未有的满足。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只有她才能给予的东西。   “所以,无论你杀掉多少人,对你、对我都没有影响。”姜蘅轻声说,“但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温岐注视着她。   他本可以询问她理由,也可以直接驳回她的提议——毕竟他们仍然在幻境里,而他才是这处幻境的主人。   但他突然想顺从她。   他想看到她露出开心的笑容,想看她因为满足而拥抱他、亲吻他,甚至是更进一步的接触。   为了得到这些,他愿意压抑妖性,压抑自己的本能。   为了得到更多……独属于她的爱意。   “如果你实在觉得不解气,也可以在这里多杀他们几次。”姜蘅见温岐没出声,以为他不高兴了,于是继续出主意,“反正出去人还是完好的就行了,最多就当是做了场噩梦……”   话音未落,温岐忽然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她唇边。   “我答应你。”   姜蘅一愣:“真的?”   温岐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   姜蘅有点不习惯。   她以为温岐至少会跟她讨价还价一番,但看他现在这个意思,似乎并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她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愿意放那些人活着出去?”   “嗯。”温岐轻柔应声,看她的眼睛微微发亮,“这样你开心么?”   姜蘅微怔,心脏在这一刻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由伸手环住温岐,慢慢收紧,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颈间。   “开心,”她小声说,“非常开心。”   温岐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清甜、温暖,混合着潮湿的妖气。   是他的妖气。   但是,还不够。   他想让她沾染更多妖气,想用自己的气息将她彻底浸透。   姜蘅感觉到蛇尾缠得越来越紧了。   她悄悄合拢双腿,强行忽视身上涌动的热意,然后与温岐略微拉开距离,歪头看他。   “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出去?”温岐微微蹙眉。   “难道你还打算继续待在这里?”姜蘅有点惊讶,“可是这里又不是真正的神山……”   温岐又开始用那种安静且洞悉的眼神看着她。   “你不会又怀疑我想趁机逃走吧?”姜蘅眨眨眼,“那这样好了,你用锁链把我捆起来,我绝不反抗,这样可以让你安心了吗?”   说着,她抬起双手,露出纤细莹白的手腕。   温岐的目光落在这双手腕上,没有说话,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   姜蘅不由咽了下口水。   他不会真的想这么做吧?   就在姜蘅暗暗后悔的时候,温岐忽然温柔出声。   “没有必要。”他说,“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机会逃走了。”   说完,他轻轻按下她的手,指腹抚过她柔软的手心。   仿佛有电流划过,姜蘅微妙地轻颤了一下。   “不过这个提议很好,”他在她的耳边呢喃低语,“以后可以尝试一下。”   姜蘅:“……”   看来她还是多嘴了。 第77章   温岐解除了幻境。   姜蘅亲眼目睹了这个过程, 突然觉得如果不用死人的话,这里其实也挺美的。   盘绕成茧状的巨蛇缓缓散开, 在漆黑的夜幕下瞬间消失,化作星星点点的幽光逸散开来。   原本熟悉的小径与竹林都不见了,只有那些莹莹生光的蓝紫色花丛还在轻轻摇曳。猩红粘稠的血水没过翠绿的根茎,如同镜面般光滑静止,时不时有一只蓝色蝴蝶从上空翩飞而过。   姜蘅注意到自己也站在血水里,但并没有明显的滞涩感, 也闻不到任何血腥味,仿佛这些血水只是清澈无澜的湖水。   在这个幻境里,一切与神山有关的景色都消失了,一切与神山无关的人也都消失了。   就像她做的梦一样, 天地之间只有她和温岐,还有一望无际的夜幕与寂静。   姜蘅抬起手,蝴蝶停落在她指尖,蝶翼收敛,透出一种莫名的温驯。   “这也是你的化身吗?”   “现在不是了。”温岐握住她的手指, 蝴蝶随即消逝, 化作破碎的星屑落入血水。   姜蘅:“……”   他不会连自己的化身都醋吧?   她狐疑地看了温岐一眼。   温岐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睑, 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指尖,似乎要将蝴蝶洒落在她手上的鳞粉擦拭干净。   ……以他那占有欲爆表的性格, 还真不好说。   蝴蝶消失后, 夜幕下的雾气也越来越浓。姜蘅感觉到一直保持静止的血水慢慢流动起来, 血光闪烁,反射出一张张惊恐狰狞的面孔。   这些是……被温岐杀死的人吗?   姜蘅心中微讶,正要凑近细看, 一只修长冰凉的手突然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   温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伴随着血水的流动声,有种空谷山涧的清幽之感。   姜蘅没有再动。   很快,水流浮动的声音消失了。温岐将手拿开,姜蘅恢复光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幻境已经解除了,他们此时正站在簪花会的比试擂台上。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白色的浓雾,放眼望去,地上躺满了人,整座谢府鸦雀无声,有种近乎可怕的死寂。   距离姜蘅最近的是俞江晏。   他就倒在她面前,长刀躺在一旁,从他紧闭的双眼来看,他此时的状态应该不算很好。   姜蘅很想过去探探俞江晏的鼻息,但一想到温岐就在旁边,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不刺激他了,要是再气出个好歹来,那这些人估计就真的活不成了。   姜蘅又看了看附近的其他人。   其他人和俞江晏一样,也是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个个眉头紧皱、神情扭曲,仿佛正在遭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就连观景台上也无一幸存。   姜蘅不确定地问:“这些人,真的还活着吗?”   “嗯。”温岐脸上的神情温和而无害,“活得很好。”   说着,他微微抬手,手心向上,指尖轻慢地勾了一下。   如同被瞬间唤醒一般,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一个个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里……”   “我不是死了吗?我记得我流了好多血……”   “头好痛,感觉快要喘不上气了……”   越来越多的人恢复意识,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他们其中有不少人连站都没站稳,转眼又两腿发软地倒了下去。   姜蘅注意到他们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她连忙看向温岐:“这又是怎么回事?”   温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大概是妖气太重,他们无法适应吧?”   姜蘅:“……那你收一收?”   温岐没说什么,但周围的雾气却明显变淡了,谢府上方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弱许多。   姜蘅怀疑他是故意的。   随着妖气收敛,那些修为不深的年轻修士虽然还是神色惨淡,但总归能站起来了。   他们的绝大部分人,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   然而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已经穿过人群,直直地走了过来。   “……果然是你。”贺兰攸紧盯着温岐,神色不善。   姜蘅仔细打量他。   和其他人相比,贺兰攸的状态明显好多了。看来幻境对他产生的负面影响很小。   面对贺兰攸的兴师问罪,温岐显得无比从容。   “你应该感谢阿蘅。”他淡淡道。   贺兰攸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阿蘅的怜悯,你已经死了。”温岐用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平静叙述,“你的这条命是阿蘅给的。”   “左一句阿蘅右一句阿蘅……还真是不客气啊。”   贺兰攸脸上闪过一丝凶戾之气,抬手掐诀,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姜蘅只看到一道寒冽的剑光自他手心浮现,下一刻便卷起层层浓雾,呼啸着袭向温岐!   周围很多刚恢复意识、还未搞清现状的人,陡然见到这一幕t,不由震惊地瞪大双眼。   和贺兰攸之前的比试表现相比,这一剑展现出的力量简直超出百倍。莫说是簪花会上这些对手,就算是许多修为深厚的前辈,恐怕也很难承受。   但对面那人却毫无惧色。   他甚至没有出手,只是侧了下头,周身便凝聚起浓郁白雾。白雾像蛇一样升腾、涌动,磅礴剑气刚一触及,便像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纳一般,被涌动的白雾尽数吞噬。   这一幕太过震撼、也太过诡异。   众人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这一招似乎有些熟悉。   等等,之前在第二场比试时,贺兰蘅用的不就是这一招吗??   虽然与贺兰攸对上的这个人没有召出藤蔓,但那些吞噬剑气的白雾,却与环绕在贺兰蘅周身的白雾一模一样。   不如说,此时弥漫在他周围、以及覆盖了整座谢府的白雾,都与他们周身的白雾如出一辙,散发出极强的、可怕的压迫感……   众人脸上的表情逐渐恐慌,再看向姜蘅与温岐的目光也变得惊疑不定。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究竟是什么人?他与贺兰蘅又是什么关系?   姜蘅也没想到贺兰攸出剑这么快。   他极少用剑,就算是之前教她修炼时,也多是掐诀布阵,以术法为主,她甚至没见他正儿八经地使过一次剑术。   看来他这次是要动真格了。   姜蘅对自己的战力一向具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她知道仅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是绝对阻止不了贺兰攸的,于是迅速转头望向观景台。   如她所料,观景台上的那群人也醒了,此时正匆忙赶来。   “攸儿,不得无礼!”   贺兰越发出一声怒斥,然而贺兰攸却充耳不闻。   他再次起手,身后无数剑影交相辉映,杀意腾腾,气势如奔雷浩荡。   被俞秋言拉到不远处的俞江晏暗暗心惊。   同样的分化之术,他练了这么多年,至多也只能达到第五重。而贺兰攸这一手显然已经学到头了,更不用说贺兰攸所学甚杂,平日花在此术上的心力恐怕不及他十分之一……   在场众人看到贺兰攸身后的重重剑影,再次对他的惊人天赋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然而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那个被剑影锁定的青年。   即便是面对铺天盖地的剑影,他依然神色平静,眼帘半垂,仿佛并未将这些剑影放在眼里。   他甚至还轻拍了拍贺兰蘅的手背,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万千剑影已然疾掠而下。   浓雾被瞬间冲散,姜蘅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剑影并未落到她的身上。   温岐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那些剑影已经调转方向,奔雷走电地朝贺兰攸袭去。   贺兰攸站在剑影中纹丝不动,束起的黑发被剑光掠过,发丝随风飘荡,转而又被浓雾遮蔽。   剑影伤不到他,但他身后的那些人可就说不准了。   原本他们刚从幻境中脱身,本就体力不支,如今又被铺天盖地的剑影锁定,一个个顿时吓得到处乱窜。   危急时刻,一道巨大的屏障倏地落下,将人群笼罩起来。   剑影落在屏障上,发出密集尖啸的穿刺声。   屏障里的人胆战心惊地看着屏障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很快又一道屏障覆盖下来,就这样反复持续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剑影才终于落完。   “攸儿,你太胡闹了!”赶来的贺兰越收起屏障,脸色铁青地训斥贺兰攸,“不仅对神君无礼,还害诸位同道陷于危境之中!你就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有什么后果?”贺兰攸冷笑一声,“反正他们迟早都会死。”   众人哗然。   虽然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但也不能这么说话吧?!   姜蘅觉得贺兰攸真的是气上头了。   虽然他原本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他毕竟代表了贺兰世家,平时就算再傲慢,多少也会保持基本的体面。   但看他刚才那架势,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   姜蘅实在不明白他对温岐的恨意究竟出自哪里。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最首要的是恢复理智。   姜蘅看着贺兰攸,诚恳地说:“哥哥,你冷静一下。神君也不是故意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番话说的巧妙,一下便将针锋相对的两方都摘了出去。   那几位家主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小心思,但此时情况特殊,再加上神君就在她身边站着,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势接话。   “哎呀,真是精彩啊,不愧是贺兰家的继承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钟易明率先尬笑,对贺兰攸赞不绝口。   谢贽沉声应和:“确实精彩。如此看来,我谢家的小辈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还需加倍努力才是。”   谢家子女们听到自家大家主这么说,连忙恭敬应声。   “是,谨遵家主教诲。”   有这两位开头,其他家族的家主或代表也纷纷夸赞起来,仿佛刚才的危险并不存在,只是一场点到即止的比试。   对于这些连绵不绝的夸赞,贺兰攸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盯着面前的姜蘅与温岐。   所幸,他没有再动手。   贺兰越转身对温岐行礼,惭愧道:“神君,犬子顽劣,是在下教子无方,万望神君海涵。”   神君?!   莫非此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不周神君?!   众人这才听清几位家主对青年的称呼,一个个顿时神色各异。   整个修真界,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不周神君的名号,但真正见过他的却寥寥无几。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能被称作神君的人,必然是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然而此时见了本尊,却不想竟是此等年轻、此等风华。   如此一来,贺兰蘅与他的关系就更耐人寻味了。   一时间,广阔的比试场上无人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温岐与姜蘅身上。   姜蘅看了温岐一眼,示意他随便说点什么。   不然这个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温岐接受到了她的讯号,眼皮轻抬,目光冷淡地扫向贺兰越。   “无妨。看在阿蘅的面子上,我不会计较。”   阿蘅……   众人听到这个称呼,心下不由暗暗惊恐。   这也太亲密了。   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多谢神君。”贺兰越敛下眼底的惊奇,继续道,“神君今日前来,是有何指示吗?”   “没有。”温岐侧头注视姜蘅,“只是想来看看阿蘅而已。”   他说的太直接了,人群中顿时响起几道低低的吸气声,旋即又归于寂静。   姜蘅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她想多了吗?总觉得温岐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宣誓主权……   “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您不会来,准备得也太不充分。”贺兰越满脸歉意地说,“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这就为您准备合适的住处,重新调整大会流程……”   “阿蘅,”温岐没有搭理他,温声询问姜蘅,“你还要继续比吗?”   姜蘅想了想:“不比了。”   本来她对第三场比试就没有什么兴趣,现在这些参试者又都一个比一个虚弱,看着也不像能继续比试的样子,不如早点结束,各回各家。   温岐闻言,目光移向贺兰越:“不用准备,我们很快便会离开。”   听他这意思,显然要带姜蘅一起走。   “既如此,我等就不叨扰您了。”贺兰越垂首应声。   温岐对这些人厌烦至极,此时只想带着姜蘅快点离开。然而一直保持沉默的王梧鸠却突然出声,一脸凝重地叫住了他。   “神君……刚才的幻境,是您布下的吗?”   姜蘅就知道有人会产生这个疑问,毕竟幻境里的迷雾与此时弥漫在谢府的雾气基本一致,但凡长眼睛的人都会认为幻境与温岐有关。   而温岐也并未打算隐瞒这一点。   “是。”他说,“你有疑问?”   他的语气很平淡,王梧鸠却莫名想起那夜在神山脚下的情形。   这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另外三个老狐狸都没问,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上古妖兽的性情捉摸不透,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耐心。   而王梧鸠又比他们三人更清楚一点。   但她还是想问清缘由,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的儿子王恕。   “我想知道,您为何要布下幻境,又为何要让我们所有人在幻境中接连死亡?”王梧鸠压下本能的畏惧,凝声问道。   温岐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因为……t”   “因为他想考验你们一下,顺便给簪花会增加点难度。”不等他说完,姜蘅便抢在他前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这样吗?”王梧鸠神色狐疑。   温岐顿了顿,忽然勾起唇角,温然应声:“嗯。”   他听出了姜蘅的意思。   虽然她在撒谎,但却是为了袒护他,是向着他这一边的。   他很喜欢。   王梧鸠没想到姜蘅会抢答,也没想到温岐会顺势应下。这明显是胡诌出来的理由,但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还有一件事。”王梧鸠不死心地继续问道,“我儿王恕自来簪花会的第一日便突然病倒,至今病因不详,这件事……您有所了解吗?”   自从温岐出现,她就隐隐怀疑,王恕的病因或许跟他有关。   毕竟除了上古妖兽,在场没有其他人能让他们四大家族都束手无策,而王恕的病情正是如此。   除了上古妖兽,王梧鸠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种程度。但鉴于他刚才的回答,王梧鸠觉得就算真的是他下的手,恐怕也不会承认。   然而温岐的回答却意外坦然。   “是我让他病倒的。”   姜蘅闻言,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果然是他。   由此看来,那几个喝酒喝到不省人事的“醉鬼”,应该也是他的成果。   “您为何要这么做?”王梧鸠紧锁眉头,“是王恕有哪里冒犯到您了吗?”   “他没有冒犯我。”温岐神色平静,慢条斯理的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只是不希望他接近阿蘅而已。”   此言一出,场上不少人都神色复杂。   这已经是明示了。   王梧鸠更是心下一惊,下意识望向姜蘅。   她对这件事似乎也是知情的,听到这番话,脸上并无半分讶色。   这少女果然不简单。   也是,能在上古神兽的手里安然无恙,还能得到他的偏爱,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想到这里,王梧鸠不由在心底暗骂王恕。   早就跟他说过,离贺兰蘅远点,他就是不听,这下倒好,果真引火上身了!   真是个猪脑子,等这次病好了,定要关他几个月禁闭……   “此事确是我儿唐突了,我代他向您道歉。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日后我必好好管教他……”   王梧鸠一向高傲,此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下身段,低头为自己的儿子求情。   然而她紧张地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再一抬头,前方哪儿还有上古妖兽与贺兰蘅的身影?   周围雾气渐渐散去,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少人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就是不周神君的威压。   若他待的时间再久些,恐怕有些人便要撑不住了。   即便如此,在场仍有不少人倍感虚弱,当即就地盘腿,开始打坐恢复真气。   钟易明本想传音给另外三人,共同商讨今日之事,但谢贽还得主持大局,王梧鸠一心挂念她的儿子,而贺兰越似乎也准备打道回府,钟易明见状,只得悻悻作罢。   一片混乱中,贺兰越走到贺兰攸面前,沉声道:“你今日差点酿下大祸,你可知晓?”   贺兰攸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贺兰越的脸色越发晦暗不明。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与其他几位家主道了声别,接着便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姜蘅与温岐已经先一步离开谢府。   姜蘅本想去看看王恕那个倒霉蛋有没有恢复正常,但考虑到温岐可能会吃醋,她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既然温岐已经答应她了,应该就不会再折磨那些人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她好奇地问。   这会儿天还没黑,她不用急着回贺兰府,在外面转转也不错。   她好像还从未与温岐在神山与贺兰府以外的地方独处过。   “回神山,好不好?”温岐蹭了蹭她的鼻尖,透出意犹未尽的缠绵。   他的发丝垂在她的颈窝,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拂动,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姜蘅怀疑他在引诱自己。   “我也想回神山,但……暂时还不行。”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其实我想吃你做的点心了……不然我们去你现在的住处吧?”   她想看看他现在的住处,想看看没有她在身边,他是否还和过去一样,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她想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的生活是否有所改变。   姜蘅的眼神充满期待,但温岐却少见地有些迟疑。   “我的住处么?”他侧了侧头,似乎有点苦恼,“可以是可以,但那里没有食物。”   姜蘅惊讶道:“你平时不吃饭吗?”   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脸,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我没有进食的需要。”   他是上古妖兽,只靠吸收天地灵气便可维持生命,即便是神山上的灵物,对他也毫无增益。   姜蘅不解:“那你之前还每天跟我一起吃饭?”   温岐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愈渐幽暗。   “因为和你一起进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姜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的确不需要进食,他喜欢的并非进食本身,而是跟她一起进食的过程。   换句话说——她让他很有食欲。 第78章   放在以前, 听到这样的回答,姜蘅只会感到紧张、害怕、迫切地想要逃离。   但现在她渐渐明白了。   或许对温岐而言, 食欲也是爱欲的一种,是萌生好感的开始。   只要他不会真的吃掉她就没关系,她可以接受这样的欲望,即使它很不正常、很不健康。   但她很喜欢。   非常喜欢。   姜蘅抿了抿唇,将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不吃也行,那就去参观一下吧, 反正我暂时也不饿。”   “无妨,”温岐柔声说,“你想吃什么,我让人把需要的食材送来。”   姜蘅好奇道:“什么人?”   “那些修士。”温岐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们很乐意为我提供帮助。”   姜蘅眨了眨眼。   她发现温岐有时也挺狡猾的。知道那些世家想要讨好他、牵制他,就顺势利用这一点,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她又有些担心:“他们不会在食材里下药吧?”   毕竟他才刚把他们抓进幻境,还让他们体验了一回死亡的滋味,那些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修真界有名有号的人物, 恐怕很难咽得下这口气。   温岐想了想:“你是指下毒?”   姜蘅点点头。   “放心。”温岐浅浅笑了, “没有毒能毒到我, 至少我从未遇到过。迷药或许可以, 但仅仅只是迷晕我,还无法对我产生威胁。”   没想到, 他的体质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强悍。   姜蘅不由询问:“那迷情药呢?”   温岐微愣, 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迷情药?”   很显然, 他并不知道邪恶的人类还发明了一种能够催情的可怕药物。   “就是一种可以让你浑身燥热、刺激情欲的迷药。”姜蘅试图解释,不等温岐完全理解,自己很快便想到了解决方法, “不过就算给你下了迷情药也没关系,反正有我在……”   她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温岐的视线。   非常灼热、非常黏稠、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   温岐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她柔软的胸口。   “又变快了。”他声音极轻,其中隐含的寓意只有她能听懂。   即使隔着层层叠叠的衣物,被他触碰的地方依然隐隐发热。   姜蘅忍不住想,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温岐更有效的迷情药了。   他的目光就是最好的迷情药。   “那我们先回去吧。”姜蘅清了清嗓子,将自己从旖旎的气氛中抽离出来,“我想吃栗子糕、奶皮酥、梅子姜、还有银耳羹……”   温岐的眼底浮起笑意:“这么多,能吃完么?”   “吃不完的话,就留到明天早上继续吃。”姜蘅若无其事地说。   温岐闻言,眸光微微闪动,与她视线交缠。   他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好。”他低柔应声,环在她后腰的手悄然收紧。      四大世家的办事效率很高,姜蘅与温岐刚抵达临时住处,新鲜的食材与调料就已经整齐地摆放在院门外了。   姜蘅跟着温岐进了门。   在他们踏入门槛的那一刻,雾气随之弥漫开来,将整个院子笼罩起来。   姜蘅知道,这些雾气是为了隔绝来自外界的窥探。温岐不喜欢被别人监视,但他自己做起这种事倒是十分坦然。   好在姜蘅并不讨厌,甚t至乐在其中。   “你先休息,我去做点心。”   温岐把姜蘅带到卧房,温声叮嘱,在得到姜蘅肯定的回应后,才转身去了厨房。   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姜蘅环顾四周,开始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所有家具都是崭新整洁的状态,一看就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平时一定经常打理。   然而让姜蘅感到熟悉的,并不是这里的整洁程度,而是这个屋里的陈设布置。   无论是床铺、桌案、屏风的方向,还是其他摆设的位置和数量,都和竹楼一楼的那间卧房一模一样。   乍一看,这个房间与温岐在神山上的卧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只要细细比较,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同。   这个房间复刻的不是温岐的卧房,而是姜蘅住过的卧房。   在姜蘅入住之前,温岐的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屏风朝南,案上摆设很少,榻上常年也只有一床薄被。   但自从姜蘅住进他的卧房后,里面的布置便有了细微的变化。   姜蘅有时会拉着温岐在桌边说话,于是屋里的椅子就变成了两把;姜蘅不喜欢清晨的阳光,于是便把屏风挪到了窗前,偶尔还会把衣服挂在上面;姜蘅早上需要对着镜子梳头,于是案上便多了一面梳妆镜,还有几把不同形制的木梳;姜蘅夜里怕冷,温岐就为她准备不同厚度的被褥,根据她的需要更换使用……   姜蘅如今看到的这个房间,虽然没有她住过的痕迹,但却处处充满了她的影子。   甚至放在床边的话本,都是她曾经看过的那几本。   姜蘅感到心脏一阵皱缩,一种难以形容的下坠感拉扯着她,伴随翻涌的悸动,带她沉入无尽的深渊。   她忍不住想,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温岐是如何入睡的?   会每晚翻开话本,回忆与她同看鬼故事的时光吗?还是在床榻上留出一半位置,想象她仍然躺在身边?   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出。   但她可以透过这个房间,清晰地读出温岐对她的思念。   直到温岐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姜蘅的心跳仍未完全恢复平静。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视线,走到桌案前坐下。   温岐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变化。   “怎么了?”他直直盯着她,轻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姜蘅摇了摇头:“没有。”   温岐显然不信。   他伸手覆上她的脸颊,微微上抬,以一种温柔且不容抗拒的力度让她与自己对视。   姜蘅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强烈的焦灼感。   混乱、阴郁、患得患失。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可能让温岐误解了,姜蘅连忙握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软声软气地安抚起来。   “我没有要离开你的意思,只是没想到……”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想到什么?”   姜蘅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直到踏入这个房间之前,她一直在对温岐喜欢她这件事上抱有隐晦的不确定。   她担心温岐实际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或者他对喜欢的理解只是停留在浅显的表面。   她非常贪心,一旦发现温岐是在意她的,就想得到更多。   希望他对她的喜欢更进一步,希望他对她怀有同样浓烈的爱意。   而她现在感受到了。   就在这个房间,就在他的眼底。   姜蘅停顿一会儿,忽然问道:“温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她在心里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这个问题,但询问的对象却不是温岐,而是她自己。   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温岐,又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她的。   明明他那么危险,时时刻刻都在威胁她的生命,甚至不需要刻意动手,就能轻易摧毁她的一切。   但她还是喜欢上他了,并且不可自拔。   她很清楚这并非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并非什么吊桥效应。   她喜欢他的一切。   他伪装的样子,他真实的样子,他不通人心的样子,他凝眸注视她的样子……   他身上的每一个特性都深深吸引着她,让她既恐惧又着迷,既谨慎又盲目。   她不知道自己的喜欢诞生于何时,但大概从她开始依赖温岐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抑制地坠落了。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意,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好奇温岐会如何思考这个问题。   会像她一样反复确认吗?还是直接露出迷茫的神色?   在姜蘅看来,这个问题对温岐来说还是有点复杂了,他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出答案。   但温岐却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毫不迟疑地轻声开口。   “从你提出和我一起生活开始。”   姜蘅愣住了:“那么早?”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拇指微曲,一遍遍缓慢描摹她的唇形。   他想,如果“喜欢”也包含了被她吸引,那他在注意到她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就像他在梦境中回答的那样,她是特别的,矛盾的,独一无二的。   遇到她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好奇心。遇到她之后,他变得格外贪婪,总是生出无法遏制的欲望,填不满、熄不灭。   他清楚地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她的每一次靠近与接触,都在不断加深他对她的探索欲,也在不断占据他的心神。   他无法理解,无法判断。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她的渴望。   于黑暗处无穷无尽,疯狂滋长。   “阿蘅,”温岐俯身看她,发丝垂落,剔透的眼睛微微闪动,“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需要确切的肯定,更需要强烈的证明。   姜蘅眨了下眼,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轻声回答。   “当然。”   交织的视线如同透明的蛛丝,灼热而粘稠,无形间拉近彼此的距离。   温岐低头,轻轻舔咬姜蘅的嘴唇。姜蘅主动张口,露出湿润的舌尖,温岐抵近含住,缓慢细致地与她勾缠。   这个吻太细腻、也太漫长了。   姜蘅的身体迅速升温,手心也渗出微微汗意。   她本能地贴近温岐,发烫的指尖顺着他颈侧的蛇鳞蜿蜒游走,不断摸索,寻找更凉的地方。   她能感觉到那些细密的蛇鳞正在因为她的抚摸而迅速蔓延,她继续向下,试图摸到光滑冰凉的蛇尾。   然而她的动作却被迫停止了。   温岐扣住她的腕骨,牵引着来到某处。   姜蘅指尖一颤,不由睁开眼:“你的尾巴呢?”   “你在说什么?”温岐声音微哑,蛇尾慢慢缠绕上她,“这就是我的尾巴。” 第79章   冰冷滑腻的蛇尾蜿蜒而上, 姜蘅被凉得一激灵,立即垂下视线。   温岐作为人形的双腿确实已经不见了, 劲瘦有力的腰腹以下是漆黑柔韧的蛇尾,蛇鳞细密,在昏暗的光线中流光溢彩。   姜蘅对这条蛇尾已经非常熟悉了,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她此刻触碰到的东西。   ……几乎超出了她的认知。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温岐的尾巴只是单纯的尾巴。就像小猫小狗的尾巴一样, 除了更灵活、更敏感,并不具备其他的功能与构造。   所以她上次才会主动提出让温岐变回人形,因为只有变回完整的人形,她才能找到想找的东西。   但她完全没想到, 原来蛇尾也包含了这个构造——而且也是两个。   姜蘅不由愣住了。   既然蛇尾也能交合,那温岐之前为什么从未对她暴露过?总不可能是担心会吓跑她,所以才一直隐藏起来吧?   不,他才不会这么有人性。   姜蘅相信,就算温岐真的有这方面的考虑, 也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才没有这么强的自控力。   姜蘅很想详细问问, 但一想到上次她用手时温岐流露出的反应……   那显然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或许就是自那时起, 他才真正知晓这个部位的用途?   姜蘅目光怔忪, 突然有点紧张。   虽然温岐异于常人,但她其实并不害怕。甚至那次用手帮他解决之后, 她还认真考虑过要如何更进一步的问题。   她喜欢他, 想和他在一起, 自然也想和他体验各种各样的事。   愉快的,痛苦的,只要是和他在一起, 她全部甘之如饴。   但她之前的考虑,都是建立在温岐保持人形的基础上。   她从未想过和蛇尾要如何进行、如何协调。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兴奋的蛇尾活活勒死……   大概是她出神的时间太长了,温岐忽然低头,轻蹭了蹭她的鼻尖。   “你在害怕?”   姜蘅立即回神:“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动?”温岐低声问。t   “我……”   姜蘅刚要解释,温岐忽然将她横抱起来,来到榻边,将她轻柔地放了上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屋里光线极暗,只有一缕薄薄的月光透进窗内,映照出她怔然的神色。   修长的阴影笼罩下来,漆黑的发丝轻悄滑落,倾洒在她莹白的肌肤上。   姜蘅抬起眼睫,对上温岐的视线。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苍青色,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即使充满浓重的欲望,依然通透、纯粹,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独属于他的幽香萦绕着她,无声无息地渗入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神晕目眩。   姜蘅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搂住他,却被他轻轻按下。   “放松点。”温岐与她十指交握,俯身亲吻她纤细的脖颈,感受她颈侧血管的每一次搏动,“你现在很紧张。”   他果然看出来了。   姜蘅也想试着放松,但温岐的动作实在太要命了,每次触碰都只会让她越来越紧张。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吻到了哪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蛇尾游走的轨迹,冰冷、滑腻,贴着皮肤缓慢爬行,蜿蜒向上,激起一阵接一阵的细密酥麻。   他在用一种极其折磨的方式缠绕她、束缚她、让她近乎窒息。   这让姜蘅不由想起他们之前在神山上的“练习”。   当时她对温岐只有一个要求,轻一点,再轻一点。   直到现在,他仍然牢记着这个要求,严格且完美地在她身上反复执行。   她甚至怀疑,他是在故意报复她。   明明蛇尾的触感极其冰凉,姜蘅却很快出了一身薄汗,额发也沁出微微湿意,呼吸愈发急促。   蛇尾从后到前,越爬越上,慢慢贴上她的侧脸。纤细的尾尖在她唇边磨蹭,细小的鳞片隐约开合,似乎能轻易划破肌肤。   姜蘅不确定温岐究竟想怎么做。   尾尖深入她的发间,渐渐与她的发丝纠缠起来。她本能地想要张口咬住,身体忽然猛地一颤。   恐怖的战栗感迅速席卷全身,一种又酸又胀的感觉让她瞬间脱力。   姜蘅努力抬头,却只能看到温岐散开的发丝和低垂的睫毛,覆着朦胧如水的月光,随着他的动作轻微起伏。   姜蘅的大脑陡然一片空白。   她以为他至少会先用手指或者蛇尾,但没想到他会直接用嘴,舔……   姜蘅的呼吸越发困难。   温岐是蛇妖,不但体温比常人低出许多,就连唇舌的温度也是如此。   但总归比手指和蛇尾要温热些,也更柔软。舌面略微粗糙,细致地辗转、挤压,缓慢轻柔地探索最脆弱的地方。   姜蘅仰起脖颈,更多汗液顺流而下,沾湿了冰冷滑腻的蛇鳞,让蛇尾盘绕得更加紧密、贴合。   随着温岐的探索愈渐灵活,她颤抖得也愈发厉害。   很快,汹涌的热潮倾泻而出。她轻颤两下,大口呼吸,如同一尾搁浅的鱼。   空气热得惊人,黑暗中,喘息声与心跳声激烈交织,连带着那点疏冷的月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还好吗?”   温岐重新覆了上来,轻轻抚摸她潮湿的额发,尾尖间或扫过她的脖颈。   姜蘅的睫毛被泪打湿,视野一片朦胧。   她无力地抬起眼,勉强看清温岐的下半张脸一片濡湿,脸侧的蛇鳞被浸润得格外漆黑、剔透,就连下颌都挂着黏稠的水珠,欲滴未滴。   她的脸瞬间滚烫,薄红从耳根迅速蔓延而下,整个人像刚从温泉里捞上来一样,从头到脚热得厉害。   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应,温岐用指腹轻轻擦拭唇角的液体,微微侧头,然后伸舌舔了舔。   姜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在这一刻轰然炸开了。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温岐舔手这一个画面。   他舔得非常干净,从指尖到指缝,没有漏掉一滴水液,像猛兽进食一样专注。   姜蘅的心跳几乎停滞。   她怔怔地看着温岐,鬼使神差地开口:“温岐……”   “嗯?”温岐凑近她,瞳色极暗,仅仅一个轻哑的音节也透出浓浓的欲意。   姜蘅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混合了她的,将空气都搅和得黏稠起来。   “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温岐深深地凝视她,呼吸并不平稳。   “你希望我怎么做?”   姜蘅没有立即回答。   她伸出手,顺着他的蛇鳞一寸寸往下。   她的手心湿润、微黏,热度惊人,刚一搭上去,温岐便难抑地发出一声低喘。   姜蘅也有些喘。   她引着他,慢慢抵近自己,然后微微抬头,在他耳边轻语。   “贯穿我。”   温岐的瞳孔瞬间凝成针状。   全身血液在这一刻疯狂奔涌,心脏跳动得格外激烈,凶猛地撞击胸腔,每一下都带给他逼近边缘的愉悦。   他低头吻住姜蘅,将她沉重的喘息尽数吞咽。   他的发丝散乱地倾泻下来,随着起伏而摇曳、晃动,如同窗外的风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姜蘅觉得自己正在融化。   她看不清温岐的脸,只能感觉到强烈的饱胀感。在溶解的过程中,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震颤,让她在痛苦与欢愉中反复煎熬。   他的蛇尾在绞缠她,而她同时也在绞缠着他。   无法抽身,无法停下。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结束。   屋里的最后一缕月光也悄然消逝了,姜蘅低低喘息,浑身湿透,整个人在黑暗中近乎虚脱。   温岐慢慢舔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柔而沙哑,听不出任何疲惫的意味。   “阿蘅,”他轻声问,“累了么?”   姜蘅喘不上气,暂时无法回答,只能眼睫半垂,微微失神地看着他。   温岐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然后撑起上半身,略微调整了下位置。   战栗感再次攀升上来。   姜蘅呼吸一滞,不由弓起身子,紧紧抓住温岐的手。   温岐将她抱起来,坐在蛇尾上,慢慢贴近。   “先休息会儿吧,”他温柔拍抚她的后背,轻声耳语,“然后我们再继续。” 第80章   屋里彻底暗了下来, 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姜蘅感觉非常要命。   温岐嘴上说着休息一会儿,动作却毫不停顿。   姜蘅想推开他, 然而双臂根本抬不起来,只能软软地搭在他肩上。   温岐开始继续。   他的节奏并不快,甚至可以算得上缓慢。   但姜蘅还是战栗不止,每次一张口,还未出声,话音就变得支离破碎。   太慢了。   太折磨了。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休息”, 那她情愿不要。   姜蘅低头抵在温岐的颈窝,呼吸困难,潮湿滑腻的双手紧紧搂住他,吐息颤抖着吐在他布满蛇鳞的颈侧。   “温岐, 快……”   她声音细弱,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轻喘,几乎无法听清。   “嗯?”温岐低低应声,“什么?”   “快一点……”   她快被折磨疯了。   听到这个要求,温岐低哑地叹息一声, 蛇尾更加灵活地绞紧。   姜蘅觉得窒息感似乎更重了, 与此同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狠狠冲击上来。   她瞬间头皮发麻, 不由深吸一口气,脖颈高高仰起。   温岐一边稳住她, 一边轻咬她的耳骨, 柔声呢喃:“这样可以吗?”   姜蘅无法回答, 只能神志不清地摇头。   “那就再快一点。”   温岐吻了吻她湿润的睫毛,收紧蛇尾,将节奏再次提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夜长, 风急,黑暗中的浪潮不止不休。   彻夜未停。      次日,姜蘅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她浑身又酸又疼,仿佛被巨蟒狠狠碾过,两条腿尤其无力,有种不属于自己的麻木感。   而且小腹也很胀。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隐约摸到一点隆起的轮廓。   嗯??   姜蘅倏地清醒。   她一睁开眼,就对上了温岐柔和的视线。   “醒了?”他关切地问,“要不要喝水?”   姜蘅没说话。她试着用手压了压,温岐眸色一暗,慢慢撤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液体流淌而出,粘稠,微浊,一浪接一浪。   姜蘅震惊了,耳根迅速热了起来。   “我帮你洗洗吧?”温岐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昨晚出了好多汗。”   这到底该怪谁啊!   姜蘅愤愤道:“我自己洗!”   一说话,她才发现喉咙也干涩得厉害,难怪温岐会问她要不要喝水。   明明她昨夜都没怎么说话……   “你一个人可以吗?”温岐坐起身,漆黑发丝像绸缎一样流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用勉强。”   姜蘅本想回“当然可以”,但她一撑起上半身,难以言喻的酸痛感便侵袭上来。   根本站不起来。   温岐轻轻叹息,蛇尾化作双腿,俯身将她横抱起来。   姜蘅突然庆幸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勤于修炼。   如果她没有修炼,以她之前的体质,能不能活过昨夜都是个问题。   温岐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疲惫,一t直保持着亢奋的巅峰状态,一分一秒也不想停下。   姜蘅甚至觉得,就算他只有一根,都能让她几近昏迷。   更不用说他有两根。   好在他是轮番上阵,不是双管齐下。这样虽然姜蘅会很辛苦,但至少不会太痛,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她觉得温岐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两根同时使用。   因为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似乎想尝试一下。但她当时用手推了他,之后他便没有再尝试。   一想到这里,姜蘅不由暗暗松气。   还好没有尝试,她可承受不了。   不,是绝对承受不了。   洗完澡,姜蘅终于吃上了温岐亲手做的点心。   昨天的点心已经不新鲜了,温岐又重做了几份。   清甜软糯,入口即化,还是熟悉的味道。   姜蘅吃得心满意足,又喝了两碗小米粥。   不是她胃口大,实在是温岐做的太好吃了。   而且她昨天也确实消耗了太多体力。   吃饱喝足后,姜蘅本想在温岐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但贺兰攸留给她的镜子却亮了起来。   姜蘅取出镜子,轻点三下,贺兰攸的面孔随之浮现。   “你在哪儿?”他的神色有些冷淡,“贺兰越想跟你谈谈,他让我帮忙联络你。”   温岐就坐在姜蘅对面,姜蘅朝他看了一眼,如实回答:“我在温岐这里。”   贺兰攸笑了一下:“我猜也是。”   总觉得他这个笑有点嘲讽的意味。   姜蘅将那点微妙的异样感压了下去,继续说:“贺兰越想跟我谈什么?”   “不清楚。”贺兰攸意兴阑珊地歪头,“无非就是你和那家伙的关系吧,否则还能是什么?”   姜蘅也是这么想的。   她略一思索,道:“好,那我待会儿就回去。”   贺兰攸:“一个人?”   “一个人。”姜蘅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面的温岐听了这话,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有冷意一闪而逝。   姜蘅越过桌案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好。”贺兰攸目光深晦,“我等你回来。”   说完,镜面便黯了下去。   姜蘅放下镜子,一抬头,果不其然,温岐正直直盯着她。   姜蘅的心跳不由漏了半拍。   比起贺兰攸,温岐的长相更柔和,气息也更温雅无害。   但在注视她的时候,他眼中透出的侵略性却远超贺兰攸,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拆骨入腹。   “你要回到贺兰攸身边?”温岐轻声问道。   “不是……你在想什么?”姜蘅一愣,随即好笑地看着他,耐心解释,“我是回去见贺兰越,看看这个老狐狸又想打什么主意。”   温岐反握住她的手,指腹紧压在她的腕骨上:“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姜蘅摇头,“你一出现,贺兰越就把狐狸尾巴藏起来了,那样我什么都打探不到。”   温岐不再出声,只是与她十指紧扣,用力得甚至让她感到微微痛意。   姜蘅忽然想起来,在她刚刚睡醒的时候,温岐似乎也是这样紧抓着她不松手。   难道是怕她再度离开吗?   姜蘅的心脏微微皱缩,一种塌陷般的柔软在心室间无声蔓延。   她起身越过桌案,用另一只手捧起温岐的脸:“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让化身跟着我。”   “这样总能放心了吧?”   温岐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流连,明明是温和平静的,却又透出摄人的热意。   “早点回来。”   “嗯。”姜蘅扬起嘴角,“我知道。”   温岐目光下移,落到她唇上,正要倾身靠近,姜蘅突然打断他。   “还有一件事。”她认真地看着他,“你得帮我把身上这些痕迹消除掉。”   温岐闻言,目光又往下移些,扫过她的脖颈、肩头、锁骨,以及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   少女莹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痕,有些是蛇鳞印上去的,有些则是被他舔咬出来的,凌乱而密集,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他微微侧头,无辜地轻眨了下眼:“这些痕迹不消除也没关系吧?”   “怎么可能没关系?”姜蘅表情严肃,一字一句道,“必须消除干净,不然你连化身都不准跟着我。”   说得好像她能阻止得了一样。   虽然温岐不太情愿,但他更不希望姜蘅生他的气,于是还是选择了妥协。   “好吧。”   半个时辰后,姜蘅独自一人回到了贺兰府。   温岐不但帮她消除了身上的痕迹,还帮她恢复了体力,让她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仅仅几日没回,贺兰府的仆役们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如果说以往多是恭敬与艳羡,那么现在又多了一层隐隐的畏惧。   大概是因为听说了她在簪花会的事迹?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把她传成什么样了。   姜蘅并不在乎这些,她只关心贺兰越急吼吼把她叫回来的意图是什么。   她来到议事厅外,远远看见贺兰攸正倚靠在廊下,目光遥遥落向她。   “那家伙居然会放你回来。”贺兰攸笑了笑。   姜蘅看了他一眼:“温岐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贺兰攸:“是么?”   姜蘅没有再跟他多言,直接推门进入。   贺兰越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见她进来,立即起身迎道:“蘅儿,你可算回来了。”   又开始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了。   姜蘅扯了下嘴角,平静道:“父亲,听说您在找我?”   “你消失了将近一日,我找你不是理所当然?”贺兰越细细地打量她,“还好,没有受伤。”   姜蘅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   贺兰攸懒散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蘅儿,昨日你从谢府离开后,是一直和神君待在一起吗?”贺兰越收回视线,关怀地看着她。   姜蘅点点头:“是的,就在他暂住的那处住宅。”   贺兰越欲言又止:“那神君对你……”   “他对我很好。”姜蘅接道,“没有伤害我,还请我吃了点心。”   贺兰越心下微讶。   他本以为那些食材是上古妖兽拿去做其他用途的,没想到竟然是用来做点心给姜蘅吃。   这个发现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贺兰越看着姜蘅,斟酌道:“蘅儿,你老实告诉爹,神君对你……是否有特别的情意?”   他问的倒是直接。   姜蘅察觉到贺兰攸的视线也转了过来,她抿了下唇,低声道:“是。我对他亦有此意。”   贺兰攸的目光似乎更尖锐了,姜蘅依然保持平静,不暴露任何情绪。   倒不是她有多想把她和温岐的感情公之于众,实在是昨天温岐在簪花会上做的太彻底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俩关系亲密,隐瞒也没有意义。   况且她也想看看贺兰越的反应。   说完这句,姜蘅就一直盯着贺兰越,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惜,没有任何收获。   贺兰越不愧是公认的老狐狸,听到她直接承认,也没有露出任何反常的表情,只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了然叹气。   “果然如此。既然你们互相有意,昨日神君会做出那番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姜蘅没有回应,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昨日我离开簪花会时,俞家二公子曾私下找过我。”贺兰越缓缓道,“他有意向你提亲,不过被我推拒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姜蘅有点意外。   她没想到那个俞江晏也挺执着,在看到她和温岐在一起后,竟然还没放弃娶她的念头。   “当时我就猜测,此事神君多半不会同意。”贺兰越意味深长,“至于蘅儿,你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同意吧?”   “是。”姜蘅答道,“我只对神君有意,不可能再看上别人了。”   “如此也好,我这个做爹的总归是放心了。”   贺兰越顿了顿,温声道:“既然你与神君情投意合,不如由我牵头,让你与神君成亲如何?”   一瞬间,隐没在灵识中的幽蓝微光倏然亮起,犹如蝴蝶振翅,翩跹浮掠。   姜蘅一愣:“成亲?” 第81章   姜蘅没想到贺兰越会提议让她和温岐成亲。   她当然不会排斥和温岐成亲, 但问题这是贺兰越的提议,那她就得好好考虑了。   不过从温岐的反应来看,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和那个怪物成亲?”不等姜蘅开口,贺兰攸已经先她一步冷笑出声,“你是真的疯了吧,就这么想跟‘神君’攀亲?”   “攸儿,谨言慎行。”贺兰越沉沉看着他,“你如今也这么大了, 连这点道理都要为父教你吗?”   贺兰攸脸上的嘲讽意味更为明显:“你连亲生女儿都能抛弃,现在倒开始以父亲自居了?”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屋里的气氛转瞬降至冰点。   姜t蘅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我明白父亲是为我好, 只是成亲这种事实在太重大了,还需从长计议。”   贺兰越将目光转向她,脸上浮起些许欣慰:“这是自然。我也只是提议,具体还要你与神君自行定夺。”   他表现得倒是开明,但姜蘅相信, 只要他存了这个心思, 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推进下去。   更不用说他对温岐似乎一直都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姜蘅收敛心绪, 低眉顺眼道:“多谢父亲谅解。这件事, 我会与神君郑重考虑,等得出结果再来答复您。”   “好, 那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贺兰越又恢复了慈父的姿态, 刚才面色阴沉的模样荡然无存。   姜蘅没再多说什么, 行了个礼便与贺兰攸一同离去。   两人走出议事厅,一路无言。   直到路过之前的那座亭子时,贺兰攸忽然止步, 开口叫住姜蘅。   “你真的要和那家伙成亲?”   姜蘅微讶,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件事,但还是如实答了:“不确定,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她根本没打算答应贺兰越的这个提议,但并非是因为不愿和温岐成亲,而是不想以贺兰蘅的身份和他成亲。   有种会让贺兰越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况且温岐是活了上千年的大妖,而她是孑然一身的穿越者。他们都与世俗世界格格不入,也不需要被世俗的成规滥调所束缚。   她可以和温岐成亲,也可以不成亲,这取决于她想不想,而不取决于她应不应该。   贺兰攸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既然你对他有意,当初又为何要离开神山?”   “因为我当初对他还是恐惧居多,而且那时我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姜蘅诚恳地说,“抱歉,利用了你的同情。”   贺兰攸耸了耸肩:“你不用对我道歉,我把你救出神山,也不是因为同情。就算你当初不愿意离开神山,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带走。”   姜蘅点头:“我知道,因为我是你妹妹。”   “不全是这个原因。”贺兰攸低头看她,漆黑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烁,“如果妹妹不是你的话,我未必会带她走。”   姜蘅微怔:“……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贺兰攸笑了一下,“姜蘅,你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   他很少会喊她的名字。   而且是她原本的名字,没有冠以贺兰的姓氏,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仿佛也在这一刻消融、模糊。   下一秒,贺兰攸眉心微跳,一道极为恐怖的视线对准了他。   森寒、刺骨、杀意汹涌,几乎凝成实质。   这个视线……那家伙也在这里吗?   贺兰攸于心底冷嗤一声,继续看向姜蘅。   “其实我最初只是有点好奇,想看看这个双生妹妹跟我长得像不像,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他用一种旁若无人的态度不紧不慢道,“但在遇见你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个妹妹似乎也不错。”   姜蘅抿紧唇,不敢说话。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蝴蝶就会飞出来杀掉贺兰攸。   “我以为你会需要我。”贺兰攸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人比我更接近你,毕竟我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理应会互相吸引,不是么?”   姜蘅静了一会儿,说:“也不一定。”   她很想告诉贺兰攸,自己虽然和他流着相同的血,但并不是他真正的妹妹。   如果他真的感应到了这种吸引力,那也是因为这具躯体,而不是因为她。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毕竟这里是贺兰府,而这又是她最重要的秘密。即使贺兰攸完全值得信任,她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将秘密说出来。   贺兰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突然问道:“你在那家伙面前也这么冷静吗?”   姜蘅神色不变:“他是我喜欢的人,你是我哥哥,这种事没有可比性。”   贺兰攸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   姜蘅觉得气氛有点僵。   她一心想着赶紧回去安抚温岐,没有再说什么,抬腿便要离开。   贺兰攸看着她低敛的侧脸,微微歪头,平静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你对他的感觉真的是喜欢?”   姜蘅身形一顿,转头看向他。   “是,非常确定。”她用一种认真又肯定的语气轻声说,“我喜欢温岐,喜欢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如果温岐消失了,那我情愿孤独至死,也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   说完,她冷静地与贺兰攸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亭子。      姜蘅一个人回到居住的院子。   几日没回来,院子里依然保持得很干净,那些负责打扫的仆役一见到她,便自觉出去了。   姜蘅有点忐忑。   自从她和贺兰攸说了那些话之后,隐没在灵识里的蝴蝶便再也没有动静了,她也再没有感受到温岐的视线。   明明在她回来之前,温岐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像刻进她的身体一样,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难道他生气了?   不至于吧……她刚才又没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   姜蘅不确定。   她心不在焉地推开门,刚一走进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从身后环住了她。   熟悉的幽冷气息随之笼罩下来,像薄雾一样丝丝缕缕,无声地包裹她、渗透她。   姜蘅颈后一凉,温岐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他细细啄吻她颈侧的痣,湿润的吐息拂在她耳后,修长高挑的身体紧贴着她,体温隔着衣物迅速传染。   从上到下,严丝合缝。   一阵深入骨髓的酥痒顺着尾椎攀爬而上,姜蘅不由挺直腰肢,却被温岐锢得更紧。   姜蘅很快就热了起来。   她侧过头,与温岐交颈接吻,胸腔里的噪音杂乱而清晰。   “你怎么在这里?”她小声问道,呼吸略微急促。   “我过来等你。”   温岐与她气息交缠,双手牢牢按在她腰际,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等我?”姜蘅眨了下眼,“你不是已经用化身跟着我了吗?再说我很快就去找你了,干嘛多此一举?”   温岐轻声道:“我等不及。”   仅仅用化身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无法忍受他们之间隔着距离,更无法忍受其他人占用她的时间。   他无时无刻不想见她,无时无刻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姜蘅只知道温岐占有欲很强,却没想到他这么离不开她,连稍微分别一会儿都受不了。   姜蘅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我跟贺兰攸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嗯。”温岐低低应声,开始吻她的锁骨。   她根本想象不到,他在听到那番坚定的答复时,有多喜不自胜。   愉悦、狂喜、心脏难以抑制地震颤。   这是她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明确表达对他的喜欢。   不是欺骗,不是敷衍,而是认真肯定的宣告。   仅仅只是那一句话,便能瞬间熄灭他所有的郁气与不快,让他的脑海里仅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她。   尽快、立刻。   “那我跟贺兰越的那些话呢?”姜蘅继续问,“你也听到了吧?”   “嗯。”温岐声音轻柔,“他想让我们成亲。”   “对……”姜蘅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连忙抬手打断他,“你怎么想?”   温岐被她打断,喉结焦灼地动了动,但还是温驯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觉得很好。”   姜蘅微讶:“什么很好?你是说成亲这个提议很好?”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你不想和我成亲?”   “不是。”姜蘅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贺兰越这个人太阴了,他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八成已经想好了怎么算计你,我不想让他得逞。”   温岐喜欢她这个解释。   姜蘅继续道:“而且,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女儿,如果现在成亲,那就得把他奉为高堂,那也太奇怪了……”   就算真的成亲,她也不想让贺兰越、以及其他那些各怀鬼胎的家族来见证她的亲事。   只要有她和温岐就足够了。   “你不想让他出现的话,我可以杀了他。”温岐俯首抵在她颈侧,薄唇贴着她的动脉,带起细微的震动。   姜蘅:“也不用这么直接……”   贺兰家如今是四大家族之首,而贺兰越又是迄今为止实力最强的家主,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而且姜蘅一直对贺兰越的身份抱有怀疑,她想知道,这个人为何要搜寻有关上古妖兽的古籍,他盯上温岐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如果那个术法没有失传就好了……”姜蘅遗憾地叹了口气。   温岐柔声问道:“什么术法?”   其实他对术法并没有兴趣,但他很乐意为姜蘅解决难题——只要能让她露出兴奋的神情。   他喜欢看t她的任何表情,兴奋的,开心的,哭泣的,濒临失控的……   只要是因他而起,都会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就是这个。”   姜蘅转过头来,轻轻抵上他的额头,将残缺的术法传给他。   金色字符在二人额间隐约浮现,闪烁了几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温岐眼睫低垂,静静思索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这个术法,我曾经见过。”   姜蘅讶异地眨了下眼:“你见过?”   温岐轻应一声,接着咬破舌尖,鲜血渗流而出。   “张嘴。”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张口,“我喂给你。” 第82章   这不是温岐第一次将妖血喂给她, 也不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喂给她。   在神山时,他经常亲自将自己的血渡入她口中, 以此来帮助她消化术法,提升修为。   按理说,姜蘅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但这次的情况却与之前都不相同。   温岐依然站在她身后,从后面环抱住她,修长有力的手指却捏紧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朝向自己。   姜蘅不得不侧过头来与他亲吻。   她从温岐的舌尖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某些来自后方的变化。   存在感非常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将手伸到身后。   但温岐却把她的手轻轻拨开了。   “专心点。”他将她唇角的血丝舔干净,“这个术法有点难度。”   姜蘅不确定是术法本身有难度, 还是在这种时候学起来很有难度。   但她很快便没有闲心琢磨了。   温岐的妖血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心脏狂跳,大量繁复晦涩的金色符文在她的脑海中凝聚、成形,逐渐化为她熟悉的文字。   原本残缺不全的术法正在快速填补,许多空白的地方也在被慢慢注入、填满。   如同给失传已久的古籍查漏补缺一般, 灵力精准仔细地探过每一处, 反复核对, 没有漏掉一丝空隙。   姜蘅终于看到了完整的术法。   正如温岐所言, 这道术法的确有点难,和她之前学的那几道贺兰秘术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她必须集中注意力, 才能顺利地理解、领悟这道术法。   然而此时此刻, 对她而言, 集中注意力反而是最困难的一件事。   她看不到温岐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温度、以及胸膛传来的震动。   她突然有点庆幸,还好温岐没有把蛇尾放出来, 不然再被蛇尾缠上,她根本就站不住。   然而她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她便头昏脑涨,摇摇欲坠。她本能地想要扶着什么,于是俯身撑住桌案,指节泛白,滴落的热汗迅速将案上的话本打湿。   温岐送给她的猎弓就摆在这里。   之前姜蘅一直将它放置在平稳的架子上,从未取下过。此时猎弓正连同架子摇晃不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阿蘅,”温岐在她耳后低低出声,“学会了么?”   姜蘅艰难喘气:“快了……”   温岐吻了吻她纤细湿黏的后颈:“什么快了?”   姜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翻腾不止的热潮几乎将她淹没,她神志不清,无法思考,更无法呼吸。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温岐才将她抱到榻上,轻柔细致地为她清理污迹。   姜蘅疲惫不堪地躺在他怀里,开始回忆刚才修补的术法。   在温岐的帮助下,这道术法已经修复完整。她试着领悟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融会贯通了。   这大概也是温岐的功劳。   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个过程有没有起到辅助的作用……   姜蘅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抬头对温岐说:“我好像已经学会了。”   “我知道。”温岐含笑看着她,“你这么聪明,没有什么术法能难倒你。”   姜蘅被他夸得很不好意思。   “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真的看到别人的记忆。毕竟这个秘术已经失传很久了,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温岐想了想:“你可以在我身上试一下。”   姜蘅一愣:“这样好吗?”   虽然他很强大,不会被术法伤害,但这毕竟是让自己以外的人窥见记忆,怎么想都太私密了。   “没事。你可以拥有我的一切,自然也包括记忆。”温岐慢慢抚过她的蝴蝶骨,“不过,屠城那段最好不要看。”   姜蘅眨眼:“为什么?”   温岐目光低柔:“我怕吓到你。”   姜蘅觉得他想多了。   她既然决定跟他在一起,就会接受他的一切。更何况,在喜欢上他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的这段过去了,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退缩?   “不会的。”姜蘅伸手抱住他的腰,“那我开始了?”   温岐轻轻应声:“嗯。”   姜蘅闭阖双目,按照术法中所写的那样默念法诀,接着睁开双眼,以瞳为镜,映出温岐温和平静的面容。   贺兰家的秘术,全部以镜子为媒介,只有这道术法无需使用真正的镜子,而是以眸代镜,映照出被施术者的记忆。   姜蘅只觉眼前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紧接着,她的视野陡然变幻,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看到了熟悉的山峰、密林、神庙。   是神山。   姜蘅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现在的神山。   而是六百年前的神山。   彼时的神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大名鼎鼎的不周山。   这里显然还未布下结界。   姜蘅站在远处,看见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凡人从神庙里走出来,一边对着神庙的方向虔诚参拜,一边提着空食盒往下山的方向退去。   这些人大概是来供奉温岐的。   待到他们走后,姜蘅进入神庙,里里外外大致打量了一番。   果然,庙里打扫得很干净,供桌上放着新鲜的食物和美酒,一看就是刚摆好的。   姜蘅抬头看了一眼供桌后面的神像。   一尘不染,头颅完好,与温岐倒是有几分相像。   可惜,神像的表情太悲悯了。姜蘅一看就知道,雕刻这座神像的人一定没有和温岐真正接触过。   温岐永远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姜蘅走出神庙,正打算去竹楼看看这个时期的温岐,周围景象陡然一变。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竹楼外。   除了她,这里还有数十个陌生人。这些陌生人有男有女,有些看着还很年轻,有些已至中年,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因为这些人并非真实存在,因此姜蘅无法依靠灵力辨别他们的身份。   但从面貌与状态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修士,且修为不低。   莫非他们就是封印温岐的那些人?   姜蘅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竹楼的门打开了。   一名身着绀色宽袍的青年走了出来,身形修长,面孔柔和,正是温岐。   和六百年后相比,此时的温岐在外貌上没有丝毫不同,只是气质更为疏离,看人的眼神也更漠然,有种毫不掩饰的妖性。   姜蘅心想,如果她第一次见到的温岐是这个样子,那她多半不会相信他。   毕竟这个时期的温岐太没有“人味”了。   “不周神君,冒昧打扰您实在抱歉,只是如今圣魔降世,人族危在旦夕,只有您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了!”   温岐一出来,那几个修士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求。   姜蘅闻言,不由面露惊讶。   圣魔降世,人族危在旦夕?   她之前怎么没听过这段历史?   “人族危在旦夕,与我有何关系?”温岐微微侧头,露出冷漠而困惑的神情,“我又不是人族。”   “这……您虽不是人族,但人族一直敬仰您,很多百姓也世代供奉您,他们是诚心诚意地爱戴您啊!”前来请求的修士焦头烂额,“看在那些可怜百姓的份上,还请您救救他们!”   温岐听了他的说辞,神色并未变化,依然保持无动于衷的冷漠。   “但我并未受过他们什么好处。供奉之事,也不是我要求的。”   没想到这个时期的温岐这么油盐不进。   姜蘅差点笑出声。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样的温岐冰冷、残酷、毫无人性,但她却只觉得可爱。   她对温岐有种盲目的爱意。   况且,她也不觉得温岐的想法有何问题。   凡人敬仰他、供奉他,并不代表他就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   说到底,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行为而已。   “这……”   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这时,一名玄衣男子站了出来。   “神君,诚然人族的供奉与您无关,但您默许了他们的供奉,这本身就是一种接纳。”男子不急不缓道,“不知您注意到了没有,这段时日,来上供的百姓越来越多了。您给t予了他们希望,如今却对他们置之不理,这何尝不是背信弃义?”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连忙对他使眼色,但温岐却并未气恼。   他没有出声,反而露出了微微思索的神色。   姜蘅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他了。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神情,她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他一定会答应。   “我明白了。”温岐淡淡开口,“圣魔在何处?”   果然。   看着那些修士满脸错愕的表情,姜蘅心中一片淡定。   温岐之所以会答应他们对付圣魔,并不是因为他怜悯人族,而是因为他不想“背信弃义”。   甚至姜蘅觉得温岐的想法可能更简单。   他只是不想被更多人打扰而已。   “神君,您这是答应了?!”众人接连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这是圣魔前几次出没的消息,请神君过目……”   姜蘅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个最先开口的人姓钟,而后来说话的玄衣男人则姓贺兰,全名贺兰渊。   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就是钟家与贺兰家的祖先。   换句话说,封印温岐的,也是这群人……?   姜蘅刚意识到这一点,周围景象再次变幻。   天上阴云翻滚,不见一丝日光。   魔气覆顶,浓雾重重,两种可怕的威压分庭抗礼,几乎遮蔽万物。   姜蘅认出浓雾中的身影是温岐,而被魔气包裹着的人形,应该就是圣魔了。   说是人形并不准确,因为姜蘅只能勉强看出四肢和脑袋的形状。   比起人形,那玩意儿更像是一团长了四肢和脑袋的肉块。   或许这就是神与魔的区别?   温岐就算长了蛇尾,也依然兼具美感与力量感,不像那团肉块,长得十分随便。   天昏地暗,神魔在上空殊死对战,那些修士则在地面上保护无辜恐慌的百姓。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混乱的场面,不由攥紧手心。   即便知道温岐最后安然无恙,但在亲眼见到圣魔的可怕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然而温岐本人似乎冷静许多。   他甚至没有受伤,便逼得圣魔节节败退。   随着上空的魔气愈来愈少,圣魔倏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接着轰然炸开。无数肉块急坠而下,化作漆黑的脓水,纷纷散落。   地面上的修士见此情形,慌忙掐诀结阵。   但那些脓水的穿透性实在太强了,护身阵根本无法隔绝。除了少数修为高深的修士躲过了散落的脓水,地面上的大部分人都被脓水覆盖了。   转眼间,越来越多的百姓哀嚎起来,他们的身体迅速肿胀、溃烂,变得畸形而可怖。   姜蘅震惊了。   她完全没想到那些脓水的威力这么惊人,更没想到这种魔化似乎还有极强的传染性。   有些人即使没被脓水碰到,但只要那些魔化过的人碰了他们,就能把这种症状传到他们身上。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及时阻止,扩散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姜蘅立即看向上空。   浓雾之中,温岐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他仅仅思考半刻,便毫不迟疑地抬起一只手——   浓雾翻涌,骤然化作无数利器,尽数刺向地面。   伴随着呼啸的铮鸣声,地面上哀鸿遍野,一具具躯体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整座城池。   看着地面上数不清的尸体,那些躲过一劫的修士神色惶恐,每个人看向温岐的目光都充满了畏惧与忌惮。   温岐并未将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但一旁围观的姜蘅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眼中忌惮极深,比起怜悯那些魔化的百姓,恐怕他们更担心温岐会威胁到自己。   景象一转,姜蘅再次回到了神山。   温岐正无所事事地坐在竹楼里烹茶,楼外薄雾弥漫,阴雨绵绵,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姜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那些修士应该已经联手设下了结界,所以山上才会如此清净。   站在温岐的角度,这种行为应该算是毫无疑问的背叛。   不过温岐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和之前一样,他整日烹茶种花、看书写字,时不时编撰百科,日子过得充实而平淡。   偶尔有外来者进入结界,他也从不过问。最多在他们进入薄雾的时候粗略扫一眼,之后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这样平淡无澜的生活,他重复了六百年。   对凡人来说,六百年实在太漫长了,但对温岐而言,似乎也没什么。   他好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即使遇到了伪装而来的修士,他的情绪依然平淡。   就连在杀死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波动,如同踩死蚂蚁一样稀松平常。   所谓的对抗圣魔、屠戮百姓,仿佛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小插曲。   因为不在意,所以被恐惧也无所谓,被封印也无所谓。   一切都无法撼动他,一切都无法影响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凡人少女来到神山,闯入了破败的神庙。   她太脆弱了,脆弱而渺小,像失去庇护的幼兽,随时都会丧命。   温岐对她没什么兴趣。   然而五天过去了,少女并没有死。   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透过湿冷的薄雾,温岐看到了她坚忍挣扎的姿态。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第83章   姜蘅在温岐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   她惊奇地发现, 自从温岐开始注视她,记忆的视角和重心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在注意到她之前, 无论发生什么,她所看到的记忆都是旁观视角。   她可以在记忆中看到温岐,看到神山,也可以看到渺小模糊的芸芸众生。   她是完完全全游离于记忆之外的,她看到的景象也不带有一丝个人情感,仿佛只是一种客观平静的描述。   但在温岐注意到她之后, 这段记忆似乎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记忆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无论是在何时、何地,视野的中心永远都是她。   她的音容相貌开始占据他的全部记忆,夺走他的所有心神。   他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跟随着她。   即使这只是温岐的一段记忆, 姜蘅仍然在观看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   这是她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爱意。   浓烈到只是看着温岐眼中的自己,都会让她产生被紧紧缠绕的窒息感。   原来他平时都是用这种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吗?   原来从那时起, 他就开始牢牢锁定她了吗?   姜蘅的心脏剧烈收缩, 绵延不断的震颤顺着血管与神经迅速蔓延。心室仿佛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但她并不痛苦, 反而有种甜蜜的满溢感。   “阿蘅,你还好吗?”   耳边忽然响起担心的声音, 姜蘅恍惚地眨了眨眼, 看到温岐近在咫尺的面孔。   “温岐……”她与他四目相对, 清透晶亮的眼眸微微闪动,“我看到你所有的记忆了。”   温岐一怔,按在她肩膀的手指不觉收紧。   “吓到你了么?”   姜蘅摇了摇头, 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温岐似乎有点紧张。   看着他隐隐不安的神情,姜蘅只觉得心脏好像皱缩得更厉害了。   她不由捧起他的脸,微微起身,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   温岐有一瞬间的怔忪。   姜蘅看到他的睫毛轻颤一下,紧接着,脸上浮起了一点微妙的浅红色。   姜蘅眨了眨眼,惊奇地盯着他。   他居然脸红了。   明明不久前才对她做了那种事,现在居然会因为她的一句喜欢而脸红……   姜蘅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坍塌了。   她忍不住又凑过去,唇刚一沾上,温岐便迅速地回应了。   这是一个过分缠绵的吻,不掺杂任何情欲,却依然让人心跳剧烈。   好像怎么吻都不会腻,吻多久都不满足。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辗转纠缠的声音无比清晰。   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意犹未尽地分开了。   姜蘅搂着温岐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好奇地抬头看他。   “所以那些人就是在圣魔死后,把你封印在神山上的吗?”   “算是吧。”温岐回忆了一下,“我也不确定具体是何时,等我发现的时候,结界已经存在了。”   看来那群人还是等他回到神山,彻底放松警惕后才布下的结界。   姜蘅在心里将那群人暗暗鄙夷一番,然后才继续问道:“这么说,其实你一开始就能破解封印,只是不想下山,才任由结界存在这么多年?”   “自从有了结界,山上清净了许多。”温岐轻轻摩挲她微肿的嘴t唇,“对于这点,我还是挺满意的。”   ……合着他对这个结界是满意的态度,怪不得几百年都没想过破解。   “那……”姜蘅犹豫几秒,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我之前在幻境血河里看到的人脸,是不是就是被你杀掉的那些人?”   她记得很清楚,倒映在血河里的那些人脸非常狰狞、痛苦,有些还能看出明显的肿胀,如同腐烂般可怖。   “是。”温岐停顿了一会儿,注视她的目光透出幽微的动荡,“吓到你了?”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她了。   “没有。”姜蘅非常肯定地对他说,“你永远不会吓到我,无论你做了什么事。”   温岐闻言,不由侧了侧头:“真的?”   姜蘅泰然自若:“当然。”   “那你第一次发现我是妖兽的时候……”   “那个是人之常情!”姜蘅被他说得脸都红了,“不要岔开话题,我说的是你屠城这件事!”   温岐脸上浮起浅浅笑意:“你说。”   “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你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吗?”姜蘅平复呼吸,语气逐渐认真,“还是会感到愧疚和痛苦……”   温岐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他眼睫微垂,安静地看着她。   “你想听实话吗?”   姜蘅对上他的视线:“想。”   温岐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轻缓的语调有种纯粹的残忍。   “其实我没有任何感觉。”   姜蘅心下一跳。   她并没有被他的回答吓到,相反,她发现自己又猜对了。   他果然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就像他不在意那些背叛他的修士一样。   “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怕你会因此畏惧我、离开我。”   姜蘅从他过分柔和的语调里感受到了浓烈而沉重的感情。   他依然不分善恶,也不通人性。   他的所有感情都围绕着她,因她而起伏变化。   姜蘅忍不住想,也许温岐并不是天性寒凉,只是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就像真正的蛇,虽然冰冷而疏懒,然而一旦锁定猎物,便会紧紧绞缠,至死也不松开。   “不会的。”姜蘅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浸染他,“我不是说了吗?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无论你做了什么事。”   温岐一瞬不眨地凝视她,微一低头,又覆上她的唇。   姜蘅配合地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   结束后,姜蘅舔了舔唇角,忽然想起一件事。   “现在我已经看了你的记忆,那你是不是也能看到我的?”   “恐怕不行。”温岐将她唇边的水泽擦拭干净,“这是贺兰家的秘术,有血脉限制,外人无法习得。”   姜蘅:“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术法的?”   要知道这个术法已经失传许久了,连贺兰攸这个贺兰家的未来继承人都没见过完整的法诀,但温岐刚才却一字不落地传给她了。   “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温岐想了想,“你应该在我的记忆里见到了那群修士吧?”   “嗯,见到了。”姜蘅说,“四大家族的人也在里面。”   温岐颔首:“当时为了找出圣魔的行踪,贺兰家的人曾经多次施展过这道术法。”   他停顿下来,姜蘅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由疑惑地追问:“然后呢?”   温岐侧了侧头,似乎不明白她在疑惑什么,但还是温柔地回答了。   “然后我记住了。”   “……”   姜蘅震惊得说不出话。   人家只是在他面前施展过几次,他就把这道术法完完整整地记住了?   这是什么可怕的学习能力?   难怪那群人忙不迭要把他封印起来,那么晦涩的家族秘术他看几眼就记住了,要是再让他多看几次,不得把他们的毕生所学都写成术法大百科??   “那……既然你看不了,可不可以通过我的眼睛来查看我的记忆呢?”姜蘅努力思考,试着提议道。   温岐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操作的可能性。   “如果让我的化身进入你的意识,再将术法施展的对象选为你自己,应该是可以的。”   “那就进来吧。”姜蘅看着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想让你看到我过去的记忆。”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目光像漆黑的泥沼,黏稠、深陷、令人沉溺。   他当然不会拒绝。   在遇见她之前,他对所有事物都没有兴趣。   但如今他却想了解她的一切,无论是她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温岐抬起手,蓝色蝴蝶在他的指尖幻化、凝结。   黑暗中,蝴蝶缓缓振翅,轻盈地飞到姜蘅额前,接着化作青蓝幽光,倏地没入她的眉心。   “好了。”温岐轻声道。   姜蘅深吸一口气,取出镜子,将镜面对准自己,默念法诀。   这次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的景象再度发生变化。   她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   和温岐相比,她的记忆实在太短暂、也太枯燥了。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   惨白的病房、麻木的父母、面目模糊的朋友……组成了她匆促又贫瘠的生命。   她甚至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她的身体太过孱弱,支撑不了她对外界的探索。她得到的爱也太过稀少,给予不了她足够的勇气与希望。   对上一世的姜蘅来说,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种解脱。   直到她与温岐相遇。   她的生命开始复苏,同时也开始惧怕死亡。   她知道他的爱扭曲、沉重、让人窒息。   但是那又如何?   这正是她想要的。   记忆很快便结束了,姜蘅静了一会儿,抬眸看向温岐。   “看到了吗?”她低声说道,“我不是真正的姜蘅,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   温岐吻了吻她的眼睛,比羽毛还轻,却蕴含着令人战栗的爱意。   “你是我的阿蘅。”   姜蘅心尖颤了颤,收紧双臂,再次搂紧他。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拥抱。   过了一会儿,温岐低低出声:“你真的不愿意和我成亲吗?”   “嗯?”姜蘅一愣,“我没说不愿意啊?”   温岐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垂头,用那双幽邃的暗青色眼瞳安静地注视她。   姜蘅:“……你实在很想的话,我明天去跟贺兰越说一下就好了。”   温岐若有所思:“听起来你不是很情愿。”   “没有啦。”姜蘅软软地安抚他,“只是不想让贺兰越占便宜罢了。只要你不介意,其实我也无所谓……”   “我不介意。”温岐蹭了蹭她的鼻尖,声音轻若呓语,“不过,你可以告诉他,我不喜被人打扰,成亲当日任何人不得出现。”   他倒是很会利用神君的身份……   “好,明天我就这么说。”姜蘅忍不住笑出来,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其实早就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只是温岐一直不放过她,她自己也被折腾得神志不清,继而便忘了这件事。   “吃吧。”温岐温柔地看着她,腰腹以下慢慢化作蛇尾,“你需要好好休息。”   姜蘅眨了下眼:“是真的休息?”   温岐低低应声,蛇尾轻柔地将她缠绕。   姜蘅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总觉得……在他眼里,她似乎变得更脆弱了。   是因为那段记忆的缘故吗?   姜蘅有点哭笑不得,但又沉浸其中。   她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蜷在温岐怀里,静静感受他的抚慰。   反正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就让她多享受一会儿吧。      次日一早,姜蘅独自一人去见贺兰越。   贺兰越平时忙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面,此时倒早早在议事厅候着了。   姜蘅过来的时候,他刚用完早膳,正在喝茶。   见到姜蘅,他放下茶盏,温然笑道:“蘅儿,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姜蘅微顿,补充道,“是和神君一起用的。”   说完,她仔细观察贺兰越的表情。   贺兰越果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果不是提前从谢冬宜那里得知此人有古怪,说不定她还真会被他这副慈父的样子给骗了。   “过来通报的人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我商谈。”贺兰越慈和地看着她,“可是要谈你的婚事?”   姜蘅点头:“我与神君已经商量过了。”   “哦?”贺兰越面露期待,“神君怎么说?”   “他说……他可以和我成亲。”姜蘅斟酌着说,“不过他不喜被人打扰,所以婚礼当日不能有任何人在场。”   “这是何意?”贺兰越第一次听说这种要求,神色有些不解。   “就是这门婚事不能有任何人参与的意思。”姜蘅耐心解释,“不需要前来庆贺的客人,也不需要长辈、好友,包括所有乱七八糟的人……过程能简则简,从头至尾只有我和神t君两个人就够了。”   “什么人都不能参与?”贺兰越眉头微锁,“我和你娘,还有攸儿也不能参与吗?”   姜蘅心想,一定要选的话,只有谢冬宜勉强能旁观一下。   他这个便宜爹肯定是不行的,贺兰攸更不行。   当然,她对贺兰攸没什么意见,主要是温岐的意见很大。   “都不能。”姜蘅摇摇头,“神君一视同仁,说了任何人不得在场,就绝对不会为谁破例。”   贺兰越沉默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罢,既然是神君的主意,我就不多干预了。不过我要确认一下,婚礼是在我们府上举行吧?”   姜蘅继续摇头:“在神君的府邸。”   贺兰越挑眉:“那座府邸只是神君的临时住处,地方那么小,在贺兰府不是更气派?”   姜蘅没告诉他,温岐最开始还打算回神山操办,离他们这些修士远远的,省得被打扰。   但姜蘅觉得回神山操办太麻烦了,不如就在这里办完,顺便还能看看贺兰越有什么打算。   温岐听从了她的选择。   对他而言,婚礼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仪式传达出的信息。   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姜蘅属于他,且只属于他。   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这是神君的决定,我只是负责传达而已。”姜蘅轻轻叹气,“父亲,这些话你得当面跟他说。”   她表现得很无奈,仿佛她做不了任何决定,也无法忤逆温岐。   贺兰越眼神莫测看着她,似乎在暗暗盘算什么。   少顷,他开口道:“既然蘅儿没有意见,神君又执意如此,那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姜蘅垂下眼睑:“多谢父亲。”   “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你喜欢就好。”贺兰越又露出慈爱的表情,“先回去吧,有其他想法再来告诉我。”   “好。”   姜蘅走出议事厅,故意放缓脚步,慢吞吞地往回走。   没过多久,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进入议事厅。   姜蘅记得那个人,他是贺兰越身边最亲近的下属。   她想了想,在脑内连呼三遍“贺兰攸”。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涌入体内,她抬手抚住胸口,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体征正在迅速消失。   这是贺兰攸当初赠予她的假死术。   她在初次窥见温岐的蛇尾时用了一次,还有一次假死的机会一直没用,留到了现在。   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确定自己已经彻底进入假死状态后,姜蘅快速接近议事厅,来到窗下,小心谨慎地往里看去。   贺兰越和他的下属正站在背对窗户的位置,凑得极近,不知道在秘密交谈着什么。   他们大概使用了某种隔绝声音的术法,即使姜蘅就躲在窗外,仍然听不到一点动静。   姜蘅没有纠结,直接在心里默念法诀,对贺兰越使用了提取记忆的秘术。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幻,她伏低身体,迅速查看这段记忆。   耳边的尖啸与哭嚎声格外凄厉,姜蘅凝神垂眸,发现自己正站在高高的屋檐上。   大量黑色脓水飞溅而下,地面上一片混乱,浓雾弥漫,人群像发狂的野兽般四处乱窜。   姜蘅愣住了。   这不是温岐与圣魔对战的那一日吗?   贺兰越在修士中都算年轻,怎么会有六百年前的记忆?   姜蘅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诡异感。   她想看看这段记忆的主人究竟是谁,但不同于查看温岐记忆时的抽离感,她在这里是完全沉浸的,就像游戏里的第一视角一样,她根本无法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   她只能继续看下去。   “圣魔竟然就这么被他消灭了?我没看错吧?”   旁边的男人震惊出声,姜蘅看过去,认出这是钟家先祖。   “你没有看错,圣魔的确被消灭了。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他竟分毫未伤……”   记忆的主人沉沉开口,姜蘅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如今圣魔已死,这些百姓怎么办?”另一名修士说道,“若放任他们不管,恐怕魔化会扩散得更厉害……”   “不急。”记忆的主人不急不缓,“看看神君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浓雾之上的温岐已然抬手,无数利器从天而降。   利器如亿万星辉穿透浓雾,密集锋锐,裹挟森冷杀意疾坠而下。   在场所有修士都被这一幕震撼得无法言语,直至地上血流成河,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他杀光了整座城池的人……”   “太危险了。照这样下去,如果哪天他想屠尽天下修士,岂不是也轻轻松松?”   “那怎么办?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群修士惊惶不已,有几个人甚至想先下手为强,就在这时,这段记忆的主人又开口了。   “不要打草惊蛇。”他说,“反正圣魔已死,他很快就会返回不周山。届时我们再群策群力,将他封印在山上即可。”   “封印?”钟姓男人神色狐疑,“莫非你已经有方法了?”   “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具体要如何操作,还需要各位倾力协助……”   此人边说边收起手中的镜子,镜面映照出他一晃而过的面容,模糊而熟悉。   姜蘅瞬间恍然。   正是贺兰家的先祖,贺兰渊。 第84章   姜蘅昨天刚看过温岐的这段记忆, 因此对记忆中的贺兰渊印象很深。   虽然温岐本人对他并没什么印象,但姜蘅却记得很清楚, 贺兰渊就是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修士。   没想到最先提出封印温岐的人也是他。   姜蘅甚至怀疑,说不定早在温岐与圣魔开战之前,贺兰渊就已经在酝酿如何对付他的计划了。   毕竟他在说出封印这个提议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思考的间隙。   显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这都是六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最诡异的是,贺兰越为何会有贺兰渊的记忆?   难道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姜蘅还想继续看下去, 但假死状态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她继续待在这里,一旦假死状态解除,必定会被屋里的贺兰越发现。   姜蘅没有犹豫,即刻退出记忆, 转身快速离开。   她走得悄无声息,并未被贺兰越察觉。   意识到自己隐藏得很好,姜蘅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她刚走出没几步,一道身影突然从前面的亭子里走了出来。   对方身形挺拔,面孔清隽俊秀, 眼睛漆黑而明亮, 在阳光下闪动着不驯的细碎光芒。   ——贺兰攸。   姜蘅心跳骤停。   蛰伏在灵识里的蝴蝶忽然躁动起来, 姜蘅一边安抚, 一边走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率先开口。   贺兰攸歪头看她:“从你进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这里了。”   原来这家伙早就来了, 她竟然一直没发现。   估计他也用了假死术。   姜蘅不由暗暗懊悔:“你都看到了?”   “你指哪方面?”贺兰攸慢吞吞地说, “如果是指你偷窥贺兰越这件事, 那我确实看得很清楚。”   姜蘅:“……”   本来她没打算把自己刚才看到的记忆告诉他——或者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但既然被他撞了个正着, 那不说也不行了。   或许谢冬宜也该知晓这件事。   姜蘅想了想,低声道:“去谢夫人那里吧。”   贺兰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侧身给她让道。   二人一同向谢冬宜的小院走去,一路上很安静,谁也没说话。   姜蘅的心情有点复杂。   一来是因为昨天的对话让她有点尴尬,二来是因为她不确定贺兰攸现在是什么态度。   虽然他平日很讨厌贺兰越,但他毕竟是贺兰家的人,如果温岐真的与贺兰越起了冲突,他会站在哪边还不可知。   况且他与温岐本就互相看不顺眼。   姜蘅心下忐忑,不由时不时瞄他几眼。   就在她第三次偷瞄的时候,贺兰攸终于开口了。   “你一直偷看我干嘛?”他语气懒散,和往常一样,倒是没有一点尴尬。   “……随便看看。”姜蘅淡定回答。   “如果是想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贺兰攸继续懒洋洋道。   姜蘅疑惑:“反悔什么?”   “反悔你和那家伙的婚事。”贺兰攸侧头看着她,似笑非笑。   姜蘅:“……”   灵识里的蝴蝶躁动得更厉害了,她不得不揉捻眉心,将这份躁动平复下去。   “我不会反悔的,你不用再试探了。”她平静地说,“我刚才频繁看你,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对我和温岐究竟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贺兰攸摸了摸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你是想问,我现在是如何看待你和那家伙的吗?”   姜蘅点头:“算是吧。”   贺兰攸笑了一t下:“那当然是我天真的妹妹和她那令人厌恶的伴侣了。”   “……”   姜蘅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但不管怎么说,他似乎已经接受了她和温岐在一起这个事实。   虽然听上去不是很乐意——但至少让她放心了些。   大概是因为贺兰攸的态度很坦然,没过多久,姜蘅心里的那点尴尬也都消失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谢冬宜居住的小院。   谢冬宜正在院子里看书,见他们两人一起出现,顿时面露惊喜,起身迎了上来。   “蘅儿,攸儿,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姜蘅略一思忖,还是决定先不把成亲的事告诉她。   毕竟她又不能参加,告诉她反而徒增烦恼。   “是这样的,我刚才看到了一些东西……”姜蘅简明扼要地说,“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她与贺兰攸对视一眼,后者打了个响指,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屏障瞬间笼罩了整座院子。   谢冬宜不明所以,但见他们神色严肃,也没有多问,先遣散了院里的仆役,接着便与他们一起进了屋。   进屋后,谢冬宜关紧房门,三人在桌案前坐下。   姜蘅直奔主题:“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咱爹……贺兰越有点奇怪,再加上他总是暗戳戳地打探温岐,我就一直想找机会查明他的目的。”   谢冬宜好奇地问:“温岐是谁?”   “就是不周神君。”姜蘅顿了顿,看向贺兰攸,“还记得之前你传给我的那道秘术吗?”   “你是说那个回溯记忆的术法?”贺兰攸挑眉,“别告诉我刚才你对贺兰越使用的就是那个术法。”   “是的,温岐帮我修复了一下,现在可以用了。”姜蘅无视了贺兰攸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继续道,“总而言之,我在贺兰越的记忆里看到了六百年前的事情。”   “六百年前?”贺兰攸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准确地说,那不是贺兰越的记忆,而是贺兰家的先祖——贺兰渊的记忆。”   谢冬宜柳眉微蹙:“贺兰渊?他不是早就仙逝了么……我记得六百年前的积云山之变,他也参与其中,贺兰氏的绵延壮大,便是从他开始的。”   “对,就是那个贺兰渊。”姜蘅点头,“我不知道贺兰越为什么会有贺兰渊的记忆,但我确定没有看错,所以我怀疑……”   贺兰攸眯了眯眼:“你怀疑什么?”   姜蘅停顿一下,认真地说:“我怀疑,贺兰越和贺兰渊其实是同一个人,或者说,现在的贺兰越已经被贺兰渊取代了。”   谢冬宜曾经跟她说过,贺兰越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他是在某个时间段忽然发生变化,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一个人的记忆里不会无端出现与他无关的内容,除非他真的经历过。   “你是说,他被贺兰渊夺舍了?”谢冬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但贺兰渊早在几百年前就过世了,怎么会……”   “或许不是夺舍,而是某种特殊的复活术。”一旁静静思索的贺兰攸突然出声,“贺兰家有一门失传已久的秘术,讲的就是如何通过自身血脉复生还魂,但过程十分复杂,且几乎不可能成功,因此这么多年也没人尝试过。”   姜蘅想起同样残缺失传的记忆回溯:“说不定就是贺兰渊自己让这些秘术失传的。”   “这个可能性很大。”贺兰攸嗤笑一声,“不过如果他真的是六百年前的贺兰渊,那他这些年的古怪举动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若他是贺兰渊,那真正的越郎……”谢冬宜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姜蘅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果贺兰渊真的是在贺兰越体内复活了,那就说明真正的贺兰越早在贺兰渊复活的那一日便死去了。   姜蘅不由联想到自己。   如果谢冬宜知道她也不是真正的贺兰蘅,又会作何感想呢?   看着谢冬宜惨白的脸色,她实在不忍心再在她的伤口上扎刀了。   “无论他是怎么复活的,你们最好都小心点。”姜蘅语气凝重,“他从六百年前就开始算计温岐了,如今又急着张罗我和温岐的婚事,指不定又在谋划什么。”   “婚事?”   谢冬宜还没从震惊与伤痛中回过神,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顿时更迷惑了。   姜蘅:“……这个过会儿再说。”   “照这么推测,现在最应该小心的是你才对。”贺兰攸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吧?”   “知道。”姜蘅对上他的目光,真诚地说,“谢谢你提醒,我会小心的。”   贺兰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有多说。   在这之后,姜蘅又将婚事的来龙去脉与谢冬宜讲了一遍。谢冬宜越听越震惊,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贺兰攸一直在旁边添油加醋,让姜蘅很是头疼。   直到傍晚时分,姜蘅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温岐已经在等着她了,她一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姜蘅的口腔立即开始分泌唾液。   “饿么?”   温岐将她拉到案前,拿起准备好的帕子,温柔细致地帮她把手擦拭干净。   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姜蘅连连点头,口水分泌得更多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温岐柔声解释,“我让外面的人给我准备了食材。”   姜蘅早上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外面的仆役。   她告诉他们神君在这里,没事不要进去打扰他,如果他有什么需求,照做就行。   当时那些仆役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姜蘅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反正这里也有饭吃,你完全可以歇一歇的。”   虽然没有他做的好吃,但她这人不挑食,能吃就行,完全没必要麻烦他。   “无妨,我喜欢做给你吃。”   温岐笑意柔和,从袖中取出一颗圆润小巧的珠子。   这颗珠子比葡萄还要小一圈,剔透的深青色,随着转动呈现出流光溢彩的色泽,仿佛有生命一般,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这个美丽的色泽……让姜蘅想起了温岐欲望深重时的眼睛。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温岐只是浅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将珠子含入口中,俯身凑近她。他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指腹轻轻抚弄她的唇缝,耐心地一点点撬开她。   姜蘅被他弄得口干舌燥,不由微微张口,主动向他发出邀请。   下一刻,温岐低头吻了她。   姜蘅眼睫轻颤,感觉到他在用舌尖将珠子推给她。   珠子的质感很特殊,像蛇鳞一样光滑而冰凉。进入她的口腔后,却变得微微发烫,仿佛很快就会灼烧起来。   姜蘅甚至在这颗珠子上尝到了浓郁的、独属于温岐的气息。   她感觉不太对劲,但温岐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他勾过她的舌尖,将珠子推得更深,同时用手轻刮她的脖颈,迫使她做出吞咽的动作。   姜蘅喉间微动,将珠子咽了下去。   温岐似乎满足了,又勾着她纠缠许久。直到她喘不上气,他才从她口中撤出来,贴着她的唇慢慢厮磨。   “这是我的妖核。”伴随着交缠的呼吸,他轻声回答。 第85章   妖核?   那是什么?   姜蘅眉头微蹙, 本能地感到不妙。   “别怕。”温岐安抚地亲了亲她的下巴,“不会伤害到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蘅抬手覆上他的脸, 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你先告诉我,妖核究竟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核心之类的东西,他该不会把自己的修为凝聚在这颗珠子喂给她了吧?   看到姜蘅这么紧张,温岐不由满足地轻轻叹息。   “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只是我一半的生命而已。”   “一半的……生命?”姜蘅瞬间睁大眼睛。   这还不可怕吗?   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给她, 他究竟在想什么?   姜蘅无法理解,然而温岐却微微侧头,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他的目光轻而稠,“你不想要吗?”   “这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姜蘅欲言又止, 半晌,忍不住叹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她不知道,在看到她的记忆后, 他便产生了新的恐惧。   凡人的生命太短暂了。   即使她表现得再坚韧, 她的外壳都远比他脆弱得多。   随时都会被t破坏, 随时都会被摧毁。   她很可能会像她记忆中那样, 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消失。   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已经拥有她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度离开。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他想了很久。   在姜蘅安然入睡的时候, 他伸出手, 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脖颈、最后停留在她的胸口, 仔细感受她平稳的心跳。   她能活多久?   一百年?   二百年?   还是五百年?   她上一世只活了二十年。   只要一想到她会死去,温岐的心脏就止不住紧缩,像是要拧出血来, 每一次震颤都牵连出强烈的痛意。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忍受。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死。   他要永远留住她,永远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他想了整整一晚,也恐惧了整整一晚。   最后,他想出了这个方法。   把他一半的生命凝结成这颗妖核,让她服下,从而获得和他同等的岁月。   这样,她就不会死在他的前面了。   她会得到和他同样漫长的生命,和他一起活到最后一日,和他一起走进死亡的坟墓。   她会和他一起消逝。   “我希望……”温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你能永远属于我。”   姜蘅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   他在害怕。   害怕她会像上一世那样,过早地死去,过早地离开他。   他因她而恐惧。   姜蘅的心脏一寸寸塌陷。   她不由伸手搂住温岐的脖子,用充满爱意的语调柔软说道:“我现在已经属于你了呀。”   温岐抵上她的额头,蛇鳞从耳后一路蔓延而下:“还不够。”   他太贪婪,总是无法满足。   只有时时刻刻注视她,反复确认她的爱意,才能在无法遏制的躁动中获得短暂的安宁。   “那你属于我吗?”姜蘅眼含热意地看着他。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瞳孔通透而幽邃,倒映出她唇角带笑的面孔。   “当然。”   他叹息着将她的呼吸尽数吞没。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她就是他的唯一和全部,是他生命中的所有光彩。   他的血液因她而涌动,他的渴望因她而燃烧。   蛇尾于黑暗中悄然攀爬、缠绕。   月光透进窗内,照亮了姜蘅莹白纤细的手臂。   屋内喘息声不止,隐隐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似痛非痛,似愉非愉,随着姜蘅抓紧又松开的手,最后化作颤抖的、戛然而止的音调。   屋里再度静了下来,空气黏腻而闷热,几乎让人喘不上气。   姜蘅呼吸微弱,浑身无力。   温岐将她抱到桌案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喂她吃饭。   姜蘅吃了很多,终于恢复说话的力气。   “贺兰越的记忆,你也看到了吧?”   “嗯。”温岐一边将汤勺举到她唇边,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应该就是贺兰渊。”   姜蘅不解:“他不是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吗?怎么还能复活?”   “过去的确有一种通过血脉还魂的术法,不过施术的条件极为苛刻,几乎没有人能成功。”温岐说到这里,平缓的语气里有种微妙的不快。   姜蘅猜测他之所以不快,大概是因为这话贺兰攸也说过。   “什么条件?”姜蘅好奇追问。   温岐想了想:“需要一堆很难找的破烂,施术者自己的血,以及他后代的血。”   姜蘅似懂非懂:“这么说,用了这个还魂术的人只能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复活?”   温岐颔首:“而且不能确定会在哪个后代身上复活,全凭运气。”   那作为被他复活成功的容器,原本的贺兰越运气也太差了。   姜蘅默默思考,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他已经复活成功了,那他一直追着你不放又是为了什么?”   温岐不是很想猜测贺兰越这种人的想法。   但他对姜蘅一向有着无限的耐心。   “大概是忌惮我吧?”温岐继续喂她喝汤,“他修为不行,野心却不小。”   姜蘅:“……”   虽然说这个评价很客观,但她还是觉得,他这样未免太打击人了。   要知道贺兰越在修真界已经算是顶尖强者了,结果到了他的嘴里,只能换来一句“修为不行”。   如果让贺兰越听到,估计会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吧?   不过后悔也没用,毕竟他当年没杀温岐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姜蘅将勺子里的汤喝干净,继续道:“那我们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温岐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杀了他?”   姜蘅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温岐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等成完亲再杀吧。”   至少先让贺兰越把他与姜蘅的婚事昭告天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杀他也不迟。   姜蘅:“……好吧。”   她都懒得说,他心里那点小九九都写在脸上了。      钟府,密室。   四大家族的家主们齐聚一堂,面色凝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钟易明终于憋不住了。   “贺兰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帮你把女儿救出神山,如今又是和神君结亲……”王梧鸠冷笑,“原来我们忙活这么久,都是为你们贺兰家做嫁衣了?”   谢贽没有出声,一双浑浊的眼睛暮气沉沉,显然也是对贺兰越的举动颇有不满。   “诸位,稍安勿躁。”贺兰越不急不缓,“我若是真想与那上古妖兽攀亲,又何必特地跑来知会你们?”   钟易明:“那你是什么意思?!”   贺兰越沉静道:“那日在簪花会上的情形,相信诸位也都看到了。”   另外三人听到“簪花会”一词,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偌大的谢府,那么多大能前辈坐镇,却无一人察觉上古妖兽在场。不仅如此,对方还如入无人之境,轻易便将整个谢府的人都拖入幻境,让他们在幻境中体验了一把惨死的痛苦,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将他们放出来,行为实在嚣张至极,让人恨得牙痒痒。   原先他们只知道上古妖兽很强,但在簪花会之后,他们才对他的强大有了具现化的了解。   太强大了、也太危险了。   只要他想出手,恐怕整个修真界都无匹敌之人。   贺兰越见三人神色复杂,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过去还有个封印能困住他,如今他已毁掉封印,圣魔又早死在六百年前,这世上已无人能制衡得了他。”   王梧鸠细眉微皱,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太对,但也没有插嘴。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他与蘅儿的关系。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他对蘅儿的态度……”贺兰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很不一般。”   钟易明冷哼一声:“这还用看吗?人家都要成亲了。”   贺兰越笑了一下:“这便是我要说的重点了。”   一直沉默的谢贽终于沉沉出声:“这又是何意?”   “其实成亲之事,是我提出来的。”贺兰越扫视一周,一边留意众人的表情,一边说道,“当时我能看出蘅儿不太热衷,但次日她便改变主意了。虽然她并未透露太多,但我能看出来,此事的主导者应是上古妖兽。”   王梧鸠思索道:“你的意思是,上古妖兽对贺兰蘅执意颇深?”   “诸位仔细想想,他擅闯簪花会、包括破除神山封印,源头不都是为了蘅儿吗?”   王梧鸠沉默一会儿,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不会是想利用贺兰蘅来对付上古妖兽吧?”   贺兰越神色不变:“我正有此意。”   此话一出,钟易明也震惊了。   “可贺兰蘅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蘅儿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同样也是上古妖兽唯一的弱点,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贺兰越神色凝重,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况且,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好她的。”   王梧鸠面露嘲讽。   说的冠冕堂皇,分明就是没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也是,毕竟不是养在身边的,能有什么感情呢?   钟易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等他们成完亲吗?”   “不能拖到那时候。”贺兰越摇头,“据我推测,恐怕要不了多久,上古妖兽就会带蘅儿返回神山。届时,我们再想动手就很难了。”   王梧鸠眼神讥讽地看着他:“那你想什么时候动手?该不会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吧?”   “婚礼的确是最合适的时机。”贺兰越说,“或许你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钟易明与谢贽交换视线。   他们都很熟悉贺兰越的行事风格。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有计划了。   密室里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思忖这一提议。   不知过了多久,王梧鸠突然开口。   “我不干,你们谁爱干谁爱干吧。”   钟易明讶异地看向她t:“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还看不出来吗?有人满口为了家族苍生,其实不过是拿我们当冲锋陷阵的棋子罢了。”王梧鸠冷冷地看向贺兰越,“事不过三,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我绝不再犯,以后涉及上古妖兽的议事也不用叫我了,我们王家不会再趟这浑水。”   贺兰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家主可是怕了?”   “我当然会怕。”王梧鸠反唇相讥,“我可不像你,不仅不爱护自己的骨肉,还把他们工具用。”   上次王恕差点死在谢府,这件事一直让她心有余悸。   自那以后,她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上古妖兽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王梧鸠一向是个聪明人,尤其是在涉及王家利益时,她的脑子比谁都清楚。   只要不去招惹上古妖兽和他重视的贺兰蘅,就算没什么好处,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但若一旦惹了他们,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王梧鸠想法坚定,不再与他们多言,转身便走出了密室。   她一走,密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谢贽也缓缓出声:“贺兰家主,老朽有心助你,然而实则有心无力。你也知道,我谢家秘术需要与天地神灵沟通,而上古妖兽本就是这世上最顶端的神灵……”   言尽于此,其中传达的意思已然明了。   贺兰越点头致意,目送谢贽离开密室。   谢贽走后,这里便只余下两人。   贺兰越看向钟易明,沉静道:“钟兄有何打算?”   钟易明也有点打退堂鼓。   但钟家在四大家族一直排行最末,现在谢家与王家都退出了,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同样的,风险也很高。   他思忖再三,斟酌道:“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们钟家的秘术你也了解,只能在后方援助,恐怕无法在人前作战……”   “无碍。”贺兰越笑了,“与他们相比,钟兄的秘术才是最实用的。”   *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贺兰府又忙碌了起来。   虽然姜蘅说了婚礼能简则简,但贺兰越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所幸不需要她张罗,姜蘅也就随他去了。   温岐倒是想插手,却被姜蘅拦了下来。   他连婚礼究竟是什么都一知半解,姜蘅并不认为他能做好这项工作。   在此期间,姜蘅还从仆役的口中或多或少听说了外界对她的传闻。   可以说,她和温岐的婚事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以前还有人会在茶馆里议论她,说她是走了狗屎运的山野村姑,现在倒是没有这种声音了。   用仆役们的话说,那些人就算再憋不住,也只敢关起门在自己家里议论,在外面是断断不敢了。   毕竟不周神君在簪花会上做下的“壮举”,整个修真界都有所耳闻。   姜蘅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她不太想这么说说,但外界少些对她的议论与关注,对那些管不住嘴的人而言其实是好事。   毕竟温岐可没有她这样的好脾气。   如果被他听见了,他真的会当场送他们下黄泉。   这几日,除了操办婚礼事宜,贺兰越也会时不时喊她过去用膳。   姜蘅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每次从他那里用膳回来,都会让温岐帮她检查一下。   她怕贺兰越偷偷给她的饭菜里下毒。   而温岐每次都会温柔地告诉她:“放心,你现在很安全。”   姜蘅觉得……可能也没那么安全。   至少他在检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样让人放心。   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贯穿了,体内的酸胀感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还没有消散。   看来老话说的没错,蛇果然是一种非常重欲的动物。   此外,谢冬宜也在密切关注他们的婚事。   虽然已经知晓了自己不能参加,但她还是用心为他们挑选了最近的良辰吉日,并将自己最喜爱的玉镯送给了姜蘅。   贺兰攸什么都没送,他甚至没有出现。   姜蘅没有多问。   三日后,婚礼如期举行。   夜色静谧,月光如水。   姜蘅与温岐穿着繁复的婚服,从府邸的朱门一直走到厅堂。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姜蘅并不怎么在意这场婚礼,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这几步走的不是路,而是她全部的余生。   她将与温岐一起度过往后的日日夜夜。   整座府邸寂静无声,在摇曳的烛火中,姜蘅抬起眼睫,与面前的温岐四目相对。   “温岐……”她轻声低唤。   “怎么了?”温岐柔和地注视她。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温岐轻抵她的额头:“后悔什么?”   “我太草率了。”姜蘅轻叹,“我们应该认真办一次婚礼的……”   “没关系。”温岐在她的鼻尖轻啄一下,“以后想办多少次都可以。”   下一刻,他微微侧移目光,妖气如汹涌狂潮般席卷而出。   府邸外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夜幕上空泛起水纹似的涟漪,贺兰越的身影随之显现。   “原来你们早就发现了?”   他手持长剑,神色莫测,与六百年前如出一辙。   温岐与姜蘅对视一眼,姜蘅无奈叹气,烛火下的神色格外平静。   “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 第86章   其实在吞下妖核不久后, 姜蘅就又去查探了一次贺兰越的记忆。   为了进行得更顺利,她还请谢冬宜帮了她一把。   谢冬宜假借商量婚礼事宜, 把贺兰越叫到她的小院,跟他谈了将近两个时辰。   姜蘅抓住这个时机,把贺兰越的记忆看了个遍。   结束后,她终于可以百分百确认——贺兰越的确是被贺兰渊夺舍重生了。   贺兰渊似乎对长生有着强烈的执着,生前四处寻求延长寿命的法子,然而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直到他找齐了还魂秘术所需的那些法器。   正如温岐了解的那样, 这种还魂秘术是通过血脉传承的,所以为了让施术者有复活的可能,就必须让他的每个直系后代都留下封存的活血。   贺兰家的家传灵玉,就起到了这个作用。   贺兰渊在生前特意打造了那块名贵的家传灵玉, 以血脉作为连结,代代相传下去。   这样,只要灵玉保存完好,总有一天他会在某个后代的体内复活过来。   贺兰越就是那个被随机选中的倒霉鬼。   贺兰渊借着贺兰越的身体复活后,发现贺兰家已经被族老瓜分得差不多了, 便开始着手整治, 将权力一点点收回囊中。   他重新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年轻的身体, 集中的权力,崇高的地位。   但他还是不满足。   他发现当初被他封印在神山的上古妖兽依然存在, 并且活得很好,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   被封印了六百年, 非但没死,连一点衰老的迹象都没有。   那一刻,他产生了深深的嫉妒。   他费尽心机才终于复活过来, 而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就轻轻松松地活了上千年。   上天太不公了。   贺兰渊突然意识到,他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他不应该从那些延年益寿的秘术下手,他应该直接对上古妖兽下手。   只要得到他的躯体,得到他的力量,不就可以和他一样长生了吗?   贺兰渊重新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他开始搜寻各类秘卷古籍,搜罗一切有关上古妖兽的信息,试图从中钻研出长生的秘密。   但他还是一无所获。   凡人对上古妖兽的了解实在太少了,甚至还没有他这个六百年前的人知晓得多。   他的研究陷入了瓶颈。   为了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他不得不早做打算,开始培育贺兰攸。   他对贺兰攸的资质非常满意。   这孩子的天赋太高了,只要勤加修炼,活个三四百年不成问题。   他会成为最完美的容器。   为了将贺兰攸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贺兰越一边对他严厉培养,一边又纵容他的所有行为,早早便将灵玉传给了他。   毕竟是预定的容器,给他铺路,便是给未来的自己铺路。   贺兰越一直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执行着,直到他得知了姜蘅的存在。   当他发现上古妖兽对姜蘅的态度不一般,而姜蘅又恰好是他曾经丢弃的女儿时,他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贺兰渊过去的记忆到这里便结束了,之后发生的事姜蘅也都参与了,因此她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将要查看的记忆跳到最近这段日子。   收获颇丰。   她看到了贺兰渊与另外三大家族议事的全过程,也得知了他与钟家家主敲定的夜袭计划。   他们打算在成亲当日布下结界,再派人将府邸重重包围,t趁温岐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他一网打尽。   同时,他们还准备了后手。   就算最后贺兰渊还是无法制伏温岐,钟易明也会用纸魂保住他的性命。   反正钟府远在千里之外,而钟易明本人并不会参与这场夜袭,只要他及时收回纸魂,就算是上古妖兽也无法追踪。   说实话,他们的计划很周全,而且以贺兰渊的行事风格,很可能还有后手,怎么想都是万无一失。   但他错就错在,从始至终都低估了姜蘅。   在他眼里,姜蘅只是个运气不错的小姑娘,即使有点心眼,但也仅限于此。   他没想到姜蘅从一开始就在提防他。   得知他与钟易明的计划后,姜蘅便让贺兰攸前往钟家,提前做好准备。   对此,贺兰攸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没有拒绝。   毕竟他只是讨厌温岐,并不想让贺兰渊殃及姜蘅。   况且他也想干掉贺兰渊。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等到这一天。   整片夜幕泛起镜面般的棱光,贺兰渊笑了一下,手中长剑折射出锋利的寒光。   “好孩子,是为父小看你了。”   说着,他抬手挥剑,剑光在铺天盖地的镜面下化作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围袭而来。   这一招乍一看与贺兰攸之前在谢府使出的剑招很像,但攻势明显更猛,也更来势汹汹。   且因为是受镜面折射产生的剑影,很多剑影飞来的角度都很刁钻,密集得让人无法招架。   姜蘅立即掐诀,一道泛着幽蓝色的屏障浮现,将她完全笼罩。   贺兰渊这个老狐狸,亏他和另外三个家主议事的时候还说会尽量护她周全,果然都是骗人的。   服下温岐的妖核之后,姜蘅的灵力也愈发接近他。   贺兰渊看着那道满溢着妖气的护身阵,目光深沉,更多剑影急坠而下。   温岐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如同灵蛇般盘曲缠绕,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他与姜蘅重重包裹起来。   为了针对温岐,贺兰渊显然下了不少功夫。   之前在簪花会,温岐将贺兰攸的剑影全部打回,他与姜蘅毫发无伤,贺兰攸身后的那些人却差点惨死现场。   贺兰渊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特意在府邸上空罩下巨大的屏障。   这些屏障折射出斑斓剔透的棱光,不是镜面却胜似镜面,不仅可以反射温岐的攻击,还能强化他自身的术法,形成千军万马的围困之势。   由此可见,他对贺兰秘术的利用简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但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仍然还是不够的。   剑影犹如疾风暴雨,看似锐不可当,却始终无法刺穿盘结的藤蔓。不仅如此,浓雾也在不断吞噬着剑影,悄无声息地蔓延、扩张,恐怖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贺兰渊神色阴沉,倏地挥出一剑,剑影陡然调转方向,齐刷刷冲向夜幕上空的镜面。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漫天镜面瞬间被剑影击碎,化作无数碎片从天坠落。   镜面碎裂,府邸外的景象随之显现。大量修士躺在血泊中,有些手中的镜子已被震碎,淋漓鲜血洒在其上,折射出斑驳的血痕。   这些修士都是被瞬间释出的妖气波及而死,不过贺兰渊并不在意,对他来说,这些人原本就是用来迷惑视线的消耗品。   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是他亲自培养的精锐。   几乎在镜面碎裂的同一刹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浮现半空,他们同时手持银镜与利刃,鬼魅般向下袭去。   藤蔓可以抵御幻术,却无法抵御真刀实剑。   藤蔓刚遁入地面,下一刻,那些鬼魅般的身影从无数散落的碎片中闪现,利刃锋锐,直指碎片之中的温岐!   无处不在,避无可避。   温岐眼睫微抬,周身浓雾凝成森然巨蛇,呼啸着翻涌而起。   一瞬间,所有触及到巨蛇的利刃与身影都被搅碎,化作血花散入浓雾。   姜蘅一直凝神关注温岐那边的情况,忽然颈间一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蘅儿,再帮爹爹一次吧。”   头顶上方响起贺兰渊的声音,姜蘅视线侧移,在锋利雪亮的剑刃上看到了他阴晦的面孔。   原来她才是他的后手。   温岐的视线扫过来,脸上的表情平静至极,眼睛却变成了森冷尖锐的竖瞳。   姜蘅一动不动,暗暗思考对策。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了你。”贺兰渊笑了一声,握剑的手很稳,声音却有种癫狂的扭曲,“但我可以杀了她,对吧?”   温岐语调平淡,目光却直直盯着姜蘅:“杀了她,你会死得更痛苦。”   “谁更痛苦还不一定吧?”   贺兰渊将剑又抵近一分,姜蘅能感觉到隐隐的刺痛感。   转瞬即逝。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死。”贺兰渊缓缓说道,“这样吧,我们来谈个交易。把你的躯体给我,我就把她还给你,如何?”   温岐的瞳孔微微收缩,正要开口,姜蘅便先他一步回答了。   “像你这种废物,就算得到了他的躯体,也改变不了什么。”   “孩子,你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贺兰渊将剑又下压几分,沉声威胁:“我虽然暂时不杀你,但也同样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锋利的剑刃慢慢割开姜蘅的脖颈,划出一道平直细长的切口。   姜蘅屏住呼吸,在极为短暂的刺痛之后,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   明明贺兰渊这一剑割得很深,为什么她只感受到一点点的刺痛,之后便毫无感觉了?   而且,似乎也没有血渗出来……   不仅是她,贺兰渊也发现了这点诡异之处。   他眉头紧皱,陡然抬头看向温岐。   温岐正静静站在满地的镜面碎片中,他微微侧头,苍白修长的脖颈浮现出一道平直伤口,鲜血渗透而出,顺着脖颈缓缓流下。   姜蘅瞳孔骤缩,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本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伤口竟然转移到了温岐身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是贺兰渊的阴招?   姜蘅火气上涌,扭头怒视贺兰渊。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贺兰渊的表情比她还要迷惑震惊,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几乎是一瞬间,姜蘅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迅速看向温岐,果然,温岐的反应很平静。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发生,只是平静地对上姜蘅的视线,安抚地对她笑了笑:“阿蘅,别怕。”   怎么可能不怕啊!   即使刚才被剑刃割破脖子,姜蘅的内心依然很镇定。但此时意识到自己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会转移到温岐身上,她突然就慌了。   与此同时,贺兰渊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大笑。   “不周神君,你还真是糊涂啊!”他一边狂笑,一边毫不留情地将剑刺进姜蘅的胸膛,“不过也是天助我也。你已经不再无坚不摧了,不是么?”   温岐没有回答,他用那双苍青色竖瞳注视着姜蘅,神情一如既往平静。   姜蘅感觉不到任何痛意,但她能看到温岐的胸前正在汩汩流血。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像雪地里绽放的寒梅,慢慢洇出霜花似的痕迹。   姜蘅非常害怕,害怕得身体都在颤抖。   温岐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目光专注到了可怕的程度。   “阿蘅,”他轻声问,“你在担心我吗?”   姜蘅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我当然会担心你啊!你别说话了,快点解除我们之间的连接,不要再让贺兰渊伤害你了!”   她是真的在担心他,担心得浑身都在颤抖,声线已经带上明显的哭腔。   温岐微微垂睫,唇角上扬,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终于、终于满足了。   伴随着贺兰渊疯癫的狂笑,他抬起手,像拨动水面似的轻轻一划。   笑声戛然而止。   贺兰渊的头颅应声掉落。   姜蘅一愣,慌忙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贺兰渊已经歪倒在地,尸首分离,手中的长剑也化作雾气,无声消散。   姜蘅根本顾不得去管贺兰渊有没有死透,她一脚踩上锋利的镜面碎片,踉踉跄跄地跑到温岐面前。   温岐的身上还在流血,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触感温凉而微黏。   是真实的血。   “别担心。”温岐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沾着些微血迹,“只是小伤而已,修养几日便好了。”   姜蘅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是不是你之前在妖核上搞的鬼?”   温岐轻叹:“不是搞鬼,妖核就是这样作用的。”   姜蘅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温岐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势,伸手抱住她,俯首埋进她的颈窝,微颤的吐息轻轻喷拂在她颈间。   姜蘅的心跳与他渐渐重叠。   她t奇异地感知到,他现在很满足,非常满足,连带着呼吸都充盈着难以抑制的愉悦。   “服下妖核后,你的生命就和我连结在了一起。”温岐轻声解释,“无论你受到什么伤害,都会转移到我这里,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受伤了。”   姜蘅微微蹙眉:“那你之前说分给我一半生命……”   “也是这样运转。”温岐柔声道,“你的生命每流逝一分,我就会通过妖核转给你一分。直至我彻底死亡,这种连结才会断开。”   原来所谓的妖核并不是直接把生命分给她,而是慢慢吸收他的生命……   他真的疯了。   姜蘅的心脏狠狠皱缩,一时失去言语。   她静了很久,才艰难地慢慢开口:“那等我把你的生命都吸光了,我要怎么办?”   “继续活着,或者和我一起死。”温岐抬起脸,低柔地凝视她,“选择权在你。”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眸光闪动,安静而深刻地抱紧他。   “你明知道我的选择是什么。”   温岐轻轻笑了,低头覆上她的唇。      贺兰越的死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没有人知道贺兰越是怎么死的,另外三大世家也闭口不谈,贺兰越的死因就这么悬在了这里。   诡异的是,几乎是同一时间,钟家家主忽然对外宣布自己开始闭关,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   修真界对此议论纷纷,坊间更是传得沸沸扬扬,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一时竟盖过了不周神君与贺兰蘅的婚事。   然而,外界虽然不了解,姜蘅却对钟易明闭关的缘由一清二楚。   那日杀死贺兰渊后,没过多久,贺兰攸也回来了。   他取出贺兰渊断成两截的纸人,打了个响指,幽蓝火焰瞬间将纸人烧成灰烬。   “这老东西可算是死透了。”贺兰攸嫌弃地将手上的灰烬拍干净,一边拍一边往温岐的方向吹。   姜蘅:“……”   她用眼神安抚温岐,然后又问贺兰攸:“你把纸人带出来,没被钟家人发现吗?”   “发现了。”贺兰攸漫不经心地说,“不过都被我杀了,就剩个老头半死不活。”   姜蘅:“……什么老头?”   “钟易明啊。”贺兰攸瞥了她一眼,“除了他还有谁?”   姜蘅说不出话。   钟易明那个外形充其量是个中年男人,应该还没到老头的程度吧?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一起杀了。”   “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后来一想,那老头之前也算帮过我,先饶他一命好了。”贺兰攸伸了个懒腰,“需要我回去补刀吗?”   “不用了。”姜蘅摇头,“他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随他去吧。”   贺兰攸耸了耸肩,对此不置可否。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温岐目光微动。   贺兰攸问的是“你有什么打算”,似乎完全把他剔除了出去。   姜蘅悄悄握住温岐的手,如实回答:“接下来我们会先休息几天,然后离开这里。”   “离开?”贺兰攸挑眉,“你是贺兰家的人,为什么要离开?”   姜蘅:“也没人规定我不能离开吧?”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你的确不能离开。”贺兰攸言之凿凿,“贺兰越死了,贺兰家需要一个新的家主。”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个家主只能是你。”   “……我?”姜蘅惊讶地与温岐对视一眼,“贺兰越之前不是把你选为下任家主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他现在死了,之前的承诺也就作废了。”贺兰攸似笑非笑,“家主之位本应是你的,你只管接下便是。”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温岐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想用家主之位留下姜蘅,让姜蘅继续待在贺兰家。   低劣的手段。   姜蘅深深叹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真的不能继承家主之位……”   贺兰攸:“为何不能?”   姜蘅想了想,决定坦白。   “因为我并不是真正的贺兰蘅。”   说完,她抬手轻轻点触贺兰攸的额头,将穿越的记忆传给了他。   她已经将回溯记忆的秘术完整地还给了贺兰攸,同时因为融合了温岐的妖核,她的修为也大幅上涨,已经可以做到很多以前都做不到的事了。   比如像现在这样,选取一段记忆直接传给另一个人。   贺兰攸接收了她的记忆,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特别讶异的表情。   姜蘅奇怪地眨了眨眼:“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贺兰攸神情微妙,“跟我想得差不多。”   姜蘅一愣:“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猜到过,你有可能不是我真正的妹妹。”贺兰攸扫了温岐一眼。   温岐的神情很平静。   很显然,他也看过这段记忆了。   姜蘅很疑惑:“你是怎么猜到的?”   贺兰攸没有回答。   姜蘅不知道的是,像她这种天生灵胎却灵脉不显的特殊体质,除非之前死过一次,否则永远都只是凡人,绝不可能像其他修道者一样修炼、悟道。   而死人是无法复活的。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原本的贺兰蘅已经死了,有新的灵魂进入了这具身体,激活了沉睡的灵脉。   贺兰攸原本只是怀疑,但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中午,姜蘅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你的亲妹妹?”   他想,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那么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这不重要。”贺兰攸笑了笑,“无论如何,你现在就是贺兰蘅,你就是我的妹妹。”   温岐依然保持安静。   但姜蘅隐约觉得,他差不多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   “随便你吧,反正我不做家主。”   贺兰攸:“那谁来做家主?”   姜蘅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你啊!”   贺兰攸比她更理直气壮:“我也不做。”   贺兰越总共就这两个孩子,他们都不做家主,那还有谁能做?   姜蘅努力思索,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那就让谢夫人来做吧!”   反正谢夫人平日闲着也没事,而且她算是目前最了解贺兰府一应事宜的人了,把家主之位交给她,反而比她的两个孩子靠谱多了。   贺兰攸一怔,很快又笑了:“好啊。”   让他们的娘亲做家主也不错。   这样,以后只要谢冬宜一声令下,以姜蘅的性格,就算远在神山,也会赶回来见她的。   “谈完了么?”一直静默的温岐忽然开口,“我和阿蘅要休息了。”   姜蘅连连点头:“温岐受伤了,这段时间需要静养。”   贺兰攸轻嗤一声,一脸讥讽地走开了。   谁知道这个怪物是不是故意的。      一周后,温岐的伤势彻底恢复了。   其实以他的体质,远远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怪就怪在他自控力太差,每天都要缠得姜蘅下不了榻,伤口也是好了又坏、坏了又好,生生拖到了现在。   姜蘅有时甚至怀疑温岐是故意的。   似乎每次一看到她露出担心的表情,他就会变得格外兴奋、格外愉快。   当然,也会变得格外贪婪。   好在他终于恢复了。姜蘅开始计划接下来的打算。   第一步当然是先回神山。   等神山待腻了,就再动身,去其他地方转转。   她想和温岐一起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风景,好好品尝这个世界的美食,好好感受这个世界的流速。   反正他们的生命还很漫长,漫长到他们可以把世上所有有趣的、无趣的事情都体验一遍。   而她也知道,温岐永远不会拒绝她。   为了不让谢冬宜伤心,他们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悄悄离开了。   他们回到了薄雾弥漫的神山。   离开了那么久,神山还是姜蘅记忆中的模样,分毫未变。   晚风习习,姜蘅坐在窗边,发现自己当初摘回来的那株琉璃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桌案上。   她用手指蘸了点水滴上去,花瓣随之显现,晶莹剔透地挨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爱。   “这是你挪过来的吗?”她侧头看向温岐。   温岐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低头轻蹭她的脖颈:“除了我,你觉得还会有谁?”   “那也不好说……”   姜蘅说着,上身忽然歪了歪。感觉到温岐的双腿正在化作蛇尾,她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你走后,我曾经回来过一次。”温岐轻声道,“当时我想把这株琉璃花一起带走,但最后还是把它留下了。”   “为什么?”姜蘅轻轻眨眼。   温岐盯着她的眼睛:“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   他不需要说出后半句,姜蘅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是她送给他的琉璃花,所以才不敢轻易带离神山。   他害怕琉璃花会枯萎,更害怕琉璃花会彻底死去。   他害t怕失去与她有关的一切。   “没关系。”姜蘅捧起温岐的脸,声音柔和而坚定,“花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温岐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你呢?”   月光倾洒,落在他波光粼粼的眼底。   姜蘅轻轻吻上他:“我也是你的。”   蛇尾缓缓缠绕,温岐托住她的后颈,慢慢加深这个吻。   她是他的猎物,他的枷锁,他的深渊与奇迹。   他们会永远沉溺,永远纠缠。   永远在一起。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